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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家这个字眼,对沈辞秋来说听着恍如隔世,十分陌生。

幼时,他以为玄阳尊给的屋子就是家,不大不小,装着他和师父师弟三个人;后来知书懂事,又觉得整个玉仙宗是他的家,家很大,他得听话扛起来;

再后来,与温阑联姻,有了未婚夫,他以为自己迟早该给温阑一个家,也是他该担的责任。

可惜,这些曾经以为的“家”一个接一个被砸碎,砸得他满目疮痍,遍体鳞伤,他既然对人心没了期待,就没再想过有个能回去的地方。

不是任何一个能遮雨的屋子,都配得上“归家”二字。

妖皇宫也好云归宗也好,对他来说,本都该只是暂时落脚处。

但现在,谢翎在想当做家的地方,给他留出了一片屋檐。

院墙边树木挺拔,新搭的鸟窝里其乐融融,一家子梳着羽,几只小鸟朝外探头,稀奇又大胆地盯着院子里两人。

沈辞秋摩挲着手里的面具,轻声道:“……这名字很好。”

谢翎捏住扇骨,紧张着道:“那……”

沈辞秋却没急着回答,他好像想细细看一看这个院子,在其间踱步,谢翎便停下话头,跟着他一起看。

练功房、书房等这些该有的地方都有,还有练剑用的空地,足够宽敞,院子拓得很宽,比沈辞秋在冷峰上的院子还宽,但冷峰上隔出了个别院,这个院里却没有能用作客房的地方。

沈辞秋看完了其余地方,最后停在了卧房前。

沈辞秋玉白的手搭在门板上,他没回头,对身后跟上来的谢翎道:“我进去换个衣服,你……稍等。”

谢翎一愣,随即喜不自禁,沈辞秋感受到落在自己背后的灼灼视线,伸手推开门,独自进去了。

谢翎留在房门外,却高兴坏了,沈辞秋进去换衣服,就是肯用这间屋子,这就是他的回答:他愿意留下。

阿辞还是面皮薄啊,很多话用嘴说不出,都是用行动来答,谢翎边感慨,又边喜滋滋地想,但也没什么不好,慢慢来嘛。

而且沈辞秋知道他能明白,他也的确能懂沈辞秋的心思,怎么不算心有灵犀?

谢翎靠在屋外门柱上,心情很好地哼了两声小调,他一哼,院里小鸟们也跟着啾啾,一个人几只鸟,愣是谱了一首摸不着头脑,但的确很好听的小调。

沈辞秋进屋后环视屋内,屋内布设也全是按照他的喜好来做的,外间还摆了个高大的瓷瓶,里面插着一支不败的灵植,白色花型,散着淡淡的白梅冷香。

这间院子看着比路过的其他院子都新,说明这里应当是不久之前才盖出来的。

谢翎应该老早就在筹备新宗门,他是什么时候传讯属下起的这个院子呢?

对修士来说,造屋不难,关键是其中点点滴滴的心意,谢翎先前一直与沈辞秋在一块儿,身不能至,用水镜传讯,隔着水幕细细指点各个地方要怎么布置。

云归宗现在面积瞧着不大,可谢翎给沈辞秋挑的可是好地方,灵气充沛,风景独好,在最初的构想里他是准备自个儿用的,但后来遇上了沈辞秋。

喜欢一个人,自然想给他最好的。

谢翎把自己的屋子挪去了隔壁山头。

谢翎攒了满院子的心意,因为用心,所以忐忑,就怕沈辞秋不喜欢。

但沈辞秋一步步把院子丈量完,觉得哪里都很好。

沈辞秋抬手,碰了碰瓷瓶中的白梅。

他在房中换下了伪装用的绯色外袍,穿回了银衣,又熟悉了下屋中摆设,在窗户边一张桌上搁下了自己写符文做咒器时用的一些笔与刻刀,这屋子才算是真正等来了他的主人。

至于耳朵上的耳坠,沈辞秋顿了顿,没有摘下。

着红衣时,那明晃晃的耳坠子跟绯色相得益彰,更衬得他明艳非常,换回银衣,红色灵石和金色的翎羽就像荡在云边,沾了清辉,完全融入沈辞秋谪仙之姿里,竟也毫不突兀。

雪上仙,金翎曳,沈辞秋推开门,翎羽在他耳边微微晃动,谢翎瞧见他没摘下的耳坠,折扇刷啦一展,遮住了自己扬起的嘴角。

他还记得不能在沈辞秋面前太得意,免得又被扔出去。

方才虽然逛过云归宗一些地方,但还没走完,谢翎继续领着沈辞秋去看,在宗门内没让侍卫跟着,就他俩,谢魇也已经安置去了他自己的屋子。

乌渊深处有开得糜艳的魂花,沈辞秋在云归宗内走过一阵也没见着一朵,这说明此地灵力还算稳定,不怎么出现灵流暴动。

到了宗门议事大殿的地方,有一男一女两人正愁眉不展,唉声叹气,见了谢翎和沈辞秋来,忙起身行礼。

“殿下,沈仙长。”

谢翎摇摇折扇:“什么事愁成这样?”

他俩手边还有一大堆卷轴,男子躬身道:“承蒙殿下厚待,将宗门之事交予我等,但宗门初立,真做起来,才知纸上谈兵和身体力行的区别,光是一个弟子堂的事,至今都没太理顺。”

谢翎微微蹙眉,却也没怪他们:“我看看。”

女子递上卷轴,谢翎打开,沈辞秋本不欲插手谢翎和属下的事,但听得是遇上了麻烦,便也抬眼瞧了瞧。

谢翎盯着文字轻轻“唔”了声,似乎也感觉到了棘手,沈辞秋看出了问题在哪儿,等了等,才终于出声:“可以重新成册。”

顿时,谢翎和男子女子齐刷刷抬头,三双眼睛直勾勾又亮晶晶地瞧着他。

沈辞秋:“……”

他作为玉仙宗大师兄,宗门事务也是从小开始学的,加上还是刑堂执法弟子,统领这些事十分熟稔。

他顶着三双满含期待的眼,又解答了之后几个卷轴的问题后,顿了顿,把卷轴拿过来:“这几件事我来做吧。”

两个修士立刻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沈辞秋主动揽了云归宗的事,接下来两天,他白天会抽一点时间到大殿,帮忙处理事务,而后剩下的时间用来修行。

谢翎这个化身总是与他在一块儿,至于晚上,谢翎化身就变成小鸟形状,靠着鸟形在沈辞秋屋内的软榻上争取到了一席之地,就静静窝在那里,也不占空间,还降低存在感,非常省事。

而白日在大殿的时候,谢魇有时候也会过来询问一些问题,别看孩子小,他可是在妖皇宫里长起来的,族人都是把他当少主在培养,自然也能在宗门事务上帮忙。

沈辞秋既然帮着做了些事,就会与云归宗的众人打交道,因为其余人时不时来大殿晃一晃,来的勤,短短几天,这些人待沈辞秋也就真心实意熟络起来,并且佩服又恭敬。

一开始,沈辞秋还以为他们确实缺乏经验和管事的,但等事务上手,他便逐渐看出了端倪,第三天时,沈辞秋点过一封文书,搁下了手里的笔墨,看向旁边的谢翎。

“……你是故意的?”

以谢翎的性子,建立新宗门这种大事,怎么可能不选出能顶事的人手前来,先前那两个修士在大殿里愁眉苦脸的戏,怕不是谢翎安排好的?

沈辞秋这句话来得突兀,看着没有前因后果,但谢翎就是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也陪沈辞秋坐在桌案边,摇着折扇轻轻一笑,不回答,反问:“觉得云归宗如何?”

沈辞秋将那本文书放到一边:“运作得当,宗门上下条理分明,人……也都不错。”

来朝他请教的人,都很虚心客气,而谢魇离开了妖皇宫,沉静的外表下终于多出几分孩子气,来找他时,还时不时会带上一些小玩意儿,他跟谢翎一人一份,有时候就是路边两朵开得不错的花,有时候是小点心。

谢翎并不奇怪沈辞秋会发现。

除了第一天演戏时他们挑了几个事外,之后沈辞秋处理的事其实不多,很多时候是在做决策,其余人执行也很干净利索,回禀也工整,因此几回下来,沈辞秋就会意识到问题。

谢翎是在用他的方式带着沈辞秋一点点融入云归宗。

他在这里,身份不是谢翎的未婚道侣,如今是沈仙长,而以后,谢翎希望沈辞秋会愿意接纳云归宗,成为一宗之主。

等他涅槃期间,这些人都能成为沈辞秋的助力,帮他做他想做的事。

也给沈辞秋一个归处。

他不在的时候,也有人能陪着沈辞秋说说话。

沈辞秋发现了谢翎故意的小心思,却没有排斥,说明谢翎的构想是可行的。

他将扇子抵在桌板上,一点点划过去,沈辞秋面无表情看着他小动作,在扇子要凑上自己指尖时抬指一弹,扇子被弹开,谢翎却反而笑出声。

他顺势撑着下巴,笑盈盈看着沈辞秋,暖洋洋的光从宽敞的殿门中洒进来,铺在他们两人身上。

沈辞秋在袖袍下轻轻捻过弹开折扇的手指。

他从前常疑惑为什么谢翎总会莫名其妙的笑。

但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沈辞秋琉璃色的眸中也被暖阳映出了浅浅的光。

沈辞秋手指捻到底,察觉到自己传音玉牌有了动静。

他将玉牌拿出来一瞧,方才眸中那点光倏地散了,又凝成了冷漠。

传音的人是慕子晨。

从他从金玉宴上离开已过去多日,这个先前极力劝阻他、口口声声为他着想的小师弟好像终于记起要跟师兄联络联络,发来了传音。

而慕子晨一开口,说的话就不简单。

“师兄,你在外过得好吗?师弟很挂念你。”

“卞云师兄前些天遇袭,人不大好,闹得弟子之间人心惶惶的,我也很害怕……师兄,你什么时会回来啊?”

第82章

卞云遇袭?

沈辞秋眉头一蹙。

按时间,这几年,卞云在苍蓝秘境之前都没遇上过什么大麻烦,即便偶尔有受伤,也都是小伤。

怎么就人不大好了?

沈辞秋听传音时没避着谢翎,谢翎本来支颐着下巴正笑盈盈看着沈辞秋,听到慕子晨的声音,不由坐直了,收敛了惬意的神色。

沈辞秋:“卞云出什么事了?”

慕子晨在那头听闻此言,嘴角就勾起个不怀好意的笑来。

沈辞秋究竟会不会关心卞云,他其实并没有把握,在宗门里问一圈,众人对沈辞秋有崇敬的、有畏惧的,但无论哪种都是远观,郁魁之后,竟找不出与他称得上相熟的弟子。

仔细一算,虽然卞云经常朝沈辞秋争锋相对,却也算是能跟他随意说话的人。

若沈辞秋不问,慕子晨就顺着“自己害怕”的点继续表达对沈辞秋的想念,若是问了卞云……那就刚好。

“前两天下山,卞云师兄带着弟子们领了个任务,离宗门很近,本以为没什么危险,听说中途他们分开探查,卞云师兄单走,等其余人赶到时,他已经伤重在地了。”

慕子晨提起“听说”,那就是他没有随行的意思。

据说,卞云精血险些全失,险之又险捡回一条命,可精血是从心口而起的生机之本,一次性丢失大量精血,伤了根本,可不是吃点补药就能补回来的。

这伤病落在心口,日后定会影响修行。

慕子晨把这些讲完,又道:“一些长老们猜测是邪修的手笔……玉仙宗附近居然出现如此胆大的邪修,小弟子们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害怕的。”

他说得期期艾艾,仿佛正眼巴巴寻求师兄庇护。

沈辞秋一直安安静静听完,听到这里,他却不提卞云了,转而回答慕子晨先前的问题。

“那么你出门多留心,我在外很好,最近仍不回宗,免得给宗门添麻烦。”

慕子晨忙道:“怎么会是给宗门添麻烦?大家都念着你。”他拿自己打感情牌不成,又搬出另一尊大佛,“师尊也盼着你早日回来呢。”

可惜他俩在沈辞秋这儿压根就没半点感情能谈——除了仇恨以外。

沈辞秋不欲再言,以正常师兄的口吻叮嘱一两句,便结束了传讯。

慕子晨看着黯淡下去的玉牌,方才那把嗓音掐得那样乖巧,眉目间却尽是烦躁。

沈辞秋一直不回宗,他又不可能独闯妖皇宫,谢翎明显看他不顺眼,绝不会同意他跟着沈辞秋留在妖皇宫,这样分隔两地,他还怎么实施计划,怎么跟沈辞秋培养感情?

而沈辞秋却跟谢翎朝夕相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时时黏在一块,等谢翎完全把沈辞秋的心勾走了,他哪儿还有胜算?

慕子晨越想越烦,把玉牌猛地拍在桌面上,邪魂在他镯子里怪笑着讥讽:“你想跟人家玩感情,可没机会啊,能怎么办?”

本来就够气闷了,还有个阴恻恻的老鬼看热闹不嫌事大,只知道添乱,慕子晨磨了磨牙。

不过若是原先的计划行不通,他也确实需要另想他法。

想到此处,慕子晨眉目舒展了一点,哼笑:“沈辞秋总是要回玉仙宗的,如果他那里行不通,那我只能好好孝敬师尊,改用师尊来逼他就范了。”

卞云先前说,不少弟子都察觉玄阳尊待慕子晨不同于其他徒弟,他们感觉没错,因为知道玄阳尊有心魔后,慕子晨在一次接受师尊教导时,“不经意间”透露了自己的体质。

先前说过,修真界里各种奇异体质五花八门,某些体质因为没什么大用,所以不怎么提,当事人自个儿也不在意。

而慕子晨就有能消减心魔的体质。

这个体质非常稀少,本来也很鸡肋,因为有心魔的人基本都在雷劫下被废得很惨,即便万幸还能治好心魔,也离死不远,消减心魔的体质于他们而言也没什么用。

但玄阳尊不同,他是难得拥有心魔且还在顺利修行的人。

当听到慕子晨如此体质,玄阳尊当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确认慕子晨的体质后,慕子晨能感受到玄阳尊态度与以往确实有了微妙的不同。

想要消减金仙的心魔,也得慕子晨自己有足够的修为和本事,所以玄阳尊一定会好好养着他护着他。

慕子晨得偿所愿,沾沾自喜。

可他这个体质跟他资质一样,并不是他自己的。

归根究底,慕子晨确实姓慕,可根本不是若水宗慕长老的慕。

他连身份也都是偷来的。

慕子晨原本跟随一个散修修行,那人不让他叫自己师父,只说帮他打打基础,以后去参加玉仙宗考核,争取入玉仙宗的门。

慕子晨本身底子也不差,的确很大可能会通过玉仙宗考核。

一日,散修从外面救回来个人,那人腰间挂着一块慕字玉牌,感激他们的救命之恩,送了他们不少好东西,也暂时留了下来,与散修和慕子晨住一块儿。

慕子晨称他慕哥,慕哥还笑,说我们都姓慕,有缘。

后来散修要给慕子晨找一味药草,必须得去乌渊,慕哥便要跟他们一块儿去,乌渊那样乱的地方,他不放心。

其间他们杀了个试图对他们下手的邪修,意外得到本邪门的功法,练完后能更好的将他人的天赋资质过度到自己身上。

比如灵根、灵骨等等。

这是完全属于邪修的功法,散修和慕哥看过后大骇,毁了这本功法。

慕子晨也看过,并且记得很熟。

再之后,他们被更多的邪修追杀,散修死在了路上,而慕哥勉强带着他冲出包围,滚进一片无名地。

慕子晨就是在那里遇到了阴阳镯。

他突逢变故,很是害怕,慕哥也只剩一口气,瞧着快不行了,可在最初的惊惧后,他看着浑身是血的慕哥,愣愣地想起了那本邪修功法。

于是他颤抖着,对还有一丝生机的慕哥用了功法,淬了自己的灵根,还意外得到了他能除去心魔的体质。

是他掐断了慕哥的活路,一个为了报恩,一路拼命护着他的人。

慕子晨却只有短暂的一点难过和不舍,更多的,是感受到灵根愈发充沛的灵力后,双目迸溅的喜不自禁。

他听慕哥提起过身世,拿过了慕哥的储物器和慕字玉牌,他告诉自己,从此,他就是若水宗慕长老之子。

阴阳镯的邪魂悄悄在旁观察许久,终于在此时出现,他大笑,认为慕子晨很合他胃口,都是坏胚,他寄生阴阳镯,可镯子被压制在此地,于是他跟慕子晨定了约,慕子晨带他出去,他护慕子晨一段时日。

沈辞秋不知道,上一世在苍蓝秘境,就是慕子晨杀了卞云。

他早看卞云不顺眼,一是因为卞云那张刀子嘴,二是他要进一步笼络弟子们的人心,卞云对他来说是个麻烦。

上一世慕子晨拖了那么久才动手,是因为在沈辞秋眼皮底下,慕子晨没怎么找到合适的机会。

而这一世沈辞秋离开了玉仙宗,慕子晨就没必要非得等到苍蓝秘境,趁着这次卞云下山,他直接动了手。

他假装在宗内闭关修炼,其实借着邪魂掩饰气息,悄悄跟了上去,在卞云落单时下手,准备把卞云喂给邪魂。

邪魂吃人血喜欢先抽精血,再啃余下血渍,卞云都没能看见是谁袭击的他,就倒地不起。

慕子晨和邪魂是算好了卞云各种护身法器的,一一都破了,卞云精血去了大半,濒死之际,沈辞秋送他的那块护身石感受到主人垂危,自动护住了他的心脉。

这块石头无声无息,被他俩算漏了。

尽管只争取了一点时间,但就是这点时间,保住了卞云的命,拖到了其余弟子前来。

慕子晨和邪魂都没想到临门就剩一刀的情况还能出现变故,有时候一瞬便是天堑,来的弟子众多,若不能一击全杀光,但凡有一个人报信出去,玉仙宗离得这么近,对他们来说都是大麻烦。

慕子晨只得立刻撤退,卞云被后来的弟子们带回了玉仙宗。

这些事,却是只有慕子晨和邪魂知晓。

慕子晨想到玄阳尊,心情好了不少,他拿出了慕字玉牌。

如今他腰间已经是玉仙宗的弟子牌,但那块慕字玉牌仍被他时不时拿出来赏玩。

他觉得自己遇到慕哥后,运气真是好了不少,这块玉牌就是他的福牌,一直保存得非常好。

“沈辞秋的仙骨和玲珑心迟早是我的。”慕子晨摩挲着玉牌,笑容明明很甜美,却在眼角末梢莫名透出几丝凉意,将笑勾画得可怖,让人心生胆寒。

“都说他的体质难得一见,玲珑心和仙骨又配合完美,我可真羡慕。”

慕子晨感慨着,将慕字牌收了起来。

——又到了今日去拜见师尊的时间了。

另一厢,沈辞秋收了传音玉牌,垂着眸沉吟不语。

谢翎没有出声打扰,他收敛起风流时,眉目的俊美锋利气就格外显眼,无言端坐,扫一眼,就觉是个能靠得住的。

谢翎明白沈辞秋从没跟卞云计较过什么,卞云虽然时常挑衅,自诩宿敌,但心肠不坏,至于沈辞秋愿意帮卞云多少,他也不知道。

片刻后,沈辞秋抬眼看向谢翎。

“我得去玉仙宗看看。”

谢翎神色不变:“好,但是……”

“但不是本体,”沈辞秋说,“我用分魂化身去。”

玉仙宗外肯定还有鼎剑宗安插的眼线暗桩,慕子晨也野心勃勃等着他,但沈辞秋为什么要遂他们的意?

他们想等,那就等着吧。

练成的分魂化身正好试试能用出几分力来。

谢翎:“带我一个。”

他说这话时,沈辞秋一愣,因为声音不是从旁边化身嘴里响起的,而是在门口。

门口,矜贵的公子哥儿手里捏着赤金折扇,正倚着门框,含笑看着沈辞秋。

正是谢翎本尊。

“我一办完事就过来了。”化身跟谢翎一起,两双琥珀色的眸子同时看向沈辞秋,“我刚到,还想好好和你说说话呢,阿辞可别留我一人啊。”

即便谢翎本体没过来,他们这些天不也在说话么。

沈辞秋看了看化身,又看了看谢翎。

他本是清清泠泠抬眸,但当两双灿若辰星的眸子齐齐看向自己,灼热的目光成倍地隔着空气描摹过他面颊,沈辞秋睫羽不由一颤。

这注视太强烈了,而谢翎没有半点遮掩,他就是要这样张扬又热烈地将沈辞秋装在眼中。

沈辞秋悄然绷紧了唇线,垂下了眸。

他莫名觉得,耳坠上的翎羽好像在微微发烫……烫得他耳垂也感受到了一点热意。

第83章

沈辞秋本是垂下眸,但停了片刻,又觉得这仿佛显得自己先输一城,才会率先避开视线,于是又重新抬起头来。

他尽量忽略了身侧离得极近的化身,瞧着门口的谢翎。

谢翎逆着光缓步走近,沈辞秋看着看着,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直到谢翎走到近前,而他微微扬起了脖颈。

他不是没这样看过谢翎,但是……

沈辞秋耳边翎羽晃了晃,不太确定:“……你又长高了?”

谢翎一愣,他自己也不知道,马上快十八的年纪,已经不是他猛拔身高的时候了,即便真长了,应该也不会太多,而且他本来就足够高挑,比沈辞秋高出那么一点。

但他立刻大言不惭:“是啊,又长了一点,阿辞要不要来验验看我长高了多少?”

桌边化身又悄摸摸伸手来够沈辞秋的袖子,本尊弯了腰,也想来拉沈辞秋,沈辞秋面无表情,一手把两个利索拍开:“不必。”

又不是几岁孩童,验什么身高。

谢翎笑盈盈把化身收起,自个儿在沈辞秋身边坐下了,撩开衣摆,姿态潇洒:“反正现在也够把你罩怀里。”

沈辞秋最近快习惯他时不时冒出这些话了,脸上毫无波澜,谢翎问:“准备什么时候去玉仙宗?”

从云归宗去玉仙宗,再快也得飞两天,自然是越早出发越好。

沈辞秋:“现在。”

话音刚落,他的身边就出现了分魂化身。

化身依然变化的是黑衣,一张灵力幻化的面具把脸扣得严严实实,沈辞秋从储物器里挑了把曾经没在人前用过的剑抛给化身,化身接了,配在腰间。

除了剑,沈辞秋又拿出个简单的储物器,里面装了些丹药符咒和别的法器,以备不时之需,都让化身带着。

谢翎一连维持了好几天的分魂,不过人形的锻炼也就在这两天,明显还不如沈辞秋对化身的操控娴熟,他看着沈辞秋准备完毕,灵力一动,一只鸟儿就飞到沈辞秋化身的肩头。

本来沈辞秋化身黑衣肃杀,越是沉默不语便越是凛冽逼人,仿佛只要拔了剑就得见血,沈辞秋本尊若是霜雪,黑衣化身就像冷血,都寒,又寒得不一样。

但无论哪一种,只要肩头窝下一只圆滚滚的鸟团子,那寒冷萧杀的气质一下就被冲淡了,鸟团可爱,那么带着鸟团的人呢?

不管别人怎么看,在谢翎眼里,沈辞秋什么模样都特别好看,戳他心窝。

化身前去,又赶时间,就不乘飞舟,御剑就带着鸟团离开了,谢翎支颐下巴坐在沈辞秋侧手:“你要去看卞云,是因为他和你重生前知道的状况不同吗?”

卞云在原著中没什么笔墨,出现这个名字的时候,卞云已经死了,主角知道他,还是因为小叶卿怀念师兄时提起的。

沈辞秋点了点头,他微微侧过目光,发现谢翎撑着脸的姿势与平常不大一样,他有时候摆弄这些姿态,分明都是故意的,还会大大咧咧把眼神递过来,就是要惹得沈辞秋来看。

好像沈辞秋不看,他这副模样就浪费了一般。

但此时谢翎眼神有一点放空,整个人也懒洋洋的,与其说随意,不如说是用不完的劲儿好像终于消了点。

沈辞秋顿了顿,声音莫名放低了点:“……累了?”

谢翎微微打了个呵欠:“有点儿。”

修士虽然不需要天天睡觉,但是人都需要休息,他这几天赶紧赶慢处理手上的事,挤出的时间都用来修炼,还一直维持着化身,再旺盛的精力,也该消磨出倦意了。

“挑拨了老三老四老五,又安排了魅妖内斗,我可终于把魅妖族捏在手里了,他们将来还有能派上用场的地方,我跟你讲,他们斗得可精彩……”

谢翎说着说着,眼睑愈发下耷,声音也越来越低,直到某刻眼睛完全阖上,呼吸放轻,就这么撑着脑袋在桌边睡着了。

他阖上眼,沈辞秋就没有需要躲避的视线,在落入屋内的辉光中,又轻又静地看着谢翎。

谢翎其实没必要这么急着过来,手上的事忙完,大可以好好歇几天,云归宗这边暂时没什么大事,即便没有沈辞秋帮忙,其实也井井有条。

何况谢翎还留了个分魂在这儿。

但他急着赶过来,就为了用自己本尊的眼睛细细瞧上沈辞秋一眼,光化身他都不满足,非得亲自陪在沈辞秋旁边。

毕竟等他涅槃后,沈辞秋没法日日见着他,同样的,他也会好长一段时间没法跟沈辞秋这么说话。

因此每时每刻,都弥足珍贵。

描摹过朝思暮想之人的眉眼,亲口跟他说过两句话,困意才放心地涌上来,说着说着就睡了。

沈辞秋在谢翎安心放松的睡颜里,福至心灵地明白了谢翎一定要亲自过来的理由。

他睫羽一颤,感觉心跳漏了半拍。

他或许仍旧不知道自己要怀有怎样的心情,才算是喜欢上一个人,但他确实明白了,谢翎在用他的言与行重复着一句话:

我心悦你。

温阑曾经只会嘴上说对他好,所以连带着情绪迟钝的沈辞秋跟着疑惑,究竟如何才叫喜欢,但谢翎不同。

他张扬又肆意,直接又热烈,他不光说,大声地说,他还会做,用心地做,就是要让沈辞秋清楚知道,这就是他谢翎的喜欢。

沈辞秋听着心跳声,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耳边的翎羽,他的眸子里渐渐浮出了曾经没有过的神色,是他自己也陌生的清涟。

悄无声息,但确确实实在一点点蔓延。

谢魇抱着一点儿事务和功法上的书来找沈辞秋时,看见谢翎正托着脸睡得正香,他没见过七皇兄如此放松的场面,一时间轻轻“啊”出了声。

而后反应过来,立刻闭上嘴,与沈辞秋传音,不好意思地道歉。

“沈师兄,不好意思。”

沈辞秋也传音:“无妨,你过来吧。”

谢魇于是轻手轻脚走过来,在沈辞秋示意下乖乖坐在桌侧,有些新奇地眨眼打量过谢翎。

在妖皇宫里,谢翎即便看着游刃有余,吊儿郎当好像十分松快,实则都是绷着的,反正谢魇是没见过他在人前能直接睡着的模样。

他意识到,皇兄在沈师兄身边,确确实实是不同的。

而沈师兄也没有初见时那样冷冽,他好像听到了雪化的声音。

谢魇感觉自己也要舒服地融在春日里……他喜欢这种宁静,能让他忘记妖皇宫的噩梦。

沈辞秋用传音与谢魇说话,谢魇小手握着笔,听得很认真。

浮云被风吹动,沈辞秋这边在指点小辈,他的化身正在云中穿行。

谢翎虽然睡了,但仍留出一点神识维持住了分魂化身,此刻鸟身窝在肩头,也闭着眼。

沈辞秋化身虽然在疾行,但谢小鸟窝得很稳,纹丝不动。

谢翎本尊睡醒的时候,也控制着化身睁眼,舒舒服服在黑衣美人肩膀上抖了抖毛,舒展开来,瞧了瞧他们已经到哪儿了。

“你可以继续让化身休息。”沈辞秋道。

虽然修行很重要,但累的时候也不必非得撑着。

沈辞秋说这种话的时候,是完全没回忆自己修行起来时更加忘我紧逼的模样啊。

“睡饱了。”谢小鸟望了望,不过他暂时确实没事干,化身看了会儿风景,本体就往沈辞秋那边蹭过去。

一旦精神好了可真是半点不消停,沈辞秋用书摁下某人手指时冷着脸想。

用了两天,化身到了玉仙宗。

玉仙宗自然也有自己的护宗阵法和巡逻弟子,不可能随便让人通过,但沈辞秋重生后早就想过各种可能,因此去仓库拿过没有刻名字的弟子腰牌,自己给做了几个通行牌备用。

此时他就用这样的牌子成功入了宗门,悄无声息。

要论对玉仙宗的熟悉,能比过他的真没几个,弟子们的巡逻时间、各处防护阵法和各条路径,包括不为外人知晓的密道,他都能知道。

进了宗门后,谢小鸟从肩膀上飞离,落地化为人形。

沈辞秋的化身黑衣劲装,十分朴素,但谢翎不同,他就是伪装,那也要好看,覆盖的面具刻了花,衣服裹了件靛蓝色圆领箭袖,上有暗纹,跟鸟或者羽毛都不沾边,别出心裁地印着冰花。

猿臂蜂腰大长腿,干净利索,还好看。

沈辞秋实在不懂鸟类对姿容的执着,但是……算了。

毕竟看着确实挺让人舒心的。

两人凭着沈辞秋对玉仙宗的了解,以及分魂化身比本体还好藏匿气息的本事,避开各路巡逻弟子,顺利来到了卞云的住处。

他们察觉屋内有两个人,从气息来看,应当都醒着,隔着门板都能闻到屋里浓重的药味儿,没急着用灵力探查,从窗户缝里往里一看,发现陪着卞云的果然是叶卿。

卞云面色灰败,小叶卿哭红了一双眼,红肿未消,这么看着,卞云是不太好。

谢翎收回探查视线,朝沈辞秋点头。

沈辞秋抬手,周围再无其他弟子,他选择了敲门。

听见敲门声,小叶卿抹了把眼,前来开门,拉开门后一看二人的打扮,腰间又无弟子腰牌,先是一怔,而后飞速地握紧了剑,随时能出鞘起手。

他像只警惕的小兽,在师兄受伤后用小小身躯摆出了保护者姿态:“谁!?”

屋内卞云也是神色凛然,沈辞秋摘下面具开口:“是我。”

卞云一愣,随即愕然:“沈辞秋!?”

小叶卿呆了呆,谢翎看着好玩,趁机揉一把他脑袋,卞云瞧着沈辞秋的伪装,猜他回来多半没让其他人知道,让人赶紧先进来。

谢翎拍拍回神的小叶卿,挥手带上了门,这里到底是玉仙宗内,万一待会儿有谁过来,沈辞秋又把面具扣了回去,方便及时应对。

卞云看着沈辞秋,憔悴的脸上露出复杂神色,不管沈辞秋是不是专门为他跑地这一趟,但至少来看了他,正好,有些事不用传音了,他可以当面跟沈辞秋说。

沈辞秋:“你……”

“如你所见,情况不好。”卞云自嘲一声,“捡回一条命,但心脉受损太严重,往后修行那是举步维艰,这辈子能走多远,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曾经总爱跟沈辞秋比来比去,其实心里清楚,自己比不过沈辞秋,但也还有一点梦想,说壮志也好,说做梦也罢,人嘛,偶尔做做梦又能怎么样。

但现在,他连梦也没法做了。

沈辞秋沉默下来。

对一个足够骄傲的人来说,安慰是徒劳,也不是卞云想听的。

“师父请了医修,也砸了好多灵丹妙药,补不回来,”卞云苦涩道,“想来我是没资格再做他弟子了,不日后,我与师父自请,将我逐出师门。”

他看明白了大长老放弃的眼神。

卞云了解自己师父的性子,入门时就知道他的为人,卞云不是从小被养大的,不像沈辞秋曾经把玄阳尊当亲人,知道自己被放弃,虽然难受,但感情有限,过了也就算了。

玉仙宗里最会养徒弟的应当是六长老,但可惜,他们不是他的徒弟。

小叶卿一急:“师兄!”

谢翎听到此处,出了声,感慨:“卞道友,还是你道德感高啊。”

三双眼睛顿时齐刷刷看着他。

“真的,这要是换我,就呆着,多薅点玉仙宗跟你师父的羊毛,你曾经够孝顺,也帮宗门做了不少事,那凭什么没资格,我听说你师父也是个放养派,其余人都是你在照顾,”谢翎道,“你病了伤了就该先顾着自己,有什么错?”

卞云哑然,小叶卿也听得一愣一愣,连伤感都憋回去了。

卞云听出这是沈辞秋那小白脸未婚夫的声音,身上不舒服,也没想跟他争辩,顿了顿,才继续朝沈辞秋道:“我只是不放心小叶卿,这孩子居然想跟我走,你说说,跟我离开能有留在宗门修炼有前途吗?”

大长老虽然是个放养派,除了传授功法、考验修炼进度,不怎么关心弟子往哪边长,但玉仙宗内嫡系弟子该有的月例不会少,他们一个月的修炼资源,放在不少小宗门,那可能是碰都碰不到的巨款。

可叶卿年幼,又刚入宗门,没来得及对玉仙宗生出什么强烈的归属感,只把真心对他好的卞云当亲哥哥看,格外舍不得,宁愿不要来之不易的玉仙宗弟子身份。

更何况卞云如今如此伤病,小叶卿怎么可能放心他一人流落在外?

沈辞秋隔着面具,与谢翎目光相对。

两人无声又默契地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若真想与你走,”沈辞秋缓缓道,“其实还有办法。”

沈辞秋根本就不劝卞云和叶卿继续留下,毕竟,他就是个迟早会和玉仙宗划清界限的人。

卞云本来是想让沈辞秋也劝劝叶卿,顺便日后等沈辞秋回了玉仙宗,麻烦他照看叶卿一二,闻言有点懵。

谢翎笑了声:“有个包吃包住还能养伤的好去处,论修炼资源,保准不比玉仙宗差。”他这就开始推销了,“云归宗,了解一下?”

第84章

在谢翎介绍了各项弟子福利及义务后,卞云从目瞪口呆变成认真倾听,最后再微微吃惊。

听、听起来居然还不错?

谢翎这位老板是相当慷慨的,创业前期更懂各类人才的不易:“如果你想继续发光发热,我们这儿有的是位置,我觉得小弟子的初级教习就很适合卞兄,每月灵石这个数,”谢翎伸手一比,笑眯眯,“你意下如何?”

卞云轻轻吸了口气:有钱。

听规模不过百十人的小宗门,开的条件却不比四大宗差,这立派之人底蕴丰厚啊。

卞云即便日后修行艰难,也不想闲着没事干,他性子在某些方面执拗,除了好比,也爱做事,有些人就是愿意做点什么,来证明价值,自己也能心满意足。

要是离了玉仙宗,云归宗似乎真是他的好去处,但叶卿的情况和他不一样。

“我朝师父请逐,他当然乐意,因为我残了,但叶卿不同,他可是天生剑骨,这么好的苗子哪个宗门舍得放他离开?”卞云道,“他如果执意要走,就是叛宗,会名声尽毁,不行不行,哎我是让你们劝他留下,差点被你们带偏了!”

小叶卿立刻用求助的视线巴巴看向沈辞秋和谢翎,谢翎叹着气把叶卿肩膀掰过来,让卞云看清小孩儿的脸:“你想为他好,也总得问问他的意思。”

卞云瞧着叶卿可怜兮兮的模样,喉头一哽,嗓音弱了几分,可还是道:“他还小……”

“有些小孩儿是不晓事,得有人帮他看着前面的路,可我看小叶子有自己的想法,”谢翎顺口就喊上小叶子了,“再说留在玉仙宗,就有人会尽心帮他做出最好的选择吗?”

叶卿被谢翎按着肩膀,听闻此言怔愣地睁大了眼,而后眸光触动,忍不住侧头轻轻看向谢翎。

孩子是需要照看,但也需要尊重,从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叶卿感觉心头潮汐翻涌,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是的,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不敢保证任何一个决定都不出错或者不后悔,但是只要是自己坚持的,叶卿不会怪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叶卿握了握拳,坚定地将视线转向卞云。

沈辞秋默然片刻,在这时出声:“如今的玉仙宗,未必是好选择。”

卞云不懂:“什么意思?”

沈辞秋没什么表情,嗓音也很平静:“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回玉仙宗。”

“不是因为惹了鼎剑宗所以……等等,”卞云听到这里,也回过味儿来了,眯了眯眼,“你是想说宗门里出了什么问题?”

沈辞秋不轻不重一颔首,却不言明到底是什么事。

卞云等了片刻,发现沈辞秋不说,却没追着问,只是蹙起了眉。

他们这些内门弟子,自然有接触宗门秘辛的机会,尤其沈辞秋是大师兄,还是玄阳尊亲传弟子,难不成他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而若是天大的秘密,被下了封口禁令说不出口的可能性很大。

仔细想想,沈辞秋多年来对宗门可谓尽心尽力,即便真惹了鼎剑宗不想给宗门添麻烦,也不该是那样当众反驳玄阳尊,难不成,这秘密可能涉及玄阳尊?

还是令沈辞秋都想逃开的秘密!

卞云悚然一惊,也终于想起了从方才起就有点古怪的地方,他惊疑不定上上下下打量沈辞秋:“你,你不会也想日后加入云归宗吧?”

沈辞秋隔着面具,坐得端方,沉默以对,而这时候,不反驳也是另一种回答。

玉仙宗内有危险?卞云也沉默下来。

不管看不看得惯沈辞秋,卞云一直很相信沈辞秋为人,加上这一回沈辞秋本不必来见他,放着不管更轻松,可他还是来了。

卞云病中本就没血色的脸更加难看,坐在床榻间,慢慢收紧了手:“如果宗门内出了大问题,那其他弟子……”

沈辞秋知道卞云惦记着跟自己关系好的那些弟子,他道:“让他们离慕子晨远点就行。”

慕子晨,沈辞秋自己的小师弟,所以秘密果然跟玄阳尊有关?

卞云终于动摇起来,神色挣扎半晌,明显心已经开始倾斜:“但是,也不能让叶卿背骂名——”

“不用担心。”谢翎说着,从储物器里挑挑拣拣,摸出两瓶药来。

他此番出行,也让化身带了个小的储物器,里面放了些东西。

谢翎先指着白色瓷瓶:“这里面的药可以伪装重伤,一滴管五天。”再看碧绿药瓶,“这是专门给有特殊体质的人服用,用药后,可伪装出特殊体质已损的模样,什么体质都可,一枚丹药管三天。”

谢翎双手往外一送:“若水宗大丹师亲手炼制,不伤身,一药难求,他本人承认,服药后,即便是他来,短时间探脉也绝对探不出问题。”

“到时候你去请求放逐,然后叶卿服了药,就说不忍师兄受难,自毁剑骨,愿同被驱逐,随你下山。”从作案工具到剧本,谢翎包圆了,他一打响指,“完美。”

卞云:“……”

沈辞秋:“……”

准备得也太充分了。

沈辞秋默然无言,卞云一言难尽。

沈辞秋还真不知道谢翎带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至于盒子里剩下那些药瓶里装了什么……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卞云:“你……你之前修为倒退又突然恢复,难不成也是用药伪装?”

“还真不是,妖皇把我扣在宫里那么长时间,反复让医修探查,内外也安了眼线注意,就是要摒除我伪装的可能。”

……不愧是妖皇宫,人均八百个心眼。

卞云神色复杂,但小叶卿已经伸手把那两瓶药握住了。

谢翎:“你要是想不出台词,我还可以给你提前写好,你背下来就行。”

小叶卿重重一点头:“嗯!”

卞云:?

不是,你师弟还是我师弟?

叶卿这小子怎么这么听谢翎的话,他一个说话一字一顿的小话废不能跟谢翎这种舌灿莲花的诡谋家聊到一起去吧?

沈辞秋和谢翎把该说的事说完,就离开了玉仙宗,去了二十里外一个镇上落脚。

沈辞秋并没有去探查慕子晨的情形,避免打草惊蛇。

隔天,刚能下床的卞云就带着服了药的叶卿去跟大长老自请放逐,大长老看着面无血色的叶卿,听他自废剑骨,怒不可遏,要不是六长老拦着,茶杯就不是砸地上,而是砸他俩身上了。

内门亲传自废剑骨,医修自然也是要来查验情形的,医修们查验后,都对大长老叹息摇头,示意没得治,大长老不死心,又去外面请了医修,直到三天后,他才不得不承认现实。

大长老愤而拂袖,实在不想再看见卞云和叶卿,真把他俩逐出了宗门。

这三天里,沈辞秋和谢翎的化身都在客栈房间安安静静真如傀儡般入定,他们本体在云归宗做着各自的事,谢魇跟沈辞秋愈发亲近,也知道了云归宗即将再添新人的事。

卞云和叶卿到了说好的汇合地点,跟沈辞秋谢翎汇合,谢翎摸出架飞舟来,毕竟卞云是个伤患,叶卿的药效也还没退,乘舟比御剑更舒服。

乘坐飞舟比御剑的速度要慢些,回来的路上,谢翎揽着叶卿,关上门,也不知他俩谈了什么,再开门时,叶卿郑重对卞云说,他要对谢翎拜师。

卞云:??!

“不是,”卞云垂死病中惊坐起,风中凌乱,“他自己也就是个毛头小子,怎么就能当人师父了,还有,你叫他师父,那我辈分成什么了??”

叶卿认认真真道:“他能,教我很多,人,也很好。”

至于称呼……小孩儿也有点犯难。

谢翎好整以暇:“我们各论各,他叫我师父,以后就叫你哥呗,你要实在介意,按岁数,你当他爹也行。”

这艘飞舟上年纪最大的卞云:“……”

他一把捂住胸口,咬牙切齿:“沈辞秋!你能不能管管他!”

沈辞秋云淡风轻路过,衣袍不染半点喧嚣,意思很明显:不管,管不了。

谢翎就得意地笑:“阿辞才舍不得训我,是吧阿辞?”

卞云:“好好好,你不管,那我问,叶卿之后该叫你什么?”

此话一出,谢翎和沈辞秋骤然一顿。

小叶卿也微微睁大眼,而后冥思苦想,迟疑道:

“……师夫?”

空气里诡异地安静,无人应答。

小叶卿见状,声音更加犹豫了:“师,师娘?”

沈辞秋:“……”

卞云顿时拍腿大笑,幸灾乐祸,谢翎按着叶卿的肩膀,轻咳两声:“咳,嗯,你暂时叫他沈仙长吧。”

暂时两个字就很意味深长。

沈辞秋凉丝丝地睨过谢翎,而后走进船舱对面屋子,拍上了门板。

由于叶卿的坚持,他到底还是拜了师,卞云唉声叹气,儿大不中留,以及,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姓谢的贼船。

他仍然没怀疑沈辞秋的人品,但他现在怀疑沈辞秋被小白脸迷昏了头,做事也不清醒了。

等飞舟到了云归宗,卞云和小叶卿看了看跟他俩一路同行的两个面具人,又看了看站在他们面前的沈辞秋和谢翎,目光呆滞。

两人收回了分魂化身,谢翎解释:“傀儡,傀儡。”

傀儡这说辞最早还是沈辞秋用的,谢翎现在也跟着用,可真方便。

谢魇跟在沈辞秋身边,悄然打量了一番叶卿,才上前与他说话:“你好呀,我叫谢魇。”

“你好。”叶卿,“叶卿。”

谢魇眨着一双灰雾般梦幻朦胧的眼:“你既然是皇兄的徒儿,那就是我的师侄了。”

谢魇十岁,叶卿九岁,两小孩儿身量相近,叶卿还真行礼:“小师叔。”

谢魇心中欢喜,直了直小腰板,还真拿出点师叔的样子,从储物器里摸出东西给叶卿,很有小大人的样子:“师侄不必多礼,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两个小孩儿在这儿一本正经你来我往,瞧得旁人忍俊不禁,卞云本来也觉得挺乐,感觉看了场小孩子过家家,直到他定睛一看,发现谢魇给叶卿的是件地阶法宝。

卞云:“…………”

过家家瞬间洋溢起了金钱的气息。

“等等!”卞云还以为小孩儿不懂事,分不出东西好坏,“不行,这太珍贵了——”

小谢魇点头啊点头:“可以的,第一次给师侄,自然要拿好东西。”

谢翎也点头:“是啊,一点零花,小叶子做了我的徒弟,以后好东西也不会少,小魇给你你就拿着,别觉得有负担。”

谢魇既然是谢翎愿意认下的弟弟,那么谢翎不可能短了他的钱财,而且谢魇自己还刮走了梦魇族大量好东西,如今又没有下属需要养活,花钱的地方大量减少,谢家两兄弟,确实是格外有钱。

卞云:“……”

短短几日,他大开眼界,谢翎也成功推翻了从前在他眼中一个只能靠着沈辞秋庇护的小白脸形象,变成了……一个特别有钱的小白脸。

他忍不住朝沈辞秋低声道:“妖皇宫的殿下都这么有钱?”

“不是。”

沈辞秋:“……他是特例。”

沈辞秋说话的时候,视线自然而然落在谢翎身上,谢翎察觉他的目光,冲他眨了眨眼。

沈辞秋睫羽颤了颤,不着痕迹移开视线。

“走吧,”他对卞云说,“去看看新家。”

不出意外,这里之后就是卞云和叶卿长居之处了。

可能……也能成为他的久留之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谢魇:暂时不能叫皇嫂或皇夫

小叶卿:暂时不能叫师娘或师夫

俩小孩巴巴看着他俩:所以什么时候能改口啊?

沈辞秋:……

谢翎:快了,信我!

第85章

卞云留在云归宗过了几日后,就发现这宗门最大的不对劲。

上下井井有条,大伙儿各司其职,但就是没有宗主。

真是奇了怪了,谁家开山立派不是先有门主宗主,再有麾下弟子的?

偏偏云归宗就是这么怪。

卞云本来自然而然以为宗主是谢翎,但结果发现不是,其余人都只尊称他殿下,而大大小小一应事务,大伙儿都听两个人的话,一个谢翎,一个沈辞秋。

论做决定的次数,沈辞秋还比谢翎多些,这么看起来,沈辞秋更像是一宗之主的位置。

但沈辞秋也不是,因为其余人都尊他一声沈仙长,而且沈辞秋明面上还顶着玉仙宗弟子的身份。

卞云觉得此等情形很怪,但其余人好像都习以为常,他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跟着习惯。

谢翎他们先前从乌渊救回的孩子里,一些已经入了修行的门槛,还有一些完全没接触过修行,连字都认不清,卞云目前主要负责教这些。

看着这些可怜的孩子,他心里把那些不干人事的邪修骂了个遍,这些孩子里有乖的,也有刺头,但他都管得下来,也确实是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传音嘱咐留在玉仙宗的几个熟识弟子远离慕子晨,这些人也机灵,嗅到味儿,玉仙宗内日后若发生点什么事,还可以说给卞云听。

谢翎想要的眼线,这不也就有了?

至于叶卿和谢魇这种孩子,即便上大课,也不会跟对修为一窍不通的小孩儿在一块儿,毕竟进度不同,他们都筑基了,再去听怎么引气入门当然不合适,相当于别人还是幼儿园,他们已经初中了。

他俩和一些孩子成为了内门弟子,人数暂时不多,天赋够,除了各自的师父,也有其他教习带着学。

叶卿跟着谢魇,很快融入其中,他虽然只拜了谢翎为师,但沈辞秋偶尔也会教教他,如果说谢魇像有两个哥哥,他就像有两个师父,云归宗虽小,却比玉仙宗舒服。

沈辞秋练剑的时候,墙头突然冒出两个小脑袋,谢魇和叶卿巴巴趴在墙头往下望,沈辞秋手上不停,当没看见,而后两道破风声起,朝他们面门袭来,谢魇和叶卿一惊,忙抬手一抓——

一人抓住了一块点心。

院中石桌边谢翎正悠悠喝茶,头也不抬对两个小的道:“偷看什么呢,下来。”

两个小孩儿对视一眼,捏着点心从墙头跃下,乖乖站到谢翎跟前。

谢翎翻过一页功法书:“有事要找就从正门来,趴墙头算怎么回事,万一看见什么不合适的,对主人家多不礼貌。谁带的头?”

他语调不重,但说得两个小孩儿瞬间不好意思起来。

他俩出身大宗,本来都算稳重,最近到了新环境,放松过了头,有些调皮的苗头就冒了出来,小孩儿活泼点是好事,但有些事该说还得说,不然真等他们染上什么坏习惯放飞自我,再拽就晚了。

谢魇冷白的小脸上臊得有点红:“是我……”

“我。”叶卿斩钉截铁抢断了话。

谢翎终于抬眼,饶有兴致瞧他俩。

谢魇惊讶,叶卿已经抱手躬身:“师父,我错了。”

“不不不,皇兄,”谢魇忙道,“真是我……哎呀!”

谢翎屈指在他脑门儿上轻轻一敲:“行了,又没说罚你们,看把你俩紧张的。”不过见他俩都愿意帮对方说话,短短几天已经打成一片,谢翎还是很宽慰的,“都坐吧,来干什么的?”

两小孩儿都坐了,耳旁是沈辞秋专心练剑的破风声,他俩手里的点心还一直捏着没吃,听到这话,两人心虚对视,最后还是由说话更正常的谢魇开了口。

他捏着糕点,小心翼翼道:“我,我们打了个赌,赌皇兄你是不是又在辞秋哥哥这里。”

谢翎:“……”

他抬手按住两个小子的脑袋一通狂揉;“好哇,都敢拿我跟阿辞打赌了——赌的什么,这不得分我俩一半?”

两小孩儿就在他手底下咯咯笑。

他俩这几日自己琢磨了下称呼,觉得“沈仙长”太生分,于是谢魇管沈辞秋叫哥哥,叶卿则按照辈分,叫师叔。

谢翎蹂躏够了,把他俩一揽:“既然来了那就看看,机会难得,尤其是你小叶子,你也用剑,阿辞的剑意你可好好体会。”

其实不用他说,两人视线已经落过去了。

沈辞秋银衣月袍,剑芒如雪,一剑荡凌云,他的剑极为漂亮,也极为凌厉,周遭因灵力起了薄薄一层寒霜,他的剑光就在其间闪烁。

美人柔似月,霜刃斩千山。

沈辞秋的手指是玉白柔荑,剑招都是冷冽杀招,会让观者在不知不觉中屏住呼吸,不知是看入了神,还是被寒风冷雪给冻住了。

剑出便不回,剑出既无悔,沈辞秋的剑没有迟疑,十分纯粹。

他衣袍翻飞,每片衣摆轻轻落下又旋开时,都飘到了谢翎心坎上,他让俩小孩学剑,但他看的却是人。

谢魇觉得沈辞秋的剑令人着迷,但又危险,他虽不练剑,但修行之人某些领悟相通,愣愣地一口咬住手里的点心,叶卿则是看得目不转睛,直到沈辞秋收招,都沉在剑意中没有回神。

沈辞秋在蹁跹飘落的冰晶中收了剑,雪花亲昵蹭过他指尖,在他转身时满院的寒霜尽数消失,外放的灵力散开,院里的花没受到任何影响,令人胆寒的剑意甚至不曾惊动树上那一窝小鸟。

沈辞秋长身玉立,谢翎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他坐下,谢翎便给他沏茶。

桌上有三盘小点,谢翎之前吃过其中一样,又再另一个盘子里拿了两块招呼墙头的小孩儿,唯有其中一盘还分毫未动。

那盘点心里淋着琥珀色的花蜜——是专门备给沈辞秋的。

最近谢翎发现,沈辞秋会叼嘴了,之前只要是甜的,沈辞秋都能尝一尝,很随意,但现在若不是带了蜜糖的,都得不到美人垂青。

他会挑拣了,谢翎反而乐见其成:人有喜好,是好事。

而且这可是他温养出来的,捧在手心的人一点点被暖化了,他可不得美滋滋么。

两个小孩打赌他是不是又在沈辞秋这儿,其实都不用赌,他常赖在这儿不走,并且这几天又蹭了好几个拥抱,离系统补偿任务的次数,其实就剩一次了。

沈辞秋喝了茶,尝了带着蜜的点心,叶卿堪堪回神,已经开始认真琢磨起方才观剑后的顿悟,点心是顾不上吃了,顺手塞给了谢魇。

谢魇刚塞完一个,眨眨眼,又捧着新的嚼啊嚼,吃相文雅又可爱。

风过,院子里的草木轻晃,谢翎看着他们,在这无比满足的时刻,却突然生出点伤感。

他让沈辞秋放宽心,就当之后他会睡一觉,但其实他自己很舍不得。

修士寿命长,十年百年对一些人来说好像都是一眨眼的事,但谢翎这个现代人,原先生活在百岁就算高寿的世界,每一年、每一天都值得好好对待,与心上人在一块儿每一秒,更是弥足珍贵。

沈辞秋察觉到谢翎视线,咽下嘴里的点心,抬眼,与谢翎目光相对,那眼神莫名看得沈辞秋耳边的翎羽又发起烫来,他顿了顿,才道:“……怎么?”

谢翎笑:“没什么。”

我就是……真的好喜欢你啊。

这话他没说出来,此刻若是被沈辞秋察觉其中的不舍,反倒徒增伤感。

两个小孩儿今日收获匪浅,还有课业要做,过了会儿便走了,他俩走后,沈辞秋本来想开始做咒器,谢翎却突然问他:“阿辞,今天点心怎么样?”

沈辞秋停下,点点头,不管茶水还是点心味道都不错。

谢翎忽然莞尔一笑,衣服上的金线孔雀翎浮光溢彩,他眉眼弯弯:“那我就放心了,告诉你个秘密,今日这盘琥珀雪酥是我亲手做的。”

谢翎在他微微讶异的神情中道:“阿辞,生辰快乐。”

沈辞秋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在修真界,三岁之后,就不会每年都过生辰,一般是逢整十会庆贺一下,沈辞秋十岁生辰时,众人都是冲着他玉仙宗大弟子的身份来贺,上辈子二十岁的生辰后没多久,他就丢了仙骨和命。

他不看重生辰,没有庆祝的心思,因此完全没觉得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直到谢翎这话出口。

而谢翎跟他是同天的生辰。

就那么巧,他们不同年,但同月同日,沈辞秋今日到十九,谢翎今日就满十八。

谢翎准备了亲手做的点心,可沈辞秋什么都没准备。

“……生辰快乐。”沈辞秋同样对他说,他迅速把储物器里的东西想了一遍,可无论哪一种,在谢翎这盘糕点面前都拿不出手。

哪怕是他亲手做的东西也不行,因为那些都不是特意为谢翎准备的,可谢翎却是独独为自己做了这盘点心。

沈辞秋眼神微晃,谢翎便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按照修真界习俗,我们这年岁的生辰本来不用庆贺,我也准备得简单,就是特别想给你说声生辰快乐,你可别觉得非得拿什么来跟我扯平,有负担。”

谢翎:“实在想送我东西,那就抱我一下。”

谢翎这几天里,以完成神秘传承的考核为由,都抱过好几回了,虽然沈辞秋依然没法习惯,每次心神都还会波动,但又用这个抵,是不是敷衍了点。

不过谢翎说不必想着扯平……他们之间,好像是算不清了。

沈辞秋起身离开石凳,刚朝谢翎凑近,却猝不及防被谢翎一把握住腰往上一抬,以单臂将他抬高,而后抵到了桌上。

沈辞秋没被人这样抱过,双脚悬空,下意识勾住谢翎脖颈,讶异又茫然地看向谢翎。

然后……眼睁睁看着谢翎越凑越近。

沈辞秋手指骤然收紧,抓皱了谢翎的衣衫,但是这次,他没躲。

心乱得厉害,他呼吸都停了,却没有避开。

谢翎凑得越来越近,最后,轻轻抵上了沈辞秋的额头。

光洁的额头挨在一起,尽是另一个人的体温。

两人呼吸交错,心跳声如擂鼓,可又莫名平静。

睫羽颤动,他们靠着对方,都闭上了眼。

谢翎抬手,按着沈辞秋的后脑,抚摸他乌黑的发,轻声道:“之后我大概隔三差五就得闭门修炼,我要尽快到元婴,虽然我也不想睡,但早点去,也早点回。”

沈辞秋嗓子动了动,最后漏出一声低哑:“……好。”

谢翎听到耳边传来系统提示音。

【叮,补偿任务“苟命要紧”完成,拥抱次数已满二十次,奖励发送

下一步建议行动:多次的拥抱都能成,恭喜,你应该已经取得他足够的信任,之后建议与他装作知己、或者结拜,任选,只要是反派承认的即可。

任务奖励:随机防护法器一件,品阶不低于地阶

失败惩罚:无】

反正没惩罚,这任务可不做,而且沈辞秋已经以为他有神秘考核了,考核内容嘛,自然是他说了算,以后还可以当借口,干点别的。

再说,知己还用装?他们就是真知己,还有,结拜什么结拜,瞧不起谁呢。

他不想跟沈辞秋拜把子,他要跟沈辞秋拜天地。

第86章

沈辞秋和谢翎额头抵着额头,那又轻又重的触感令沈辞秋格外陌生。

轻是轻在贴着的皮肤、挨着的力道,重则是重在小心翼翼,却又珍重至极的动作。

两人离得实在太近,微微一动,鼻尖便不经意间蹭在了一块儿。

闭着眼的两个人心头一跳,如梦初醒睁开眼,慢慢拉开了距离。

沈辞秋垂着睫羽,只觉得耳坠烫得厉害,没敢立刻抬眼,而谢翎已经朝他看了过来。

这一看,就发现沈辞秋玉白的面颊上竟然被蒸出了一点薄红,主要都勾在眼尾,淡淡一抹,抹掉了霜雪,可怜可爱。

不知是方才那一下被蹭的,还是因为不分彼此的呼吸给灼的。

谢翎喉头微动。

他放在沈辞秋后脑的手不由挪向前,摩挲着,慢慢碰过沈辞秋戴着耳坠的柔软耳垂。

只是稍微挑一挑,那白皙的耳垂也跟着红了。

……真想把这人染上更多的绯色,把他揉在自己怀里,哪儿也不去。

但在沈辞秋忍耐不住,呼吸颤抖着一把捉住谢翎手腕时,谢翎的手指便恋恋不舍从又软又热的耳垂上挪开了。

手却没急着缩回来,他任由沈辞秋握着,手指趁机拨了拨耳坠,翎羽一晃,轻飘飘扫过沈辞秋修长的脖颈,沈辞秋抿着唇睨他一眼,把作乱的手给拎开了。

谢翎横在沈辞秋腰间的手倒是很规矩,沈辞秋撑了撑他肩膀,谢翎便将人抱着从桌边放下,双脚落了地,沈辞秋还有点不真实之感。

若是受伤或者无力时被人打横抱起,还能说是为了方便,可被搂着腰与腿直直抱起,他被抬到了比谢翎更高的地方,谢翎明明是仰视他,但那瞬间,谢翎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侵略性。

琥珀色的眸中神采奕奕,那是属于猛禽的眼神,直勾勾盯住了沈辞秋。

仿佛只要他一低头,就会被谢翎当猎物一样吃掉。

沈辞秋不知自己眼尾其实也红了,但他知道方才被谢翎碰过的耳朵还热着。

好在桌子够大,谢翎方才那一抵,也没碰倒杯盏,两人坐回去,默默把剩下的凉茶喝了个干净。

清热消火。

这之后,谢翎确实开始隔三差五闭关。

修士们闭关,闭个好些年也不稀奇,但谢翎基本三五天就会出来透个气,除了仗着天分好,也有想多跟沈辞秋待待的意思。

他本尊回了云归宗,在妖皇宫里还留了个化身,部分时间休眠,醒着时跟孔清一起处理妖皇宫的事。

三皇女和四皇子的矛盾挑拨得很顺利,五皇子谢摧炎身边安插了魅妖眼线,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沈辞秋也时不时会闭门修行,云归宗这边,基本现在是他和谢翎交替做事,也交替着给谢魇和叶卿解惑。

谢翎虽然不用剑,但修行一道上很多事是贯通的,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可师父的感悟不一样,那道门的高度也就不同,谢翎这样的师父,无疑把叶卿带入了一扇高门。

再加上还有沈辞秋。

越是与他相处,两个小孩就越不怕他,胆子大的时候,都敢来拉他袖子了。

两个袖子两个小孩儿,一人一边,从下仰起头,就这么站在跟前眼巴巴望着他。

沈辞秋:“……”

此刻也出关在外的谢翎用折扇挡住了自己乐翻的笑脸。

然后他看到沈辞秋无奈叹了口气,还真答应俩小孩儿的要求,去给内门弟子们讲了一堂符咒课。

沈辞秋看着堂里神情各不同的五六个小萝卜头,仍旧维持着自己清清冷冷的面孔,用跟和颜悦色完全不沾边的语调授了一堂书。

他在堂中讲课时,窗外一棵树上,姿态潇洒倚着个人,占据了极佳的好位置,透过窗户,瞧着端坐明堂的谪仙,用上了灵力,耳边也听着沈辞秋授课的声音。

沈辞秋根本没法忽视他的视线。

他讲过一些基本,让小孩儿们自己试着先在纸上画一笔时,沈辞秋忍不住偏头,视线穿过檀香袅袅的明堂,看向窗外的人。

两人的视线隔空碰撞。

一坐一卧,一静一动。

朱薨碧瓦,雕花木窗,窗与人都映着光,庭院明景,风起时,屋内的檀香飘向屋外,树上的飞花落在窗棂。

谢翎在风中弯了眉眼,他双手伸出食指拇指,对沈辞秋比了个现代的照相手势,方方正正,把人圈在了手里。

沈辞秋头一次见,但他却奇异明白了这手势的意思。

他被谢翎入了画,框在手心,而透过画框,沈辞秋也看到了谢翎的一双眼。

四目相对,他们都是彼此的画中人。

直到小孩儿们完成,堂下的动静唤回了沈辞秋心神。

沈辞秋收回目光,堂下的小孩儿除了叶卿之外,谢魇和剩下几个从乌渊里被救出来的孩子,都对人很敏锐,总觉得沈辞秋突然有哪儿与方才不一样。

很难形容,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冬日里的雪,见了天边晴光。

一堂课讲完,小孩儿们散去后,沈辞秋刚从堂上起身,就听到窗户被敲了敲。

谢翎站在窗边,雕花的木窗被他敲得微微晃动,发出吱呀声响。

沈辞秋走到窗边,听到谢翎说:“我明日又得闭关。”

沈辞秋闻言点点头:“接下来我也会闭关两日。”

谢翎从窗户外微微倾身凑近,屋内屋外两个画中人,在这一刻没了窗户的阻拦,同入画中。

“所以,”谢翎眼中噙着笑,伸出折扇,用折扇慢慢挑过一缕沈辞秋身前垂着的发丝,“我们是不是又该同修了?”

沈辞秋袖袍底下的手指闻言一蜷。

那一晚后背与心口灼热的温度霎时间涌上脑海。

沈辞秋第一时间又想移开目光,或者拍上窗户,将这人又关在屋外。

可好像即便这么做了,该起的热度也下不去,该有的同修……也得继续。

沈辞秋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钉在原地,轻轻吐出一声:“……好。”

乌发垂在赤金的扇骨上,柔软地被镀上了一层金辉。

沈辞秋习惯不了如今同修的滋味,比起那一晚,明明早有准备,但仍无济于事。

毕竟身体和心脏的温度不由他自己说了算。

贴在后心的手轻易又惹出了他眸中的氤氲,在两人克制的呼吸里,谢翎就真到了金丹后期。

沈辞秋把自己埋在谢翎肩头,感受着自己同样充沛的灵力。

……除了身上的感觉受不住外,他俩带着双生灵珠同修,修炼进度确实挺快的。

但这种方式还是太难捱了,沈辞秋咬唇忍着声音想,比疼痛更让人受不住。

先前他俩还暗暗较劲,沈辞秋现在又格外希望谢翎快点追上他的修为,这样,两人就还能恢复掌心对掌心的简单同修,不至于因为境界差距而非得用这样亲密的同修方式。

但这个念头刚一起,他又想到谢翎元婴后就要做的事。

他要去渡劫了。

沈辞秋肩膀一颤。

这一颤与先前不同,谢翎掌心贴在他后背,敏锐察觉:“怎么了?”

灵力看着也没走岔?

沈辞秋摇了摇头,然后……顺势把脸埋在了谢翎肩头。

谢翎这下灵力是真差点走岔了。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又完成一次同修。

*

云归宗内岁月好,纷乱皆不扰。

他们就这样平平静静过了两个月,沈辞秋再度收到了玉仙宗来讯。

这一次不是别人,竟是玄阳尊的命令。

千年香荼即将现世,玄阳尊要沈辞秋与玉仙宗弟子一块前去争夺。

香荼金贵,生长不易,而且这还是三千年的香荼,出世前会有天地异象,泄露气息,地点在连断山,届时会有各大势力前去争夺。

连断山附近受到影响,已经形成了短暂的场,入内的修士修为再高都会被压低至元婴。

沈辞秋上一世也去过。

只是上一回他十九岁时还没入元婴,因此主要负责拖住金丹修士,好让玉仙宗的大能参与抢夺。

他记得,最后香荼到了鼎剑宗手里。

千年香荼珍贵,沈辞秋淡淡地想,这次不会便宜鼎剑宗了。

他告诉玄阳尊,他会去,但是会隐藏身份,从旁帮助,避免给玉仙宗的同门招来鼎剑宗的麻烦。

玄阳尊应允了他的做法,只在传讯中淡淡道:“此番争夺后,你必须回玉仙宗了。”

沈辞秋神情冷若霜雪,并没有答话。

而玄阳尊也并没等他回话就结束了传讯,他那句话,是命令,是告知,而不是需要等沈辞秋答复。

沈辞秋冷冷凝视传音玉牌,仿佛看见了玄阳尊那张肃然又可憎的脸。

旁边伸过一把折扇,将玉牌严严实实盖住了。

握着扇的手骨节分明,固执地挤入沈辞秋视线,不让他看、也不让他想令人厌恶的人或事。

沈辞秋眸中翻涌的霜雪停住,他顺着折扇与手,慢慢看向谢翎的脸。

“千年香荼是好东西,当然,放在我们手里就更好了。”

云归宗内也已经有香荼的消息传回,毕竟这是轰动的大事。

原著中主角并没有参与香荼的争夺,因为那时候他还没光明正大恢复修为,还在苟着悄悄发育呢,但谢翎也知道香荼最后落在了鼎剑宗手上。

因为日后主角与玉仙宗合作,势力也大,某次因为需要,通过玉仙宗,朝鼎剑宗买来了半株香荼。

既然已经成为仇敌,那么这株香荼,谢翎全都要。

沈辞秋却没立刻答应。

“你还没到元婴。”他说。

“反正修为都会被压制,最高也就元婴大圆满,金丹在争夺里也能派上用场。”

谢翎按着扇子,口吻轻松道:“而且我感觉我都快到金丹大圆满了,越级打一打元婴不成问题。”

沈辞秋:“……”

两个月前他才刚金丹后期,这就要大圆满了?

有人苦修不得进,有人喝水都能涨修为。

沈辞秋终于算是见识了。

谢翎瞧着沈辞秋的神情,琥珀色眼眸一动:“你担心我啊?”

沈辞秋:“没有。”

“真没有?”谢翎俊朗的面庞上又盛足了风流,凑近了:“阿辞……唔!”

沈辞秋把一个袋子拍在了他脸上。

谢翎立刻伸手扒拉下来,捏在手里疑惑:什么东西?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符箓、咒器,还有两瓶不知装了什么的东西。

“瓶子里是羽神泪的毒。”谢翎给了他很多羽神泪,多到沈辞秋除了用来修炼,也可以用来做点东西。

沈辞秋移开视线不看他,“可以跟咒器一起——”

沈辞秋的话也在一惊之下被打断了。

谢翎直接环过他的肩背,一把抱住了人往怀里带。

沈辞秋:“!”

他把人往外推:“……松手!”

谢翎抗着劲儿:“我不!”

还说不是担心我,哼哼,谢翎人被推着,尾巴毛儿却已经上天了。

他俩较劲一般不用灵力,光拼手劲,沈辞秋还真不一定是谢翎对手,半天没推开,直到门口远远传来脚步声,焦灼的两人一惊,在收力和用力间头一回没达成默契,然后磕绊下,两人失去重心猛地歪倒——

门口的谢魇和叶卿骤然停下脚步。

桌案边,谢翎一手撑在地面,一手揽着沈辞秋,避免了他压着沈辞秋栽倒在地的命运。

而沈辞秋也一手及时反撑在地,一手托住了谢翎的肩。

如此一来,二人的姿势亲密异常。

“哇……”

两个小孩儿不由哇出了声,而后才后知后觉,他们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于是他俩齐齐后退,又捂着眼睛跑到了院中,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非常得掩耳盗铃。

沈辞秋和谢翎都差点被刚才那一下给震懵了。

他俩一个元婴一个金丹,要真在桌案边推推搡搡以至于摔了下去,说出去都没人信。

三岁小孩儿都嫌幼稚的事。

但是……

谢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越笑越大声,稳住身子,重新两手把沈辞秋抱进自己怀里,这次沈辞秋没再拒绝。

谢翎的笑音隔着胸腔,震动着传到了他心上。

清风拂过,沈辞秋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谢翎的笑声跃动得格外陌生。

某个瞬间,谢翎忽然笑声一顿,而后愕然按住沈辞秋的肩膀拉开距离,急急忙忙看向他的眼。

“你刚刚是不是笑了?!”谢翎道。

沈辞秋垂眸,神情还是那般古井不波,淡淡道:“没有。”

“真的?”

谢翎不死心,试图从他面上寻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沈辞秋表情不变,乌黑的睫羽半掩住他的眸:“嗯。”

可方才有那么一瞬间,谢翎好像真的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不属于自己的轻笑。

太轻了,轻得像一阵风,一片云,过了就不留痕。

难道真是自己想看沈辞秋的笑想得厉害,所以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