好累……
(铅笔字迹:我就可以理解哦^^)
说起来,明早岑昀就要查高考成绩了,祝他好运吧。
(铅笔字迹:考神庇佑,好运翻倍^^)
(亮黄色萤光笔:亲爱的辛苦了~)
(彩色圆珠笔涂鸦:爱心x6,星星x6,猫咪简笔画x1,狐狸简笔画x1)
(鬼画符:希望岑小子能考好点,太累,别再复读了……)
(鬼画符:已阅)
***
【死亡实况代理人:日记附录】
整理人:文侪
*
[被遗漏或是未经解释的线索]
一、封在祠堂石墙里的手镯、乌纱帽与凤冠:将成亲用的帽冠镯链封于墙中,暗示薛有山与郑槐结亲时双双入土的冥婚仪式。
二、凤梅杀兄:暗示着凤大少的死亡,以及凤梅对兄长冥婚行为的憎恶。
三、花弘窗上的一只眼:郑槐协助花弘自杀后,总疑心存在目击者,暗示其既心虚又愧疚的状态。
四、花弘窗上抹不开的血:郑槐将花弘之死怪罪在自己身上,为自个儿泼脏水;血迹抹不去,更像征他自认自我有罪想法的坚定。
*
[阴梦元素原型]
一、鸡血/雪水浴桶:薛家奉鸡血作为祖传的辟邪之物,曾于薛有山生辰当日装了满满一大盆鸡血放置在那人屋内。
二、匪患:郑槐因父亲为匪,对土匪深恶痛绝,阴梦中以匪患象征其在薛宅举步维艰的处境。
三、方家地下研究所:薛有山在给郑槐的书信里讲述了许多自身的学医经历,其中包括了各类人体知识与科学实验相关知识。
*
[被阴梦扭曲的三大事实]
一、薛家并不存在夜里到祠堂拜祖宗的习俗,此为薛家人求佛祖保佑薛有山一路好走的异化。
二、花弘自杀并未身亡,在那之后成为了村里最长寿者之一,因此阴梦中也并未出现薛家人为花弘置办葬礼的场景。
三、薛家并未遭受过火焰焚烧,阴梦中的火焰焚烧景象源于花弘同郑槐分享过的一则火烧敌营的故事。
*
[郑槐生平经历时间表]
1901【郑槐出生】
1917【郑槐父亲上山为匪】
1922【郑槐大哥去世】+【薛有山对郑槐一见钟情(拜城隍爷)】
1924.2.16【薛有山去世】
1924.2.26【郑家收到婚书】
1924.3.1【郑槐住进薛家老宅】+【收到薛有山的第一封信】
1924.4月【与花弘交好(清明)】
1924.5月【第一次花弘看见发疯咬人】
1924.7月【方大爷虐待郑槐】+【郑槐被送进蛇箱】+【信件往来持续】
1924.10.13【薛有山忌日/生辰】+【起疑薛有山死亡事实】
1924.12.24【目睹邻居凤大少白小姐冥婚 + 发现死亡事实】
1924.12.27【花弘自杀未遂】
1924.12.31【经薛无平告知,发现薛有山本性】
1925.1.1【跳崖自杀】+【原定成婚之日】
***
———委托柒完成———
第206章 [铺子里外]九 征服欲与保护欲。
暑风热,人心也躁。
戚檐的眼睛像是长在文侪身上了,不论前一秒看向哪里,下一秒都一定会回到文侪身上。
文侪显然没意识到戚檐一直在盯着他瞧,单凝视着日记本发愣。好一会儿过去,戚檐见他还是没动,于是伸手过去帮他把日记本给合了。
文侪迷迷糊糊地被戚檐领着去洗漱,又领回了屋子。
床上,戚檐的窝已经搭好了。他轻车熟路地让文侪上床躺好,帮文侪掖好薄被,乐乐呵呵熄了煤油灯,这才利索爬上床去,绕过文侪,钻进自个儿的小角落里。
真好,他一躺下就能看见文侪。
文侪怕戚檐上床踩着他的腿,便蜷着腿脚缩成一团,可戚檐躺好后他也忘了舒展开身子,就保持着那么个姿势,皱着眉头想事。
像猫一样。
戚檐笑着瞧文侪在黑暗中放大的瞳孔,不自觉便用指尖挡了他眼睫的轻微颤动。
“都和我睡一块儿了,怎么还在想别的男人?”戚檐收回手,改而捏了捏文侪的脸,“大哥您这叫——薄、情、郎!”
文侪略微眯起眼睛,抬手便挥开戚檐的手:“谁想男人了?!”
“还不承认,让小弟猜猜,那男人是不是叫郑槐?”戚檐低了下巴,弯了水汪一双眼,仰看起文侪。
他清楚,文侪是直男,本来他的性别就不过关,再加上他的大高个子和长手长腿,哪怕是缩起来也像个加大版玩偶,所以他得从其他方面下手。
比如,征服欲与保护欲。
他自以为些许角度的改变,文侪能对他生出几分征服的欲望,当然不是反攻的念头,仅仅是保护的、爱怜的渴望与冲动。
他略皱眉心,微瞪双眼,将无辜可怜感扮得刚刚好。
文侪理该心动了。
他自我感觉良好,直到文侪一把拽了他的衣领。
“你干嘛呢?做什么一直往被窝底下钻?”文侪将他的脑袋移回枕头上,照旧揪着戚檐的衣领。
他是没瞅见半分无辜可怜,只看见了那小子犯错后没安好心的笑。
“我在想我要是矮点,你是不是更容易对我心动?”
戚檐没想藏,大大方方坦白。他被那后知后觉要报仇的文侪捏了脸,笑得却更是明朗,见文侪一怔后要抽手,反将那人的手贴回去,磨蹭着说:“我喜欢你摸我,多摸摸我吧?”
“你喜欢被人摸?”
“嗯,大哥专属版肌肤饥|渴症。”
“……”
文侪伸腿踹了他一脚,背过身不搭理他了。
“我可以抱你吗?就像你说的那样,像兄弟一样的拥抱。”戚檐笑着贴过去,手虽没有挂上文侪的腰身,鼻尖却已抵着他肩处的衬衫了。
温热的吐息喷在文侪颈后,带起一阵被绒毛挠过的酥痒。
“喂……”文侪见戚檐拿手环住他,回首欲斥,却见戚檐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
四目相对的瞬间,戚檐也愣了一愣,可那对澄澈的眼瞬息便被长睫簇着弯了起来,笑意含在其中,仿若满溢池塘里一泓清水遇了早阳。
“哥,我此刻心脏跳得很快呢,这是心动的缘故,要是你也能对我感到心动就好了。”
为了给文侪翻身腾位置,戚檐自然地拉开了俩人的距离,只将文侪的一缕发握进手心搓弄。
“我喜欢你,你今夜会答应和我在一起吗?”话音方落,戚檐瞧着文侪僵住的神情,改口说,“好吧,今天不行,那我明天再问问,总有一天会得到肯定的答覆的。”
文侪躺平来,他并不能理解戚檐为何一直坦坦荡荡,或者该说他为何一直不知道放弃。
“你应该清楚我没可能答应你吧?”文侪木然看着天花板,他不敢看戚檐,怕瞧见那人沮丧的神色,他希望戚檐到此就不要再说了,这样他也不会听见戚檐伤心的语气。
“怎么会,你迟早会答应我的。”戚檐照旧乐观,笑着用被子将自个儿裹起来,“你心太软了。”
“心软到底不是爱。”文侪看过去,恰见戚檐在冲他眨眼。
“可你在意我,我知道你总悄悄看我,喜欢我的脸也好,好奇我在做什么也罢,你就是放不下我。你还不想我死,你想我活着,这还不算爱么?”
“不是。我对朋友都这样。”
戚檐闻言表情没有太大改变,只撇过头说:“你知道我是真的非常喜欢你吧?我的心意可一点儿不假。”
文侪当然清楚他在暗示什么:“你问这话也该明白了吧?”
“我不明白。”戚檐上扬的嘴角渐渐垂下了。
“你清楚,我是因为救了你才死的,所以——”文侪的喉头滚了滚,他翻身坐起来,咬牙看向戚檐,“所以,你是因为太感激,才误以为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我没有。”
戚檐无力的辩解在入屋的月光映照下更显得苍白,文侪偏身挡了爬上白墙的寒辉,不自觉攥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
“可当初你不知是我救了你时,你根本不喜欢我,你是知道真相后才喜欢上我的,难道不是么?”
“我也是刚知道你救了我的……不,不对……这都不重要……”戚檐拽住文侪的手腕,“你当真以为我会分不清感恩和爱情吗?”
“嗯。”文侪没有躲开。
“文侪……”戚檐也坐起身来,他难得喊文侪全名,平日里被刻意拉高的音调倏然变得低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轻视我的感情?”
“你以为我认清自己的感情是件很轻易的事吗?你以为我自个儿就没怀疑过吗?你以为但凡是个救命恩人,我就恨不得往上贴,也不管男女,就想娶他吗?”
“你打心底觉得我的感情很廉价,是不是?”戚檐拧紧眉心,那口气几乎是质问。
文侪头一回见戚檐发这么大火,他没想和戚檐吵,但只要二人再呆在一间屋里,铁定避免不了大吵一架。
他于是转身下床,抛下一句:“对不起,我先冷静一会,你睡吧。”
戚檐拽着他的手,低低说了一句“不要走”,可文侪只是摇摇头说他不想吵架,让他冷静一下吧。
言罢,戚檐也没再挽留,任由他走了。
***
岑昀昨儿半夜才睡,今儿天没亮便手忙脚乱爬起来去薅他那俩好哥哥。
文侪念在他是因查分紧张,也没跟他计较,仅打着呵欠洗漱去了,说:“眼下才六点呢,十点才出分,还有四个小时,你做做心理准备吧。”
戚檐跟在文侪后头去洗漱,放在平日早都扑过去搂搂抱抱了,今天却仅是一路跟着,不发一言。
说实话,文侪的火已散得差不多了,可眼见他那般态度,便也学着他,生起隔夜气。
没过多久,方美和薛无平也给那小孩给弄出屋来,于是五人莫名其妙在一块儿吃了顿考生做的早餐,吃完又聚去客厅,一面看早间频道,一面聊起天来。
吵着闹着,10:00到了。
老人机的消息提示音“噔”的一声响,轻微震动直颤了在场五人的心。
手机被拿到了岑昀手里,他遮着眼,从指缝里小心翼翼地看成绩,第一科还没看完,戚檐便冷冷说了一句:“考得不错,应该能擦在线——你在乎专业么?热门上不了,冷门没问题。”
闻言,岑昀几乎是一蹦而起,二话不说便将身后俩哥哥一并搂住了。
戚文二人还没和好,冷不丁被那么一抱,身子都贴到了一块儿去。俩人一时都乱了心神,表情皆有些不自然,那喜不自胜的岑昀却压根没发现。
薛无平眉开眼笑,合掌拍了几拍:“太好了!他爹他爷终于不用缠着我了!”
***
岑昀考得不错,最高兴的却是薛无平和方美。眼瞧着那两人兴高采烈地做了一桌好菜,赶忙招呼他们过来坐下。
那方美待人处事,是与薛无平如出一辙的豪横。饭菜快清盘的时候,他忽而兴高采烈地宣布一会儿整个铺子的人要一块出门散步去。
文侪一面把盘里的肉往岑昀碗里夹,一面诧异问:“去哪儿?”
薛无平咳了声,清干净嗓,说:“镇北那林子。”
文侪面上没什么变化,倒在心底暗自松了口气,眼下戚檐闷着声不肯说话,他也不肯服软,也就把刺立着,不搭理人。
他想着到宽阔的地儿走走,说不准心情就好了。
***
午后太阳也毒,幸而镇上多枝繁叶茂的大树,一路上走在树荫下,拂面的风既轻盈又凉爽,不带半点黏和烫。
岑昀在这铺子待了三年多了,早把镇子的路摸透,这会儿美滋滋地在前头领路,偶尔回头冲戚文俩人说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他全然不顾自个在其他人眼中,仅仅是在同空气说话。即便有时不慎对上那些个大爷大娘诧异的眼神,他依旧能送上粲然一笑。
文侪瞧着他,就像瞧着他和戚檐从前求而不得的自由模样。
他与戚檐那样的人,最不敢贪求的东西便是自由,家给他们的不是安巢,是锁链与重担,是责任和鞭策。
一句不能忘本便足够他们隐尽锋芒。
文侪抬手拨开那些拦路的枝条,指腹时不时擦过那些柔嫩的新叶,过分舒适的触觉叫他不由得蜷了指,只是那感觉又有丝异样的熟悉。
在哪里呢?
想着了。
是摸戚檐头发时常有的舒适感,那人的头发软,摸着舒服。
他想着想着,觉着自个儿正和戚檐吵架,总想他有些不好,便抱起那走累了的薛一百。
手不自觉地抚起它的毛发。
五人停在溪边,文侪正琢磨着放薛一百下来走走,忽而给身后伸出的一只大手惊了惊。
他回头正要骂,觑见的却是那戚檐。被叶片精心裁过的阳光浇在他面上,捯饬出分外漂亮的光影效果。
文侪知道,漂亮的不只是光影。
可他什么也没说,仅抿唇把头扭了回去。
身后很快传来戚檐那不夹一丝情绪的声音,他说:“你要一辈子和我这么闹着吗?”
文侪并不回答,仅蹲身将薛一百放下,反问他:“你呢?”
戚檐没有回答,所以文侪推开他自顾走了。
戚檐目送他走远,便愣愣蹲下来伸指去逗薛一百,起先嘴角还挂着笑,逗着逗着不仅吞了笑,就连脑袋也恹恹歪去了膝盖上。
他捡起根树枝在土地上画猫,虽说起先是要画薛一百的,可是后来思绪飞到九霄云外,到最后回过神时,他已在画旁标上了个“文侪”。
他自嘲似的笑起来,把那路过的薛无平吓了一跳。
他也不关心那鬼骂了什么,仅仅拍了发麻的腿起身,说:“受不了了,我再受不了了。”
“乱说什么鬼话……”薛无平嘟囔着,又说,“笑一笑,我问岑昀要啥毕业礼物,他说要我给每个人……给咱们五个都拍几张照片,他要留着纪念。”
戚檐挑眉:“他那个分数能稳上我们学校了,日后想见我俩不都分分钟的事,用得着拿照片作留念么?”
薛无平欲言又止,只冲他举起了照相机。
咔擦——
***
文侪挑了个不晒的地儿乘凉,倚着树干歇了半晌,才慢慢将脑袋仰起来,阖眼去接那细碎的阳光。
溪流声清脆,听得他心里舒坦不少。
哪知再睁眼时眼前会怼来个相机。
文侪倒是不惊讶,还挤了点笑出来供薛无平拍。
见他配合且没啥闲话,薛无平也拍得高兴,只换着角度把他一顿拍,也不去检查其中废片多少,似乎走的是以量取胜的路子。
文侪被拍得烦了,说:“最后一张,你斟酌点。”
薛无平“啧”一声,说:“成哩成哩!都听爷您的!”
他于是又将标致的笑容往面上堆,不曾想那薛无平的快门声没传来,右耳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嗒”,肩头亦是一沉。
咔嚓——
薛无平愣愣盯着那在文侪面颊上留下一吻的戚檐。
文侪也愣,只有戚檐不愣。
于是“啪嗒”又亲一口。
第207章 [铺子里外]十 “不羞不羞——”
靠……
文侪一时间目瞪心骇。
倒不是因戚檐擅自亲他,还连着亲了两下。
而是因他在短短几秒间,意识到自己对那小子的僭越行为并不感到冒犯与恶心,还无端生出几分心痒。
文侪与身侧的戚檐无言对看,周遭一片死寂。
“鬼没长眼,啥也没瞧着。”薛无平嘬嘬几声把薛一百喊到脚边,将那嗷嗷叫的猫儿给抱走了。
戚檐铁了心不认错,就那么抿紧唇作个锯了嘴的葫芦。
错都犯下了,再没可能收回去。
既原形毕露,他就再没必要强装个寡欲的圣人了。
反正文侪大概一直觉得他坏。
反正即便文侪不爱他,他也没可能再和文侪做普通朋友。
他从不轻易妥协退让,如今被逼急了,发起疯来,宁可这般破罐子破摔,也不会给自个儿留下一条退路走。
在戚檐咬牙沉默的时间里,文侪面无表情地在心底地拼凑着自个儿的想法。
一会儿从这儿掏来个碎片,一会儿从那儿捡回个碎片,七零八碎的玩意里密密匝匝写满了“戚檐”两个字。
他从没点头允许戚檐亲他,可戚檐还是亲了。
但这其实很符合逻辑,戚檐是个聪明人,若明知问了他的意思后绝对不会得到肯定的答覆,那人自然只能来一出先斩后奏。
可他还是对此觉得无言。
这世上没有几人会明白在和兄弟吵架的期间,被兄弟明目张胆亲了两口是什么销魂滋味。
戚檐应该先问过他的,他又不一定会拒绝。
不,他一定会拒绝……
可没准他会答应呢?
想到这里,文侪也意识到自个儿的不对劲了。
他极清晰地意识到眼下自己心律不齐,心脏跳动速度过快以至于他产生了自个儿几近猝死的错觉。
因为太过气恼?
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目光随着趴在薛无平肩头的薛一百挪远,继而凝聚作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
热,太热了。
盛夏的暑气烘得他浑身发烫,他好似发了一场高烧,烧得神志不清,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迫切地查找一切清凉的水源,可万物都变得粘腻与燥热,叫他没了办法。
因此,他只是呆愣在原地,忘了要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他忘了要开口斥责戚檐越界,也忘了将那人揍一顿。
戚檐瞥着文侪愈来愈红的脸,觉着大概若是戳一戳那人的面颊,准得被烫着。
他禁不住笑起来,心想,亲都亲了,那般过分的都做了,抱一抱应该没什么吧?
他展开手臂,仅稍稍向前一步便将文侪抱进了怀里。
“不羞不羞——”
戚檐哄孩子似的乐呵呵拍打着文侪的脊背,他将脑袋埋在文侪的肩头,手渐渐往下,扶上了文侪的腰。
“我昨晚被误会,实在气急了,说话狠了些,对不起啊哥。”
文侪不能理解。
现在最该道歉的是昨夜事?
大概是文侪觉得该为昨晚事情道歉的是他,故而没有挣扎,任由戚檐搂着他,也任由那小子得寸进尺地用鼻尖蹭来蹭去。
“烫迷糊了?怎么不反抗?”戚檐笑着撒开手,两只手摸上文侪的脑袋便一通乱揉,“这样不对——不喜欢的人亲你,你应该立即送他几巴掌,让他再不敢那般轻浮地对待你。”
眼瞅着文侪抬眼看他,虽是拧着眉,却依旧不发一言,戚檐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手自发顶向下,小心翼翼地滑向他的两颊,最终止于下腭。
戚檐捧着文侪的脸,指腹轻轻摁压着文侪的耳垂,笑得眼睛都弯了,他问:“为什么任由我胡来?为什么不躲开?”
文侪咬着舌头不回答,只将目光瞥开不看他。
“为什么不敢看我?”戚檐越说越是藏不住笑意,他遏制住再亲一口将人吓跑的冲动。
“你不讨厌我亲你,是不是?你发现自个儿也有点喜欢我,是不是?”
“你对我的喜欢不像寻常兄弟那般,是不是?”
“你有些动摇了,想答应我了,是不是?”
那狐狸美滋滋的连环发问终于惹恼了文侪,文侪皱眉看回去,嘴硬说:“不是……”
“撒谎。”戚檐的手摸上文侪皱紧的眉心,“和我一起念——喜欢戚檐不是个丢脸的事。”
戚檐脸皮比城墙厚,眼见文侪拧眉拧得更紧,却是握住文侪的两只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戚檐长得好看,身材好,会逗文侪开心,还任文侪使唤。在文侪心目中,戚檐比谁都好,没有人比戚檐更适合文侪了。”
戚檐自夸,喋喋不休。
“够了!”
文侪的手被他贴在自个儿脸上,抽不出去,见那人没有要住嘴的意思,改而捏了戚檐的脸,直叫那人倏地喊起痛来。
“啊啊疼——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文侪瞧着他那副模样,撇着嘴撒了手,哪曾想戚檐见状却霍地将文侪抱入了怀中。
“好吧、好吧,想要和你在一起必然得付出点代价,对吧?毕竟这世上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戚檐用脑袋蹭文侪的颈子,“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只要你能和我在一起。”
文侪理该继续嘴硬说自己根本不是同性恋,也并不喜欢他。
可鬼使神差地,他却应了下来,只说:“让我想想……”
戚檐克制着自己,以防自个儿做出过分出格的举动,只笑得眼睛里像是灌了蜜似的,甜得他差些流出眼泪来。
“死人在一起和冥婚别无两样。”文侪一本正经,“要是我俩能真正复生,我便答应你。”
“一言为定。”戚檐略仰颈,那绕颈一周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可他依旧笑着,“到时你可不能耍赖。”
“嗯……”
文侪话音方落,一阵强光差些晃瞎了他们的眼。
文侪忍无可忍去堵薛无平的镜头,那鬼却是撇着嘴,把相机往脑袋顶举:“爷爷,饶了我吧!若不是那美君子死缠烂打,也学着岑昀向我讨要相片,否则我哪有力气追着你们这些崽子胡乱跑?”
文侪并不追究那与他们不过相处了几日的道士拿走他们的相片是有何用处,只问:“他要照片你便给他啊,你先前拍的还不够?”
“我哪知够不够?”薛无平很委屈似的皱着眉,“哎哟,爷爷,多拍总没错……听说那老东西还不肯要和岑昀相同的!”
“拍张合照就够了!”文侪将他手扯下来,夺去了他手中的照相机,拿给岑昀,说,“你去寻个好心的过路人,让他帮我们五人拍一张大合照。”
岑昀听话,寻了个面容慈祥的大娘来。
大娘举起相机利落一阵拍,岑昀难得细心,一检查,由于活人只能瞧见他和薛无平,故而站在两侧的文侪和戚檐总是至少有一个被截掉了半张脸。
没辙,薛无平和岑昀便将那三人裹去了里头,大娘劝他俩靠近些,他们也仅能尴尬笑笑,解释说现在年轻人就好这口,中间得留个缝供人看看风景。
大娘虽说将信将疑,还是摁下了快门。
咔擦——
***
天气越来越热,蒸得岑昀额间都起了汗。
那四个不人不鬼的倒是没怎么流汗,估计是因为体温相对较低的缘故。
方美和薛无平走累了,打算回铺子,相机则丢给岑昀拿去音像店洗。
薛无平瞅瞅那勾肩搭背的戚檐和文侪,纳闷适才出门时俩人还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这会儿怎么又如胶似漆了。
想不着,便在方美后头踩他鞋解气,那人要是急眼了来折腾他,他便缩脚往天上窜。
闹着闹着,便到了铺子。
文侪将那缠人的戚檐从他身上撕膏药贴似的拽下去,戚檐不肯,便抱着文侪的腰,被文侪拖去了沙发前。
“有完没完?”文侪抬手掰他。
“没完。”戚檐说,“咱们之间没有结局。”
文侪叹了好长一口气,说:“我真想不明白,你高中时明明那么讨厌我,也挺直的——是我做了什么影响到你的取向了吗?”
“是你太好了,你整个人都太好了。”戚檐摊手扮无辜,“我没法不喜欢。”
文侪看向他的眼,平生头一回产生了会被里头灼热的东西焚作菸灰的想法。
正愣着,忽见岑昀从后院进屋,只是脑袋湿漉漉的,文侪也不知他是何时回来的,只问他怎么了,他说把相机送去店里后,跑回来冲了凉。
岑昀小狗甩水似的把头发甩了甩,便搬来张凳子坐他们旁边。
先前那小子好奇心泛滥,见啥都稀奇,通常不会在他俩身边晃悠太久,这会儿倒似薛一百那般黏人。
这也不算啥了,薛无平和方美隔一阵便要来瞅他们几眼,有时搭上一两句无足轻重的玩笑话,更多时候只是晃几分钟,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开。
一回薛无平飘过来,戚檐抬手给他拦住,问:“怎么总往这儿跑?”
薛无平面无表情,说:“就……看看你们。”
戚檐挑眉,手摸上颈间那愈来愈深的痕迹,笑道:“看我们干什么,若是不看,我的脖子会掉下来吗?”
“……”薛无平默默飘走了,走时说了句,“你俩脑子里一天天装的是啥,爷爷我就看看你们怎么了?!”
然而薛无平走了,这儿还坐着个笑眯眯的岑昀,极大地妨碍了戚檐对文侪动手动脚。
文侪说:“再过不久你就能和我们同校了,若是后边的委托完成得不错,来日咱们还能在大学里约几顿饭。”
岑昀照旧笑着,只是脑袋不自觉往下低了低,好久才说:“哥哥们可千万别忘了我。”
“那能忘么?”文侪抓了他搭在肩上的毛巾给他擦头发,擦累了便换戚檐,戚檐劲大,给那岑昀折腾得眼泪都差些出来了。
***
为庆祝岑昀考上好大学,薛无平难得出手阔绰了一回,请了镇上小有名气的大厨来做了一桌好菜,五人围桌一坐,若非没有雪和各类喜庆装饰,真好似过了年。
方美把俩鸡腿往戚文二人碗里夹,说:“多吃点,听无平说你们下回委托会很辛苦,估摸着吃睡都不好受,这会儿抓紧机会享受。”
他将嘴里塞满的鲜美鱼肉嚼了咽下,咕咚喝了口汤,便说:“我到店里取洗好的相片。”
文侪拦着:“就不能吃完饭再去吗?你这皮相虽说年轻俊秀,但是身子骨都老成什么样了……”
方美嘿嘿笑:“我老?我不老!我吃太急,给吃撑了,取照片顺带消化消化,回来接着吃!”
可是直到众人用完饭开始舀汤喝,那人也还是没回来。
文侪听到柜台处哐啷响了好几声,便将汤碗搁下,去前头瞧,只见柜台上放着一沓冲洗好的相片,只是其中还夹杂着一张黑白的老照片。
他将那张相片端详一阵,才辨认出后头站着的是他和戚檐两人,至于前头那俩孩子……
文侪眯了眼,终于认出那原来是幼时的方美和薛无平。
——那俩闹腾又不失正义感的孩子。
文侪不知阴梦与现实的交织方式,嘴角却还是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他将那沓照片拿去饭桌那儿,说:“方美不知跑哪儿去了。”
“走了。”薛无平说。
“走了?”岑昀放下了汤碗。
“他这人吧,忒讨厌同人道别,说那样太叫人伤心。”薛无平慢悠悠吹着汤,“所以他每回离开都像是去干啥事了,然后一直不见人,给人一点似有若无的盼头。可我都认识他多少年了,从他站起来说要去拿照片那会儿,我就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文侪瞧着他,将他眼底的落寞也一并看进心里去了。
***
夜里十点,薛无平忽然藏了腿飘至庭前赏月的三人面前。
他平素对他们没什么要求,可一旦是特意嘱咐的,便要他们仨视作定死的规矩,不要轻易违逆。
他面上是少见的肃穆,反覆叮嘱岑昀今夜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门。见状戚檐随口问一嘴,问他和文侪这俩死了的能不能看。
薛无平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摇头说不看下场更好,省得日后落了梦魇,自我折磨。
文侪原还要怼上几句,忧心他做噩梦的戚檐却硬生生将人带回了房间。
门锁上,窗子也都给关严实了,继而拉了两把椅子摆在门前,一人一把坐了上去。
三更天,荒郊地多野鬼凄叫。
这委托铺子冷清,旁儿的居户也不是长居,时回时不回,几月空着无人都是常事。
戚文二人听见铺子后门的门环被叩响,咚咚两声,而后木门被人从外推开来。
他听见了迟缓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最终停在了他们的房门前。
薛无平夜里通常飞着,断然不会留下这般脚步声,他俩清楚来人不是薛无平,且薛无平出于某种原因,并不会出手阻拦那无礼举动。
戚檐笑起来,文侪却显得尤其平静。
不消片刻,终于传来了薛无平的话音——“您哟!怎么又自个儿进来了?回回如此,着实不给薛某脸面!瞧瞧您这满身的血,啧啧……”
“九、九郎……来了……”那人嗓音低沉,其中几个词又忽地被他拔高音调,听起来很是不自然。
“嗳!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薛无平的声音忽而变得温柔起来,“我铺子里那俩小兄弟会处理妥当的……他俩是好人哩!您多关照着点儿!莫再叫那凶东西伤他们啦!”
“大凶拦不住。”又是简短而沉闷的话。
“嗳……我照旧问您一句,那玩意儿姓甚名谁哇?”薛无平话里尽是谄媚与讨好。
那人好似念了个极长的名字,好似有些熟悉,可事实上俩人都没能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只在木门吱呀一关后,听得薛无平将俩人屋门一敲,念出清晰的两个字。
——“王虔”。
【委托捌·长生不老姻缘龛庙】
第208章 【王】EP1 你脚踝的锁链,一步一响
“大楼里空空荡荡,你脚踝的锁链,一步一响。”
“你泪汪汪爬过来,捧起块碎骨,却疯疯癫癫哭道——我想活!!!”
***
1996年,渭止西县建起栋“常生”大楼,问过取名人,说是拣的“长生不老”的寓意。
大楼有七层,每一层的面积极大,原是要修作百货商场,谁料招商引资的事儿没办好,楼渐渐成了烂尾楼。
1998年,楼给一人买下来。
那人买楼后并不对各楼层进行统一布局,只将大楼每一层划分好局域,一块块租出去。
没多久,楼内就住满了。
楼内各层混乱纷杂,愈往上租金愈高,楼层也就渐渐成了楼中人判定身份级别的凭证。
2002年,那住在顶层的房东忽而锁紧房门,在自个儿屋里放了把火,自焚了。
楼里保安抓着灭火器赶到时,门锁方被烧松,门板吱呀往里一敞。
他们瞪大了眼——那房东已被火吃作了焦尸一具。
***
我叫许绊,住在常生大楼负一层,目前在二楼的包子铺打工。
我作息比较规律。
被迫规律。
淩晨4:40起床。
因为住在地底,比起零概率碰上的太阳,迎接我的多是雨水——从一楼漏下来的积水。
水冷得刺骨不说,猝不及防就窜进屋里了,压根不和人商量。通常我迷迷糊糊下床,两只脚往地上一踩,才发现积的水已泡到了脚踝。
没辙,泡就泡吧,别把我的双脚泡烂便成,我可没钱看病。
洗漱要快些,否则便容易误工。
因我的头发是自然卷,一觉醒来往往翘翻上天去,每日皆需花些时间拿水压一压。
一般这个时候,我隔壁开修理铺子的蒋工便喊起来了,今儿也不例外。
“小绊唉!饮用水我已装好了啊,今儿就这一桶,你给哥送去一楼的朱大师那儿!工钱哥今晚给你算!”
“成——”我叼着牙刷,含糊道。
帮人送水是我打的一份零工,这也是我为何总起这么个大早的主要缘由。说实话这活不算难,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我的雇主蒋工。
蒋工逻辑思维极活跃,我平日里应话需得小心再小心,唯有把话应短,才不容易被他纠缠。
今早这便是个成功示范。
昨儿我就因为说了一句“好的”,便被他就送水这苦力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理论了老半天。
我说“不好”,他说那就不能说“好的”。
我说“那可能也没那么糟”,他说干苦力活哪有不糟。
总之结论就是不能应“好的”。
我换了双水鞋,涉水去蒋工的修理铺子前拎水。塑料桶往肩上一扛,我的工作时间便正式开始了。
***
每逢暴雨,大楼里就闹水灾,楼梯上都是水,踩一脚留一个没礼貌的泥印。
我的裤腿湿答答地垂在鞋边,泥水把漏线的边缘染得黑黢黢的,可我眼下是个抬桶装水的背夫,不得闲去救它。
那塑料玩意儿边角圆滑,沾了点水更在我肩头溜来溜去,一个不当心便能叫它砸烂于地。
那般我当然不乐意,除非我想白白倒贴蒋工钱。
哦,还得赔朱大师的水。
于是我像条馋肉骨的狗似的,巴巴瞅着它。
“哎呦哎呦!当心点儿,可别碰坏我的艺术品喽!”
朱大师大概是一直盯着楼梯间,我才刚跨进去一只脚,他就嚷嚷起来了。
我早习惯了他的大嗓门,他那间画室里的东西和他身上穿的都一样破破烂烂,一点儿不体面,可他管那些玩意儿叫“宝贝”,叫“艺术品”。
当然,不管是“宝贝”,还是“艺术品”,皆是我这号穷酸小子千万碰不得的。
“当心当心!碰坏了,我铁定要你赔得倾家荡产!”
朱大师常这样吓唬我。
我习惯了。
塑料罐压低了我的脑袋,我只能勉强抬眼瞧他,朱大师从不会搭把手,单伸出个指头来指我。
“少拿你那对琥珀瞳子瞪我!晦气呀!”
朱大师满脸通红,挥舞着两条皮包骨的手臂——显然是气坏了。
我继续“瞪”他,直到他允许我将水罐子在泥水里放下,然后默默替他换下饮水机上喝空的塑料罐子。
我和他说我太累了,得歇会儿。他乐呵呵应了,期间给我递来个烂苹果。
我摇摇头,说:“大师,您行行好,这玩意儿不值一毛钱的,快把搬水的钱给结了罢!”
朱大师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夹了根画笔往那烂苹果上涂了红艳艳的两笔,又把那像是混合了血和呕吐物的玩意递到我面前。
“这么好的东西,送你做早点!”
“杨姐昨儿特意说了的,来包子铺前不许吃带颜色的早点,说是会给包子染色……”
我一面呵哧喘气,一面冲他摆手,便见那朱大师撇着嘴将苹果给塞到了一个纸盒子里,挑眉往旁儿的水果店收银台一放。
水果店的老板识货,往他手里扔了五毛,片刻后那五毛被装进了我的裤兜里。
***
我继续往楼上走。
包子铺在二楼,楼中最吵闹的地儿。
如果海鲜市场那暴脾气的尤老爹能管好他养在玻璃缸里的牲畜,和在羊圈里撒丫子乱跑的鱼的话,这层楼应该会安静不少。
可老爹同他海鲜市场的崽子们一样聒噪。
这大清早的,他已扯着嗓子吆喝起他家的鸡鸭鹅了。
那些又肥又肿的牲畜就在他身后装满水的玻璃缸里,它们将眼睛怼在玻璃缸面上盯着我瞧,像是恨不得我能马上带他们回家。
吵,太吵了……
碰上只公鸡还要喔喔叫唤几声。
啊……我的耳朵快流血了。
这层楼确实乱,可我还是忍不住盯着菜市场摊上的几个苹果瞧,那苹果一瞧就是从二楼进的货,新鲜得很,一个洞一个洞的,真正幸运的人还能从中吃到几条果虫。
可惜这层的菜农都黑心,不过是比楼下多裹了层保鲜袋,价格就往上涨了整整一块!
老爹大概是发现了我正无所事事地盯着菜市场瞧,于是喊我:“绊小子!来、快来老爹这儿!”
我没可能转身和他说我不去,所以我几秒后就停在了他的面前。
“同你说个奇的!昨儿我分明给鱼缸都装满了水!可你猜怎么着!今儿我来瞧,那水缸里空了一半哩!”
尤老爹抚掌称奇,我却只是晃晃脑袋,说:“不是这样的……”
“您比我清楚哇,您家海鲜市场的大缸和隔壁小游泳馆的泳池是连一块儿的。昨晚那顶楼房东去隔壁游泳,不当心给卷到海鲜市场的鱼缸里去了……”
我有点渴,接了老爹的茶一饮而尽,这才继续。
“他也是糊涂了……总之我给他放水捞出来喽!所以你缸里才会少水。”
老爹听明白了,说:“哎呦!那你就成了房东的恩人啦?”
我想了想“恩人”的意思,大概十秒过去才终于点头:“举手之劳罢了,我听那缸中牛崽子啊啊乱叫,给吓了一大跳,这才过去瞧着那人的……”
“好孩子,好孩子——”
尤老爹边说边上下抚我的背,偶尔他还戳一戳我的鼻尖痣。
我把茶喝干净,含着茶叶在嘴里嚼,数着时间。
又一分钟过去,我起身往隔壁的包子铺走。
***
5:30,我准时抵达了海鲜市场对面的包子铺,然而脚还没迈进去就给杨姐唤住了。
“小绊,那鞋湿淋淋的,脱了再进来吧。”老板娘杨姐轻言细语。
杨姐有点挑剔,我知道的。
于是我陪着笑从背包里取了一双干燥的布鞋替换,水鞋粘贴标签,放去了海鲜市场的某个角落。
但愿夜里完工后,我依旧能找到它。
“来和面。”杨姐吩咐。
我不敢怠慢,只将卷帘门往上抬了抬,便赶忙弓着腰往里钻。
和面需费不少力气,揉出光滑面团后等面团发酵的那三十分钟,是我打扫包子铺的时间。
杨姐厌恶地板潮湿的模样,她说那般总叫她想起老家的回南天,所以拖把绝对不能蘸太湿,最好方落地抹出块水渍,不到一分钟地上就能干透。
拖地同样是个力气活,因为我总因为蘸水太多,只能极力抬高拖把,留它的一个毛尖在地上扫。
那之后是搓条、揪团、揪剂子、擀面皮、放馅、醒发,最后把裹了肉馅的面皮放入一屉屉蒸笼。
约莫18分钟后,包子蒸好了,色味俱佳。
恰巧还有几分钟到8:00,包子铺正式开始营业。
然而纵然我是花了十分力气,今天生意还是不行。
大家都觉得包子应该是扁的,而不该是鼓的,说那包子做得太奇怪,奇怪得他们不敢吃。
我耸耸肩,没办法,我只会做滚圆的包子。
明天又到收租日了,杨姐这一天天入不敷出的,租金要怎么付呢?
不管了,杨姐她人聪明,绝对会找到方法的。
***
夜里23:00我下班,哪儿也不去,累得只想找家。
拖着身子走楼梯回负二层,再挤入我那窄小的出租屋。
我洗澡、洗漱,脑袋朝下,栽去床上,连掀被子盖上的力气都没有。
不及一秒,大楼老钟便梆梆敲了24下。
零点到了。
也是那一霎,我惊诧地想起来——
我不叫许绊。
我是文侪。
***
“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常生大楼欢迎您!”
第209章 【王】EP2 摆在床头的一束白玫瑰。
“呼——”
狂风恶号,被卷来又抛去的暴雨胡乱击打着数扇被钢钉钉严实的大窗,最响的一次是被风卷起的、足有拳头大的石块砸在了浴室的窗上。
玻璃却丝毫没有裂开的迹象。
咚!!!
王虔猝然惊起,头晕目眩间他生生跪倒下去。下垂的手浸入发凉的水中,他却在那短短一刹体会到了令人绝望的濒死感。
胸闷,心悸,窒息。
他咬牙抽了手,在迷蒙中爬向浴室外的昏黑走廊。
一分钟后,他清醒过来。
湿热的水汽向上涌动,发间水滴滴答答地在地板上汇聚作一摊极小的水洼。
他深吸了口气,这才低头,目光从身上纯黑的浴袍滑至右手握紧的白瓷皂盒。
那雕了两朵红花的皂盒显然是从浴室带出来的,碎裂的一角上沾着水,水中掺着几股猩红。
王虔将皂盒放下,抬起两手仔细瞧了瞧,这才看见了左手一道血口子。
所以,当务之急是找条东西来把伤口缠上?
不不,最要紧的事当然不是治疗,而是——
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忘了这里是个什么地方,记不起自己为何身处此地,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受伤的。
为了弄清楚刚才发生了何事,他决定先将手边皂盒物归原位。
滴答、滴、答——滴——答——
水龙头没有关紧,浴室的角落里黑漆漆的,他甚至没法看清角落里是否藏了一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端起身侧的烛台往内去,忽地瞅见一抹晃动的黑影,身子连连往后退。
啪!
灯亮了。
暖黄的灯映照着中西元素杂合的浴室,他迅速将周遭一扫——没有其他人。
水龙头被他拧紧了,皂盒放回原位,而后他停在了那浴缸前。
地上大部分局域是干燥的,潮湿之处仅有自浴缸开始,往外拖出的一道直连向走廊的长长水痕。
至于还有什么不寻常之处,那便是颇雅致的铸铁浴缸破了一个大口,不出所料应是适才他拿手中的皂盒砸坏的。
“为什么要把浴缸砸了……”王虔嘟囔着,忽觉自个儿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蓦地扶住洗手池,吐了出来。
他的身子好似对此已经习惯了,吐完后感到的唯有清爽。水龙头被拧开,他轻车熟路地漱净口便往外走。
屋子内有许多雕花摆设,一张楠木柜上堆满了精巧的錾金小玩意儿,西式的镂空银器更杂物一般乱扔在角落一发潮的烂纸箱里。
珐琅砚盒作菸灰缸,彩绘转心瓶当伞架。
一切都乱七八糟,毫无条理而言。
很显然,他,王虔,是个极邋遢且糟蹋宝贝之人。
他伸手摸向那些东西,而后得来一指厚厚的灰。
由于记忆没有恢复的迹象,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很快察觉到了另一个人曾存在过的痕迹。
那人叫做“小白”。
可小白是什么身份?
他不知道。
是男是女?
他不知道。
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认为,他与小白应该是一对。
不论是客厅还是卧室,甚至浴室,多整齐摆放着成套的用具,譬如同款不同式样的情侣杯具、又譬如相似的睡衣、浴巾、拖鞋等等。
每一个用具上都刻了名字,一份刻“王虔”,另一份刻“小白”。
更为明显的线索是一张贴在墙上的、写着“我爱你王虔”的便签条,落款当然是“小白”。
他上手将玻璃柜里的情侣杯拿了出来,他自个儿的杯子是干干净净,小白的杯子却已落满灰了。他怔了怔,转而将其他成套的器具也拿出来。
——都一样,小白的东西全是灰,压根没有正在使用的痕迹。
分手了?
还是……
王虔没再往深处想,这屋子本该宽绰,却给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塞得满满当当的。那些或大或小的玩意多很旧,带着老重沉闷的气息。
其间唯二新的物品——
一个是摆在床头的一束白玫瑰。
另一个则是摆在客厅桌上的一束红玫瑰。
那两束鲜花在灰尘密布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且他并不觉得自个儿会有那等雅兴。
难不成——是小白送的?
可他瞧一眼白玫瑰,又看一眼红玫瑰,隐隐预感那可能并非来自同一人。
王虔觉着心累,于是在沙发上瘫下来。两条长腿交叉搭在茶几上,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对面墙上标注着1998的挂历。
“好……所以今年是1998年……”
他碎碎念着,忽而觉得什么玩意硌着了他的腰,掏出来一瞧,竟是一面铜镜。
铜镜已经花了,看东西极不清晰,可他还是将那精巧的镜子对准了自个儿的脸。
他没将注意力停于标志的五官上,而是先捉着左眼下的一颗小痣瞧。
继而是颈上一圈环颈的可怖疤痕。
他面无表情好一会儿,终于笑起来。
他从来不是王虔。
而是……
***
杨姐最近手头拮据,故开通了新业务——外卖。
但是包子铺里只有文侪一个店员,所以这外送的担子自然又落去了他肩上。
这大楼里有电梯,然而那电梯只能向下走,不能向上走。
可它既然能上下移动,为啥不能把人往上送?
文侪无力吐槽,只能咬牙一层层爬着楼。
最后一个订单是顶楼房东的两屉包子,文侪怨气满腹地连爬四层,最后停在了一扇花里胡哨的仿古欧式大门前。
他毫不犹豫便摁响了门铃,喊道:“杨姐包子铺——”
然他等了好一会儿没听着应声,只闻东西刷啦坠地的声响。他垂头瞄了眼表,已在这儿无所事事足有三分钟了。
他忍无可忍,再度摁响电铃,高声道:“房东!杨姐包子铺,5秒后不开门就给您放外头了!”
这一声喊还真管用,那厚门慢腾腾往里一敞,露出张湿漉漉的脸。
文侪从他脚上的白拖鞋往上扫,见那男人身上还罩着沾水的浴袍,想到那人估摸是因沐浴没听着声,刚想把火气压住,扫到锁骨处时忽而噎了噎,再往上看,眉头便皱起来了。
“戚……檐?”
那人见了他也是一愣。
“你不把东西接过去还在愣啥呢?”文侪将那包装齐整的两屉包子往他怀里塞,“我还是上班时间,耽搁久了要招骂的。”
见状,那人还是怔着,见文侪要走才说:“小哥……我不叫戚檐。”
“我叫王虔。”
“什么?”文侪回身过来,“你记忆还没恢复?”
那男人抱歉地笑了笑,冲他抬了抬手:“小哥你先进来吧,我先把包子放下。”
文侪将信将疑,将鞋上泥在屋外蹭干净了,才往里头走。
谁料文侪还在屈腰挪开沙发上的枕头,下一秒那人便从背后抱了上来。
那男人未干的发尖贴在他的颈后,又刺又痒。
文侪耳根红了,脸倒还是露着凶:“松手,否则我把包子笼罩你脑袋上去!”
“哥,我同你说……”戚檐闻言反而将锁在他腰间的手环得更紧,“我好似作为王虔活了好久好久,久到我差些把这儿当了真——我是戚檐这事儿,也不过刚刚才想起。可我方想起,开门便见着你了。”
“我当时便愣了,心想,去他的王虔,我要做戚檐,我只能是戚檐。”戚檐蹭了蹭文侪的后颈。
“……”文侪一时不知怎么答,沉默了会儿才说,“王虔这屋子还挺大,有什么线索没?”
戚檐松开他,倒还是笑着,他想,完成委托越快,文侪答应他告白便越早,那这委托确实需要快些做。
“这屋中没有特别直接的线索,但是从里头摆设来看,他原来应是有位同居的恋人,叫‘小白’。”
“‘原来’?”文侪揪住了他话中细节。
戚檐把头点了:“他恋人的东西多数已经积灰了。”
说罢,将左手五指展开,在文侪眼前摆了摆。文侪将脑袋仰后,看清他中指上有一圈白痕,显然是戴戒指戴的。
“戒指呢?”
“在戒指盒里搁着。”戚檐摇摇头,“我醒来时就没戴着了,那戒指是对戒,盒子里除了王虔的还有小白的。”
“分手了?”
戚檐耸肩:“说不准是死了。”
文侪抬指戳了戳他的前额:“少把死挂嘴边。”
戚檐笑意深了,反将脸仰着往他的手心贴:“合理猜测。”
“还有什么没?”文侪任他蹭了蹭,便抽手回来。
“有的。”戚檐拉他坐下,从红玫瑰旁取了一张夹在塑料垫板上的纸来,“王虔一周的收租计画——这大楼还真是有意思,竟是按周收租。”
文侪闻言便斜身去看。
【星期一:3F音像店——2F包子铺】
【星期二:祈福日,无事】
【星期三:-1F修理铺——2F海鲜市场】
【星期四:4F麻将馆】
【星期五:5F牙科诊所】
【星期六:1F画室】
【星期日:休息日,无事】
“每一层的店铺可数不完,你这房东收租就收这么几家?”
“九郎好心,给咱们指出了重点店铺呢。”戚檐说,“你如今再回包子铺也迟了,恰巧今儿我也要去包子铺收租,不如跟着我,到了包子铺我再想办法帮你解释解释?”
“成吧。”文侪深谙回去越早活越多的道理,也没想过拒绝。
“那走吧?”戚檐牵起文侪的手,眼睛都笑弯了,“去三楼的音像馆。”
“你等等。”文侪扯住他的浴袍带子,“把衣服给我换了。”
戚檐瞧了眼自个身上松松垮垮的浴袍,笑道:“我都忘了这茬。”
说罢,他轻轻攥住了浴袍带子的根部,似笑非笑:“哥,要帮我换吗?”
第210章 【王】EP3 你这肉是哪儿来的?
文侪将手指骨头掰得咔哒响,微微一笑,说:“你刚刚说了什么?再重复一遍,让你大哥听仔细呗?”
戚檐拢了微敞开的浴袍,也是一笑:“小的这就麻溜地换衣裳去。”
“换套轻便的,下边积水多,湿了身子难受。”文侪又补一句。
戚檐是个衣架子,即便是简单素净的衬衫牛仔裤穿起来也好看,文侪瞥了眼他的搭配,说了声“挺好的”。
那话登时叫戚檐心花怒放,又担心自个儿太过激奋,日后文侪便夸不出口了,只能咬唇收敛了眉底笑意,临出门还从外送笼里取了俩热乎乎的包子,拦住了正欲走楼梯的文侪。
“哥,吃点东西填肚子,累了一早上了。”戚檐将包子递去他手里,“咱们这回走电梯吧,说不准里头有什么稀奇机制。”
文侪没有拒绝。
嘀——
电梯摁钮被点亮,上方的显示屏数字从【1】一刹跃至了【6】。
电梯里铺着被踩旧的塑料红地毯,轿厢壁板锈迹斑斑。
然而,比起里头的陈旧布置,先吸引二人注意的是正对电梯门的一张红底白字的告示。
【乘此电梯者须知】
【一、电梯只能往下走,不可触碰比您所在楼层更高的按钮。】
【二、干燥的电梯是安全的,潮湿的电梯是危险的。】
【三、楼梯是危险的!楼梯是危险的!楼梯是危险的!】
【四、5F和3F的原住户禁止乘坐该电梯。】
文侪将戚檐往里头扯,摁下5楼摁钮,才说:“住5楼和3楼的也真是倒霉。又不让他们走楼梯,又要禁止他们乘坐电梯,那不就只能困在那一层了么?”
“电梯说楼梯危险,楼梯就当真危险了吗?你今天估摸着没少跑吧?”戚檐环视昏暗的电梯内部。
“这倒是。”文侪咬了口包子。
“话说,这包子味道还不错。”戚檐将剩下的半个包子也塞入口中。
文侪嚼了半晌,咽了才说:“是吗?我五点到八点的劳动结晶都在里头了——哦,你才刚醒吗?果然当房东还是比较自由哈。”
戚檐不敢吱声。
***
电梯门一打开,戚檐便迅速将这层的店铺布局摸了个大概。
电梯门右侧是一家冷清的小酒馆,转过拐角是游戏厅;左侧是书店一类,紧接着到音像店;直行则是灯一闪一闪的楼梯间。
要收租的地儿是那音像店,戚檐想都没想,便领着文侪径直往左行去。哪曾想到了店门口,脚还没来得及迈进去,先给屋内一人提声喝住了。
“戚老板,您是活的,可秦某这儿的规矩是死的。”
一身着绛红倒大袖旗袍的女人自木柜后摇扇而出,她在距门口约莫五步之地停下,扬着下巴,斜眼睨人,连戚檐这大楼房东都被压在了那人眼底的蔑意之下。
“秦老板,实在对不住!我近来记性不好,这大楼里头家家店的规矩都给忘个精光!”戚檐将背在身后的手收回去,头稍低,垂目瞥一眼机械表,这才笑道,“为避免伤了和气,您不如将那规矩再讲一遍?”
秦老板合了扇,在柜台边上的茶几前坐下来,不紧不慢地拿起个紫铜茶壶:“小事。”
她对面的两个空盏都被斟满了,嘴角这才带了点笑。
“戚老板可听仔细了——我这小店讲求缘分,倘入店后二位瞅见个笑面老头,亦或者是听见了小孩儿的哭啼,只管快快从店里出去,千万别喊秦某,彼时秦某可听不着你们喊。”
“若没碰上呢?”文侪问。
“哦,你是杨姐那儿打工的文小子吧!心肠好的人命长呢!”秦老板垂手,左手的玉镯子碰着茶盏,叮当一响,“若没碰见那两只鬼,出去前秦某请你们各喝一盏茶。——秦某去柜里拿租金,若不嫌麻烦,二位便进来逛逛吧。”
他俩本就不只为了收租而来,能逛逛正好合他俩意,待那秦老板一走,便踏入了店内。
店内一排排的矮木架子极多,为提高效率,二人甫一进店便分开行动了。
这小店内装修极复古,摆架皆为木制,每走几步便能瞧见些古董花瓶。摆架上,DVD、VCD、CD、LD分区齐整,种类齐全。
文侪从店门前一路走来,指尖自黑白惊悚片滑至科幻片再到文艺片,他沿边缘绕了一圈,察觉这店内影片内容太过丰富且并无明显相同点,深究影片特征与类型似乎并无太大用处。
戚檐大抵也是一无所获,文侪盯着角落一个青花瓷瓶瞧时,忽闻他与秦老板攀谈起来。
“秦老板,您这店里东西还挺全——平日里生意如何?”戚檐在文侪对面停下来,木架矮,他恰能瞧见文侪那一截自领子里抽出的白皙脖颈。
那人正俯首仔细瞧着什么,戚檐也没喊他,只笑着将视线挪向秦老板。
“生意么……说不上冷清,每日都至少有一老一少在这儿挑东西。”秦老板将一叠纸币放在柜台上,示意戚檐来拿。
“不急。”戚檐摆手,又问,“您这儿的电影太多了,不如您给我推荐一部吧?”
秦老板闻言抿唇笑了笑,说:“成啊……唔……就您左手边最顶层的那一排,很适合您呢。”
戚檐侧过身子,看见了一整排的黑色喜剧,于是问:“哦?您为何觉得那些电影适合我?”
秦老板摇摇头,红指甲有规律地敲打着柜台面:“您叫我害怕。”
闻言,戚檐更是困惑不已。
他还要追问,却被那秦老板摇头拦下。
文侪趁这时插上了话,他笑着:“秦老板,那我呢?”
秦老板不再晃脑袋,只冲文侪抬了抬扇子,说:“你和戚老板是恰恰相反,你适合悲剧电影,不是那种小火慢熬,软弱无力的,得是灰冷调子,叫人瞧几眼便绝望的那一类。”
“哦?他是那样的人么?”戚檐瞧一眼文侪。
“不、不是。所以才更该仔细学学如何做一个那样的人。”秦老板凤眼旁睐,话却依旧冲戚檐说,“他那样的家夥厉害着呢!人一个不当心便要被他困住,纵是戚老板你,也逃不掉的。”
听了那话,文侪也没什么反应,只将摸在花瓶背面的手收回去,仔细瞧了瞧,便见了指甲盖上沾染的血色。
“小朋友,莫着急、莫着急呀!入此死人店,必得沾点红哩!”
文侪闻言赫然将肩一耸,瞳子缓缓挪向身侧,便觑见个冲他嬉笑的老头。
老头穿着赤红的马褂,手里还撑着把血红伞。
文侪僵着身子,目光自老人的秃头向下滑至湿滑粘腻的伞骨。
他蓦地想开口应话,可他后一霎便想起秦老板的话,于是咬紧牙关,生生将话给咽了回去,转身便往外走。
路顷刻变了,变得又长又窄。
他好似穿梭于一条窄巷之中,两侧的石壁摩擦着他的双肩,擦烂衣裳,继而破开皮肉,溢出血来。
求生本能下,文侪不断加快脚步,到最后不知不觉迈开腿跑了起来。
哧哧——
红纸伞在晃动,那老头竟穷追不舍!
可他分明跑得很快,甚至比平日里奔逃还要快上一些。
为何就是甩不掉那人?
他真的甩得掉那人吗?
“呜呜呜——”
哭声传来的刹那,文侪停下了脚步。
这下,他不光看见了笑面老头,连婴孩的啼哭都听着了。
所以呢,他走不出这间音像店了么?
文侪用手扒住石墙,遽然间将牙一咬,又一次迈开了腿,他闭着眼,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假装自己是个瞎子,是个聋子!
他跑,不断地跑,跑得双脚不受控地向前迈出。
后来他停下脚步,因为听见了戚檐的惊呼。
而后他睁眼,发现自个儿已跑出音像店,恰恰好隔着模糊的玻璃同戚檐对看。
他的瞳子向右一移,看向那笑得意味深长的秦老板,可那人什么也没对他说,单挑挑眉,挪开了脸。
“你在外边等等我,我很快出来。”戚檐也没问文侪为何突然快步出了店,只迅速绕店又走了两圈,最后回到秦老板的柜台前拿了她放在那儿的钱。
“秦老板,走了哈。”戚檐将钱随意揣进口袋,抬首却见那秦老板招呼他过去。
“说过要请您喝茶的。”秦老板弯了眉目,红指甲刮在陶瓷茶杯的边缘,“不急不急,您喝茶时,我可以同您讲个故事。”
戚檐没好拒绝,走过去端了那茶盏,便听秦老板开口了。
“常生大楼,常生,长生,咱们这儿,可是个福地!”
秦老板像是喝了酒,每说一句便要顿一顿。
恰那盏中茶烫,戚檐吹着浮沫,连喝一口都艰难,只得耐心听下去。
“听是一日夜里,四楼来了个瞧着约莫五岁的红衣小孩,隔壁理发店的理发师瞅见他,便问那小孩是不是迷路了,可那小孩却是骂骂咧咧说——呸!你这不长眼的小子,我哪里是小孩,老子明儿过七十大寿!”
戚檐皱了皱鼻子,强咽下茶,烫得舌头上当即起了几个泡,可他还是强笑问:“这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秦老板闻言笑起来:“是真是假,五楼的沈道爷比我更清楚,或者您去问问庙旁那开牙科的韩大夫?啊啊——”
“您去幼儿园瞧瞧就知道啦!”
“幼儿园?在哪儿呢?”戚檐将茶盏放下,不过斜眼瞧了旁边,竟叫瞳孔骤缩。
角落里正有个老头冲他笑呢!!!
“哎呦,您这记性,幼儿园当然也在五楼呀。”秦老板展了扇,眼珠子骨碌一转,笑起来,“既然都瞧见他了,还愣着做什么?快走罢!”
“啊……嗯……”
戚檐囫囵应了,便匆匆往外去。
他的路倒是不长,走出店后却还是扑过去冲文侪撒娇,文侪只略微拧了拧眉头,便挣扎出去,他手里握着戚檐的收租表,这会儿指了指周一的第二条。
“第二个收租地是在二楼的包子铺吧?”
戚檐噘着嘴点点头。
文侪迈开腿便往电梯去,忽而想起什么,于是把手往后甩了甩,给戚檐牵:“走吧。”
***
包子铺里飘着对面海鲜市场传来的鱼腥,桌椅都整齐摆放着,店内如常空空荡荡。
文侪领戚檐过来时,老板娘杨姐还在翘着二郎腿嗑瓜子。
她乜斜着眼把文侪打量一番,说:“小侪啊,让你给房东送个包子,至于这么晚么?姐也知你们这些长得漂亮的孩子总喜欢到外头瞎玩,可你自个儿看看点钟嘛,快一小时不见人影,这样对么?!跟你说了啊,今儿姐可得算你旷工!”
“嗳,这事先搁一搁吧。”戚檐往前走几步,“杨姐,我来收租。”
女人的脸色变了变,赶忙将矮根皮鞋落了地,说:“小檐你怎么来啦?——哦哦、对哈,今儿是周一,是收租的日子。”
她的神情变得拘谨起来,红唇被她抿着许久,才说:“小檐啊……姐上周没挣几个钱……你看,这周的钱能不能再缓缓?”
“缓缓?”戚檐笑起来,“当然成了,也不看看咱们多少年交情,只是……”
“只是?”杨姐盯紧了他。
“嗐!没啥,就是一个人收租实在是累,姐不妨把小侪他借我几天吧?”像是担心那人不同意,戚檐又补充说,“这段时间他的工钱也由我付了。”
杨姐双眼睁了睁,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她说:“这当然是好……可这个嘛,还是得看看小侪的意思。”
文侪毫不犹疑点了头,直哄得杨姐喜上眉梢。
戚檐一面笑着,一面在这铺子里外走动起来。他要杨姐坐下,只留文侪在身旁跟着,问他说:“这儿的包子都是你做的么?”
“杨姐也做。——这些都是我做的。”文侪指了指方进店便能瞧着的几笼包子。
“有很大区别么?”戚檐追问。
“外观没太大区别,区别在于我的放在货柜上卖,杨姐做的由她亲手卖。”
“今早送去顶楼那俩屉都是你做的?”
文侪点头。
“那我可要尝尝杨姐的手艺了。”戚檐走到杨姐桌前,吊儿郎当地伸出手,“姐,今儿你让小侪送上楼的包子尽是他做的,都差不多一个味儿,今儿租金我给你免了,吃你个包子应该不算勉强吧?”
闻言,豆大的汗自杨姐额上往下流,她支支吾吾道:“小檐啊,这、这……姐手艺不精,包子做得不怎么巧哩……”
“有时就是些拙手艺才能保证肉馅原汁原味!”
杨姐见他坚持,便咽了咽唾沫,打开手边的竹笼,将一个巴掌大的肉包递了过去。
那肉包飘着一股恶臭,臭味间又混杂着腥气,几乎是方拿出来,文侪便背身过去干呕。
戚檐倒是见怪不怪,仅俯首将那发黄泛紫的生肉瞧了瞧,又隔着面皮左右扯了扯,说——
“哎呀,是人肉呢。”
他笑眯眯地俯首看向那惊恐万分的杨姐,只问:
“姐啊,你这肉是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