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铺子里外] 五(二合一) 你就是太在意我。
见薛无平从外头回来,俩年长些的皆是面无表情,比起那寒风冻不着的鬼,更关心那扇挨了他几脚的大门,忧心他把门踹坏了,还得使唤他们来补。
愈想愈心焦,两对瞳子都止不住地往门上那雪印子上瞟。
可那年纪最轻的岑昀见了薛无平却很欢喜似的,喊了声:“恩公!我来帮你提点东西。”
“恩公个鬼!叫薛哥!——去去去,你才屁点大,叫那俩老的过来拎!”
岑昀却不答应,只把作业抛下,站起身来说:“哥哥们才从委托里回来,就别叫他们再受累了,我来我来!”
薛无平将他上下端量一眼,随即送去个白眼:“你个小兔崽子,除了作业,啥玩意儿都有意思是吧?赶紧回去把你那些空白玩意伺候好了,否则我没脸面见你爸你爷你祖宗!!”
岑昀闻言这才蔫头耷脑地坐了回去。
“你俩狗东西!枉费老子今儿一大早便爬起来买菜给你们做大餐!你俩不过来谢主隆恩就罢了,怎么还敢腆着脸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卖懒?”
“诶——怎么能说是懒?我两条腿还沾地站着呢!不还总巴巴入那委托里头玩命?您当所有人都像您那般,烦了就能把脚一缩,变作个无腿鬼飞起来?”戚檐嗤笑一声。
“薛哥还会飞呢?!”岑昀颇惊喜地从题海间仰起脑袋来。
“闭嘴写你作业去!”薛无平训他。
岑昀倒不觉得那是骂,哈哈笑着垂了脑袋。
话虽如此,然而后来见那瘦鬼累得弓腰,文侪还是大发慈悲地上前搭了把手,只是一路上没少催薛无平快些将他身上疤的秘密道来。
那二人走后,这柜台处才终于安静了一阵子。
戚檐斜身倚着柜台,半侧首将岑昀通身扫过一轮,又问:“你是一中的,校服应是西式的才对,怎么穿着田径服?”
岑昀扬起脑袋,说:“我是田径队的,这段时间总下雪,训练时间被打得很乱,老跑去更衣室换衣服太麻烦,干脆就在羽绒服里直接套了田径服。我初中时候校服也是这样的中式校服,穿着也习惯些。”
言罢,他用指尖勾出衣裳里的一个缩小版的太极八卦镜,笑道:“西式校服要打领结,恰和这项链叠着了,硌得人可难受!还是这身田径服穿着舒服。”
戚檐亲切地笑着点头,又问:“你前头说你爸你爷常常谈到我们……你家里人认识我们?”
岑昀满脸天真,冲他使劲一点头:“认识的。“
戚檐的视线在那八卦镜上过了一遭:“他们是道士么?”
“没错。”
“哦——”戚檐恍然大悟,“莫非是之前来过铺子的委托人之一?”
岑昀又是一点头。
“成。”戚檐直起身来,“你俩哥哥当牛马这么久了,有你来了,这重担子就交给你挑了!”
那戚檐有意把话音压低,岑昀只听到最后一句重担子他来挑,还有戚檐那意味深长的笑声,却仍是明媚笑着把话应下:“成!”
戚檐本还在啧声瞧着那埋头苦学的傻孩子,却忽听那薛无平大喊着:“吃饭啦——!”
下一秒,他手上就多了个文侪塞来的梆硬的窝窝头,戚檐嘴角抽动了一下:“这就是他说的大餐?薛老板的手艺精湛啊,就是不知道一会儿我的牙保不保得住……”
文侪说:“他把厨房门给锁了,要自个儿捣鼓,让我们先把午饭对付过去。”
“行吧……”戚檐转身就将手拍在岑昀的肩头,“小弟,把店看好了啊,哥哥去电视机前吃饭。”
说罢他便亲昵地揽着文侪,自不断入门的寒春风前慢悠悠踱过去,路上碰着那方睡醒的薛一百,还不忘嘬声把它也引了去。
岑昀仰头目送他们走,若有所思。
***
戚文二人啃完那硬石头,只搬了一床被子窝在了客厅椅上,什么午睡也再管不得,单近乎报复性地玩乐起来。
奈何这铺子太落后,压根不存在网络一类东西,只摆了个老掉牙的调频电视机,俩人便面不改色地欣赏起电影频道重播的那从前口碑极好的惊悚片来。
菜刀砸至案板上的咚咚声不断从竈房里传来,偶尔还会响起几声那瘦鬼烦躁的磨刀声。文侪嫌吵,这会儿却连一个手指头都懒得动,遑论下椅,于是单跪着伸长手去够不远处的窗户。
戚檐怕他摔着,便将手握去了他腰间,说:“哥,当心点儿。”
那文侪腰侧怕痒,给他摸得拱背一缩,忙伸手柄戚檐的手给拍下来。
戚檐愣了愣,笑着等他把窗子阖了才又抓了他的腰,将他一把拖回来,挨着他的脑袋说:“哎呦,我们亲爱的,怎么身子上哪儿都怕痒?”
文侪笑笑,只将薛一百抱进怀里捂了眼睛,一巴掌扇去了戚檐背上。
戚檐早做好了准备,谁料还是给文侪打得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
他挨打时岑昀恰好在外头,那巴掌声响亮,他以为那二位好哥哥打起来了,赶忙跑进来一屁股挤进他二人中间,开始没话找话:“文哥、戚哥,我作业写完了,来这里歇会儿!哎呦,好暖和……”
文侪摸着薛一百脑袋,也不解释适才他二人没在打架,只说:“歇吧,再歇会儿薛无平就该叫人吃饭了。”
文侪说着,又随手像揉薛一百那般搓了搓岑昀的脑袋。
戚檐斜眼看他,眼神既锋利又烫,文侪当他发疯,没理。
***
夜里七点半,薛无平才吆喝着让那仨小的过来端菜摆桌。
饭菜色香味俱佳,红的翠的金的,圆盘长盘叠着摆,肉菜汤一样不落,叫顶头那祖传的黄灯一打,带上点旧时回乡里过年的喜庆感。
薛无平不大管动筷先后这般礼仪,只叫他们先坐下来,而后特意嘱咐一句:“多吃点,就当给你们补的一顿年夜饭。”
薛一百近来长大好些,文侪抱了没一会儿已觉得手有些泛酸,于是便先落了座。哪知这般大的一个圆桌,那岑昀和戚檐非要挨着他一左一右地坐下来。
起先文侪还专心逗着猫儿,谁料那二人都拘谨着不动筷。文侪呼一口气,便抓筷将那烧得黄澄澄的鸡腿一只夹去了岑昀碗里,一只夹去了戚檐那儿,说:“小的吃多点。”
“谢谢哥。”岑昀送他个大笑脸。
戚檐诧异一笑,说:“亲爱的,你可不能因为我叫你一声哥就忘了我比你大的事实。”
“不懂事的吃多点。”文侪改口,随即把脑袋往薛一百肚子上埋了埋,便给它送去了地上。
戚檐皱眉,委屈道:“我多听你话,怎么会不懂事?”
文侪当耳旁风,自顾自绕去洗手。
岑昀倒还是美滋滋模样,只大口嚼着鸡腿,叫皮肉间滋出来的香葱油全入了喉间。片晌他含糊笑说:“我年纪比哥哥们小,不懂的东西还多!以后我多跟着俩哥哥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争取早日懂事。”
文侪哼笑:“我看你今儿就已比戚檐懂事不少了。”
“哈……”
戚檐郁闷地叹出一口气,给那收拾好竈房过来的薛无平拍了一掌在手臂上。
“你对着老子的辛苦结晶叹狗屁的气呢?!”
“嗳、我哪敢啊……”戚檐皮笑肉不笑,“我只是想着我戚檐今天也算出息了,竟然能叫爷爷您这高贵的鬼为我洗手做羹汤!”
“油嘴滑舌!”薛无平说着坐下来,笑容可掬地先给自己盛了一碗热乎乎的排骨海带汤,“哎呦,百年一度呐!真真是累坏我了!”
“骨头要散架了吧?”戚檐瞟一眼那汤里的骨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呃……”薛无平目瞪口呆。
“恶不恶心?”文侪拧眉抽纸捂去他嘴边,骂道,“饭菜堵不上,就自觉点拿纸塞。”
戚檐挑了半边眉尾,摸着他的指骨把他的手带着纸一道摁向自个儿的唇。
文侪隔纸摁上那人的唇肉时,得亏有岑昀和薛一百在场,否则他定要顺势给戚檐一个大耳刮子。
岑昀乐呵着夹了一筷子米团进嘴,随即把碗搁了,颇自然地将手落去了文侪肩头,搭着文侪的肩开始话家常。那话匣子好似有说不完的话,手放在文侪肩上更是不知道收回去。
“……我见你模样挺端正的,处过对象没?”
戚檐笑着,那双弯起来的狐狸眼却紧紧盯住岑昀搭在文侪肩头的手上。还不等那小子回答,他便先牵了那只手,隔着文侪帮岑昀看起了掌心的感情线。
岑昀倒也没把手抽出去,单用左手挠挠脑袋,讪讪笑着说:“哥,我才高一,不兴早恋的,我要是敢谈,我爸非把我屁股揍开花不可!”
“甭说恋爱了,这世上能叫你挨揍的事多如牛毛。”戚檐说着,将岑昀的手掐得更紧,“单单你这只手啊,要是不经意给放错地儿了,你那两瓣屁股也是会被打烂的。”
“我靠,吃饭呢!肉不够你们啃了还是菜不够你们塞牙缝了?非在嘴里哔哔赖赖嚼你的屁股我的屁股?还嫌不够恶心?!”文侪拍桌。
岑昀心虚,于是默默把手从戚檐那暖和得好似要喷火烧他的掌心里抽回去,开始埋头扒饭吃。
“嗳,岑昀年纪小,暂且不提了——文哥,你那六年也没谈个对象么?”戚檐口里说着,顺势将手臂搭上文侪的肩,“多好的年纪,应该谈过了吧?”
“没谈过。忙得狗一样,谈个屁谈。”文侪白了戚檐一眼,“把你的脏手从我肩上拿开,三秒后那玩意还在那里我就动手了。”
“凭什么岑昀能搭,我就不能?”戚檐受屈似的埋怨一声,把椅子又朝文侪那头移过去好些。他一本正经地歪了脑袋盯住了文侪的两只眼,“文哥,我心底明白的,你就是太在意我,才会受不了咱俩之间的身体接触——所以,日后我就多增加碰你的频率,也算帮你整个脱敏治疗。”
文侪冷笑一声,正准备劈头盖脸送他一通数落,哪曾想那人又嬉皮笑脸地开口问:“文哥,没谈过不代表没有喜欢的类型嘛,透露一下你的理想型呗?”
听了那话,岑昀扒饭的动作都慢了些,他亮着眼睛抬头附和:“唉哥,我想听!”
“没有,从没想过。”文侪神色平静,斩钉截铁。
“怎么会没有?”戚檐又搂了他的肩,“真没有的话,我给你现造一个——!”
“首先嘛,要长得好看,个子要格外出挑,比你高更好,改善基因!其次,性格嘛,得阳光开朗,能逗你开心,脾气也得顶天地好。这样才能包容你的暴脾气,任由你打骂,还能死皮赖脸粘着你,你咋赶都赶不跑!此外,必须得有力气,能把你轻松抱起来是最好……哦还要任劳任怨,帮你干活,省你力气……”
“哥在推销自己吗?”岑昀好不容易有了回眼力见,可瞳子朝上转着想了想,又忽然开始摇头,“噢不是哥不是哥。哥挺懒的,不怎么喜欢干活,扫个地都愁得眉头好皱,是我想错了。”
“小昀,”戚檐嘴角一抽,“好让人伤心的话,在你眼中哥就是个懒蛋?”
岑昀见了他那神色还没反应过来,只不紧不慢地将口中肉给嚼烂了,咽下去后才说:“和文哥比起来,哥是要懒得多,但没关系的,人比人气死人,文哥都没说在意,您就甭觉得心虚啦!我爷爷常和我说,搭顺风车也是种本事呢!”
“怎么说?占便宜还有理了?”戚檐觉得暧昧气氛已经被那没丁点情商的黄毛小子给搞没了,只一边接着他的话,一边思考要怎么哄骗文侪说出他的理想型。
等问出来了,保准文侪第二日就能瞧见他的完美理想型正和他同眠共枕。
“不是那种寻常的顺风车。我们家里是同鬼神打交道的嘛,我爹说的是那阴阳关上搭车的本事。”岑昀把筷子放下,才开始讲,“意思是,两个人想一块去死是很不容易的,即便心底都想着往绝路去,但其中一个的心动摇了,稍稍缩回去一步,没准就一生一死,叫俩人阴阳两隔了。即便是两个人都死了,去的地方也可能不一样,一个没准直直就往阴曹地府受刑去,一个却是入了轮回道,转世投胎去了。”
“偏题了吧,这和搭顺风车有半毛钱关系?”文侪舀了勺汤喝,暖得胃里尤其舒服。
见他好容易露出个放松的表情,活像是刺猬身上竖刺软下来,戚檐于是开始“犯春困”,犯着犯着,脑袋便成功落在了文侪的肩膀上。
他想了想,觉着吃饱饭犯困这理由定然会招文侪一顿好骂,于是将话锋一转,说:“文哥,从那孙煜的梦里出来后,我总时不时犯头疼,借我倚一下吧?”
文侪的骂人话被堵了回去,索性不再理他,转而看向那一副要再讲几百回合的岑昀。
“适才那只是个开头嘛!在死这事上搭顺风车,说的便是那些命本还不该绝,却偏偏同另一人分吃了他的死果,同那人一块赴死了的意思。像这般死去的俩人,因是有一方进了另一方的命数,便是那人下阴曹地府他也得同去,那人若是入轮回,他也得同行,日后就是投胎都挨得不远呢!”
“为什么不该死的时候硬要去死,这么想不开?”戚檐小心翼翼抬眼瞥了文侪一眼,趁他不注意,将鼻尖顶在他的颈子上深吸了一口气——是和他一样的清香,一个被窝的味道。
“咱们今晚早些洗漱好,上|床睡吧?近来这夜里凉,总叫人想着被窝。”戚檐嘟囔道。
“你困你就早睡,我干嘛非得和你一个时间睡不可?”
“我们得一块儿睡才行啊,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主人还没上|床睡时,自个儿便倒头先睡!”
文侪斜眼觑他,没好气地问:“你说你今晚要睡哪儿?”
“自然是您的床,您的被窝暖和,我那儿总睡得我腰酸背痛,头疼欲裂。”
“我身子没你那么娇贵,那我们换房间。”文侪冷笑道。
“不要,我觉着是那房间风水太差,薛无平不还总从那间屋子的窗里探进个鬼脑袋么?我觉着是他在那里蹭上了些脏东西。”
“我们现在就是你嘴里的脏东西。”文侪冷哼一声。
戚檐闭了嘴,他准备慎重地查找可以堵上文侪嘴的理由,没曾想这时岑昀又乐乐呵呵开了口。
“哥俩说完了,我就继续了哈——那其实也不是什么想不想得开的问题,人都有七情六欲,有时候只是误打误撞便随人家一同去了,譬如那些个同近亲一齐拜邪|教的呀,同酗酒的好友一同赛酒过度的呀,救人没救下反而赔了命的呀等等,都是这么个理。”
戚檐打了个呵欠,对岑昀说的话实在提不起兴趣,只伸手揉了一把文侪的脑袋,旋即站起身往上撸袖子:“都吃好了?那我来洗碗,岑昀来帮我就好。文哥先去房里躺着玩吧,只不过昨儿你都先洗澡了,今夜换我先洗。”
文侪本就对先洗后洗没啥执念,听闻那懒蛋主动揽活,也忘了那家夥适才乱揉他脑袋,满面春风地答应了那桩买卖。
他自然不清楚戚檐正在打什么算盘,戚檐听文侪应了差些笑出声来——他已经想好了,只要把自个儿洗得干干净净,趁文侪洗澡的功夫将自己那床被子和大枕头都搬上文侪的床,提前在那儿筑好巢,文侪一定没办法赶他走。
他确实想了个好法子,深夜文侪洗完澡回屋瞅见那场面,单扒拉了几下,见那小子水蛭一般黏着他的床,便也没费力气同他打架,往床上一躺,棉被一盖,眼皮便阖上了。
***
早春未亮全的天总像罩着层灰蒙蒙的霾,岑昀将四肢像王八从壳里冒出来一般抻长,猝不及防叫被窝以外的凉气冻得打了个寒噤。
他自小被爸妈逼成个没脾气的早起鸟,没有在床上撒泼打滚的习惯,倒因着喜欢田径养成了晨跑的习惯。
院里那又矮又老的水龙头喷出来的水,铁锈味浓,他瞅了眼面盆里黄澄澄的水,犹豫片晌后还是决定先让水龙头自个儿吐一会。
他伸着懒腰,去摘下了细绳上挂着的、硬得像石头的毛巾,玩似的便贴在了脸颊上,冻得身子一阵阵地抖。可他非但没攒眉蹙额,反而咯咯笑起来,笑的时候目光一歪,恰见那么长一条细绳上,文侪和戚檐二人的毛巾却还是紧挨着挂。
一大一小,他文哥的毛巾比戚哥的还要大上些,和他的脾气一样威风。
“相亲相爱的,真真是好。”岑昀一边感慨,一边抱着手里那“石板”往水龙头去,蹲下身憋了口气便开始闷头洗脸刷牙。
牙刷还叼在嘴里,白花花的沫尚蓄在唇角,却忽而听见大门咚咚几声响。
“主人家!!!来个人开开门——!”
岑昀迅速吐出嘴里的泡沫,叽里咕噜将口漱两回便将毛巾挂在颈子上去开门,一面摸裤兜,一面喊:“您甭急,人来了、来了!”
口袋里的备用钥匙往锁孔里戳了数回,那冻得人手疼的铁锁才终于知道有气无力叫一声,而后崩开来。
岑昀也没将门大开,单先伸出去半个脑袋,见外头那人一身平平整整的靛青长袍马褂,眼戴一副圆眼镜,唇上两溜胡——像算命先生,却也算个讲究体面人。
“我此番是来寻掌柜帮忙化解那玩意儿的……”那人说着,忽而神叨叨地把声音压回嗓子眼里,滴溜溜一双眼斜着往外看,好似在提防什么东西,只还慢吞吞从牙缝里挤出蚊子叫一般的声,“小兄弟便是那二位代理人之一?”
岑昀摇摇脑袋:“我是委托……”
“哎哟喂,不是的话要早说嘛!”那男人倏地将岑昀的话给打断了,“你快些去把掌柜喊起来,他不至于没料到那些玩意今儿要出来的!可急死我了——”
“甭嚷嚷,爷爷我醒着呢!”门槛处先长出两条细长腿,而后逐渐往上凑出肉身,颈上还空荡荡没长脑袋的时候,薛无平已经开口说话了,“又是凶关哟!”
“这……哥哥们不会出啥事吧……”岑昀微微垂下脑袋,把嘴藏在竖起的运动外套的衣领里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闲得发慌瞎操心,你见他俩啥时干不成事了?没亲眼见过猪跑,还没听过你爸你爷爷讲么?”
薛无平骂完岑昀又将脑袋旋了一百八十度,直绕至后头,蹙眉道:“你也是个蠢的……愣着做什么?不是要求爷爷帮忙办委托么?说吧,九郎名姓。”
男人咽口唾沫,轻声说——
“李策,李小少爷。”
【委托肆·鸡犬升天福高社团】
第102章 【李】EP1 大雨仍将持续。
“雾,四面皆是白茫茫的山雾。你好奇,伸了手,摸到的却是潮湿的泥。”
“那之后你颤抖——你终于发现,这儿,只有你,没有我。”
***
04年,一群志同道合的建筑系新生求爷爷告奶奶,终于成功在校园里创建起古典建筑研究社,取了个乐子名,叫“鸡犬升天”。
这社团太偏门,再加上取名又活似些旁门左道,两年过去,这社团里还是那些个老人。
06年夏天,那群人大三了,难得自费组织了场古建筑深度研究活动,要去山里一座老宅住一整个暑假。
06年9月1日有个社员淹死在老宅的池塘里,次日才给人找到并打捞上来。
池塘底黏糊糊的泥巴将他的脸全给糊上了,其余的一切则被池水泡得发白发胀。
那些同行社员捂着嘴围观,雨水将头发丝一根根润得湿黏,紧紧贴在他们的额头与脸颊。
接替雨声的是嗡嗡警笛。
***
戚檐掀开发沉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被橘红给淹没的远山与灰绿的林海。
这儿的落日色彩黯淡,甚至说得上闷沉,漫天的橘红里头掺进了好些反客为主的黑灰。大片乌云灰蒙蒙地挤压着其他颜色的存活空间,直叫艳色皆变作斑点一般的小块儿,溺天地万物于一股颇凄凉的气氛当中。
日头正缓慢地坠入层叠山峦间,戚檐扫视周围环境的功夫,天色又深了几分。
他是在一片湿漉漉的草坪上醒来的,白衬衣上分布着不均匀的水渍,而脚心朝向之地,立着一栋气派别墅,形制同旧时上海滩的老洋房差不多。
树梢上站着的猫头鹰已开始咕咕啼叫,戚檐也没多犹豫,单单粗略扫过身侧之物,便爬身起来,敲响了大门。
起先他敲了三回,每一回都间隔约有五分钟,可那俩扇厚门还似给水泥封上一般一动不动。
他于是撸袖粗暴地拿大掌拍门,又抬腿补上几脚,几声巨响后,才终于听见了屋里窸窸簌簌的动静。
首先他想,这门挺结实;其次他想,来开门的如果是文侪就好了。
红木大门朝内开,露出一个青年困惑的脸。
——不是文侪。
“啊……你咋跑外头去了?”
“这个点出去,除了赏落日还能做什么?——谢了啊,我刚刚敲了老半天了。”
手拍上那人肩头的同时,戚檐抬脚跨过了门槛。在指尖触电一般的微微颤动中,他意识到了原主李策对这人抱有不寻常感情,也记起了那青年人名叫“任怀”。
但原主对那人究竟是爱还是恨,证据太少,他不知道。
“爬山上来太费精力,大家都给累着了,这会儿几乎皆瘫着呢……我也才刚醒。”任怀随意拨了拨自个儿鸡毛掸子似的乱发,“哎呦,不同你瞎聊了,我那文稿还没整理。”
“成,你忙去吧。”
戚檐和气地说着,心里却巴不得那人快些离他远些,好给他个把这大宅子仔细走一遭的机会。
然而,他还没往里走几步就意识到这宅子采光不行,开的窗又窄又小,灯也不够亮,暖黄色的光打在一片灰褐色的木制家具上,更叫人觉得视野逼仄。
眼下他入屋不及半个小时,屋外却已风声呼啸。那蓄饱力的阴云毫不吝啬地吐出了瓢泼雨,豆大的雨点砰咚拍打着别墅微启的几扇窄窗,活似欲冲入屋内的洪水猛兽。
阴梦中向来雨水多,戚檐满不在乎地往宅邸深处又迈了几步,最终停在了宽绰却尤其昏暗的客厅。
公共局域的线索一般较少,且常是些寓意浅显的东西,戚檐并不打算在此地久留,只还漫不经心地翻过一木柜的抽屉。他正收手回身,恰这时,对上了一双注视着他的、女人的眼。
“你在找什么?”那人将脸从沙发前完整地探出来,并不急于整理她交缠在一块儿的长发,“是丢了什么东西吗?我最近也丢了些东西……”
“袁景,”戚檐几乎是下意识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别乱说话。”
乱说话?
乱说什么话?
戚檐笑了笑,看来他的原主对旁人的言语很敏感。
袁景不听他的,不安地拧着眉头,自顾咕哝道:“这宅子……不会真的闹鬼吧?”
“你几岁了?”戚檐不合时宜地发问。
“21……这怎么了?”袁景瞳子左右晃动起来。
戚檐没回答,只是稍稍笑了笑,说:“都21的人了,还觉得这世上有鬼?你忽然变得这般神叨叨的,还在我面前提那些封建迷信的玩意儿……为什么?”
“啧……我知道你不乐意提伤心事,但、也不是我存心打听,可周边人消息太灵通,我能怎么办?——听说这地死过人!但你放心,我绝对没同其他人提过这茬。”袁景将那俩只因为不安而四处转动的黑瞳子稳了稳,挪向戚檐。
“你把丢了的东西列个单子,我得空了就去帮你找找。哪儿不死人?更何况这还是近百年的老房子!”戚檐后来又胡乱安慰了她俩句,便开始想接下来的打算。
眼下,比起即刻开始探索这老宅,戚檐觉得更要紧的是找到文侪。依照刚才任怀所言,剩下的社员应该皆在二楼的房间休息。可这么大的宅子,要想准确定位到文侪的房间谈何容易?
恰是戚檐盯着楼梯台阶往上瞧时,长廊尽头绕出来个管家打扮的男人。戚檐斜眼看去,只见那人头发已然花白,却仍旧用发胶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梳至发顶,文质彬彬模样。
“老管家,文侪的房间怎么走来着?我给忘了。”戚檐笑着,故作姿态地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没成想却摸到了一片湿——应是他适才枕在草坪上沾的。
“我先给您拿条毛巾擦擦头发吧?”管家说着拐进他身后一个房间里头。
戚檐闻言也不敢乱跑,只挂着笑等他拿出条干毛巾,再恭敬递到了自个儿手里。
“您最好是去洗个热水澡,这林中夜里天气凉,当心感冒。”
“哦,您适才问了谁?姓文么?可这回前来造访的人里,似乎并无姓文的……您是不是记错了?”老管家笑眯眯地盯着他。
戚檐匆忙嗯嗯啊啊几声,最后只扯出个“是昵称”应付过去,为避免露馅也不再追问文侪的行踪。他抓着管家递来的干毛巾,随意将头发抹了一遭便盖上脑袋,绕了柱子要往一楼别处走。
谁料恰听闻有拖鞋踩地的声响从斜上方传来,他于是警惕地止步盯住了那红木楼梯上露出的一截腿。
那人步履匆忙,扶着楼梯便恨不能一口气往下溜。
在戚檐愣神的时间里,那人已小跑下了楼,并在他面前“啪”地打了个响指。文侪抓了他的手臂歇气,急急说:“这阴梦……和、往常的不大一样。”
还不等戚檐问出有何不同,那老管家先张了张他那发哑的嗓:“周少爷。”
周。
文侪挥挥手,说:“老管家,您去忙您的吧,我带小戚他去随意逛逛,不用您陪了!”
那老管家面上的皱纹随着他和善的笑被拉开好些,只说了声“好”便走去那隔墙的酒柜处给那些个新洗好的酒杯擦水。
由于酒柜设计作前后皆可拿放的模样,所以文侪与戚檐交谈时,眼神时不时还会穿过缝隙,同酒柜后边那笑眯眯的老人对上。
外头湿风打进来,文侪不由地起了层鸡皮疙瘩,不知是叫风给冻的,还是给那老管家给吓的。
然而他还是极迅速地调整了心态,说:“你刚刚也见识过了,他唤我周少爷。从前在阴梦中,我们的名字将会对原主的名字实现完全覆盖,可是这回不一样。我醒来的那房间里所有标了名字的东西,写的都是‘周宣’。原先我还想着是不是我误入了别人的房,结果在楼上碰着个人,她喊我‘周宣’。”
外头天色已不能再暗,戚檐往那扇朝里头泼雨的窗子瞥了一眼,说:“这倒怪了,我的原主是李策,可是他们都唤我‘戚檐’呢……”
说罢,他见文侪的眸光不停地往自个儿身后瞟,于是回头,没成想恰撞上那老管家的笑眼。他皱了皱眉,打算拖着文侪一道上楼时,听见客厅里那正放送深夜新闻的电视机的音量遽然提高。
电视显示屏闪了一闪,蓦地自那装载俩位身着西服的新闻主播的画面挪去了一处下着倾盆大雨的地方。
画面灰暗,现场记者扯着被风吹得乱飞的塑料雨衣,在大雨中艰难张开眼,紧握麦克风竭力高声说:
“现在是21时35分,在我身后是仍在高速前进的泥石流,可以看到目前山口处的道路已被全部冲毁。泥石流预计还有二十分钟到达我们此刻所处的位置……当地政府已派人进行山脚人员疏散……”
“据天气预测,大雨仍将持续,且可能伴随着进一步的山体崩塌……”
戚檐和文侪蹙眉盯着那电视机,那正擦拭玻璃酒杯的老管家却摇了摇脑袋。
“真邪门……前些日子那枯了好一阵子的池塘才刚给雨水填满了,令泥里埋着的那些脏东西都跑了出来……”他叹了口气才继续说,“今儿山路又坏了,这下可不是叫我们一个也跑不掉了么?”
本
第103章 【李】EP2 这么多年的唯物主义都白学了?
“跑不掉没事啊。”戚檐从容笑着,“反正咱们要在这宅子待一个月。”
***
轰雷掣电毫不留情咬上远山灰青的树木,团团灰烟还没来得及扩散便被暴雨给浇散开来。林火被狂乱的雨点压了气焰,仅冒出几点光亮便偃旗息鼓。
戚檐将手贴在被雨水浇得冰凉的玻璃窗面,微俯首盯着后院那个正往外吐水的池塘瞧。
“看什么呢?”文侪也凑过去看,“我刚刚去踩过点了,那后院除了花花草草便只有一个园丁小屋、一间温室、还有一个池塘……线索估摸着都在那俩间屋子里,这外头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常听老人们说,人死前总忍不住要多看几眼自己的棺材么?我的大棺材可不就摆在那儿呢嘛?我多看几眼怎么啦?”戚檐弯了眉目,笑得像条狡黠的狐狸。
文侪并不移目去瞧他笑,也没接他的话,只掏出一本笔记本念道:“二楼房间很多,包括我俩在内的社团成员分别住在四间相连的房——哦,一会儿记得打探打探那袁景怎么住到一楼去了。此外,楼上还有杂七杂八好几个房间,根据我的初步推断,较重点的是位于我俩房间对面的杂物室,一间是位于浴室对面的一间被锁死的房间以及一个收藏室。接下来几天我们可以重点探索一下。”
文侪一边说一边给戚檐展示画好的布局图,又问:“一楼的布局图呢?”
戚檐用食指点了点自个儿的额头:“在我脑海里。”
“你最好是记清楚了。”文侪拧了眉。
“一楼占地较大的局域有三处,分别是客厅、餐厅、书房。有五间小房间,其中三间分别是管家、袁景、厨娘的卧室,余下俩间是仓库和厨房。”戚檐毫不含糊,他揽住文侪的肩,“怎么能怀疑我的脑子呢?这叫它多伤心啊?”
“……你身上每个零部件都情感丰富是吧?一会这儿伤心,一会那儿难过的。”文侪合上笔记本,瞪了戚檐一眼后便挂了笑迎上那正抱着一堆数据上楼的任怀。
可任怀只给他递来个颇冷漠的眼神,旋即将手里一大沓数据皆在茶几上放下。文侪怔了怔,心念周宣大抵不受任怀的待见。
任怀挠挠脑袋,忽而张口:“真奇怪,我刚睡得半梦半醒,总觉着瞧见个女人站我床头盯我,原还以为是袁景和柳未吓唬我呢。没成想刚刚问了一遭,她们都说那会儿她们也都在睡……”
“大哥,你睡觉难不成不关门的?你平日里锁门最是勤快,没有钥匙的话,从外边可是进不去的。”眼底下挂着淡淡黑眼圈的袁景有气无力地往沙发上一瘫,隐隐透出点颓靡死意。
“是唉!”任怀一拍脑袋,旋即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两行白牙很是招摇,“哎呦,当真是累得我连梦都分不清了!枉费我适才叫这事折磨得疑神疑鬼好一会儿!——也是,这阔气的豪宅里应是不至于藏了鬼呢!”
他这话一出口,袁景便开始哆嗦,戚檐贴心问她怎么了,她只嘟囔一句:“谁说没可能有鬼……”
“哎呦,你这家夥又来了,总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做什么?柳未她最不乐意听这些了。”任怀面上还带着笑,显然并不把袁景的话放在心上。
戚檐与文侪并不准备打断二人的对话,反而指望着那俩人能聊出点什么新鲜事儿来。
“我和你们说,我适才洗澡的时候浴室灯一闪一闪的,忽然间给熄了,我可是亲眼从那镜子里看见我身后站着个红衣女鬼!她身上都是血,抹得镜子上也都是血……”袁景抱着臂膀抖了抖,“差些把我给吓死了。”
“哦,刚刚那声尖叫是你发出来的啊?我刚刚正上楼,差些给你吓得跌下去。”戚檐一边笑一边抽了任怀几张数据看,“都说了是暴风雨造成的电压不稳,你这人也忒迷信了,这么多年的唯物主义都白学了?总觉得哪儿都有鬼怎么行?——哦,你怎么搬到一楼去了?”
“我那间屋的床总嘎吱嘎吱响,就好像有人在床底挠床板似的,总叫我觉着不大干净。”袁景拨弄着自个儿还在往下滴水的长发,“而且真不是我说,站得高看得远,指不定睡二楼夜里就不小心瞧见了外头的什么东西呢……我可听说了,这山里常会藏些逃窜的杀人狂呢,站在楼上若是不当心目睹了杀人现场……”
“哎呦,那你睡一楼岂不更危险?那杀人狂半夜翻个窗就进来喽!”任怀开她玩笑,笑得眼泪都差些掉出来了,“姐,你不然和我换一间,我那间虽在二楼,可却连窗子都没有呢!”
“什么反人类设计……”戚檐怔了一怔,“通风管道总得有吧?”
“谁知道呢?”任怀耸耸肩,似乎并不把这性命攸关的大事放在心头。
恰这时,那老管家走近前,微微躬身笑说:“夜深了,宅子过了十二点半便要熄灯了,诸位还请快些回屋吧,夜里也请尽量莫要出房了。”
“为何?”戚檐一面问,一面看向默默无言的文侪。可他见老管家一直不回话,只得又将目光挪回那人身上,怎料却看见了他一张密布沟壑、扯起嘴角笑得皱巴巴的脸。
“待确认诸位都锁好房门后,我再离开。”老管家笑眯眯着扫视着在场的四人。
“柳未呢?”
“她已经歇下了。”老管家不假思索。
戚檐于是不情不愿地被他盯着回了房,然他装模作样爬上床后,还竖着耳朵听门外那老管家的动静,原还想着待那人走后便起身找文侪去,谁料方拉过被子把身子盖上,下一秒竟是沾枕即睡。
外头风呜呜地肆虐山林,床上人呼吸平稳,床侧却好似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总之,第二日早晨很快便到来了。
***
外头暴雨弱了声势,单余细丝似的毛毛雨四处乱飘。
戚檐昨日睡得急,连窗帘都没拉,一睁眼便看得外头天色微明,山林呈现出如遭水洗一般的墨绿。
只是那层峦广厚,叫他蓦然心生一阵无路可逃的惶惶不安之感。
戚檐将五指摊开粘贴那被外头雨水冻得冰凉的窗子,恰瞟见楼下老管家神情凝重,正同一身穿格子衬衫的老伯交谈。
他们的交谈声不大,但隐约可以听着一星半点儿,什么“女人”“怎么办”“搬哪去”。
戚檐听得云里雾里,方欲推开窗子仔细听,一阵猛烈的拍门声响却倏然把他吓得心头一颤。
为避免又碰着委托二时那迟了几分钟便接不着的电话,戚檐不带半分犹疑,近乎是跑着将门打开的。怎料门朝内一开,叫外头那倚着门的人险些跌倒在地。
——是那睡在一楼的袁景。
戚檐微微一笑,稍稍扯了她手臂一把,将那差些摔个狗啃泥的人儿扶正:“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大早的便慌成这个模样?”
“人、人!”袁景一双缩紧的瞳孔左右剧烈晃动几下,话尚未说完,便忽而拽住自个儿的长发,蹲身下来,“有、有人死啦!!!”
“……在楼下么?”戚檐并不惊诧。
袁景疯狂点着脑袋,手心涔涔冷汗被她抹在袖口,却是如何也擦不干净。这会,袁景面上的血色已经褪干净了,她顺着门框滑坐在地,嘴巴张得好大,到最后却只从牙缝里挤出短短一句:“……藏、藏在树心里!”
她语无伦次:“杀了女人……杀了……藏尸……被发现了……”
“你冷静,慢慢说。”戚檐抱着臂温和地劝,这会那袁景若是仰首,他大抵会看见一张唇角带笑的脸,那戚檐非但没觉着可怖,反而觉得好似在看一场狗血剧,心底没半点波澜。
袁景的脸颊肉随着牙齿一道打颤,她把手握成拳,皱紧眉说:“昨夜风刮断了俩树,一棵粗,一棵细。我今儿起得早,因为好奇树芯材质,便动身去看……那细的树芯不过过拇指粗……可那粗的,内里是空的,我往里头一看,里边竟藏着个手脚蜷缩的女尸!!她还睁、睁着眼……我吃了一惊,一下给跌进了泥坑里……”
戚檐扫过她靛蓝牛仔裤上头的大块泥印,颇不由心地安慰了几声,便抓着楼梯扶手,飞一般踩上了湿滑的楼梯。
暴雨刚歇,前院果然一片混乱,草末与碎石叫雨水搅和成了污泥,软趴趴地沾在各处。
适才交谈的二人此刻嘴里还在念着什么,然而戚檐甫一挨近,那园丁老伯便倏地合了嘴,那老管家则是满脸堆笑的转过身来,说:“您怎么出来了?外头还有些毛毛雨,地上也都是泥……”
戚檐不同他客气,只说:“袁景说树里发现了一个死人?”
闻言,那二人面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惊恐的神色,老管家的白胡须叫风刮着往外扯了扯,他说:“戚少爷,这般可怖的事怎么会发生在这儿呢?咱们这地平日除了周家人外,不轻易放人进来,更别提有人在这儿杀了人!”
那袁景不知是何时跟上来的,只抓着戚檐的手臂,躲在他身后,吼道:“别骗人!!我今天早上分明亲眼看见了!”
老管家被她这么一吼,面色倒是变得更平静,只还问她:“袁小姐,今早您可服过药了?”
“药……”袁景向后跌了一步,“没……”
她说罢便恍惚地往回走,戚檐诧异地瞥了她一眼,这才旋身回去问那老管家,说:“袁景吃什么药呢?”
“袁小姐刚来此地,便同我们这些下人吩咐过的,说是近来精神不大稳定,老是把梦和现实弄混,要我们每天提醒她服药的,至于什么药,这我也不大清楚了……”
戚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正要回身,双眼陡然一眯,看到那老管家身后神色惶恐的园丁老伯的嘴唇在不住地翻抖。
他笑着告别,眸光却一寸寸下移,停在那老伯的指尖。
——那修剪得仅留一条细细白边的指甲里,塞满了风干的血块。
第104章 【李】EP3 我是个要上火刑架的异教徒。
见戚檐不善的眼神在园丁老伯身上扫了几回,老管家上前一步将他的视线遮住,说:“戚少爷,早饭我已唤四婆给准备好了,周少爷之前特意吩咐过,说少爷小姐们的作息不同,这些时日就不必硬凑大家夥一块吃饭了,都随心来。——您去用餐吗?”
戚檐轻快地把手插进外套兜里,将脑袋撇开,冲那战战兢兢的园丁老伯吹了个口哨,说:“老伯,您手里那铲子上头的平安结扎得漂亮啊!”
“唉……”园丁老伯虚虚应上一声,墨绿的橡胶靴不受控地向后挪了一步,直直踩进后头的一小泥坑里,叫他趔趄了下,好在没摔。
那人的怪异举动一个不落地入了戚檐的眼,可他却没甚兴致在第二日便同他们纠缠上,只挺直腰板,朝老管家笑了笑,说:“小周他也起了,只是懒得下来,我把早餐给他端上楼去。”
“您辛苦。”老管家说着,陪着笑弓了腰。
***
戚檐顾不上脏不脏,吉不吉利,只用门槛处的瓷砖边把脚底大块的泥刮去,随即轻车熟路地摸去餐厅,他一面同厨娘四婆问早安,一面端了俩碗面条,还不忘弯指勾住两副筷子。
他想得周全,走时还问厨娘拿了这宅子的□□,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自个儿没手插钥匙进锁孔,只得将那俩碗热乎乎的汤面摆去了自个儿屋里。
然而他把文侪的房门开了后,也没心思去管两碗在自己房间里吐香的面,单把房门一阖,便踢了鞋,爬至他身边躺下。
只是他压着被,还把手脚皆往文侪身上压,叫那人以为是鬼压床,没几分钟便醒了。眼一睁瞧见戚檐那张凑得太近,以至于让他一时对不上焦的脸,差点昏死过去。
他应激后仰,好在戚檐早有先见之明,提先把手压在他的背将人摁了回来,笑道:“亲爱的,早安!”
“早安个鬼!”文侪嘟囔着起身,嗓音带着方醒的哑。
戚檐侧躺着用手支起脑袋,抚他那一床褥子,只是他揉了半晌,说:“你是新婚吗?怎么睡这一床大红被子?”
文侪诧异地回头瞥了一眼,说:“奇怪,昨儿还是绿的呢。”
说罢,他发著懵走到抽屉前一顿好翻,嘀嘀咕咕道:“我本子呢……得记下来。”
“你洗漱去,先清醒清醒。”戚檐不知何时翻身下的床,这会儿已把他的手摁了。
***
文侪回来的时候,俩碗面已经被戚檐拜上了桌,只是他还没动筷,单抓着文侪抽屉里的瓶瓶罐罐看个没完。
那做贼一般的戚檐没回头,可光听足音便笑起来:“少爷您抽屉里咋这么多药?”
文侪的手擦过他颈侧往下伸,随意拣了一瓶拿起来,说:“都是吃空的,但似乎都是精神类药物,估计周宣他有什么疾病史吧……”
戚檐自然地歪了脑袋去贴他的手臂,问:“四谜在哪儿呢?”
“哦。”文侪似乎已习以为常,竟没抽手,仅仅换了只手去摸那抽屉深处的本子,“记在上头了,你自个儿看。”
“行。”戚檐将另一把椅子拉近,说,“你先坐下来吃面。”
“又不会饿,吃什么?”
“不对。”戚檐说,“这回世界会有饥饿感和饱腹感,我刚刚喝水便感觉到了。”
“这样么……那你也快吃。”
“我吃我吃、我先看。”戚檐说着翻开文侪的本子。
【壹、我痴迷植物,梦里为非作歹的好人却总在裁叶。】
【贰、我被割下的肉总变着法子长回我身上。】
【参、我是个要上火刑架的异教徒。】
【肆、我留下一颗烂果,代价是来日还我一颗好果。】
戚檐正琢磨着,嘴边忽而递来一个瓷调羹,滑溜面条一圈圈的堆在上头。
他循着那勺子看向文侪,文侪却陡然眯眼:“怎么?还要我说‘啊——’吗?”
戚檐于是转向他,抓着他的手嗷呜张了嘴。只是他慢吞吞将面条往嘴里塞,狐狸眼一刻不肯从文侪脸上挪开。
文侪冲他皮笑肉不笑,待喂完那口便将瓷勺放回戚檐那碗面条里,说:“原还想着帮你分担分担,谁知道你吃面竟然看人不看书,还要挤眉弄眼恶心人……自己吃去吧你!!!”
“哥、哥……”戚檐不干了,要拿脑袋蹭他。
文侪将自个儿那没进汤汁里的筷子拿出来抖了抖,很快便指向戚檐,说,“你再把脑袋伸过来试试?”
戚檐撇着嘴,不情不愿地将头给收了回去。
***
文侪起得晚,和戚檐用完早餐已是上午九点多,二人方收拾好碗筷,便被古建筑研究社的社长任怀拉着进行了一场社团例行早会,方开完会,四婆又喊着去吃午饭,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便到了正午。
正值午时,暖阳自肥肿的阴云间冒出了一小截脑袋,那老管家见难得无雨,于是领着二女一男往林间去散步,戚檐、文侪俩相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嚎起胃痛头疼,顺理成章地留守宅邸。
俩人将开始搜查的地点定在了这宽绰宅子第一层相连的两间卧室——那俩间房分别属于袁景与老管家。那二人的举止皆叫人难以忽视,一个行为浮夸总神叨叨念着鬼,一个却端着一副莫测高深模样,叫人想不在意都难。
戚檐适才同四婆拿的那一串钥匙还没还,这会儿只将映射的锁匙往孔中一戳,还不等咔哒声响,手往前用力一推,脚便也跟着向前,顺着轻松打开的门入内了。
“昨儿听那袁景说她原先住的那间屋闹鬼呢,你说咱们今夜不然夜探那屋吧?好歹见识见识那鬼生的什么模样。”
他先文侪一步抵达床头柜,没管礼貌与否,更不在乎是否会被袁景察觉有人进了她屋,反正那人到最后也只会哭嚎着老宅又闹了鬼。
“那也得看看那老管家允不允许,他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了夜里尽量别出门么?那说法就好像是真的有鬼似的。”文侪蹲身下来,从床底摸出个不带锁的金丝楠木箱,“得向袁景问清楚了她先前可有听说这地死的人什么模样,是男是女……”
灵活长指沿着边缘一撬,那木箱子里满满当当的东西便露了出来。
“哥,你脸上冒红光呢,啥玩意?”
戚檐探过去一瞧,只见里边摆着条艳红绸质的中式旗袍。他先是轻轻摸了摸衣表,在摸到光滑料子下的凸起后,伸手往里抓,没成想下一秒便拧眉骂出句脏话。
“我靠——”
“怎么了?”文侪总觉著有些不对劲,还在搓那旗袍的布料,没曾想一侧头却见戚檐的掌心鲜血淋漓,隐约可见翻开的淡粉色里肉。
文侪觉着头皮发麻,戚檐却忽然换了个轻松表情,只甩了甩手上血,念着没事:“那玩意里头净是些刀片,都掺进衣服里,穿是肯定不能穿了,她还留着做什么?”
戚檐说着一只手捏了旗袍一角将那玩意提着抖了抖,里头便哐哐当当掉出了好些刀片。
“总不至于是用来防身的吧……”
“……你的手真没事?”
文侪仰首瞧他,见那身强体壮的小子还在忸怩作态地笑,于是任由他自寻地儿包扎去,又将目光看向了楠木箱的最底层——那里压着本贴满黄纸符的日记本。
“她不会是什么通灵体质吧……”
文侪正思虑,那戚檐却风风火火地拎着个急救箱在他身侧坐下了。
“这急救箱是从袁景她桌上翻到的,我见里边放了个奇怪的药罐——你瞅瞅?”戚檐一只手抓着白绷带,一只手给文侪抛去个纯白的药罐。
落入文侪的手中的药罐上仅用便签贴了“二号药”三字,旋开瓶盖,也仅能看见里头装满了无色无味的纯白色圆形药片。
“这瓶叫做二号的话,照常理便该有一号、三号……这几天咱们留心找找。”文侪将药罐放下,也不给那因上药而嘶嘶乱叫的戚檐递去半个眼神,只将黄符一扯,翻开了日记本。
恰是这时,房中电灯忽然闪了起来,嗞嗞的电流声在下一秒于耳畔响起。隐隐约约,文侪好似听见了嗓音尖细的女人的哭声,可那声音并不算清晰,似乎离得很远,又似乎、似乎就在眼前那黑黢黢的床底下……
文侪咽了口唾沫,正欲伸手摸向床底,窗边竟骤然掠过一道闪电,直直劈碎了那扇玻璃窗。文侪的腿脚一霎像是动弹不得,就那么僵在原地,在那短短一瞬,他甚至觉得自个儿已脱离了这具躯壳。
“喀嚓、喀嚓——”
细密的裂纹在窗上扩大延展,彻底碎裂开的那一刹,一张硕大的、面目全非的人头伸了进来!!!
“呵——”文侪给吓得倒抽凉气,可却没能发出一声惊叫,因为一只大掌在倏忽间捂住了他的嘴。
“没事、没事……”平静而有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这才察觉自己已给戚檐抱进了怀里。
文侪平静地抬起双手,十指却仍颤抖个不停。
“没成想周宣还怕打雷啊?”戚檐一边轻轻拍打着那还在发颤的文侪的背,一边忍不住嘴角上扬,他想,最近持续有雨,那岂非他日日都能这般光明正大地将文侪抓来抱?
文侪怔怔地将视线从手上挪向窗边,却只瞅见了一扇完好无损的窗户。
他霍地从戚檐怀中挣脱开,再次将手伸向床底。他摸了空,可是收回来时却发觉上头沾了好些粘腻的淡红色液体。
“什么东西……”那液体很稀,比起血,反而更像是掺了血的水,譬如雨水、眼泪。
他没在那玩意上纠结太久,只看向了膝上已经翻开的、恰停在第一页上的日记本。
上边仅有寥寥两行字而已——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那女人又来敲门了,绝对不要给她开门!!!】
“咚咚——”
有人敲响了房门。
第105章 【李】EP4 [适合的烹饪方式:烤]
尚是恍恍惚惚时候,文侪已经握住了被风吹得寒透了的门把。
“别担心,你开门,我来抓住那人。”戚檐暖和的手掌顺着文侪纤瘦的手腕向上抚去,直至掌心完全覆盖了那人的手背。
没有深吸一口气,也无倒计时,文侪倏然把门朝内打开的刹那,戚檐伸出手去——而后,他攥住了一团冰凉潮湿的腥气。
厚重的血味在空气间弥散,根据那气味的浓烈程度,戚檐可以判断出,在他开门前,这里一定站过个浑身是血的玩意儿。
锐利的目光从左往右一寸寸扫过这宅子,最终停留在了楼梯扶手的缝隙里。在那儿,有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人正用一双枯槁之目紧盯着他,她每每抬手,衣裳上的暗色刺绣便也跟着舞动,就好若飞蛾两翼上古怪的花纹。
戚檐略微咽了口唾沫,意识到心脏猛然加速时,犹如犯了癫病的疯子一般勾起唇角,一对狐狸眼也跟着弯出了弧度。
“原来真的有鬼啊——”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脚往外迈,在他意识到自个儿似乎已然奔跑起来的时候,他眼前却忽而长出数道木杆,就好若、好若楼梯的扶手!
目光向前,他很快看见了那袁景房门前文侪张皇的神情。
“喂——你干嘛呢!?怎么突然跑出去了?快回来!”
他听见文侪焦急且迫切的呼喊声,可他低头一瞧,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条大红袍,袍上歪歪扭扭的灰褐色刺绣犹如虫卵一般堆砌着。
他立身于适才那女人所处之处。
那么那女人呢?
她去哪儿了?
戚檐惊回首,却只瞅见了微微发亮的电视机显示屏中,仍在播著有关于暴雨、泥石流的报道。
“你瞎搞什么呢?袁景那屋已经被翻空了,若没事的话,咱们接下来就进老管家的房间瞧瞧!喂,你别在那头偷懒了,我先入屋,你也尽快——”
戚檐再低头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变作了先前的休闲服,他只得挠挠脑袋,而后应一句:“来了、来了。”
***
将要走入老管家的房间时,戚檐将手撑在墙上喘了几口气,也恰是那么一撑,叫他把眉拧了拧:“这面墙也太冰了吧……这墙对面是什么房间?”
“不是房间,是仓库。”文侪不假思索,“想去仓库得从前院里绕过去。”
戚檐点了点头,又将那面贴着墙纸,还悬挂着一张讲究油画的墙面扫了一眼,这才往老管家的房内走。
那管家的房间收拾得颇为齐整,一张床,一个木柜,一张临窗的木桌,桌上除了置着个彩绘搪瓷杯便再无其他。
戚檐端起那杯子瞧——一杯凉了的普洱。他顺手摸了摸杯底,在发觉杯底有些发烫时,毫不犹豫地将杯中茶水泼向窗外,而后将杯子倒扣在了桌上。
杯底有圈状的红,一圈圈的,多层覆盖并抹去,很难看出究竟是个什么图案,勉强拆解来看,像是指印。
戚檐将自个儿的手指摁在上边,自个儿的指印却明显要宽上不少。非要说这些红圈是指印的话,那也得是孩童摁上去的。
戚檐抬手嗅了嗅——腥的。
“孩子的血指印么……”他嘀嘀咕咕着,恰见文侪拎着不知什么东西朝他这头来,定睛一看,竟是一大捆带血的绷带。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那老头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戚檐笑着把绷带接过去,“袁景千算万算,没算到自个儿把房间给搬到一个收着这些玩意儿的好人隔壁去了。”
“哪儿安全还说不准呢!我估摸着这宅子里疯子不少。你刚刚不也犯浑么?”文侪蹲下身翻找起抽屉,“李策有幻觉,周宣也有幻觉,目前已知撞了鬼的就有袁景和任怀,也不知道柳未她什么情况,她还挺神秘,总没机会独处谈话。”
“会触发剧情的NPC碰不上才是好事,这地儿已经乱作一锅粥了,再要来新的东西,也得看咱们这脑子加载不加载得了。”戚檐转向了床底。
“喂,接好了——!”
忽然听得文侪那么一声,戚檐忙从乌漆嘛黑的床底下收回脑袋,可两个红艳艳的玩意已经落地了,恰巧掉在了他身边。他倒也没犹疑,拿到眼前便打量起来。
“一双红布鞋啊……看这尺码,也是孩童的吧?我看这鞋上还绣着花花草草,会是女童么?”
“我也觉得是。”
文侪拍了拍手上灰,适才他翻箱倒柜一通,差些卸了那张木桌与木柜:“差不多了吧?翻够了就往下一处去,这老管家究竟干了什么,单凭这里的线索还不够推出。”
戚檐摩挲着那对小鞋,听见了自个儿心跳扑通扑通加速的声响。他眨眼的间隙中好似能看见一个孩童的影子,那人一步步地挪动瘸腿朝他走近、走近,在将要用手触碰到他的脸时,“砰”一声,血肉犹如烟花一般炸开。
***
二人方从管家屋里出来,恰撞着那厨娘四婆瞪着眼站在门前。横竖不一的皱纹不讲道理地爬了她满脸,松垮的皮肉被骨骼堪堪挂住,那两张眼皮却一面耷拉着半压住瞳孔,一面勒出上头深深的眼窝。
她臂弯里挎着个菜篮子,见二人从老管家屋里出来似乎有些惊诧。那文侪却摆出主人架子,也不同她解释二人进去干什么,只把万|能|钥|匙转在指尖,同戚檐说:
“你看上哪间屋子的形制和装修风格了?我带你去看。”
戚檐决心要扮个乖少爷,开始行动前不忘先同四婆唱红脸,问候一声:“四婆,午好啊——您这是要去哪儿?”
四婆识趣地唉了声,便回话说:“我去菜园里拔几颗大白菜,再弄几块肉做晚饭去。”
昨儿那暴雨还没把菜浇烂呢?
戚檐想着却没说出口,仅乖顺地点头:“我俩好好帮您看住宅子。”
四婆顿了顿,笑得勉强:“有劳您了!”
那戚文二人作势要上楼,谁料那大门一阖,下一秒文侪手上的钥匙已插入了四婆的卧室门。
苦味铺面而来,里头没有床,仅有一张铺地的草席。被子整齐地叠放于席尾,但最为瞩目的还要属那占据了半面墙的中药柜。
文侪着意挨近嗅了嗅,那苦味却不是从里头冒出来的。他两手开工,一行行地翻看柜中东西,哪曾想里头装的净是各类绿叶菜。
“这么大个柜子不装线索,装菜?”文侪说着搬了张椅子过来,要扩大视野范围,说,“我还真就不信了。”
然而即便他翻个底朝天里头也还是只有绿叶菜,戚檐见他站在椅上沉思,于是拿手臂环着他的腰把他抱下椅来:“没有的话就不翻啦!站那么高,摔了怎么办?”
文侪降落得顺利,可甫一落地便一把将戚檐推开:“少跟我后头!去去去——翻别的地儿去!”
“唉!遵命。”戚檐笑着,一脚踹去个锁头松动的木箱上。
“砰”的一声巨响。
“我靠……”文侪回头瞪他,却见那锁头一晃,竟当真掉了下来,想好的骂言拐了个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然那戚檐分明可以原地开箱子看,可在文侪这头还忙于翻柜时,那人已默不作声地抱着箱子来贴着他坐下来了。
分离焦虑吗?
文侪忍了半晌,手抓了柜子里的纸,问他:“暖和吗?”
戚檐摇头,说:“我身子烫,你身子像是凉水里捞出来的。”
回答得还真是仔细。
文侪还抓着那几张纸要读,谁料身旁叮啷一阵响,便分了点精力问他:“啥玩意?”
“绳子,黑布,锤头,还有各种刀具……好腥……”戚檐皱着鼻子将箱子往一旁丢,“这四婆的工具真是齐全哈,比管家的丰富多了,足够当刻板印象里的杀人犯了。”
文侪抬脚将那腥臭箱子踹得更远了些,便将那几张纸拿来读——皆是他们社团成员的数据,不过只有四张,少了周宣的。
视线在数据上头飞快扫过,手上将那几张纸翻得唰唰作响:“这都什么玩意儿……你有看到后院养鸡鸭鹅牛吗?”
“没,怎么了?”戚檐见他眉头拧得浮夸,便抬手替他揉了揉。
文侪说:“给你一张任怀的,你自个儿体会体会这沓数据的风格。”
【姓名:任怀
性别:男
肉质:硬
适合烹饪方式:烤】
“哈……”戚檐说,“难怪说的是去弄几块肉……不过硬肉还烤,那不是嚼不动了吗?”
“这么个雨天,她能去哪儿弄肉?——总不能大老远地跑去老管家和那三人那儿自投罗网吧……”
外头不知何时又落了雨,雨声哗啦,文侪愣了愣,蓦地将视线转向了那四婆拉紧的窗帘上。
双手略有抖动,他却还是壮着胆摸上那隔光极好的厚窗帘,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眼往外头送去。
只见外头那四婆倾着身子,双手紧紧扒着老管家的窗户,一对凸出仿若鹌鹑蛋似的眼睛转着,似乎是想看清里头有没有人。
她的篮子被丢在远处的树下,而她的手上正握着一柄极锋利的斧子。
第106章 【李】EP5 雨疯了,要淋死人了!
“嗳——你来,你悄悄来!喏,那老太婆正蹲在角落里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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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郊区一豪宅解雇了个厨娘。
据说,她被辞退的那日,警车和救护车的声响方圆几里内都听得很清楚。
那厨娘一点儿不恼,还很兴奋,被押着往外走时,咧开嘴冲主人家嘻嘻笑。
车灯照得四周亮澄澄的。
因而,她满口的猩红,以及齿缝间夹杂的几根乌黑头发,都被照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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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婆磨蹭着步子,别在耳朵后头的白发这会儿叫雨水一浇,混乱地贴去了脑后。
她怔怔瞧着老管家屋里,片晌突然朝右望去。
右。
宅子正门的方向。
文侪咽了口唾沫,只猛然将窗帘撒开,嚓地开了四婆房门飞奔出去。他跑出去时候看到大门附近一个窄窗里露出一点花白的头发,觉着心脏一霎跳到了嗓子眼,差些给他噎了。
他疯了一般朝前飞奔,只咬牙借那地上滑得要人命的雨水,将身子往后稍压,又蓦地将脚伸直向前。
他重重滑摔在瓷砖上头,感觉尾骨已然折作了两段,可是双脚却不偏不倚地落去了门上。他正喘气,那双脚抵住的重木门却忽地从外头传来极重的推力。地面的摩擦力弱,他哪怕已死命蹬腿,却还是觉得力不从心,于是竭力大喊:
“戚檐——!!!”
戚檐循声而来,顾不得眼前那活生生的摔倒案例,大跨步冲他跑近,一面拿手臂横摁住木门,一面咬牙将那死重的门闩狠命往旁边一推。
哐啷一响,门闩牢牢挂住。
然而还不容他们歇口气,斧头砍上木门的声音便挠在了他们耳畔,叫那因忧心骨折而不敢胡乱动的文侪更不乐意收脚了。
可戚檐那毫发无伤的,却还在抱着手臂说风凉话:“唉,这儿这么多扇落地窗,她也不懂随便挑一扇来砍。”
“你最聪明!——不懂什么叫素质么?”文侪嚷着,先试探着跪了地,见尾骨也不算太痛,这才爽快起来,“爱护公物,人人有责,你之前可曾看【旭日东升】里有人毁东西,还是看到【步步高升】里有人拆东西?”
“看过你在【旭日东升】砸镜子,还见过你在【飞黄腾达】里砸窗。”
“我没素质。”文侪从容把话接了。
二人虽说嘴上还在说着闲话,眼睛却仍警惕盯紧了门侧的几扇窗,就等那四婆走过去。谁料瞅了半晌,那白发婆没来,倒是任怀那四人在那儿露了脸。
任怀敲着窗子,抬手拦了雨,说:“喂喂喂,开门!雨疯了,要淋死人了!”
戚文二人面面相觑,都驻步不前。
“少爷,您饶饶我们!”老管家也探出个脑袋,无奈笑道,“这林子逛到半途,雨浇人,直把我们几个淋成落汤鸡,一道赶回来了!”
见他们似乎真不是幻象,戚檐这才牵动着嘴角,摸上了门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