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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那老南刚叫尸潮给吞了,广播播报完那人的死讯却不停止,只接着说:“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请各位走到教室角落领取我们给各位配备的老人机。其中有安装校园论坛软件,请各位同学做好进入【空无一人的早晨】游戏的准备。”

戚檐的嘴角勾了勾,笑道:“奇怪吧?”

文侪挨个瞧了众人神色,这才点点头,说:“若说这游戏时间提前,是因为这游戏时间本就不定的缘故,我还能觉得正常,可是它这回根本就没进行论坛使用方法及游戏规则的介绍……那广播显然是说给你我听的——它知道这是我们的第二轮游戏……一个阴梦里并不起眼的设计竟能有记忆存储功能么……”

“这回的委托人不也是个大人物吗?”戚檐蹲到角落把那即将爆炸的手机放进了文侪手里,“孙煜他本事大到什么程度,咱们都不清楚。咱们一块儿干,只管分内事就好。”

戚檐特意在齿间咬重了“咱们”、“一块儿”几字,文侪却一点儿也没发觉,只说:“论题发了。”

【论题二:你睁眼醒来,发现自个儿处于一个空无一物的纯白世界里。你身边有一个人,他自称是你的爱人。你定睛一看,那确实是你的爱人。你感到困惑,问他这里是哪儿,怎么毫无色彩。他告诉你,世界一直是这样的,你先前看到的世界不过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都是虚假的。你大惊失色,斥责他说谎,说这里才是梦境、才是幻想。可是后来你用了几年时间都没能从那里逃出来,也就是说,这个空无一物的纯白世界,真的有可能是真实世界。你忽然想起了你与爱人相遇的场景,你想到你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一块度过了缤纷的童年,你爱上他甚至是因为他在情人节送了你一束七彩玫瑰。于是你开始怀疑,怀疑你爱人,究竟是不是你的爱人。】

【A、他是我的爱人。 B、他不是我的爱人。】

第86章 【孙】EP23 他是个人渣。

【请大家即刻开始作答。】

戚檐盯着显示屏笑,说:“上回问的是要不要和怪物爱人私奔,这回又是问爱人是否为真……这游戏是和爱人过不去了!”

文侪看了题却并不急于思索,只掏出本子埋头写字。久未听他回话,戚檐于是将脸拧得皱巴巴地倾身过去看他究竟在写什么,却先听见他几声喃喃自语。

“上回咱们猜错了,所以‘臆想症’不是童彻,‘臆想症’投稿的故事在江昭死后,所以也不是江昭。”

恰是他口中话说完时,三行字也被他工整写在了日记本上。

【臆想症≠童彻,臆想症≠江昭】

【《桶装脑髓》——臆想症】

【《肉块卵石》——斡旋眼】

“论坛里可以备注来着,你直接给他们备注上去呗,这样方便看。”戚檐催着文侪,待瞅见他无奈地把手机解锁了,才又接着问,“你不想想如何作答那论坛问题?”

“想了又有什么用,反正会自动作答的。”

“嗳、也是。一会儿你还选择【猜测】么?”

文侪点头:“不然我那【替死鬼】的规则没什么用。”

戚檐见文侪停笔后,还是没将瞳子转向显示屏,便问:“瞧咱们文哥这样子,这是不打算根据回答来猜测论坛昵称映射的参赛者了?”

文侪将自个儿的手机显示屏转向他,手指点在那昵称【仁心一片天】上,说:“我觉得这是老班。”

“医者仁心么……这倒是有理。”然而戚檐还是将文侪的手机给他推了回去,说,“不过嘛,咱们还是安稳把他们的回覆看了吧?我猜每一个论题应该是他们所共同经历之事的一个映射,仔细瞧瞧有百利而无一害。”

“唉——费时啊。”文侪长叹一声。

戚檐眯眼看他,说:“再费时你也没这样过,那故事怎么你了?”

文侪死不作声,只将瞳子恹恹挪回手机显示屏。便是那一刹,论坛蓦地开始滚动。

【A、他是我的爱人。 B、他不是我的爱人】

(=、≠皆为文侪个人备注)

【1L B(初月一轮=戚檐):他是个骗子。】

【2L A(二律背反=文侪/孙煜):与其一个人孤苦伶仃,还不如就认定他是我的爱人。】

“咱俩的原身是疯了么,答得飞似的……”文侪睨着,“还恰好是两个完全相反的答案。”

【3L B(斡旋眼):我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了,还要我相信这世界的爱人是真的?】

戚檐笑起来:“这斡旋眼真是……回回都像要骂人,但他这答案我挺喜欢的……这人郭钦吧?”

“再不然便是颜添。”文侪补充。

【4L A(万花筒里的你我):我既然忘了很多事,那么其中兴许也包含有我是如何爱上他的。】

【5L A(开球):我在他以爱人身份自称的情况下相处两年后,才开始思考他是否是我的爱人这件事,足以说明他这两年的行为举止无一不符合我的爱人形象。】

【6L B(臆想症):如果失去了爱的缘由,“爱人”这个词自然已不适用于称呼那人。不论从前我是否爱过他,至少他现在不是我的爱人。】

【8L B(仁心一片天):当我开始质疑他是否为我爱人之际,他就不再是我的爱人了。】

在论坛回覆停止滚出时,论坛接口叫一行熟悉的滚动字给覆盖。

【猜测时间开始,请决定进行猜测的人在10s倒计时以内发送数字1。】

“求稳就选【斡旋眼】,正确率50%……但要是不想再经历一回那累死人的规则【限制行动】,就照着你之前想法来,正确率为20%。”

“我可不是你。”文侪一面叩下1,一面说。

“懂了。”戚檐笑道。

在老人机的显示屏叫一封提醒他速速作出猜测的新信息覆盖后,文侪镇定地选中了昵称【仁心一片天】,作答【老班】。

文侪一动不动地盯着在昏黑中发亮的显示屏,像是当年高考查分般,连眼也不眨。

几秒后,红感叹号没有出现,代替它的是个红圈,然而这也无法叫文侪表示出一丝一毫的欣喜,因为他看见不远处那老班紧揪着胸口处的衣裳,浑身痉挛着栽倒于地。

那人片刻后口吐白沫,眼球上翻,文侪皱着眉,要移开眼。先前那总嚷嚷着这儿也怕他瞧了做噩梦哭,那儿也怕他瞧了做噩梦哭的戚檐却是站他身后,强硬地卡住了他的下巴,要他朝前看,说:“文哥,你看了觉着怎么样?还是觉得无所谓吗?”

“你……发、什么疯……”文侪去扯他的手,硬是连一根手指也没能掰动,徒然蹭得下颌处红了一块。

戚檐的轻笑在他耳边响起,他说:“文哥,你再怎么自欺欺人,也还是在意的吧?——我和你不一样,我只觉得他的死状可笑。”

他想要文侪看清自个儿就是在逞强的事实,却并不将那话明明白白说出来,因为再说下去,文侪准翻脸。

他说那话也是希望文侪能把他看得更清楚——他戚檐不是那般阳光干净、纤尘不染的好人儿。所以,即便是来日再亲手杀他无数次,也不要哭得那般厉害了。

不值得的。

不过他虽是个人渣,很多东西现在还是不会告诉文侪。他可不愿平生唯一一次初恋,连表白都还没来得及就泡汤了。

文侪拧紧眉心,发狠了把他的手给攥住扯开:“老子管你怎么想的!!!”

然而那文侪还没把呼吸给捋好,广播先宣告了老班的死亡。

文侪深吸一口气,同戚檐说:“你举止再怎么怪异,行事再怎么随心我都一概不理!下回你再敢逼我做事,我真提刀来砍你!!!”

那戚檐见文侪还有功夫来警告他,便知他这回火气没烧太旺,于是赔笑着歪身靠在他的肩头,说:“小弟遵旨!”

***

文侪见众人皆忙于为老班的死亡而震惊,思索着如果尸潮来袭估摸着也能找到几个垫背的,于是拉了一副学生桌椅来,打算悠哉地干干老本行。

“四谜底果然得重头解。”文侪低声自语,钢笔在纸上落下几个墨点,他及时收了手,只还看向那倚墙冲他咧嘴笑的戚檐,“你干嘛呢??快过来!”

戚檐手中正拽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闻声高高兴兴地快步过来。他停下脚步时,手却动起来,右手从后往前锁了坐在木凳上冥思苦想的文侪的喉,左手却是意味不明地在他肩头乱挠。

文侪过去苦学成了习惯,也多少养出些莫名其妙的强迫症,譬如专心写字时候,总得等一整行写好了才会停笔,那戚檐显然是瞅见他一句话刚写了个开头,这才如此放肆。

当文侪怒气冲冲放下笔,往左肩看去时,赫然见左肩停了一只黄棕色的布偶,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戚檐迅速接道:“上回我扛它扛了一路,这回轮到你背它了。”

“……你是不是闲得发慌?”

“你不喜欢吗?”戚檐歪头瞧他,因提前预判了他的动作,故而格外顺利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嬉皮笑脸地说,“摸可以,打傻了以后谁陪你闯阴梦?小弟我对大哥你之前在俱乐部的报纸上看到的“6名主要负责人员集体自杀”,有些想法,你要不要听?”

“你甭在这儿矮子穿长袍,拖拖拉拉!!”

“嗳、我们大哥不生气不生气啊!——您仔细想想,在这黄腾高中,我的原身对孙煜而言是特殊的吧?我的原身是位外国人,且和孙煜是笔友关系。不过嘛,我还是觉得宿舍中专门强调了,我的原身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亡,并非无稽之谈。分明其他人都活得好好的,怎么单就我的原主死了?”

戚檐停顿几秒,接着说:“如果我的原身在校园中的死亡真正指代现实中的死亡,那么我的原身便极有可能在那场登山意外中遇了难。”

文侪觉得有道理,于是写下——【六人集体自杀排除名单:戚檐】

“此外,你还记得那个‘孕堂’中的五大奇案么?里头第二条便是登山俱乐部管理人员集体自杀案,因此不论那个所谓的黄腾精神病院究竟是不是真的,至少根据目前我们所掌握的线索来看,阴梦主体仍是登山俱乐部案,我们不必再为那病院分神。”

“先不说这些。”文侪迅速将笔记本翻至下一空白页,“眼下我们别再无头苍蝇似的瞎打转了,死来死去的怪烦心……我们先把四谜给分析了,再根据分析去找想要的线索。”

“怎么之前从没听你说过不喜欢在阴梦里死?”戚檐将唇凑到文侪耳边,低声问,“害怕又杀我一次?”

那笑问入耳,叫文侪的瞳孔霎时缩窄。他眉头紧锁,伸手猛一拽住戚檐的领口:“你他妈再把那事挂在嘴边,我和你没完——”

戚檐见他胸膛起伏,神情激动,赶忙将手举至面侧投降,赔罪道:“对不起,是小弟说话不过脑子,小弟绝对不说了,您……别生我气。”

拽着领口的手被缓缓松开,然而文侪面色阴沉,却不再看他一眼。他兀自低头在提前写好的谜题处画了一条粗横线。

【壹、我盯住那双漂亮的绣花鞋,幻想里边是怎样一对畸形的脚。】

“我当初便有疑问,之前那俩委托的四谜题,无一不同原主密切相关。而上一轮我们根据黄腾高中给出的线索解题时,每一道谜题的‘主角’几乎都是旁人:一是童彻,二稍微好些,涉及孙煜与江昭,三是颜添,四是你。这局我们最好还是将解题的方向放在孙煜本人身上。”

戚檐没有异议,只伸出一个指头点了点“绣花鞋”三个大字,说:“思维一旦固化想突破就难了,非得玩里外俩世界一出……这绣花鞋我们之前讨论过了,便姑且放一放,等咱们把那玩意和裹小脚的关系翻出来再讨论……”

戚檐的长指沿着粗糙的纸张往下,在察觉那人尚留有余热的目光在随他动的时候,他不由地滚了滚喉头:

“至于谜题二所说的‘死于两只眼睛’,依我个人看法,同学校与俱乐部中总能察觉到的窥伺的目光应有很大关联。那几对总是会看见的黑眼睛,是俱乐部某位成员的?亦或者,是孙煜他本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窥伺了什么事情的发生?无论如何,究竟是谁的还不好说。”

文侪略微思索,说:“俱乐部一案,他可是亲历者,再怎么说都不算局外人吧?你若说他旁观,便是将他排除在了集体自杀名单之外。可按理说,这俱乐部内每个人所遭受的非议应该都不小,无论是颜添那般执拗的,还是郭钦那般暴躁的,江昭那般柔和的,最终都难逃一死,怎么独他孙煜被摘出来了?且孙煜最终不也自杀了么?理当也该归入集体自杀案中才是。这缺少的另一人,当真是孙煜么?”

话说到这,文侪仰了仰发酸的脖子,恰对上戚檐的狐狸眼。他习以为常地挪开,随后继续说:“除非他本来就不属于黄腾俱乐部。”

戚檐在脑海里将黄腾俱乐部中文侪那张挤在角落里的小办公桌过了一遭,说:“根据线索来看,应是新人领队,不过究竟是没参与那次行动,还是完全不属于黄腾俱乐部,再找线索看看吧。”

恰这时,外头又起了僵尸蹦跳的动静,他俩都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了。

戚檐手快,只一瞬便攥了文侪的腕,笑说:“小弟带您去个好地方——”

文侪知道那人该正经的时候不会乱开玩笑犯浑,便任由他拽去了。

戚檐领着他一路往下,受这教学楼奇怪的对角线式楼梯布局影响,他二人每走一层都能正好瞥着先前走过的孙煜高中教室。

由于这回负责仔细探路的是戚檐,文侪得以边走边往那些教室里头张望。恰是路过高三那贴满标语的教室时,文侪倏地一怔。

只见当初贴着算得上奇葩的“玩吧,玩吧,放肆玩吧!”那条标语竟在他眨眼间变了个模样。

淋漓的血肉自那条横幅上往下滴落,几个黑乎乎的大字却被血色映得更加醒目——

【网暴,网暴,放肆网暴!!!】

第87章 【孙】EP24 用嘴给他渡气

文侪将脑袋摆正,恰能将戚檐奔跑的模样完完整整地装入眸中。他的眼神从戚檐的后脑勺落至紧握住他手腕的修长五指上,眼前闪过无数景象。

他们常在奔跑。

他们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医院廊道中奔跑,在瓢泼大雨晕开的灰绿林中奔跑,在天未明的石滩拖着一条几乎残废的腿奔跑,在泥泞的教学楼中奔跑……

偶尔是他拽着戚檐,但多数时候是戚檐这样拽着他。

他的长睫眨了眨,没咂摸出浪漫意味,先想到西伯利亚的雪橇犬与有些遥远的、被极光笼罩的北国。死前,他一辈子没出过国,年少时候是因为家境贫寒,即便后来有过那么几回出国留学的机会,却也在各种考量下最终错过了。

大概也有那么些心理作用的影响,每当他试图放下过去“远走高飞”时,他便会听到戚檐质问的声音。那可怜之人的哀嚎会叫他良心不安,甚至于一阵阵的心悸。

戚檐走也走不得,他还想飞往别处么?

他总在夜里想,也不是非得离开。

至少,他有一部分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场车祸的现场。

***

晚风中血腥味浓,当戚檐从七拐八绕从一个并不常见的小道钻入科学楼时候,文侪才真正意识到那人的方向感比他想像中还要好得多。

毕竟隶属于这僵尸高中,科学楼自然也不是什么净土。成群的僵尸四处蹦跶,宝蓝色的清装上下晃动,再配上灰青吐长舌的死人脸,文侪一时看得想吐。

“靠……哪儿都那么多……”

“甭着急,小弟保准将大哥安全护送到指定地点。”

文侪没问戚檐要带自己去哪里,只安静地跟在戚檐身后时走时停,最终成功进入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中。

“解释吧,这是哪儿?”

文侪四处摸索开关,没曾想黑暗中遽然伸出一只手从后搂住了他,戚檐身上的阳光味快溢出来了,文侪抬起手中笔记本,照着埋在他肩头的脑袋瓜就是一敲。

“叫你说话,没叫你动手。”

“我这不是怕你开灯嘛。别开灯,开灯了僵尸没准就过来了。”戚檐的语气很委屈,但由于在黑暗中文侪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所以他这会儿面上根本没挤出可怜模样,甚至眼睛还在笑,“这儿是科学楼一层最深处的屋子,是放置化学实验器材的地方。你也知道的,在阴梦中,越是特殊的屋子越有可能找到些什么稀奇线索,既同化学相关,没准能找到关于黄腾精神病院相关的线索呢。”

文侪觉得有道理,只是这屋子里实在太暗,那头戚檐嚷嚷说他摸到手电筒了还在琢磨如何打开,这头文侪已经开始用脚步丈量屋子的大小了。

球鞋踩在瓷砖面上的脆声响着响着,他脚底却忽地往下陷了几厘米。脚底松软的感觉叫他意识到自己这是由瓷砖地面踩到了裸|露的泥土面,且那土有些潮湿粘腻,同屋外被大雨打湿的泥质感很相似。

恰这时,戚檐“啪”一声摁亮了手电筒,并将手电筒置于脸下,扮着鬼脸贴近文侪。文侪没工夫同他胡闹,只夺了他手中手电筒照向了脚底。

手电筒的照射范围有限,一个窄小的光圈从文侪脚底搅和着血色的泥土缓缓向前,在瞅见一个凸起的土丘,以及土丘前头竖着的一块残碑时候,文侪没有片刻的怔愣,便蹲身扶住那块石碑,细细读起了碑文。

“我们大哥还真不信鬼神哈,我姥爷过去总同我讲说踩人坟头要遭天谴的。”

“我没死干净,还要为薛无平卖命已经是挨了天谴了……甭给老子再废话,快过来帮着举手电筒,碑上字小得蚂蚁似的,我看不清!”

戚檐爽快踩着那土丘过去,听得啧啧水声,大抵也清楚自个是踩到了什么好东西,接了手电筒先把自个儿的脚底照了——一块掺血的烂肉嵌进了鞋底的凹槽中。

他只当是没看见,在文侪仔细读碑文时候,盯着文侪漂亮的眉目瞧。文侪那小子习惯不好,总是皱眉头,可即便是他紧蹙的眉心,戚檐也只会觉得可爱。

戚檐清楚自己疯的不轻,但他心甘情愿这么疯下去。

至于理由,他也不懂,只知道这么做身心都会舒畅。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戚檐一愣,以为是文侪在骂他,没成想文侪的食指正顺着碑上血字一行行往下,而那些极小极密的字皆是最为直白的咒骂。

“在人碑上写什么呢……”戚檐笑着挑起半边眉,他撞了撞文侪的肩,朝脚底下土丘努了努嘴,“咱们把这玩意儿刨开瞧瞧吧?”

文侪勾唇笑:“正合我意。”

然而二人刚打算把手摸上鞋底那些异常鲜红,好似抓一把就要淌出血来的湿土时,那广播里忽然发出刺啦刺啦有如将什么尖锐物拖在瓷砖上走的声音。

戚文二人皆不由得屏住呼吸,谁料那广播员却一反冷漠常态,笑嘻嘻说了句:“同学们,现在是夜晚12:00,下课啦,请最后一个离开科学楼教室的同学记得封锁门窗。”

戚檐噗呲一笑:“真有意思,这广播还是科学楼特供,其他楼的学生都不下课了么?”

文侪并不理会他的玩笑,只敏锐地捕捉到“封锁门窗”四字,猛然伸手扯住戚檐的后领便将他往临近的一间科学教室里头拉,又匆忙跑去锁窗关门。

片刻后,那广播开始播放一段很长的下课铃:

【阿爸给我穿绣鞋,红绣鞋,小小的。】

【骨头一把全折断,塞进去。动不得。】

【娘俩相望泪汪汪,唇不张,泪先流。】

中间插了段喧天唢呐配破锣,吵得人脑袋嗡嗡。

【拿来一双绣花鞋,穿进去,彩花飘。】

【步子踩地犹生翼,行一步,脸生笑。】

【他人见我着此鞋,深凝眉,泪潸潸。】

“你、你呢?你在笑还是哭?”

文侪正欲问戚檐最后那句怎么毫无韵律,像是在念书一般,一回头却蓦见一张狰狞的大脸紧贴在窗户上,那只险些掉出眼眶的松动眼珠子足有他的拳头那般大,只是瞳孔又异常的小,估摸着比他的指甲盖还小些。

文侪叫那左右乱转的眼珠子吓了一跳,那戚檐却屏气过来,近乎贴着他的耳。

不,是已经贴着了。

他的唇就那么挨着文侪的耳,发出自个儿所能发出的最小的气音:“那东西看不见东西,但是……”

戚檐指了指那人略有翕动的鼻翼。

文侪心领神会,便随着戚檐的扯动一道向后退,见那巨型僵尸忽然抬了抬手中斧头,只感觉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

他们的脚跟方抵住了另一面墙,文侪便蹲下身来,将脑袋埋进膝盖里,以更好减少耗氧量。可是这般也不管用,到最后他的一张白脸都快憋紫了。

戚檐见状倾身过去,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要给他渡气。

文侪见状忙皱眉摇头,戚檐的表情却倏地变得很严肃,手在脖子上横着比划了好几下,意思是文侪要再逞强,他们俩都等着死翘翘。

戚檐一向是个无所顾忌的,趁着那文侪短暂地失神,一身清爽的香味便压了过去。眼见彼此的五官在眼前放大,戚檐的双目一眨不眨,反倒是文侪的眼中含满了泪,连红血丝也逼出好些。

那窒息感将文侪折磨得几近发疯,求生的欲望险些侵占了他的大脑,叫他差些主动勾上戚檐的颈子。

可就在二人双唇几乎要粘贴的一瞬,那巨尸慢腾腾拖着斧头转了个身。见状,文侪猛抻手挡住戚檐的嘴,叫他二人隔着掌心亲吻。

文侪没瞅见戚檐有些过分炽热的目光,只顾盯住那怪物的身影,直到见那东西连影子也看不着后,才一把将戚檐推开,扶着墙大喘粗气。

他深呼吸数次,嘴里骂了好些脏。而那被他一推而跌坐在地的戚檐只垂了脑袋低笑,任谁看都是分外遗憾的模样。

可在发觉文侪的目光移过来时,戚檐利落起身,踱去了窗边观察外头形势。

文侪没抬头,仅仅是唤住他,问:“刚刚那些歌词你还记得么?”

戚檐耸耸肩表示否认:“我记忆力可没你那么好,再加上我不太会辨认唱词。伴奏又吵……”

文侪半握着自己的脖子顺气,说:“成吧成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掏出纸笔又开始默写:“接委托,每天不是在做默写、听力就是脑筋急转弯,还有体能训练……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特训营……咳咳……”

戚檐闻声从柜子上摸了个塑料纸杯,又走到教室后头的饮水机里装了杯水,待将水端到文侪跟前了,才不紧不慢笑着问他:

“文哥,你介不介意和我同喝一杯水?”

“原本还不太介意,你这么一说,我忽然就介意了。”

“这样……”戚檐将那纸杯给他送去,文侪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随即抿住杯沿,轻轻仰了仰头,叫纸杯脱离戚檐的手——意思是叫他去忙别的,不用伺候他喝水了。

可那戚檐却笑笑,说:“松开,我帮你放好。”

文侪没法子,只好松了,谁料那戚檐方接过便唇贴杯地将余下的水给一饮而尽。

见状,文侪目瞪口呆,于是气急败坏骂他:“你发什么疯?我不是说我介意了么?!”

“不一样啊。你介意喝我喝过的水,我可不介意喝你喝过的水!”戚檐挑了挑眉,逗他,“不会咱们文哥纯情到觉得这是间接……”

“我劝你同我说话三思而后行。”文侪仰视着他,眼睛虽是笑得弯起来的,但那气势瞧着实在吓人。

戚檐于是含笑给嘴巴上了链子。

文侪方停笔要同他讨论那歌谣内容,广播声却又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欢迎收听【今夜幸福故事】栏目,今天投稿人【开球】为大家分享的故事为——《牙楼梯》。”

***

《牙楼梯》

黄腾最矮的一栋科学楼总共只有三层,可据住宿生亲眼所见,科学楼在深夜十二点以后会出现无人涉足的第四层。

尽管第四层每夜都会出现,却从未有人成功到达第四层,因为——通往第四层的,是由密密麻麻的带血人牙组成的“牙楼梯”。

将鞋子踩上去的刹那,粉红牙龈上长出的歪斜龅牙就会咬断入侵者的脚筋。

第88章 【孙】EP25(二合一) 听说你们村都喜欢干活给力的女婿?

“啧,这幸福故事到底有什么用……”文侪搔着鬈发,“回回编个新玩意来吓唬人。”

文侪口中都嘟嘟囔囔,手倒是动得快。

【《牙楼梯》——开球】

戚檐拖了把椅子过来,中途莫名叫平地拌了一下。他诧异地把那地板瞧了一遭,这才把椅子摆正,歪了脑袋倚在文侪的肩头,说:“文哥,给我讲讲那课间铃呗。”

文侪把头略微低了低,冲戚檐笑问:“脖子不舒服吗?是头太重的缘故吧?帮你拧下来?”

“已经断过一回啦,再断颈间就有两道疤了。”戚檐没动,只是指了指文侪适才默的歌谣,轻轻拿脑袋蹭他,说,“就给我讲讲嘛。”

那话果然管用,文侪一听便没再哼唧,只抓起那记了歌谣的纸同他分析:“这歌谣总体可以分作两段。”

文侪自个儿其实也还没理清,然而将那几行字一扫,脑子已经转了几个弯。

“这歌谣以“我”为主体,主要叙述内容还是绣花鞋,但是两段的感情基调差别很大。”文侪也不管那同他请教的学生的接纳情况如何,只放心地一路讲下去,“第一段总体情绪压抑,第二段亦然,差别在于第一段‘我’哭,而第二段他人哭,是他人觉得‘我’悲惨,而不是‘我’自己觉得。”

戚檐的面颊贴着文侪的肩,文侪能感受到他嘴唇张合时皮肉的扯动以及说话时的震动。只见他略微思索,随即问:“你说……这歌谣分段是按照时间顺序来进行的,还是它想表示的是,一段为表象,而另一段为现实?”

“表象与现实么……”文侪拿笔头戳在腮边,思索着,“此回阴梦中这种思路倒是常见,比如学校与俱乐部之间的转换之类……不过要是把这种分析思路套入这一歌谣中,解释起来应该是,表像是,‘我’穿绣花鞋遭受了很大痛苦,而现实却是‘我’对绣花鞋并非主动怀有抵触心理,即‘绣花鞋’所指可能并非负面象征……这难不成又涉及了偏见么?”

戚檐的指节在桌上叩出闷重的响声,他说:“倒不一定是偏见,我瞧这更像是误解。”

他说着抽过那张纸:“两段铃声之间似乎插了段间奏?”

“唢呐和锣。”文侪简答。

“唢呐既吹白事又吹红事。”戚檐冲他一笑,“你说它是在报喜还是报忧?”

“不管报喜还是报忧,拿这东西作为顺时间叙事的连接段,寓意将会变得有些别扭,那样讲的大概是一个人对于苦痛逐渐麻木的过程。”文侪说,“可如若咱们照着第二个思路走,报喜还是报忧,那还是不好说……”

在文侪分析的间隙,戚檐敛下的双眼忽而斜向地面。只见地面上立着一根僵尸的青手指。他仔细一瞧,才发现那东西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戚檐咽一口唾沫,轻轻抬脚跺了跺地,只听空空一响。

他猛地拽住文侪的袖摆往地上滚去。可是他们跌向房角的速度远不及地面塌陷的速度,于是那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文侪只觉天旋地转,便摔得脑袋都险些停摆。

好在那戚檐临空翻了个身,将文侪的脑袋紧紧护在了自个儿胸口。也幸好底头多是被雨水浇湿的烂泥,戚檐摔得不算重,不过沾了一身脏。

文侪晕乎着起身,伸手去拉他:“摔着哪了?”

“没事,都是软的。”

戚檐见背后脏得厉害,索性将校服外套脱了,用干净那面随意抹了抹后脑勺,随即丢在了一旁。

“谢谢。”文侪在摸黑朝前走的时候忽然说了声。

戚檐一愣,匆匆上前把他脖子揽了,说:“哎呀我们大哥太客气了。”

里头通向个洞窟,因为光线太暗,最初俩人的眼睛都没能适应里头亮度,只能凭嗅觉去辨认东西。他们伸手,壁上湿乎乎地粘着什么,由于没有想像中的血腥味,导致那二人一时松了口气,直到一股油然而生的生理性恶心将他们引向那个答案——尸油。

“呕——”文侪将干净的左手摸在颈子上,右手冲戚檐展开,说,“要吐了……你刚才弄脏那条外套呢?给我……”

戚檐一愣,回过神时眼睛也跟着弯了起来:“那玩意都脏了,指不定蹭上多少混着尸油的脏泥味,你不如趴我肩上?钻我怀里也成!”

文侪想吐得厉害,抓住他的后领便把脑袋伸了过去,嗅到熟悉的薰衣草味只觉得通身都净化了,后来连表面工夫也懒得做,直直把脑袋埋在了他背上。

这洞窟很短,里头皆是腐皮、碎骨,以及散落满地的符纸,比起僵尸藏人的地儿,更像他们的来处。

“对了,当时童彻所说的那些关于郭钦和老班的事不都在后来的俱乐部里应验了么?她说你堵僵尸洞穴来着……”

戚檐笑了笑:“所以我不是开门,然后被杀了么?”

文侪忽地噎了下,速速转了话题。在最后花了三分钟还没取得新发现的情况下,文侪干脆俐落地牵起戚檐的手,说:

“找不着——走,挖坟去。”

***

俩人活像是明清时期盛行的盗墓贼,瞅见个颇有价值的坟冢便是心心念念,总也放不下。文侪方爬出那地穴,扒着窗瞧方圆几里都不见那巨尸的影儿,估摸他不会再回来了,便又扯着戚檐溜回了隔壁的杂物间。

那土坟叫脏泥给包裹,光是瞧着就够人恶心一阵。

戚檐也没傻到直接拿手刨,直待从一旁翻出个废铁铲才满意地弯腰铲土。文侪嫌他干起活来慵慵懒懒,不够利落,劈手要夺,可戚檐护着铁铲活像饿犬护食,死活不肯把那活让给文侪。

“靠……你不行就换我来!”

“谁说我不行……我只是没好好干而已,总是你忙活,显得我多没良心啊?”

戚檐撇撇嘴,握了那铁铲使劲往下一铲,霎时间土尘飞扬,猝不及防呛得文侪剧烈咳嗽起来。

“我靠……咳咳……”

“嘶、怎么又干又湿的?——文哥,我不是故意的啊。”戚檐嗫嚅几声,随即耷拉着脑袋埋头干活。

戚檐本不是个天生的话匣子,但碰着了文侪便像是吃错药一般嘴碎,他一边水牛似的哼哧哼哧干活,一边问:“听说你们村里人都喜欢干活给力的女婿?”

正绕到石碑背面看有无遗漏的线索的文侪闻言睨他一眼,随即接道:“不清楚,反正不喜欢好吃懒做的。”

“你觉得小弟干活给力吗?”戚檐煞有介事地问他。

“给个鬼的力……怎么算你都应该归到好吃懒做那一类去……”文侪言罢后知后觉嘲一嘴,“怎么,想到城中村去做上门女婿啊?可以啊,棚户嫁城中村,渭止毒上毒。”

戚檐闻言将铁铲往旁儿一搁,又开始扮盛开的太阳花,那花叶都送到文侪跟前去了,文侪见状瞪他一眼:“靠——别搁这玩了!笑屁笑,快干活!”

“总像个催工的工头似的,你不夸我一下,我哪里有力气干活?”戚檐说着自己笑起来,“但没关系,我喜欢大哥催我,常把我挂嘴边,什么鬼日子都能过得甜甜蜜蜜。”

“为啥?受虐癖?”文侪从那碑后翻到条圆环状的细绳,藉着碑前戚檐的手电筒光打量。

“当然是因为小弟我蜜似的甜。”

戚檐言罢一边冲文侪眨一只眼,一边送去个飞吻。

文侪抬头恰恰好瞅见那场面,禁不住搓了搓浮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本想去敲打一下那成日恶心他的小子,却因瞧清了手中东西而忘了要对戚檐动手。

那是一条手工编织的红绳,红绳上还挂着个小铃铛,晃起来响声格外清脆。

戚檐见文侪忽然就不搭理他了,有些失落,于是递了个脑袋过去往文侪脑袋上叠:“嗳,中元红绳配铃铛,招鬼的好搭档。”

“平常带着辟邪不行么,专拣特殊日子做什么?”文侪见红绳没什么特别的,铃铛看上去也很普通,一时找不着头绪,于是将戚檐从他脑袋顶晃下来,拧着眉毛问,“你特么的挖坟挖好没,跑我这干什么?”

“棺材都出来了,大哥你难不成还要我掘地三尺吗?”戚檐指了指那木板显然不太厚实的廉价棺材,“我怕您脏了手,给您撬了,不如您再给我添点工费?”

“滚,你大哥我没钱。”文侪斩钉截铁,伸手便要去抢戚檐的铁铲,“你甭给老子在这儿做一天和尚不撞钟,你不乐意撬就换我来。”

“我来、我来。”戚檐那铁铲早已卡入木棺的夹缝,只向上稍一使劲,棺材板便开始吱呀呀乱叫,“哎呦哎呦心肝儿别叫了,又不是要提醒外头蹦跶的那些鬼东西说有人侵犯他们宅子。”

“开个棺你废话怎么就那么多……”

“你不喜欢么?”

文侪没回答,单弯下腰,手抓住棺材板便使劲往上抬,那木板不算太重,他掀开后便利索堆到了一边去。

棺材中正躺着裹尸布包裹的一人,但裹尸布裹得并不完全,单单裹了脑袋和脚,躯干部分均未缠上,那人穿的寿衣上血迹斑斑,也并不齐整。

“首先,这是个男人。”戚檐一本正经地说。

“老南吧。”文侪不假思索,“上一局咱们看见的老南不就只裹了身子,把脑袋和脚漏出来了么?这回的只裹着脑袋和脚,我见体型也像他。”

“唉有道理,不然咱们再扒了他裹脑袋的布瞅一瞅?”戚檐虽是问文侪的意见,却已经自顾自去扒开那玩意,见文侪盯着他这头看,他掀起一角后专程偏了身子挡住文侪的视线。

“你干嘛呢……”

戚檐拍了拍手上沾的灰,笑着感慨一句:“真他妈的是血肉模糊啊!但我瞅那秃头应该是老南没错。”

“……”

文侪没再做出什么评价,只指挥戚檐把老南的尸体搬开,随即毫无顾忌地跳入棺材中翻找其中的东西。

里头多是些飞虫的尸体,那些东西寻常时候自然是没有什么用的,但那吊儿郎当的戚檐在旁边时就不一样了。

戚檐不打算下墓,单站在边上伸手往文侪身上这揉揉那摸摸,口中说着什么帮大哥按摩,文侪骂不跑,便时不时扔几只甲虫、蜘蛛什么的上去。

“你不爱我了吗?”戚檐抖掉身上飞虫的尸体,从眼睛到嘴角没有一处看着不委屈。

“没爱过,滚吧。”文侪毫不犹豫。

“哥……千万不能当渣男!”

文侪瞪他一眼:“妈的,我就当!”

尽管文侪总在抓虫恐吓上头花蝴蝶一样的男人,却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从里头翻到了一张泛黄的旧报纸。

他将那张报纸展开,仔细读了上头的文本,却发现报纸上其余报道都是干干净净,唯独有这样一篇布满了墨水洇开的痕迹。

那些黑墨覆盖了这篇报道上的绝大多数文本,标题倒还算清楚。

【《黄腾登山俱乐部重大刑事案件嫌疑人一审结果公开》】

至于标题往下的具体报道内容大多被墨迹所掩盖,仅仅留下有关最终审判结果的一句——“渭止市法院一审判决被告人无罪”。

报道下边还有一张黑白照片,虽有些模糊但能确定被告人的确是老南。照片里头的他神情局促,低垂着脑袋,两只紧握在一块的手上有什么东西……

文侪眯起眼睛越凑越近,忽地想起什么,于是一拍脑袋。

“是那红绳啊……”文侪将红绳从口袋里掏出来比对一番,确定了上头包括铃铛在内毫无二致,“所以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戚檐被适才文侪要当渣男的那一吼震慑住了,这会儿将脸拧得皱巴巴的凑过来。

“文哥,把那红绳给我看看。”

文侪倒也没小气,把红绳往他手中一放便继续转回去看报纸。

戚檐将红绳拎至眉间,用手电筒打着看,试图瞧清上头小字,但事实证明是他多想了——那字儿太小了。根本不是人能瞧清的,上头铃铛倒是随着他的晃动而发出些清脆的声响。

“叮铃——叮铃——”

“喂!!别摇了,喊僵尸来饱餐呢?!”

文侪撞撞他,却见戚檐盯着那东西看得出神,墨黑的眼紧盯着那正发出微弱声响的铃铛。

文侪眨眼的时候,总疑心那戚檐眼中罩着一层雾蒙蒙的薄膜,就好似忽然生出了人类所不具有的一层半透明瞬膜,湿润的眼球中有什么东西在滑动。

可当文侪仔细瞅他,欲要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时,戚檐遽然闭了眼,独留手中铃铛因风发出细微的声响。

“哈!我知道锅碗瓢盆指什么了!”

“你说谜题三?指什么?”文侪觉得他莫名其妙。

戚檐指了指手中红绳与铃铛:“这个——”

“这个?你有几成把握?”

“唔,大概五成多一点?”戚檐耸耸肩笑,“只不过还得再多找点线索才能最终确认,容我再找找,咱脚底下这棺材都翻完了么?”

文侪点点头:“你可以伸手掏一掏,里边都是虫尸。”

“噫——待会儿再说吧,咱们先把这周边也转转,指不定就找到什么了呢。”戚檐讪笑着从墓里往外爬,中途还趔趄几下,活像个怕被主子逮回去洗澡的狗崽。

好在他还算有良心,直至将文侪拉出去才迈开腿往旁边走。

***

这储物间里没有开向走廊的窗户,因而他俩待在这里无法观察僵尸们在这科学楼里的分布,若是拉开挡住外头的窗帘,倒能叫月光漏进几寸,也能瞅见外头蹦跶着查找往外张望的蠢货口粮的僵尸——只要他俩没想着送死就不会无聊去动那窗帘。

其实俩人不愿去动那窗帘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双窥视的诡异黑眼睛。

由于先前的推理都被推翻了,因此究竟那双眼睛到底属不属于孙煜还有待商榷。

手电筒的光从坟墓处沿着碎裂瓷砖的裂痕弯弯曲曲向前,戚檐很享受文侪紧跟他身后的感觉,这样他时常能够装作是要往后看的样子往后转脑袋,这举动会打乱文侪的呼吸,自个儿面颊亦会从文侪面前擦过去,像是文侪隔着空气亲吻他一般。

“你看完再往前不行么……怎么总回头张望?”

“好浓的醋味,你嗅到没?”戚檐自然地略过文侪的质问。

文侪吸了口气:“没闻到。”

“唉,这有盏酒精灯——”戚檐笑嘻嘻将那灯摸来,“从前化学课上总见来着……想当年我还得走班到你们一班去上化学课呢。”

戚檐自然不是那类无缘无故怀旧的人,他拿起手边一张白纸闻了闻,随即将酒精灯点燃,白纸很快被他拎着烤起来。

眨眼的功夫,褐色的笔迹已经在纸上显现出来了。

那是一张漫画,漫画中一人正蜷缩在墙角,而有无数牛鬼蛇神围绕在其身侧。右上角还有一行小字——【入院后,我常思考獬豸的嘶叫是否远弱于人语】。”

戚檐捏着那张纸,沿着墙顺时针走,直至最终停在西角落。那角落里是一摊还没干透的血,鲜艳异常,像刚从什么东西上滴下来似的。

他顺着墙壁往上,又沿着白墙往下滴的血向下行,最后得出个结论——

“有人在这自杀了吧?”

他的手指顺着比划:“原先是倚着墙的,站不稳后身子向下滑,血便是这么个痕迹。”

“咱们先前不是分析过其他人死因了么,所以我更偏向这个地方是老南死亡现场的影射,这么倒推的话,你手上拿的这张纸讲的应该也是老南。其实正着推也成。”戚檐用脚踹出一张长板凳,坐下后才继续说,“獬豸是古代司法正义的象征,而在我们目前所掌握的线索中,同司法相关的仅有老南一人。那纸上说獬豸的嘶叫不如人,那么显而易见是在表达审判结果不得民心吧?但不得民心也不一定说审判有误,而仅仅是与大众所期待的结果有所出入罢了。”

他将那红绳与铃铛拿在手中打量:“若是站在孙煜的立场上思考的话,老南被判无罪这一审判结果必然是值得高兴的,但他这纸上说法的意思更像是——尽管老南被判无罪,但是暴怒的网民或者其他公众却还是不认同审判结果,并最终逼得理应无罪的老南自杀。”

文侪摩挲着指甲盖:“可这和那红绳有何关系?”

“刚刚那张纸上也写了吧——‘入院后’,那么老南的审判与其最终自杀极有可能发生在孙煜入院以后,而已经进入精神病院的孙煜极有可能出现的症状是——幻听与幻视。”

文侪闻言怔了怔:“你是觉得孙煜将老南戴着的铃铛发出的声响,误认为是锅碗瓢盆的声了么?有些牵强吧……”

“你先听我说嘛!”戚檐一只手搭上文侪的肩,“你想想,倘若审判不得人心,私底下前去找事的人是不会少的,老南那血肉模糊模样与先前咱找着的那张漫画都在暗示他曾遭人殴打。老南从被审判起就佩戴的祈福铃铛可视作司法审判的缩影,而其之所以会被当作锅碗瓢盆,是在讽刺审判这一特殊工具不仅没能改变老南的命运,反而招引了更深的怨气,并使得他奄奄一息,失去了生的欲望。此外,将每个人家中都最为常见的器具锅碗瓢盆当作人们怒火代称也很正常嘛。”

“而砸断头骨嘛,我个人想法是,这指的是孙煜他自己的头骨,而非老南的。首先,题目得围绕着孙煜其人来进行解答;其次嘛,‘头’从古时起,便普遍认作人体中最为重要的部分。我总觉得,我的原身和老南的死亡存在黄腾高中和黄腾俱乐部两部分是有寓意的。”

“你想,黄腾俱乐部的幕布掀开才到精神病院,那么我们可以姑且认为,那些人的死亡都是孙煜进入精神病院的诱因之一。黄腾俱乐部代表着大规模的网暴时期,即登山案件发生之后,而我的原身和老南死在黄腾高中,要么就是早于大规模网暴时间,要么就是晚于进入精神病院时间。我更偏向于,‘我’死在了登山案中,而老南是最后一个自杀的,且彻底使孙煜失去了希望。”

戚檐说罢,在文侪提前默好的谜题三下写了一个“答”字。

【参、我听见了锅碗瓢盆生生砸断头骨的声音。】

【答:“锅碗瓢盆”代指审判结果激起的民众怒火,这份怒火最终导致了老南的死亡,也摧毁了孙煜的生的希望,并让他下定决心自杀。】

一个血红的圆圈在纸上出现的刹那,俩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戚檐答完题也没停留,将那本子往文侪手中一抛,便俯下身去在棺材中摸找起来。他那神情瞧着很是平静,并没有半点怕虫的模样,直至察觉到旁人的目光时他才扭捏作态地喊几声。

“文哥、我怕——”

他看见文侪面露凶光的刹那将话音一转:“我不怕不怕……”

戚檐在角落仔仔细细摸找,为的是下一轮再不来这鬼地方了。他的手指忽然触到一个窄小的附着在棺材底板上的凸起。

正疑心是虫子发硬的尸体之际,他猛一拽竟将棺材底给掀开了一半。

手电筒一打,露出来的是一盒骨灰以及一张不同于之前所找的旧报纸。

骨灰盒很吉利——上头正錾刻着戚檐的名字,名字被用红墨描碑一般描了一遍,红艳艳的。

第89章 【孙】EP26 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去。

戚檐瞅着那骨灰盒嗤笑起来,没注意到文侪的面庞正一点点褪下血色,如若刚漂出的纸一般苍白。

分明不是该笑的时候,可戚檐扬着唇角,乍一眼瞧去像是有阳光打在他面上,可文侪很快意识到,是窗帘的一角被掀开了,漏入其中的月光照着戚檐通身,映得那人皮肤发白,甚而叫文侪产生了种他在渐趋透明的错觉。

文侪听见戚檐笑问:“你说咱们这些命不大好的,活着的时候就被局限在一方天地苟延残喘,怎么死后还要被关在那些个或大或小的盒子里?”

他没等文侪的回答,又说:“哎呦,要是我真死了,你倒不如悄悄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去,叫我得个痛快!”

“那样算痛快?”

“唉,这就是大哥您想的浅了——您想想,海纳百川,日后你喝水会思索我是不是进你肚子了,下雨也要念着我是不是落你身上了,洗个脸、泡个澡,到处都有我,若是头发没擦干就睡了,咱俩便算同床共枕了!这样,你每日每日,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我了吧?”

戚檐以为文侪会如常冷笑亦或者揍他,没成想回首只看见了文侪紧皱的眉心与冷漠的目光。

“你最好别再让我听见这鬼话。”

文侪显而易见的生气了,突如其来的低气压让戚檐觉得很憋屈,他闷闷不乐地掀开骨灰盒,骂了一句:“想你念着我是什么很招人嫌的事?又同我甩脸……”

戚檐说着又嗤笑一声,旋即冷着脸将骨灰往外一扬。

灰白的粉末朝四面飘散的刹那,文侪看见被掀起的窗帘以外有一个看不清人脸的黑影,那黑影上唯独一双大眼尤为清晰。

那是一双血丝密布、眼球鼓凸的眼。

戚檐确乎在变得透明,文侪能穿过他手脚白骨,直接看见他身后的墓碑。

他看见戚檐分明皱着眉却还是扯出了苦笑,他一直在动嘴,可文侪读不出他的唇语。

还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手,戚檐已随那些骨灰一道散去了。

***

文侪睁眼时候,刺目的手术灯霎时叫他面前一黑,在下一刻,他遏制住刺痛强行睁开了眼。在他身边,来去匆匆的医生与护士不过瞅他几眼便离去了。

他僵硬的躯干皆不得动弹,虽说眼睛尚能眨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这一状态也就表明了他没有办法进行实地搜索。

文侪在心里想:戚檐呢?又死了吗?仅仅是因为他打翻了那个骨灰盒?

正思索着,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他不能应话,自然也没有拒绝访客进来的权利,他原先还想着没准那戚檐会忽然从拐角探出一个笑脸,可当他听见那跛脚似的一轻一重的足音时候,唯能咀嚼起遗憾。

——是老南。

老南的头发中间秃了一大块,这会儿满面愁容,他面上几道深深的沟壑里嵌进不同寻常的青紫色,比起他讲课时那眉飞色舞的模样要老上不少。

文侪猜他是被不满审判结果的人揍了,试图开口安慰安慰他,可他发现自个儿身体的零件都罢工了,便只能将唯一还在如常运行的眼睛转向了他。

“阿侪,大家夥都不容易啊……你又是何苦,怎么折腾成这样子,都是为了阿檐……不是了吧,你后来就不只是为了阿檐了吧……”

文侪听不懂他在碎碎念什么,却很清楚他所处的状态——面对昏迷不醒的病人,许多前来看望的人都会语无伦次地回忆往昔,亦或者没头没尾地分享近来日常。

“唉、你瞧我说这做什么?我同你说啊,我已经想好了,是、是这样的,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你也觉得没错吧?是吗?大家都喜欢阿檐,你也喜欢吧?哥也喜欢,所以咱们本来就该和他一起……”

那人又没完没了地说起胡话,文侪想做笔记,却没办法做,好像正经历一场尤其艰难的听力考试,最大的考点在于老南时强时弱的话语声以及并不成逻辑的前后句。

“嗳可那都是无妄之灾呀,谁能料得到呢?我觉着都是我的错,可大家都说不是呢……哎呦,还将你也害成这副鬼样子……哥心里头惭愧啊!哥这几天都能听见什么东西在哭的声音,唉哥知道你们这类人是最讨厌迷信的,但别嫌哥神叨叨,哥就是听到了山沟沟里头那些死人的哭声,哭得可惨哩!哭得哥都想哭!”

“你先前说那些东西积灰不好,所以哥都有好好帮你擦……到你能出院的时候应也不至于坏……哥知道你病了不单单是因为阿檐,哥也是,但没办法啊,我们都没办法……”

“好了好了……哥不打扰你休息了,哥也该休息了,哥实在太累了!”

“原谅哥吧,阿侪。”

老南关了门出去的刹那,泪水开始不受文侪控制地从他眼眶中往外流,好若久未维修的水龙头,一经拧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啧,孙煜又在哭了。

由于原主太过伤心,文侪也跟着喘不上气来,他从孙煜那般激烈的情感中意识到一件事——这估摸着是孙煜最后一次见老南了。

他将脑袋从那扇闭紧的房门转向了屋外,只见屋外的景色竟在瞬间由白昼转为黑夜,又再次由黑夜变为白昼。

文侪震悚着将瞳子转向墙上钟表,秒针咔擦咔擦从56走到57,58,59……

精神病院在刹那间消失,文侪惊觉自己又站在了那间杂物室里,而那戚檐正歪着脑袋好奇地瞅他,他手中仍旧捧着那骨灰盒。

可比起戚檐,更瞩目的显然是那墓穴里头躺着的尸首。

裹尸布一圈圈脱落,显露出的森森白骨倏然长出皮肉,不过片刻,那起死回生的“人”已容光焕发地坐了起来。

“欢迎来到我的一天。”老南说着,踩着棺木爬出来。

戚文二人环视四周,晃眼间,一切皆变得模糊不清而后发生了翻天改变。

这是一个只有红白俩色块的世界,半边红墙,半边白墙,地上沙土也是红白二色。按理说中间该给个粉色的过渡,可是这里没有。两色局域交界处,无论是墙面还是沙,均只画了道黑线作为分割。

老南穿着两只硕大的绣花鞋,左脚踮着站在红沙处,右脚跛着踩在白沙里头。他拿着根树枝在脚底画了一行线,随即将红白沙搅和在一块儿。

他张大了嘴笑,叫因抽菸而发黄发黑的牙显露出来,也叫咸苦的泪水尽数灌进了口中。

那老南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失了常,眼瞅着那疯子手里还抓着把刀,戚檐却是优哉游哉地朝他走了过去。

文侪从戚檐身后扯住了他的校服,要他当心些,戚檐却回头冲他笑,说:“这是老南的世界,只有他死的理,哪有我死的理?”

“你还是别冲动。”文侪匆忙说,“让我来。”

戚檐扯住他:“亲爱的,你要踩我的雷区吗?”

文侪气急败坏,于是咬牙切齿勾住他的脖子,同他并肩而行:“一块走。”

那二人方挨近些,老南便瞪大了眼,他的双唇翻抖着:“你……你们别挨过来!!!”

戚檐抬手作投降状:“老南,你同我们说说呗,为啥拿刀指着你的好同事?”

那人的左脚直发抖:“我、我觉着,我觉着……我不能啊——!都怪我!”

“什么怪你?”文侪一步步逼近,“是为因登山事故怪你,还是全体自杀怪你?”

老南的左脚尖猛地放下来,他不说话,刀尖在二人之间虚虚晃了一下。

文侪叫那戚檐挽着臂,行得很慢,再加上那刀的威慑力太强,他还得留一些余裕来思考避免戚檐被刺着的法子。他思索片刻,随即勉强端出个从容笑来:“是登山吧?”

那人不应声。

文侪便接着说:“可是不对,如果登山事件过错在你,那他们集体自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啊,确实都怪你。”

戚檐斜眼看他,问:“亲爱的,你在做什么?诱导自杀?”

文侪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我在填我本子上的空格。”

“空格?”戚檐扫了眼抖个不停的老南。

“他的死法之前不都应付过去了么?我总得搞清楚他的死法。”文侪并不动摇。

“哦,你先前把人家的死亡简化为NPC死亡,这会儿又当做是本子上的一道杠。——要我说,你自欺欺人的本事见长。”

“你大可直接说我麻木了。”

戚檐笑笑,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变得冷血不是好事,你不要变得和我一样。”

“有何不好?我看你忒逍遥自在。”

“不好。”戚檐说,“我不喜欢。”

文侪没顺着他的话将火烧到自个儿身上来,只又挨近老南一些。

那老南的双腿发颤得厉害,末了跌入红沙里头,摔了个狗啃泥。他颤悠悠爬起身,抖着手,嘴里还在重复着“都怪我”。

言罢,他愣愣抓起一把红沙。

刹那间嚎叫声如雷鸣。只听老南喊道:“血、血啊——!”

哭嚎方止住,老南却是抓紧刀柄猛地朝戚文二人冲去,文侪方要上前去拦,哪知那戚檐也留了后招,只将文侪一拌,叫他摔去了地上。

那刀尖不偏不倚地刺穿了戚檐的心脏,没有血槽的刀没入血肉,再拔不出来。

血流得慢,文侪要起身去够戚檐,谁料戚檐所在地得正上方忽而落下一块重物,将戚檐碾于其中,估摸已难保人形。

文侪甚至来不及发出悲鸣,那带笑的广播声响起:

“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很遗憾的通知大家有一名同学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祝大家拥有美好的一天。”

第90章 【孙】EP27 短弯眉,大笑眼,圆红腮。

“哈…哈……”

文侪跪身瞧着面前那堆废墟,自残一般将拳点落在了自个儿连挪动一块都办不到的巨石上头。皮肉倏地破开,在上头留下几抹殷红血迹。

他猩红着眼瞪向因为发抖而咬着舌头的老南,只缓缓起身,将那向下滴血的拳头转了转,便朝那人走去。

老南叫他吓得后退连连,只跨过戚檐死去的那方红沙,转而跌入了白沙当中,蓦地叫那白沙给吸住,有如向下吞咽一般将老南往下头扯动,他说:“一只水自源头起便是脏污,一条路自起始点便行了错,为何不怪我啊……”

老南话音方尽,白沙便填入他的口鼻,将他给彻底埋去。

文侪俯身地面,听到泠泠响声。

——是水流。

文侪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那本子,手上血沾得到处皆是。

每每瞧见上头戚檐留下的笔迹便又会想起那东西将他碾碎的场景,文侪咬紧牙关,只修改了老南那栏的死法,将他从【坠亡】改作了【溺亡】。

***

那之后,时间走得很慢很慢,慢得文侪觉得像是过完了这一辈子。

老南死后,黄腾俱乐部又出现在眼前,紧随其后的是固定诅咒一般的接连死亡。

死亡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在这小小的俱乐部里迅速扩散开来。唯一不同的是,戚檐没再被他杀死于门前。

可即便不愿承认,文侪也已意识到,戚檐不在身边时,无限循环往复的阴梦会叫他难以抑制地觉得烦躁与麻木。

也是,毕竟在那一个个鬼阴梦里,戚檐是除他以外仅存的活人了,他只能从那人身上汲取一点微缈的,他们尚且存活于世的气息。

他想,大概是因为戚檐身上总有暖融融的太阳味的缘故吧,所以,那人不在身边会叫他觉得有那么丁点的、不明显的、不值一提的、可以被忽略的寂寞。

“……特么的总那么突然就死了,非留我自己还原死况不可……这局又赢不下,还不如让我先死了试试……”文侪没知觉地撕着手上倒刺,当拇指一阵刺痛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停下动作。

血珠一颗颗从伤口处往外冒,当那些圆珠子愈来愈大以至于开始向下淌落时候,文侪只默默想,他先前从没有这坏习惯的,有那习惯的人叫赵衡,是他们接下的第一个委托的九郎。

果然进行委托久了,代理人也会逐渐受到影响啊。大概,他们在一个阴梦中逗留的时间越长,受到的影响就会越大吧。那么如果他们一直解不开,他们便会一辈子困在其中,最终被这阴梦主的意识蚕食侵占么?

文侪的效率时钟发出轰鸣——前边思考的东西显然不是他现下应该思考的问题。

唉。

文侪在心底叹气,戚檐的死显然又影响了他的行为举止。

那人的死亡就像忽然注入他体内的剧毒,总能麻痹他的思维,将他的身体变得迟钝且麻木,有时候还会叫他丧失理智,转化为鲁莽行事的冲动型人格。

他冷静地将笔记本在膝盖上摊开,并停在了写有四谜题的那一页。

当下,他们真正解决的四谜题只有谜题三,余下那三道谜题活像缺了油润滑的自行车链,即便吱呀呀一副没毛病的模样,坐上去踩几脚便能知道那玩意绝对卡着动不了。

“绣花鞋先放一放……呃死于眼睛……这也姑且搁一搁。”文侪的圆珠笔尖最终停在了第四个谜题上。

【肆、我的朋友黑糊糊,后来变得白花花。我不喜欢,所以将他缝作了灰色的娃娃。】

当初黄腾高中时,谜题四的解答就与戚檐的死相关,那个故事讲的是孙煜不能接受笔友孙煜的死亡,而仿造戚檐字迹给自己写信。

那么这谜题四也有可能同戚檐有关么?

从之前的线索可以得知,戚檐应该早就死了。那么无论是黄腾高中还是黄腾俱乐部的戚檐,都该是那患了精神病的孙煜幻想出来的。

倒也正常,当初老班和郭钦不也说“我”和戚檐关系好么?

话说戚檐是怎么死的来着?

不是戚檐,而是戚檐所代表的原主——黄腾登山俱乐部的领队。

由于理不清思绪,文侪又翻箱倒柜起来,他将但凡有个缝的东西都拆开来看了,也还是没能找到相关消息。

于是他的目光锁定在每个人办公桌上的计算机上,文侪果断忽略了充满谣言的论坛消息,转而查找起正规的新闻报道。

那玩意显然并不好找,各式各样的报道中充斥着带有明显主观个人情绪的评价与怒骂。他在七八台计算机间绕来绕去,最终停在了角落里孙煜的那台计算机前。

在他的网页收藏夹里,有这么一篇文侪盯着计算机显示屏搜了几个小时都没能找到的完整报道,报道攥写者不明,但是内容却很完整。其中详细讲述了这一事件的伤亡人数以及死者身份。

里头还藏着一行小字:【据悉,黄腾登山俱乐部此次西南行的死者中有一人为俱乐部领队戚某,被发现时XXXXX,已失去生命体征。】

“虽说确定了他的死亡时间,却还是逃不过思考他的死亡原因么……”

文侪擦弄着倒刺处渗出的血,陷入了沉思。

戚檐可能的死亡方式有两个:①被捅伤失血过多而亡;②被高空坠物砸中身亡。

会是这般直白、不加拐弯的死法么?先前死者至少都要绕一个弯子的……

文侪回忆着那场景,目光忽而定在了那红沙上。

他想着红沙,想到最初老南踮脚踩着这红沙。

什么时候人会减少与某个物体的接触面?那个物体应该具有什么让人抵触的物理或化学特质?

是烫么?

火?

戚檐被碾碎成沙,与那红沙相融合,与火吞噬人的感觉不是极为相似么?

再加上那赤|裸裸的红沙……

好似历了一场劫的文侪蓦地松了一口气,他的视线再次移向了谜题四。在反覆扫了数遍后,他迅速整理出了一套完整的说辞,大概是因为那戚檐这会老是在他脑子里转的缘故,在思考关于戚檐的事情时,他的效率倒是不低。

文侪不是极端保守派,尚有三次答题机会,不试白不试,他于是仿照先前答题的格式动笔——

【肆、我的朋友黑糊糊,后来变得白花花。我不喜欢,所以将他缝作了灰色的娃娃。】

【答:“黑糊糊”指戚檐全身烧伤的状态;“白花花”以骨灰指代戚檐的死亡;“我不喜欢”表明孙煜无法接受戚檐的死亡;“灰色”介于黑白两色之间,乃生死的灰色地带,非生亦非死,因此“缝作灰色的娃娃”指孙煜因戚檐的死大受打击,精神出现问题,并自欺欺人,幻想好友戚檐依旧存活于世。】

即便已然经历无数次了,戚檐那小子也一副不放心上的模样,可文侪这会还是莫名捏了把汗。答错题后通身的电流一直不弱,要他彻底习惯大概还得费点功夫。

红墨一点点渗出来了,赤色的圆圈叫文侪觉得赏心悦目。

“还剩两个……”

正琢磨着,文侪不知不觉已起身走至那校园沙盘处,他俯身打量了一阵子,一会儿从窗子里观察里头的景象,一会儿又上手去摸,凭着记忆比对沙盘模型与黄腾高中实体的差异。

他找到了。

——那四楼的广播室,本该高悬的“孕堂”牌匾消失不见了,里头布置更是寻常可见的一般广播室模样。

文侪觉着奇怪,便将这俱乐部环视了一遭,那消失的孕堂究竟在哪里?

他想到自个儿刚进这俱乐部时,分明将这模型全部确认过一遭的,究竟是何时发生改变的?

“中间几日,大家接连死亡,世界也在不断更替……这俱乐部的变化之处唯有两个,一个是角落堆积的尸体,二是外头深不见底的海洋。”

“有失必有得,这阴梦里头也有其别扭的‘守恒定律’。”文侪将瞳子转向了角落的尸堆,“无论何物均不可能凭空消失……”

文侪先搬开了那些重叠摆放的尸体后,但什么也没得到。

于是他从厨房里拿了把刀子,再拖了把椅子,便走过那像是要阻隔他再向前一般的重重走廊,随后他同那本该被摆放在门前的木偶人擦身而过。

短弯眉,大笑眼,圆红腮。

他挨近后甚至能听到他细微尖锐的笑声与向外喷薄的热度。

他似乎是想告诉文侪——他是人。

文侪可以感受那东西的视线在随着他走,可是他并不为之停留,甚至在察觉到那东西似乎在跟着自己轻巧地走动起来时,他也没有回头,只拿手指紧握着刀柄,想着如若那东西扑上来攻击人,他再回击,这会儿能少一事便算一事就好。

他总算挨近了那大门,可是眼前的三米路,他少说都走了二十分钟。

然而他摸上门把手时脚步蓦地一顿——他又想到戚檐倒在血泊里的景象了。

他甩了甩脑袋,猛然拧开了门把手。

***

海浪的声音扑面而来。

那些翻滚着的东西拍打在外头的断壁残垣上头,叫水花攀上来浇湿了他的鞋子。

文侪抓着楼梯扶手残留的部分,望进那深不可测的海洋。

上头还是湛蓝,愈往下便愈是浓黑,未知的恐惧像是飞箭倏地将他的心神搅得很不安宁。文侪却只是蹲身试了试水温,而后起身展开双手,跳了下去。

下沉。

下沉。

再下沉。

文侪屏着气,纵然没有挣扎,身子却也没有一丝要浮起的迹象,他只是在无止尽地向下坠落。

会有源头吗?

还是说他会一辈子在这下坠中循环往复?

***

文侪在长达三十分钟的下沉中昏睡过去,最终坠入了一方湿漉漉的草地。

他身边立着老班,那人笑了笑,说:“阿侪,让你帮老师搬作业,你怎么跑这儿来淋雨?”

文侪摸着脑袋,起初只是觉得他语调太过和善,不久后却瞪大双眼,只见西楼那四个大字在他眨去雨水后,瞧见的是那再醒目不过的——

高考必胜。

他、回到了第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