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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火是公平的哇!夺人性命压根不会去看姓甚名谁……”凤大少惆怅地摸着一搪瓷酒杯,“近来我们家里人都忙,没人陪我小妹玩,她这段日子都住在薛家……哪里想得到……”

凤大少忽然掩面哭起来,旁儿那白小姐见他哭,也忍不住掉下眼泪,一时间,阴森森的地下室房间中仅剩俩人此起彼伏的恸哭声。

“这么瞧来,那凤大少还是挺关心凤梅的……那之前的世界里,为何会出现凤梅仓库杀兄的场面?”文侪蹙眉绕过俩个泪人,停在了先前摆放人体组织等物的木架子前。

那木架子上已经没有了大小各异的玻璃罐,文侪嗅了嗅,连丁点福尔马林味道都没剩下,取而代之的是数排烧得正旺的红烛。他试图从中翻出什么线索,在发觉无论是架子还是办公桌上都全无线索后,又回到了凤大少与白小姐的桌前。

戚檐先坐下,而后本还有些不死心的文侪也坐了下来。

“凤哥,你们为什么在这儿祭拜小凤啊?怎不带她回家去?”戚檐拿起酒壶,套着近乎帮那夫妻俩斟满了酒,“这里又脏又暗,倒委屈小凤了。”

“人死了,穿着衣服和没穿是一个理呐!”凤大少将盏中酒一饮而尽,砰地将杯盏给砸在桌上。

“这是什么意思?”戚檐陪着笑,并不打算到此为止,抬手又给那人倒满了一杯酒。

“嗐!你们薛、薛家人不懂!”凤大少显然有些醉了,舌头已有些捋不直,他伸出一个指头在戚檐面前晃,又忽然将朝天的指头调转方向,指向地面,“我们凤家人死了可不就是光溜溜叫人看了个完嘛?!所以……”

“所以?”戚檐不动声色瞥一眼听得专心的文侪,悄摸揉了一把他的卷发。

“所以死人都得往地下去,亦或者严严实实藏起来!千万不能叫鬼差给抓了去!若是被抓了去,便只有下辈子当牛做马的命,一不当心可是要入畜生道的!”

戚檐其实想问,所以,在你死后,凤梅她把你藏到了邻居家的粮仓吗?

可他没挑着合适时机,后来也就没问成。

“凤家兄妹俩关系应是真不错……”文侪低声琢磨着,忽又跳开那凤家事,问,“所以这阴梦里的生死究竟是怎么定义的?怎么说我俩死了呢……”

戚檐懒懒地趴在桌上,显然是一副不乐意再动弹的模样,见文侪瞧他,于是歪了脑袋枕住一条手臂,冲文侪粲然一笑。

文侪怔了怔,伸手去拧他的耳朵:“别偷懒,快起来分析!”

“哥,你是不是喜欢我笑啊?”戚檐看过去,双眼扑闪扑闪。

“我要说我喜欢你哭,你还能哭给我看?”眼见戚檐要蹭他的手,文侪赶忙把手抽回去,又愤愤拍了他背。

“你舍不得。”

戚檐笑盈盈挺直了腰背,领着文侪走到办公桌旁放置的一相框前。他瞥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俩人,果断将那有些过厚的相框给拆了开。

下一瞬,数十张黑白照片掉了出来。那些照片多是凤梅一人,偶尔有几张是凤梅与他人的合照,这之中包括了薛家人、方家人、甚至薛家表亲花弘,唯独没有薛有山、戚檐、文侪以及在场的凤大少与白小姐。

“存在于这些黑白照片之中的人,皆死在火灾里了吧……”戚檐将照片一张张看去。

闻言文侪蓦然一愣,他盯住戚檐带笑的眼,说:“在先前的世界中,我们在凤梅房间看过白小姐的讣告吧……此外,凤大少也被凤梅杀死在仓库里,而刚刚那老头又说我俩也死了……那……”

他忽然觉得口中干涩,喉头滚了滚,也依旧没能缓解缺水感,他不自觉握住戚檐的手臂。

“如果我们四个都死了,那薛有山呢?他也早就死了吗?什么时候死的?是在生辰前后?还是回家前死在路上了?亦或者……”

戚檐见文侪分析得专注,含笑给他捏了捏肩:“那眼下我们先找找看薛有山是否真正死亡吧?”

文侪点了头。

或许是因一下子瞧着太多黑白照片的缘故,文侪猝然想起了当初在凤梅房间搜到的,薛家于1924年初拍摄的两张全家福。

那两张奇怪的全家福——一张是薛家人、凤梅与方家人,少了薛有山;另一张则是减去薛无平、凤梅、方家人,加上薛有山。

“想什么呢?”戚檐忽而屈腰探身问他。

“薛家全家福。”文侪说,“之前就觉得那搭配奇怪得很,眼下想来更觉得奇怪。”

“说说?”

文侪抽出一张白纸,边画边说:“如果我们单单只看变量,那么可以分作对抗的两组,有组一,则无组二。”

【组一:凤梅+方家人+薛无平】

【组二:薛有山】

戚檐拿指腹轻轻蹭过“薛有山”三字,说:“这样看来,在眼下这世界里,组一的人都已确认死亡了呢……薛有山倒是活着……假如这两组人的生死对抗性不仅存在于这个被火烧的世界,那么在最开始那世界,是否意味着薛有山已死亡呢?”

文侪将笔杆子敲在本子上,说:“还有一个点,这全家福是在1924年初那会儿拍摄的,那这能否说明薛有山在与郑槐成亲前就已身死呢?”

文侪说到此处,已是皱紧了眉。

酒劲似乎散了些,凤大少和白小姐突然从桌上醒来,在一旁发出一些嘈杂却又叫人听不清楚的话语声。

戚檐攥住文侪的手臂,说:“没事,不急,咱们再好好捋一捋。——我们初见薛有山是在第二日夜,后边两天我都同他住一间房,说实话,他并没有什么极其怪异的举动……哦,他不吃饭,把饭都往柜子里倒,但他将这解释作他要与郑槐同甘共苦,是对家里人欺压郑槐的抗议……”

文侪噘嘴画着时间轴:“既然往后找不著有关他生死的线索,那往前呢?”

“往前?”戚檐怔了怔,霍然笑开来,“对啊,往前!”

“我们是在仓库里看见薛有山归家的,可是往前推一点,我们在前往仓库的路上,曾看见老人在院里烧纸,当时墙边每走几步就会有人放一碟‘倒头饭’,那是给死人吃的。——先前不摆,偏偏薛有山归家那日却摆起来了。”

“那么他与郑槐的来往信件呢?那信不是一直持续到薛有山归家么?”文侪把话说完,甫一看到戚檐面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霎时茅塞顿开。

他不是曾为薛有山的回信太具割裂感而感到奇怪么?

薛有山屡次提及他对于郑槐的单相思,可是郑槐是进了薛宅后才对薛有山有所了解。

“那么,那些信件……”文侪咽了口唾沫,“皆是薛有山单相思时自写自留的信件……而郑槐进薛宅后拿到的信件根本不是从远方寄回来的,而是薛家人从薛有山曾写的信中随机挑拣的一封,而薛有山那时——早已死了。”

戚檐点头:“这薛郑婚事,是生人配死人的——”

“冥婚!!!”

第197章 【郑】EP20 实打实的封建糟粕。

冥婚。

实打实的封建糟粕。

文侪在心底反覆咀嚼那俩字,嚼着嚼着,便听戚檐乐呵呵地喊他。他抬眼,瞧见了眸里尽是狡黠的一双狐狸眼。

戚檐指着自己:“既然存活于这世界中的都是死人,那么——我呢?我又是什么时候死的?”

他这一问,又叫文侪拧紧了眉心,想了想,才说:“在先前的世界里,花弘死于阴梦第四日,但他并未出现在这个世界里,意思就是说,要想出现在这个世界,必须要死于第四日前,而你……”

文侪看向戚檐:“你上一局是在阴梦第五日,被原主薛二少操控着跳井死的。可你还是出现在这里了,这就说明薛二少很可能并非死于那日,他的死亡时间十有八九还得往前推不少……至于本该死于阴梦第七日的郑槐,为何出现在这一世界,姑且当做九郎本人的特权吧。”

戚檐点了点头:“薛家双生子生辰那日,薛无平和方美不还在忙活着给薛有山和薛二少烧纸么?这般想来,薛二少至少该死于那年生辰之前。”

戚檐随意端了木架上的一盏红烛,便推着文侪往房外走:“那么哥你觉得薛二少跳井意味着什么呢?”

“是郑槐意识到了什么吧?譬如对薛二少的执念消失了之类的……”

文侪推开地下室的木板门,从地底钻出来。

他站在那一整排的焦黑死尸边,仰首观察着那些辨不出样貌的东西。寒风拂过去,焦味中还掺杂着好些腐烂的气味。

宅院里空空旷旷,草木都被烧作了灰,他们就着满地灰往外走,鞋底早便黑黢黢一片,踩在白石板上,一步一个足印,尤为清晰。

“上局生辰那日,也就是今日,我不是泡了桶鸡血澡么?”戚檐凭藉自个儿的方向感,领着文侪左右乱拐,“在那桶中,我觉得我在被人往下拽,拽我的是你、薛母以及薛当家。我觉得那玩意必然在暗示点什么,所以——”

戚檐笑着在一片废墟前停下脚步:“我打算再仔细体会一次那感觉。”

“你要怎么再……”文侪话没说完,便见戚檐身前摆着两个大木桶,只不过与上局不同,这回其中的东西仅仅是清水。

是清水,但也不是全无杂质,文侪将手伸进去,被冻得打了个寒噤。

“雪水……”文侪刮下附在桶壁的、尚未融化的雪,蹙眉看向戚檐,“你真要往里进吗?”

“哥心疼我吗?真可爱——”戚檐伸手捏住文侪皱起的眉心,随即利落脱去上身的衣服,“我连鸡血都泡过了,还怕这冰水不成?就当冬泳了。”

还不等文侪再说,戚檐已纵身跃入冰水之中。

冷水穿透皮肉,直直刺进骨头深处。

戚檐疼,但他没喊,甚至嘴角依旧上扬。

他这人撒谎成性,最擅装疯卖傻,他若真心想掩盖点什么,连神仙都没法看穿。

眼下,他觉得最为要紧的,便是不让文侪看出来他很痛苦。

所以他克制着,没叫惨白的脸变得扭曲,强行保持着刚入水时的从容神貌。

然而,他的血管在急剧收缩,血压升高,心律不齐,濒死感倏忽涌上心头,又在逐渐模糊的意识影响下淡却。

他又一次坠往水深处。

与上回相似的,又有人在喊他,但这回不是将他往下拽,而是从上方向他伸出了手。手拍打水面,在他头顶发出了哗啦啦的拨水声。

可他竭力抬眼,却只看见了茫茫的火海。

着火了。

一层黑黢黢的液体在水面扩散开上,逐渐遮去了所有的光。

救命。

救救我!!!

他听见了薛二少心底撕心裂肺的呐喊,可他仅付之一笑,并不打算将手伸向那片烧得正旺的火海。

也恰是这时,薛二少操纵他猛然将手一抻,三只从上方伸来的手便缠上了他的腕。

须臾之间,他被拽出了水面,而桶沿,正趴着三个硕大的脑袋——文侪,薛母,薛当家。

他来不及为之惊愕,单竭力扭头看向周遭。

一片血红中仅有一抹白,戚檐甩去眼睫上的水珠,眯起眼细细看去,这才发觉那是一张画布,而画上人,恰是薛有山!

倏忽间,他听见了那三个头颅发出咯咯的笑声,齿牙相摩擦的声响嗞嗞传来。

他觉得脊背发寒,不由地咽了口唾沫,缓慢地回过头去。

“戚檐——!!!”

一声高喊后,戚檐被文侪猛然拽出桶中。

那木桶翻了,文侪带着戚檐栽倒在地,雪水跟着泼了文侪一身。他将戚檐护在怀中,没让那人摔疼。

“没事吧?!”

文侪猝然捧起戚檐的脸,给戚檐吓得一怔。

“啊……有事!”戚檐的瞳子颤了颤,却是顺势将文侪给抱紧了,没叫文侪瞧见他面上笑意,“让我缓缓……”

文侪闻言就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不动弹了,他穿得厚,倒进雪地里也不怎么疼,便任由戚檐抱着。

好一会儿过去,见戚檐还是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文侪躺不住了,翻了个滚将戚檐放下,还不忘贴心拿了衣服给他盖上。

“你先歇会,我去瞅一眼,既然要查薛二少,还是去他屋里最合适。”

言罢,文侪便往外走,他身上湿了,这会儿莫名有点发晕,单扶着廊中尚好的几根柱,小心往先前戚檐那屋子去。谁料照着从前路行去,却是停在一个仅见杂草与雪的空院里。

“空的?”文侪心里咯噔一下,走上前将那瞧着平坦的积雪一顿挖,希望能找到一丝薛家二少的屋子曾存在过的痕迹。

——他仅仅刨到了掺杂冰屑的泥。

听闻文侪的动静,戚檐也跟着来了,见他蹲身抓着一团雪,足下一片平坦,也是一愣。

“这世界里,那薛二少连屋子也没有?真是奇怪。”

文侪把掌心雪拍掉,说:“难不成这世界中的薛二少同他大哥薛有山共用一间屋子?”

戚檐耸耸肩,说:“有可能,但不排除它别有寓意。”

这院中风不算大,但光站着不动,没一会儿耳朵便被冻得生疼了。文侪抬手随意拈了拈,随即看向戚檐身后升起的黑烟,说:“谁又在这儿烧东西了么?”

戚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啧声道:“不是烧东西,那方向,是竈房。”

说罢,便牵着文侪朝那儿跑去。

那灰烟当真是炊烟,戚文二人离那儿尚有几十步时,便嗅到了饭菜的气味。

“谁这么心宽,竟有胆子在死了满宅人的地方烧火做饭……”文侪皱着眉,还未看见炊房的门,先听见那凤大少冲厨子交代菜谱的声音。

他俩也不躲他,偷听了会儿便从墙后走出来。

戚檐摆出一副悲哀神情,道:“凤哥,薛宅刚烧死人不久,在这儿做饭是不是有点……”

凤大少不待他说完便忙摆手,解释说:“不是我,不是我!是有山他一定要我在这儿办你俩的生辰宴!”

“他真是疯了。”戚檐微微一笑。

“哎呦,好歹是生辰,就别骂他了吧。”凤大少神情有些拘谨,苦口婆心地劝着。

“骂人还要挑日子?”戚檐一哂,“我哥他要把生辰宴摆在哪儿?”

见凤大少欲言又止,戚檐琢磨出个大概,随即笑道:“别跟我说他要当着爹娘的尸首吃饭。”

一声好长的叹息被凤大少吐了出来,他叉着腰,冲不远处那草坪扬了扬下巴:“桌就在那儿摆。这竈房一带离厅堂有些距离,没死什么人,有山说这儿正合适摆席。”

见凤大少半句不离“有山”,戚檐也不好再为难他,仅顺嘴问了一句:“生辰宴几点开办呢?”

凤大少愣了愣,抬眸瞄了眼太阳,说:“应是日落时分。”

“成。”戚檐拍了拍凤大少的肩,“劳烦凤哥吩咐厨子快点做了,我和阿侪可连午饭都没用。”

“哎!”凤大少应了声,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转。

***

估摸是凤大少催得好,饭菜没一会儿便上了桌,听是他连自家竈房也一并用了上。

然而满桌好菜,眼下围桌坐着的仅有三人——凤大少、白小姐以及薛有山。

戚文二人适才跑薛宅他处胡翻去了,这会儿才入座,可是他俩入座后,那薛有山也并不动筷。

戚檐不想主动发话,便吊儿郎当地摸了筷子,作势要夹菜。

“放下!”薛有山呵斥一声。

“怎么?”戚檐说,“还有贵客没来吗?”

凤大少忙起身把戚檐的手压去桌上:“可不是嘛!你们薛家的大恩人要来!”

“大恩人?”戚檐咬着筷子尖,“谁啊?”

“你薛家的接生婆!就连你们爹都是她给接生的!嘘……这不就来了!”凤大少的眼睛直盯远处一斑点。

文侪藉着余晖瞅了半晌,才勉强辨出是个穿花袄子的老妪。

戚檐视力要差些,这会儿看也不看,只等那老妪挨近了,才摆出副热情模样,说:“婆婆,好久没见啊!”

那接生婆生得慈眉善目,此时却不肯理会戚檐的招呼,只冲薛有山点了点头。

薛有山则请她动筷。

那接生婆是个健谈的,吃肉嚼菜也不忘大谈从前故事。

戚文二人为了证据的连贯性,也没出声打断,只由着她说去。

那老妪把接生薛当家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且不止讲薛当家,还讲了他那几个分家了的兄弟,讲了老半天,才讲到给薛母接生。

“你们这些男人,哪里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辛苦!”老妪皱了白眉,看向薛有山,“当初我给你妈接生时呐——哎呦!别提有多凶险!那是她的首胎,她哪里知道怎么使劲嘛!她人当时都快痛昏了,一点儿听不进周遭人的话,身上汗流得就跟泡了水似的。你的个头也大,更是叫你妈受苦!好在第一胎就得了个男孩儿,你妈她这传宗接代的担子也算是卸下来了。”

老妪叹了口气,又说:“当时她生完你便哭晕过去,醒来后头一句话是再不生子,谁料后来又怀了无平那崽子,真是受罪唉!”

戚文二人听及此处,不约而同对看一眼。

戚檐笑着贴近文侪的耳:“你也觉得奇怪吧?”

“她说她给薛母头回接生时,单接生了一个孩子。”

第198章 【郑】EP21 爷啊,独行路塞不下四只脚!

戚檐将筷子往桌上“啪”地一拍,桌上人除了那接生婆皆朝他看来。

他也不顾那些目光,抓来酒壶把手中杯盏满上,随即晃晃悠悠地朝那老妪走去。这举动激怒了薛有山,可不论他那大哥如何厉声呵斥他,他都没有停下脚步。

“婆婆,”戚檐将酒杯晃到老妪眼前,笑嘻嘻地问,“陪我喝一杯么?”

那一刻,全桌人的目光都刺了过来,粗针似的扎在戚檐身上。那几道目光中蕴含的情感显然不是好奇,而是担心秩序被破坏的戒备。

老妪如料想中那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可戚檐清楚她并非有意无视他,因为他在那接生婆的眸子倒影中没有瞧见一身黑中山装的自己,唯见被遮挡于自个儿身后的、着白衫的薛有山。

她的眼里没有薛二少,她的认知中也不存在薛二少。

戚檐倒是没有继续为难她,只又把身子一晃,栽回了自个儿座上。

饭桌上默了会儿,很快凤大少与白小姐又有说有笑起来。

文侪倾身过去,低声问戚檐:“怎么回事?”

戚檐耸肩:“她看不着我。估摸着在她的认知中我就不存在吧。”

“她不是说这两辈薛家人皆是她接生的么,她连薛无平都接生了,怎么会看不着你?更何况你原身和薛有山还是双生子。”文侪感到诧异,筷子在米饭上点了两下却没夹起,“难不成你的原身又是阴梦异化出来的产物么?”

“有可能。”戚檐点了点头,动筷本是要给文侪夹菜,见薛有山看过来,只能识趣地将那新鲜炖肉放进了自个儿嘴里。

他草草嚼了几下,便囫囵咽干净了,说:“既然我原身的设置是薛有山的双胞胎弟弟,那么他势必同薛有山有着不小的关系,且他特别讨郑槐喜欢这一点也需要格外注意注意。”

“讨郑槐喜欢的话……他该不会和钱柏一样,是他幻想出的理想人物吧?”

“可能性不小。”戚檐答说,“当时薛家生辰礼,薛有山抓了空玉盒子,抓周礼通常是为了预测孩子前途,那么他那空盒子预示的很有可能是前途空白,即他已死,这是我们已知的。当时我的原身抓了个镜子,在将要照到我的脸时,那镜子便碎了,这是否意味着我的原身不可被外物照出,即我的原身并非真实存在?”

“这……”

文侪话音未落,便听厅堂方向传来一声震天响,吓得桌上人皆是一哆嗦,然而文侪和戚檐不过朝那方向张望了几回,再回身时那慢悠悠喝汤的接生婆便不知所踪。

戚文二人倒没怎么介意此事,只一前一后地朝声音来处跑去。

***

厅堂已坍塌作一片废墟,在那断壁残垣前,搭起一个松木高台,此时上头正立着那自称为岑家人的老疯子。

“来啦!大家都来啦!”老疯子拊掌大笑,“来得好!来得好!都来看老夫献艺!”

“老头,你要献什么艺?”文侪拢手在嘴侧,在呼啸朔风中拔声问他。

“染台。”老头瘪嘴一笑,“染红台!”

戚檐看他两手空空,又提声说:“你没拿颜料,要怎么染?”

老头哈哈大笑:“谁说我没拿颜料?”

说罢又将双手展开:“老夫可是满身颜料啊。”

这么一来戚檐和文侪二人皆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不管是他蹲身拾起自己脚边那把菜刀,还是将那把菜刀砍向自个儿的脖子,戚檐的手始终摁在文侪肩上,而文侪的脚也始终没挪动半步。

是习以为常了,还是良心没了?

是因为那老头曾将他关进蛇箱折磨,所以对他产生了怨恨吗?

罢了,太累了,太倦了。

文侪已没精力去思索这些事,只希望这阴梦中七七八八的杂事能快点过完。

那老疯子的鲜血如泉流般喷涌而出,他的身子却朝相反方向往地上摔去。

血像是无穷尽,红缎似的在台上铺展开,直至四方台角角落落皆被赤色染满,那血才终于停止流动。

薛有山与凤家夫妇二人赶来时,唯见那骇人惨状。白小姐捂唇不敢言语,凤大少搂住她,双腿似乎也有点打颤。

倒是那薛有山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只莫名其妙拉过文侪的手将他往台上拽。

文侪翻个白眼儿,心想走就走吧,可是郑槐又不乐意了。

他操纵着文侪的身体猛然站定原地,挣扎着不愿上台。

薛有山显然并不喜欢他那般违逆自个儿,于是拧眉问:“阿侪,上台去,你为何连这般小事都要和我争?”

见那郑槐实在反抗得厉害,文侪只能勉强张嘴说些话来缓和他与薛有山之间的氛围:“大少,您要我上台,是为了什么?”

薛有山并没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说:“我不只要你上台——戚檐,你也上来。”

戚檐当然乐意上去,恰巧他的原主多数时候都没什么特殊情绪,他还搭了把手,帮忙将文侪牵上了台。

台正中倒着那老疯子的尸体,菜刀就落在他手边。

那菜刀血淋淋,文侪皱着眉瞅了会儿,看回来时便窥见了薛有山紧盯血刃的眼,里头闪着令他怖惧不已的光。郑槐先有了反应,带动文侪的身体猛烈颤抖起来。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预感成真了。

下一秒,那薛有山便猝然跨步蹲身,拾起了那把菜刀,而那把刀在下一霎便朝戚檐砍去。

戚檐站在台沿,一时来不及躲避,肩上冷不丁挨了他一刀,骨裂了,皮肉更划拉出一条大缝。

当血液涌出时,文侪的双目蒙上了一层雾似的白翳,他冲了过去,将那二人分开,而后扑向了薛有山。

他将薛有山摁倒在地,流着泪掐紧他的脖子。

那自心底升腾的愤怒几乎要叫他散尽理智,他甚至一时分不出那愤怒究竟来源于郑槐还是他。

他的双手收紧,再收紧。

薛有山的手摸在他的手上,时不时轻轻拍打他几下,似乎是在求他手下留情。

可是眼泪流个不停,文侪满脑子皆是戚檐那血流不止的模样。

于是他掐着,掐着,直到那人的最后一缕呼吸皆被夺去。

文侪心跳如雷,他知道自己杀了人。

尽管是在阴梦中,他还是杀了人。

他正剧烈喘息,却有一人俯去他耳边,似笑非笑道:“阿侪,你把我和他,弄混了。”

仅存在于他视野中的白雾终于散开,他看到了戚檐紧闭的双眼与紫青色的面庞。

他杀人了,杀了戚檐!!!

郑槐的眼泪干了,可文侪的眼泪却涌了出来,豆大的,就那么从他左眼眶里滚落,在脸颊上留下直直一道泪痕。

浓烟起,身边又响起了铜锣声。那打更人从中悠悠行来,往跪倒在地的文侪身边搁下纸与笔,说:“爷,这路,您又走长了呐!”

文侪不吭声,唯像是找到救命稻草般将那存盘纸猛然抓过来,他将笔帽咬下,急匆匆地落笔。

【戚檐,文侪】

他写完后看向那打更人,那人却只冲他摇了摇头,说:“爷啊,独行路塞不下四只脚!”

文侪抖着手看向委托纸,只见“戚檐”二字渐渐消隐而去。他痛心至极,唯能用力阖紧双眼,叫泪洗了面。

七秒后,文侪心脏骤停。

八分钟后,他因脑部缺氧而死亡。

***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3】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阴梦第五日】

————【存盘点加载中……】————

***

再睁眼,文侪已愣愣停在了未经焚烧的薛宅前。这时他满脑子皆只有一件事。

——他把戚檐掐死了。

他知道阴梦设置本就如此,可他并不能原谅自个儿。于是发泄痛苦似的将手攥成拳猛地砸向宅院墙,直砸得皮开肉绽,这才勉强找回点理智。

他垂下手,血往土里落,就在这时听及一声“哎呦”。

文侪闻声垂下眸子,看到一不及他腿长的矮童子嘻嘻笑了几声,说:“欲进此宅,先答一问!”

见文侪不肯吭声,那童子便自说去:“薛大少迎娶文家公子,你可知缘何不受天喜星君庇佑?”

“一狗屁的冥婚还想求吉星庇佑?”文侪心情烦躁到极点,只踩上薛宅前的几层阶,推了门。

那童子并没阻拦,只蓄着笑退了下去。

然而呈现在文侪眼前的不再是从前那热闹非凡的薛宅,门敞开后便见满屋披白,无处不飘荡着办丧的悲情。

文侪低头,身上衣不知何时已换作了红白二色组成的冥衣。

宅里下人瞅见他皆急忙过来搀扶,一口一个“文公子”叫得亲切。

他们将文侪往哭声最为响亮的地方领,便见一群人伏在灵棚底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灵棚里摆着两口棺,只是一口摆在正中,一口放去了边角。

他知道正中的是薛有山的,而戚檐的在角落。

薛母哭得眼睛发肿,见他来还是起身牵住他的手,将他领到一个面生的老人跟前,说:“阿侪,村长他们今儿也来了,说是要问你是否当真乐意嫁给有山他,若你不是自愿的,那便不给嫁!你快告诉他们,你有多心甘情愿!”

文侪的喉结滚了滚,他原以为郑槐定会大闹一通,谁料须臾那人竟操控着他安安分分地跪下去,手抵着村长的鞋尖,扬声说:

“村长,我是当真愿意嫁给有山他!”

方大爷同方良、方辰站一块儿,见状都露出了看戏般的讥笑,嘴里念着什么“不听劝的蠢物”。

被裹作俩白球的薛无平与方美皆指着他“服儿”“斯丢皮”骂个没完没了。

那难得穿了身白的花弘见状胸腔起伏极大,似乎很快便要喘不过气来。

文侪见状多看了他一眼,谁料下一秒便见那花弘猛然从身后抽出把柴刀,高喊道:“若早知你愚昧无知到这般地步 ,我早杀了你——!”

人潮涌动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文侪惊诧之余,骤然闪身避开那来势汹汹的一刀。

那花弘的刀砍进棺木里,一下竟抽不出。

为从花弘那疯子手底下逃脱,文侪一路挑人多的地儿走,眼下走的这条便是他料想中最为妥帖安全的一条。

这当然不是什么通往主子卧房的大道,而是通向闹鬼的宗祠的黑黢黢窄路。

夜里轮流祭拜祖先在薛家是定死的规矩,那条路上始终有提灯之人来去,花弘那疯子追来必会引起骚动,便于他逃。

他觉着花弘瘸了一条腿,没法追这么远,原是想着走一段路意思意思便足够了,没成想,接近宗祠时,忽然有两点火光引了他的目光。

寻常人提灯距离地面多有一段距离,可那两星火却是贴着地面的,一动不动,远远瞧去便似恶鬼的一对冒凶光的眼。

接死亡委托的这一段日子里,文侪最大的收获在于知险而进,成日变着法子往枪口上撞,就好若那些明知凶宅有鬼还依旧要过去试胆的蠢货。

嗯,签了卖身契的他和戚檐都是蠢货。

虽然吧,想死而复生当然得付出点代价,那已是个极划算的买卖,但依旧不妨碍文侪觉得他俩蠢得没边。

要是他们真正聪明的话,就该乖乖去死。

这般拚命,就好像是活下去的日子过得有多幸福似的,二十余年当牛做马,索然无味。

实在没有必要。

再活一次能有什么不同?

文侪在那双“鬼目”前停下脚步,没看见什么青面獠牙的恶鬼,倒是看见了俩龇牙咧嘴的顽童。

“……”

文侪总觉得听见嘶嘶的声响,于是将手中煤油灯往前又一照,那将虎头帽压得很低的方美猝然暴起,将缩成个毛茸茸雪团子的薛无平挡在身后。

“哎呦,美君子,您今儿怎么如此护着小少爷?”

文侪踮起脚往薛无平那儿张望,哪曾想那方美见状却是狠狠踩了他一脚。

“非礼勿视,没听过啊?我早同你说了,和流氓一块玩迟早变流氓!”方美一副得意模样,他抻手将虎头帽又压低了几分,将他的脑袋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暖和的棉绒中。

“人薛家俩少爷办丧事呢,你却戴顶这般醒目的红绿帽,多不吉利啊?你家里哥哥也是搞丧的,怎么你却是这般不懂尊敬死者呢?”文侪一面说,一面挨近方美。

方美哼哼唧唧,不知又在叽里咕噜说什么骂人话,文侪却是趁那顽童一个不注意,掀了那小孩的虎头帽,一把扔去了雪地里。

“服儿!你的大脑袋被驴踢了,竟敢乱抓我的帽子!”方美暴跳如雷,他显然比起薛无平更重视那帽子,一边骂,一边跑开了。

文侪颇满意地蹲身,霍地把那小薛无平抓近了,笑说:“小宝,给哥哥瞧瞧你在做什么好事吗?”

薛无平一颤,却是将东西死死往雪地里藏,那儿太暗,文侪实在瞧不清,于是伸手去将那玩意给抓了去。

冰冰凉凉的,湿滑的触感。

是什么?

“你别捏,把‘它’弄坏了咋办!”薛无平匆忙推搡文侪,“千万别捏!”

它?活物?

可他感受不到那东西的温度,也完全不见那东西在动弹。

文侪的指尖沿着那东西左右滑动,几乎是一瞬之间,他便明白了。

——蛇。

“……”

文侪好歹是城中村长大的,从小到大见过不少蛇,对那玩意并不恐惧,只顺着它的身子摸到嘴,捏住后这才将煤油灯拎过去仔细打量。

那是一条灰鼠蛇,没有毒性,较为温顺,倒算是村中小孩拿来逗弄的好东西。然而文侪瞧了眼因抢不过他而乖巧坐在一边的薛无平,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握住蛇嘴的手。

——蛇已经死了,但大抵还没死太久,身子仅有稍许僵硬。

“你俩怎么把蛇弄死的?”文侪看向薛无平。

“嘿——吃我一脚!!!”捡回虎头帽的方美就那么在雪地里起跑,而后踉踉跄跄发射到了文侪的背上。

文侪觉得不痛不痒,但为了避免方美纠缠,于是装模作样叫了几声,直哄得那小孩喜上眉梢。

“服儿!谁说是我俩弄死的?!小黑他自个儿冻死的!薛无平刚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还骂他!”方美拿拳头砸文侪,文侪又敷衍叫上几声。

“所以,你俩干嘛呢?”文侪将蛇在雪地里放下。

“埋小黑呗,它死了也总得有人帮他搞个坑睡。”方美原还叉着腰,被薛无平念了几嘴后就在雪地里坐下,开始用手刨雪。

文侪瞧了眼就在不远处的祠堂,又问:“你们薛宅这么大,怎么专挑祠堂边上?好孝顺!”

“服儿,当然是因为那俩流氓以后要埋在这!”方美乐呵呵地挖着,“动土有蛇,指不定他棺材板盖不住,要诈尸呢!”

文侪听得出来,这俩活宝是真的恨透了薛有山和薛二少。

“他俩就这么坏啊?”文侪问。

“俩耍流氓的大坏蠢蛋!”薛无平插一嘴,又忽然挪目瞟一眼文侪,“你也是个呆子!”

那俩小孩动作倒也是真利落,迅速刨了个坑把蛇给埋了,便提着俩圆灯笼溜没了影。文侪垂首瞧着雪地里略微凸起的葬蛇处,咂摸着方美适才说的要将薛家两少爷葬在此地的说法。

好熟悉……

这地儿怎这么眼熟,应不单单是因为距离祠堂很近的缘故。

文侪想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拍脑袋——这地是当初第一局发生爆炸的地方啊。

当初那场爆炸轰出了一个不算太深的坑,而他和戚檐因为浓湮没能看清脚下路,就那么跌了下去,那之后在里头发现了一具双头人尸。

冷风起,那阴寒的风好似是从祠堂里吹出来的,叫文侪都不由地捏了把汗。他起身往回走,照旧在心底捋线索。

他并不觉得那仅仅是巧合。如今薛大少与薛二少将被同时葬入此地,在另一条时空线中,那地儿炸出了一具双头尸……

“难不成那怪物就是他们么……”文侪讷讷自语,“可听那接生婆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反应啊……”

假使薛有山和薛二少并非同体双头人,那么当时那双头尸线索恐怕是在暗示他俩乃“同根生”。

同根生,并不是血缘纽带关系那么单纯,而是以某种方式占有同一躯体。

例如委托一中人格分裂的赵衡,又如委托五中的成年周宣与少年周宣,及委托六中的失忆前后的吴琛。

所以薛二少究竟以什么身份依附于薛有山?

文侪在薛二少那屋的门前坐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在白纸上勾画起来。戚檐不在,他只能竭力回忆戚檐所经历的一切。

当初戚檐同他说,第一局泡鸡血浴时,他在被人往下拽,而第二局泡雪水浴时,他在被人往上拉,浮出水面后看见的是一张绘有薛有山的大画布。

且不论是第一局拽他的还是第二局拉他的人,均是郑槐、薛母、薛当家三人。

“画布……”文侪念着,在纸上写下薛有山的名字。

若涉及艺术创作的话,薛二少有可能是那三人根据薛有山的某些特质创造,或者说编造出来的人物吗?

假使往这个方面想,那么薛有山身上能提取出并构成薛二少的具体特质又是什么呢?

文侪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薛二少给郑槐画的无数张画以及写的表白纸条。

“薛二少绝对是喜欢郑槐的……那么郑槐呢……”

他又一想,想起了当初戚檐在水缸底下寻到的,他俩有意私奔的证据。

那么姑且算这俩人是两情相悦吧。

根据第一局的探索不难看出,薛二少与薛大少的脾性算得上大相迳庭,若非种种证据在前,他压根不会认为那俩人是同一人。

可若一定要从中寻出个共同点,也并非没有。

——俩人都同样痴迷于郑槐,薛大少癫狂的收集癖,薛二少以艺术之名留下的画作皆是证据。

所以为何薛二少仅仅是薛有山这么个特质的截取呢?

又为何薛二少的诞生与郑槐、薛母、薛当家三人相关呢?

文侪有些郁闷,他用笔尖戳着白纸,在不经意将白纸戳出个洞来的那一刹,他豁然开朗。

“是那些信啊!”

“薛有山早就死了,郑槐收到的信件,皆是薛母与薛当家从薛有山过去写的信件中挑选后寄出去的。

而郑槐就根据那些信件,在心底塑造出一个深爱着自己的薛有山的形象。

那便是‘薛二少’的本体。”

第199章 【郑】EP22 鬼是看不着黑字的,得拿红的!

风起,委托铺子院中满树枯叶飘得到处都是。

戚檐冲着灼目的光略微眯眼,忽而想起了已有些淡忘的旧忆。

当初高三的寒假不过短短几日,他们那圈子朋友难得聚一块儿,说什么都要去爬渭止城北的那座矮山,问理由,便答,一是讨个登顶的好彩头,二是去拜一拜那山顶极灵的夫子庙,求圣人保佑高考顺利。

戚檐拗不过他们,便跟了去,文侪当然也在其中。

那会儿漫山皆是飘落的丹枫,山道被绛红铺了个满,踩起来沙沙响。戚檐懒懒散散跟在队伍最后,是百无聊赖。段礼见他那般,干脆将相机给了他,还特意嘱咐他多拍点。

平白无故多了活,戚檐自然干得漫不经心,只在枫叶落于身前人脑袋、肩胛,亦或卫衣帽中时,他才有几分兴致地摁下快门。

他拍了那般多的废片是为了气段礼,可在半山腰停下翻照片时,那段礼一面竖着眉头奚落他,一面却又连夸了几句拍得好。

这几嘴夸赞叫他自个儿都发懵。

凑过去瞧,便瞅见了数张文侪的横版相片。

大抵是快门摁得太快的缘故,连续几张经快速翻动便成了一段有些卡顿的短视频。

内容很简单,是文侪接住了面前拂过的一片红叶,瞧见上头题的“金榜题名”四字后,倏然弯目笑了起来。

段礼笑说真好,既幸运又吉利,是个好兆头。

他还说,果然你俩关系好,单拍文侪是高清的,拍其他人都是糊作一团马赛克一般。

即便戚檐清楚事实并非如此,可他既没否认,也没说那片红叶上的字是他写的,没成想随手朝前一抛,竟被文侪接住了。且仅仅是因为文侪接了他的东西,他这才将那人拍的那般仔细。

他也必不会说,文侪见他一直怔怔盯着自个儿,以为他想要,于是将红叶送给他,阴差阳错物归原主的事。

当然,他也没法解释那片红叶后来被拿到旁人手中后,照片中的人物又糊作虚影的理由。

眼下想来,文侪还真有能叫他莫名其妙在意的本事。

“哥,在傻笑啥呢?”岑昀忽然从监视显示屏后探出脑袋。

“爱情。”戚檐毫不避讳。

闻言,薛无平给了他一记眼刀:“你甭和人小孩扯些怪东西!”

于是赶猪似的将岑昀赶回屋去写作业了。

“别总盯着那显示屏瞧了,来瞅瞅爷爷我新画的皮多厉害!”薛无平说着将一大高个朝前一推,一俊朗玉面道人便停在了戚檐面前。

那道人横眉,笑得轻蔑,嘴里还在骂脏话。

戚檐只当没听见,将那人上下粗略一扫,敷衍说:“虽然嘴脏了些,这画皮倒算对得起美君子的名声——我们小宝画得真太棒了。”

“呸!”薛无平噌地飞起来,“谁要你夸那鼈孙天生的脸儿?要你看的是爷爷我画的皮肉质感!甭看那五官,要看那身上脉络,看那肤底的青紫!啧啧,多有活人味!”

戚檐满不在乎又瞥一眼:“戴顶虎头帽亲切翻倍。”

言罢他又看向显示屏,他情不自禁伸手摸向那画面中文侪因痛苦而皱起的眉,以及因失去他而恍惚的瞳孔。

“你那画皮皆是庸作,这才是佳品。”

薛无平斜眼瞥见他眼底发寒的笑意,单蹙眉低念了句:“疯子……”

***

文侪笔尖还敲在白纸上,忽而听厅堂那边传出不小的尖叫,惊得他手一抖,笔骨碌滚去了地上。

弯腰去捡笔时,又见身侧下人们匆忙跑动起来。他诧异,起身拽了一好似逃命的问,那人却是脸色煞白,说不出半句话来,仅仅抬手往厅堂方向指了指。

花弘又干了什么好事么?

文侪深吸了一口气,便将纸笔攥紧,逆着人潮跑去。

谁料出事之地并非厅堂,而是前头搭起的那灵棚。

薛母捂着唇跌在地上,两只眼睛直愣愣地扎在那位于灵棚正中央的薛有山的棺木上。

天黑,隔得远了也瞧不清,只能看见薛有山那雪白的棺材板好似漂浮在海面上一般起起伏伏。

他往周遭看了几眼,没瞅见那执刀的花弘,这才小心翼翼地挨近。

在听到那仿若虫鸣般的嘶嘶声时,他就应该停下脚步的。

如果当时他站定了就好了。

那样他就不会瞧见薛有山诈尸似的猝然坐起,七窍被一种类似黑甲虫似的虫子钻满的模样,也不会看见那虫子钻入他的皮与骨之间,将他的表皮撑得凹凸变形,时而尖锐如顶针,时而圆滚如囊肿。

密密匝匝。

如果当时他站住了就好了。

这样他就不会被那些虫子相咬相连所织成的一张大网吞噬。

他曾以为自己不怕虫,可是当生命遭到威胁时,本能的恐惧还是迸发出来。

理智慢了一步,双腿便如扎根似的挥不动了。

三秒后,他遭不计其数的黑虫掩埋,却在被啃咬作白骨前想通了一件事——这些该死的东西便是所谓的黑雾虫。

***

文侪以为自己死了,睁眼却没看见那熟悉的委托失败电子框。

他仰躺在地,蓦然瞧见了俯视着他的薛有山——那七窍仍在不断往外冒虫的薛有山。

他颤抖不已,慢慢撑身坐起,没话找话说:“大少,有山……您还好吗?”

那不人不鬼的玩意似乎并不能听懂他的话,只迈着别扭的步子冲他走来,嘴里的声音由嗡嗡虫鸣,逐渐拼凑作极怪异的语句。

“侪……阿侪……成啊……成亲……咱们……”

说罢伸手冲文侪一抓,又将那食人肉的黑雾虫甩出好些。

文侪猛一蹲身躲开了,那怪物遽然发狂似的又一伸手。

文侪咽一口唾沫,便霍地站起身来,胡乱择取一方向奔跑起来。

那薛有山并没打算放过他,轻轻重重的脚步声紧跟在后。

文侪真恨透了这般不能回头的追击,只觉得心被吊去了嗓子眼。他鞋底都快冒火星子了,身侧疾速闪过的房屋却无一不上着锁。

他倒是不泄气,哪怕两只脚如挂铅,仍一边嘟囔着骂天骂地,一边极力甩动腿脚。

是幸运吗?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总算找着了一间不上锁的屋子——那是郑槐和苗嫂的屋子。

他毫不犹豫便跨过门槛跑入其中,哐当一下将门闩插了上。

心脏怦怦跳个没完,不知是剧烈运动所致还是他,亦或郑槐的恐惧流露。

在阴梦里待太久,他都快分不清自身与阴梦角色的情感,那些情感像是炖得过烂的肉,全都剥离了骨头,被酱料黏在一块儿,叫人分不清究竟是从哪块骨头上掉下的。

简而言之,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脑内在进行激烈思想活动的同时,文侪也没悠着,他迅速抓起堆在墙角的木板与锤头钉子,砰砰往漏风的窗子上敲,先是封住了卧房窗子,继而封住了卧房通向小厅的悬挂珠帘处。

真奇怪。

他这会儿一点都没有想到封住了门窗,他要如何才能逃,他只是耗尽全身气力封住了一切出入口。

那之后他坐在窗下,竖耳听着屋外响动,稍微一点动静都能叫他毛骨悚然。

文侪意识到自己眼下太过敏感,可是他控制不了,心脏始终像是要从体内跳出来似的。

过了一阵,有脚步声挨近了,倒不是那被黑雾虫吃空后诈尸的薛有山,而是那曾对他又打又骂的方大爷。

那老人似乎将嘴粘贴了窗子,话说得响,但是含糊。

“混小子!你这样能拦得住那鬼上身的大少么?放狗屁!”他慢悠悠说着,笑了半晌,才又像是卖弄似的说,“看你可怜得紧,今儿老夫便大发慈悲给你支个招!薛大少他是因身死了,可要娶你的心思不死,今儿才叫那些个虫子鸠占鹊巢了!你要是想他不再缠着你,那就得对症下药!”

“怎么对症下药?”文侪困惑道。

“嗳!薛大少他是读书人,既然眼下和他这读书人说话不成,那可不就得写字儿么!”方大爷仰天笑起来,“你去翻翻抽屉,应该能找到白纸,先前为了供你和大少写信,薛当家命人提先买了不少!你且去取来!”

“取来干什么?”

“写字!”方大爷说,“就写‘我不成亲’,好好告诉他你的想法!薛大少绝对会答应你的!”

文侪似懂非懂,只遵照其意去拿纸,而后拔了手上钢笔的笔帽便要落笔,谁料那老人在屋内生了眼似的,忽而呵斥一声:“那能拿黑墨水么?鬼是看不着黑字的,得拿红的!——没有红墨水么?那便咬指头!咬破来,拿指头写!”

他的话像是有什么法力似的,话音方落,文侪的身子便动了起来。

咬破指,而后掐指挤出血珠往白纸上蹭,最后血实在不够用,便将钢笔头扎入小臂中,撕开条口子。

一张,两张,三张……

那方大爷又吩咐起来:“为了叫他看着,你要往墙上挂!高低都挂,这样天上地下的都能看着!”

奇怪,他又照做了。

他垒起椅子,爬高,钉上血书,下来,又上去,直到将四面墙贴满了泛着腥气的白纸。

他终于累倒在地。

当他倒地仰望四墙时,他想起了上一轮第六日那被封死的屋子,后来被斧头劈开的窗,以及那被“我不成亲”四字激怒的薛有山。

“哈……哈……”他捂住脸笑起来,“那该死的老头骗了我啊!”

咔——

外头有斧头劈向了窗子。

第200章 【郑】EP23 活人嫁给死人什么下场?

文侪多少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恰如之前所历,待薛有山拿斧子劈开窗子,看见满屋的“我不成亲”,那人先会震怒,而后便将把他打晕,绑去一个漆黑的屋子里,先杀了他,再自刎。

斧头还在往窗子上砍,被劈裂的木板漏入几缕光,照得那白纸红字更是醒目。

文侪也试过假意同薛有山求饶,说他会乖乖成亲,可那已经被黑雾虫占据躯体的怪物显然没可能将他的话听进去。

他卯劲将一个有些重量的木柜推着挡去窗边,而后以最快的速度摘下了满墙的血书。

他想,或许没了那些引火线,薛有山便不会想杀死他的爱人。

可当提着斧子的薛有山爬窗进来,站至他面前时,他才意识到——薛有山既已提着斧头来找郑槐,那么最开始点燃他怒火的便不是那满屋的血书。

除非解决黑雾虫病,否则那薛有山压根没可能变回当初的模样。

至于怎么解决,自然没有答案。

文侪本已做好挨几斧,再伺机脱逃的准备,哪曾想恰是二人对峙之时,屋外忽又传来方大爷的呼喊声——

“薛大少哟!您都死了,怎能还死活缠着生人不放呢?他都说了不嫁,您难不成还想逼着他下黄泉去陪您?大爷我着实看不下去啦!”

一只手遽然自被劈开的窗子中伸进来,一张黄符纸登时落了地。

那薛有山震悚着大喝一声,躯体却是不可抑制地僵硬,并直直朝后倒地。

文侪也不等方大爷喊,绕过薛有山便翻窗出去。

那方大爷就站在窗边,也没挽留他,单在嘲:“傻蛋,叫你写你就写!老夫我是为了叫你明白,你既活着,便不能嫁给一死人,你写了血书填满屋,说你不嫁,只能气疯那想讨媳妇的鬼!逃不掉不说,倒叫他缠你一辈子喽!”

文侪没有回头,也没想过要同方大爷道谢,可那大爷的嗓门大,跑远了还听得很清楚,他说:“快跑,快跑哩!大少要追去喽!”

***

文侪在脑子里回忆着适才经过的房屋,妄图找到一间自个儿没瞧着的、极有可能未上锁的屋子。

可是没有。

郑槐和苗嫂所住之屋本就处于薛宅较深处,一路上屋子也差不多看个遍了。

他究竟还能往哪儿逃?

文侪边想边跑,拐弯时撞了个大盆栽,那一撞叫他的骨头都差些碎了。

然而大脑的紧张运作,令他轻而易举地忽视了痛苦的存在。

他满心满眼想着哪儿还开着门,能容他藏身。

一个摆有不少大盆栽的地儿忽而停在他脑海中——

厅堂。

那丧棚后方大敞着门的厅堂!

***

窜入厅堂,锁门,坐下,一气呵成。

文侪气喘吁吁,倚着屋门滑坐在地时才感受到脚腕上钻心的疼痛。

他小心摸了摸,疼得他险些龇牙咧嘴。他用后脑勺一连撞了好几下屋门,像是散怨,又像是转移注意力。

“若是扭着还好,千万别给我整出什么骨折骨裂……”文侪瞧着那红肿的脚踝,叹了口气。

想罢,他扭头冲小窗瞥了眼,没见着那薛有山的影儿,可他到底也没那么大本事敢趁这会儿跑外头冒险去,便掏出纸笔,打算琢磨琢磨四谜题。

【壹、我放跑了一条没有脸的野魂。】

【贰、我供佛法僧,拜了杀身仇。】

【参、我得了一只怕火的金貔貅。】

【肆、左眼只看棍,右眼只见鞭,我两眼昏昏。】

他的视线将四道谜题速速又扫了一遭,指尖也跟着来回滑动,最终停在了第二道上。

第二道谜题一个很突出的特点是“我”的行为的不合常理。

“供佛法僧”寻常来说是祈福之举,可“我”供他们,是为了“拜杀身仇”。

如果没有特殊理由,那么“我”的这一举动将带有极大的无私色彩,毕竟为仇人祈福一事还真不是一般程度的心地善良能做出来的。

郑槐这外人不受薛府人待见,在薛府里过得可谓是如履薄冰,他已然自顾不暇了,哪可能要他掏心奉献自我?

可文侪想了想,还真想到个合适人选——薛有山。

薛有山早已死了,郑槐还能奉献吗?

能。

文侪忘不了自个儿被郑槐操控着,在薛有山棺前跪去村长脚旁,喊出的那一声“我是当真愿意嫁给有山他”。

郑槐是明知薛有山已死了,仍要嫁。

只不过这不能照他前边所想的那般说是无私了,他是太爱薛有山了,是私心太大了。

活人嫁给死人什么下场?

文侪从前没少读些记述封建糟粕的老书,那里头把冥婚讲得绘声绘色,屡次提到若是结亲的另一方仍活着,便要拿一棒槌在脑袋上敲出一个坑来,把人弄死了,和那早死的一块儿合葬。

郑槐若是答应了冥婚,便是为了薛有山而死,如此一来,薛有山又怎能不算他的“杀身仇”?

虽然吧,这“仇”字还是用得偏激了些,但是眼下赶时间,他也没工夫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几分钟后,一阵猛烈电击叫他伏地难起。

文侪咬着唇倒是没叫出声,只是觉得怪丢脸的,说不准戚檐岑昀他们都在看呢。

丢脸归丢脸,浪费时间才是真烧命。他花费5秒整理好心态,便坐起来,看向其他的谜题。

依照目前的线索来看,不论郑槐的态度为何,在意识到自己即将嫁给死人,即进行一场冥婚对他的冲击并不会太小。

若要根据阴梦事件来推测具体时间的话——目前这个世界是在存盘于第五日之后展开的,而方穿进这世界不久,郑槐便表示他接受了冥婚。

所以,郑槐意识到薛有山死亡的时间点应该处于阴梦第四日早与阴梦第五日晚之间。

而这两日间,郑槐经历的最大事件便为薛有山古怪的生辰宴。

文侪的视线再度落回四谜题上。

在郑槐的人生中,冥婚必然事关重大,不可能不出现在四谜中。

当初薛无平和方美说谜题一讲的是花弘;谜题二讲的是他文侪;谜题三讲的人则围绕着薛当家、薛母与薛大少、二少;谜题四,方美提了一嘴他爹。

那么若要出现冥婚,恐怕也只可能出现在谜题二与谜题三之中。

既然眼下谜题二破解不成,那么谜题三的可能性最大。

单照字面意思来看,这一句朝着冥婚方向解答并不算难,只是答题思路同谜题二略有不同。文侪想了想,落笔在谜题三上圈出两道圈,圈的是“怕火”和“金貔貅”。

真金不怕火,怕火便是假的。

薛无平说他的爹娘与哥哥都有金貔貅,这暗示也显得理所当然。金貔貅既可以作为富贵的象征,也可以暗示是他们仨一手促成了冥婚,两个促成者,以及一个新郎官,多完美的组合。

文侪也没有犹豫,只重新誊了一遍谜题三。

【参、我得了一只怕火的金貔貅。】

【答:“金貔貅”指代嫁入薛家所能享受的荣华富贵;“怕火”则否定了他所能获得的荣华,暗示这场婚姻的虚假性;郑槐嫁入村中地主薛家,原以为会至此摆脱穷苦人生,不曾料婚姻竟是一场骗局,这亲事原是要他与死人薛有山成婚的冥婚。】

他停笔的倏忽间已隐有察觉不对劲之处,可写定离手,他没法修改,只默默咬紧牙关。

一刹那,强电流导遍全身。尽管文侪并无太大反应,但这触电的感觉实在没法习惯,放在日常生活中皆是足以叫人心脏停摆的电量。文侪被连电两次,更觉疼得发懵。

然而到底是办事要紧,他甩了甩几乎麻木的手,又握上了笔,也是这时,他赫然见右手握笔的三指上小片焦黑的痕迹。

他试着搓了搓,并非沾了什么东西,确确实实是他的指头被烧焦了。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阴梦的惩罚机制照常而言绝对不会在惩罚结束后还留下痕迹,若非阴梦出了什么问题,那么出问题的便是他自己。

他忽然生起一阵古怪的念头——

他们真的能活着结束所有委托吗?

如今距离他们在闹鬼的饭店小巷重逢的日子已不远了,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经历一次委托便跨了一年多的情况……

文侪摇头把无关思绪甩了个干净,重新拿起了谜题纸。

适才他有些犹豫之处在于,郑槐显然不是一个对于财富有执念之人,更准确来说,郑槐对于富贵几乎到了厌恶的程度。

面对一心想着谋取更多财富的母亲和不断索要钱财的父亲,别说爱财了,在父母那般影响下,他反而更容易对财物生出消极的情感。

那么在解释金貔貅时便不能围绕着荣华富贵来解答。

文侪咬着笔头,他听闻屋外风吹草动都要警觉地将四面窗都仔细确认一番,宁可瞧见上头浮着鬼脸,也不愿瞧见薛有山。

所以,郑槐重视什么,而薛母、薛当家与薛有山又拥有什么呢?

他想了想,又觉得似乎没必要再往深了想。

因为能将这四者相联系的具体物品极其简单,即薛大少写的,薛母与薛当家投递的,郑槐接收的——来往信件。

既然那信件上写的尽是薛有山对郑槐的爱,那么就可以将那些信简单概括作“情书”,亦或者更精炼的“爱情”。

“是爱情吧……”文侪嘟哝着。

他将笔一转,扯了张白纸来默了谜题三,便往下写。

【答:“金貔貅”指代薛有山对于郑槐的爱;“怕火”则否定了爱情的存在,暗示这场婚姻的虚假性;郑槐嫁入村中地主薛家,原以为将会如薛有山信中所说,获得真正的爱情,不曾想那却是要他与死人薛有山结亲的冥婚。】

文侪倚着墙,将一口气絮在口中,屏住了呼吸。这一次他将笔拿到了左手,他想再看看如果自己再失败,那焦黑的痕迹是否也会出现在他的左手。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的实验没能继续,电流并未到来。

文侪拿起解迷纸,瞧见了一个红墨圈。

***

厅堂的老钟在此刻敲响了,铛铛十二下,文侪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遭——终于活过第六日了。

只要能来到第七日,还原死况就有机会。

这厅堂前后皆开了窗,当几声嘶鸣自后窗里钻进来时,身体先他一步做出反应。爬满手臂的鸡皮疙瘩告诉他怪物近了。

——他就要到了。

这厅堂的窗皆是槛窗,钻不出人,能逃的地儿仅有面前那扇沉甸甸的厚门。

文侪并不犹豫,遽然拨开门板,冲出厅堂。

去哪儿?

还能躲去哪儿。

文侪一面跑,一面想,直把指甲嵌入掌心掐了半晌,末了决定跑出薛宅。

他想,若再待在宅子里转悠,同那怪物玩我逃你追,他连半个小时都熬不过。

那他干脆去死好了,若能还原死况,这轮也不算白费。

两条长腿相继前迈,跨过门槛后,巷道里不再如当初一般,仅能瞧见通往凤宅的路,两侧的雾气这会儿皆已消散,露出被它长久遮掩的、翠绿的群山。

谁料他还没来得及欣喜,便瞥见那眼眶扭动着黑雾虫的薛有山攀上了院墙,冲他出露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惊鸿一瞥”实在令人吃惊,好在他从没停下脚步,那人纵使从墙上跳下来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及他。

他是这么想的,直到下一秒看到了那崴足胡跑的薛有山已跑至了他右后方,近乎与他比肩。

文侪冲他露个笑,说:“大少,您身体不好,这样跑不好吧?”

那怪物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一味地笑和吐虫。

虫甩到文侪身上,像是蚯蚓打洞般蓦然钻入他的肌肤,他只能咬牙将那些鬼东西拔出来,哪怕知道它们的嘴钳紧了他的血肉。

“侪……阿侪……莫……走、不……留我……”

文侪置若罔闻,在看到眼前悬崖时,他没站住脚,反而解脱似地加快了脚步。

那怪物似乎意识到什么,慢腾腾伸长了扭七扭八的长臂。

文侪一个闪身避开,纵身一跃,坠崖而下。

砰——

***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4】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已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

————【存盘点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