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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两句,就深感玄妙,这东西对每个符修必然都是巨大的诱惑,明濯月已经在石像边看见了自己要取的草药,他此行不虚,但这东西拿不走……他看向了沈辞秋。

沈辞秋从方才看到牌子起就没再说过话。

旁人看不见,他面具下琉璃色的眼眸中已经映满了符文的金光,琉璃璀璨,每一笔都那么清晰,正在他眼瞳中流动。

符文沟通天地灵气,未必是修为高就看得深,比起剑道更需要天赋。

谢小鸟窝在沈辞秋肩膀,有点担心,轻声道:“阿辞。”

沈辞秋略微回神,这才开口:“取不走也无妨。”

沈辞秋说:“我能记。”

他本就是想看看全本,没想到“符文书”的真身竟是这样,倒也省了功夫,这东西带出去反而是个麻烦,不如直接记下。

黑鹰和白鸩没有符道天赋,勉强看出有点纹路,但转头就会莫名忘得一干二净,沈辞秋不同,经过他眼、流过他指尖的符文,他通通能记住。

明濯月愣了愣,随即笑意深了点:看来道友能辨出所有符文,恭喜。

他自己对符文没有特别大的兴趣,去摘了草药就候在一边,一副你们随意就好的模样。

谢魇根本不敢瞧,看久了眼疼,便蹲去了一边,黑鹰和白鸩自觉给沈辞秋护法。

谢翎倒是也能瞧出纹路,但他不修符道,在沈辞秋认真记符文时,他抬起小鸟脑袋,往周围瞧了瞧。

这地方的风景,和原著中描写的另一块残卷出现地很像,说是穿过石阵,残卷会出现在一座古迹里。

可原著的入口也不在小因山啊?

难不成入口不止一个?

谢小鸟探头探脑,四下张望片刻,突然把目光定在了一道石门上。

那石门非常高,歪插在泥地里,即便看形状就剩了半截,也还有个五六米,门框完整,门剩了半块,另外空荡荡的半边垂下了花藤青草,奇异地有种悠远宁静的美。

谢小鸟不知为什么,就看着那道门移不开眼了。

小鸟翅膀抖了抖。

……嘶,有点想靠近看看。

想归想,谢翎也没贸然立刻动作,谢小鸟歪着小脑袋,细细打量,非常安静。

约莫过了半天,谢小鸟才舒展翅膀,往门那边飞去。

石门上都是草木与泥灰,这么脏,他才不在上面落脚,只悬停在半空,扑扇着翅膀往里看。

这时候,沈辞秋在面具下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正好将符文都记完了。

方才背诵符文时他状态与入定也差不多,此刻回神,才发现肩膀上的小东西不在了,鸟形的分魂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但只要小鸟靠着自己,就格外有存在感。

沈辞秋下意识挪转目光去找,就看到谢小鸟正扑着翅膀看一扇门。

谢翎是发现了什么?

可那门上既无灵力波动,也没什么特别的花纹或字,方才他们从旁走过也没问题。

沈辞秋往石门边走去,刚想出声询问,却见谢小鸟的翅膀突然一顿。

随即那半扇空荡荡的门内竟猛地形成漩涡,刮起了风,拽着小鸟就往里扯。

一切发生的很快,但好在周围人反应也都很迅速,沈辞秋、黑鹰白鸩包括明濯月都第一时间上前。

沈辞秋一把就捉住了谢小鸟,却被吸力拽着往内,但黑鹰等人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还险些磕在石头上,他们只能惊骇地看着沈辞秋和谢小鸟的身影瞬间消失。

待他俩消失,门外的风也静了,被卷起的残花和落叶慢悠悠落地,仍旧岁月静好。

但黑鹰和白鸩不怎么好。

谢魇被变故惊呆,到底年纪小,即便强装镇定,心口也怦怦直跳,黑鹰和白鸩心头咯噔,即便黑鹰目前仍时不时觉得沈辞秋是“妖妃惑主”,但殿下要他护着的人就在他眼前消失了,颜面何存?

沈辞秋又不像殿下那样隔三差五一机缘,消失得让他们都习惯了……嗯?等等。

想到这里,黑鹰和白鸩同时一顿,方才先被吸进去的,是不是和殿下有关的那只小鸟?

难不成,又是什么机缘?

但这小鸟不就是殿下的一道术法之类的吗,这也行!?

白鸩飞速拿起传音玉牌,发现联络不上沈辞秋,便立刻要给殿下汇报,但还没等他传音过去,殿下的传音先来了。

“没事,遇上机缘了,你们在外等等。”

居然真的是!

黑鹰和白鸩已经对谢翎的运气服气了,居然这都可以!

谢翎本体在给他们传音,同时有点飘飘然。

倒不是因为分魂也能触发机缘,而是……落入门后秘地的时候,沈辞秋是把他捧着护在怀里的!

还护在心口的位置!

谢小鸟窝在微凉的手心,被严严实实护在心口处,听得耳畔的心跳声,整个鸟都要醺醺然了。

他忍不住用翅膀扒拉住了沈辞秋的手,待得沈辞秋落地时,他才恍恍惚惚回魂,分魂是没有心跳声的,所以……所以他听到的是沈辞秋的心跳。

方才从门内被拽进来那一下,沈辞秋心跳乱了。

是因为……担心我吗?

谢翎本体的心脏咚咚敲了两下。

他一边告诉自己别瞎想,一边又忍不住自作多情。

几番拉扯后,谢小鸟往沈辞秋手上一趴,决定及时行乐遵从本心:阿辞刚才一定是在担心我没错!

就让他开心一下有什么关系?

谢翎勾了勾唇角,谢小鸟的翅膀尖舒爽地抖了抖毛。

沈辞秋还不知道自己心跳声被某只鸟听了去,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眉眼也被面具遮住,自以为没有任何破绽。

落地后,他捧着小鸟环视四周,没发现什么突然扑上来的机关怪物和危险,才把谢小鸟放回了自己肩上。

这里还是一座石窟,并不大,周围立着许多石像,约莫五十步远处,有一座十丈高的巨大石像,而石像下的祭台上,悬着一张古旧的纸。

谢翎一眼就认出来了:“残卷!”

好么,居然真的在小因山也有入口,他盯着那扇石门看的直觉还真不出错。

沈辞秋已经从对谢翎气运的惊异审视到如今的习以为常……可能这就是谢翎身边人都会经历的事吧。

他带着小鸟往前走,尽管残卷就在眼前,谢小鸟也很兴奋,但两人警惕之心不减。

虽然谢翎知道在原著中,这里的考验很简单,就是用心力铺就祭拜路,主角凭借一路磨砺出的心境很简单就过了,没什么别的麻烦,但他依旧很小心。

等走到近前的距离,沈辞秋在地上发现了符文。

这符文刻在了通往祭台余下的十块石板上,沈辞秋读着读着,身形一顿。

谢小鸟感觉到了:“阿辞,有什么问题?”

沈辞秋抿抿唇,指给他看,从他们踏入石窟开始,已经有一部分符文被激活了。

刚背完符文的沈辞秋已经能理解此地符文的含义。

来这个地方的若是一个人,最后十步,得用自己的心力和记忆去激活祭拜路;若来的不止一个,就需要用他们共同的记忆去填补这段路,无论是独身还是多人,深刻的记忆要是不够,恐怕走不完这段路。

而虽然谢翎进来的是分魂,但亮起的符文却已经将他们辨认为了两个人。

他解释给谢翎听,谢翎听完松了口气:“我俩共同的深刻记忆也不少啊,从见面开始,对我来说一直都很深刻。”

他笑盈盈的声音在石窟里响起:“况且还有水镜中那三年,记忆量绝对管够,是吧阿辞?”

他把真心话夹在在揶揄中悄悄递出,看着故作轻松,实际上本体的手心紧张地收紧了。

若是对沈辞秋来说,他们之间所谓的记忆并没那么深刻……

沈辞秋并没有回答。

谢翎一颗心悬在空中,不上不下,然后在他的忐忑里,他看到沈辞秋默然一脚踩上了石板。

——他用行动做了回答。

……若你觉得深刻的记忆够多,那么我也是。

所以我敢踩上这条路,不必迟疑和畏惧。

谢翎感觉自己心脏砰地一声,膨胀成了气球,明明欢喜得不行,但他眼眶却莫名酸了酸,嗓音也变得干哑起来:“……阿辞。”

面具下沈辞秋睫羽轻颤,看向了面前遽然出现的画面。

就在他踏出第一步后,面前漆黑的空中就割裂出两块,萦绕在他身边,两侧同时响起茶具碎裂声——是他和谢翎见的第一面。

那晚上,他给谢翎下了同命咒。

两片却略有不同,一边是被按倒在桌上的谢翎,而一边是俯身凑近的沈辞秋,显然,这是他俩各自的记忆。

谢小鸟津津有味看向属于沈辞秋的那块,心想,原来在阿辞眼里我是这样的……嗯,还可以,即便被掐着脖颈摁在桌上,发型也没乱,很潇洒,不错不错。

而沈辞秋看着谢翎视角的记忆,他抿了抿唇:当时他靠得有那么近吗?原来腰也贴在谢翎腿侧了,当时他还真没注意,这么一看,姿态是有点难以启齿。

一步之中,画面变了好几回。

从初见开始就没停下过的鸡飞狗跳,在玉仙宗弟子们面前牵手,大放厥词,再到两人互相较劲,幼稚地拌嘴……

地底相救废郁魁、谢翎给自己第一包糖、再到水镜三年、月华泉——

桩桩件件从他们脑海里被翻起,又通过另一人的目光重现当初的记忆,一步步走过去,沈辞秋的薄唇从最初的紧绷渐渐放缓。

他琉璃色眸子中的霜雪微光也轻轻动了动,他发现在谢翎眼中的自己,似乎很不一样。

不是他自以为的腐朽尸骸,而是有喜怒哀乐的人。

他甚至不像他人口中那般是高山上捂不化的霜雪,谢翎眼里,自己好像总是拢着光。

看得沈辞秋自己也有些恍惚:这真的是我吗?

他……一直这样注视着我吗?

沈辞秋嘴唇翕动,但又缓缓放平,到底没有说出半个字。

只是目光在落向那些画面时,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一点点清波涟漪,在寂静的寒潭上轻晃。

谢翎本来也看得喜滋滋,挨个看过去,画面里简直浮现了他们的点点滴滴,所以对沈辞秋来说,深刻的记忆也有这么——多,这个惊喜砸得他心花怒放。

还边看边想忍不住想接下来又该到哪儿了。

唔怎么还在玉仙宗啊,哦是玉仙宗的宗门考核了……等等,宗门考核!?

谢小鸟浑身羽毛一炸,心道不好,然后就在他浑身羽毛炸成团的那一刻,不会说谎的记忆画面已经不由分说闯了进来。

沈辞秋的脚步一顿,面具下的瞳孔骤缩。

那是上一世,他被玄阳尊等人逼死的画面。

沈辞秋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茫然转头,看到了另一边,自己视角上,玄阳尊慕子晨等人清晰的脸。

……他没看错。

所以谢翎为什么会知道?

根据记忆的时间,问心石……是问心石!

当时谢翎被拽进问心石,出来后有些恍惚,那时自己还想有什么能把他惊成那样,却原来问心石真的出了变故,谢翎看到了自己的记忆吗?

符文判定是共同记忆,而不是“必须共同经历过”的记忆。

他心底藏着上一世的秘密,而谢翎看到了那样的画面,所以,也被符文认定为了共同记忆。

沈辞秋方才掀起了一点涟漪的心口骤静,他浑身冰凉,宛如一阵风雪扑面而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

冷得让他这个明明熟悉风雪的人都被冻得一颤。

沈辞秋死死掐紧了手指,无声无息发起抖来。

谢翎急了,小鸟翅膀一拍就飞到沈辞秋面前:“阿辞,你听我说——!”

他没能说完。

因为沈辞秋忽的一把抓住了他。

有血滴了下来,是沈辞秋方才力道过大,扎破掌心后流下的血。

他刺伤了自己,抓着谢小鸟的手却不怎么用力。

明明对这道分魂稍微用力也可以的,这不是真正的脆弱的小鸟,不会被用力一捏就死去。

可沈辞秋抓着他,一点也不疼。

疼的是沈辞秋自己。

握住谢小鸟的那一瞬间,鲜红的血落在地上。

他肩膀紧绷,几度张口,却半个字都没能说出。

面具遮住了他的眉眼,让谢翎头一回猜不到他此刻是什么神情。

“阿辞——”

“谢翎。”

沈辞秋终于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他明明浑身都绷得死紧,却好像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所以……在那之后,你一直都是在可怜我?”

谢翎明明也是个防备心重,不肯轻信他人的聪明人,对自己的态度转变,都是因为看到了前世自己的遭遇,心生怜悯?

难怪……难怪谢翎有段时日那么古怪。

是了,那段经历是很惨烈,让人瞧着都觉凄惨。

但是,沈辞秋不需要怜悯。

事到如今,尤其是谢翎的怜悯,他不要。

沈辞秋觉得呼吸间都是冰雪,仿佛又回到了禁闭地那种死寂般的雪夜里。

抬手不见五指,触摸间尽是刮骨地寒。

他依旧是独身一人。

沈辞秋的五指一颤,仿佛被冰得疼了,想要松开手里的小鸟。

但谢小鸟翅膀一张,猛地抱住了沈辞秋的手,绝不松手,也绝不放他一个人。

“我不是那种会因为怜悯就随便把人放在心上最重要位置的家伙!”谢翎以孤注一掷的姿态死死抱住沈辞秋的手,“沈辞秋,你要是还不明白,那你现在给我听清楚,我对你好,哄你开心,什么都肯给你命也能给你,不是因为什么怜悯!”

“那叫心悦,那叫喜欢,我谢翎喜欢你沈辞秋,你听清楚了吗!?”

第77章

谢翎一嗓子吼得震天响,把周围记忆画面里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沈辞秋猝不及防,只觉得耳边嗡嗡轰鸣,一时间什么也听不清了。

所有的声音好像都隔了一层云雾水幕,闷闷砸在他耳边。

什……什么?

谢翎在说什么?

上一刻他才被深入骨髓的寒凉冻得发冷,眼前阵阵都是玉仙宗禁闭处无边的黑,心跟着往下沉,只觉得冰原外那点火堆果然是镜花水月,攒起的那点温度不过虚妄,眼看就要被冰渣子毫不留情扑灭——

谢翎兜头烈火流星从天而降,不仅要把火把重新点了,还要把死寂的雪夜一块燎了。

他说,我心悦你。

沈辞秋方才觉得小鸟冻得手疼,皮肉都僵着死掉了,此刻又觉得烫得吓人,心神还没回魂,先下意识去掰那抱着自己手指的翅膀。

但谢小鸟抱得死紧,绝不肯放。

沈辞秋掰不开那翅膀,瞳孔的惊颤未消,心绪大起大落下手上没有章法,使不上力:“……松手!”

谢翎:“不松!”

若在平时,谢翎足够自信,此刻就该说“有本事你把我狠心摔出去”,但他此时不敢,他是真怕了,怕沈辞秋伤了心,当真不要他。

风流的花言巧语都是调情用的,真到悬崖边上,一句话不好就是万劫不复的时候,谢翎也会害怕。

由爱故生怖,谢翎也是头回这么喜欢一个人。

再张扬狂狷,他也就十七岁,人前再游刃有余,但自己实际上最清楚,人无完人,他不可能一生做到事事尽美。

想好好待一个人,也就会扪心自问,我对他够好了吗,是不是还有哪儿做的不够?

少年情愫如烈火,柴火是他自己的心。

他声音绷得很紧,分魂化身的羽毛被沈辞秋的血染湿了,他身上难受,看着沈辞秋的血,更难受的是心。

“我那时候看到你的记忆,只是更加了解你这个人,若没有我们之间其余种种相处,仅凭看了别人一段遭遇,就让我死心塌地,阿辞,你觉得这是我吗?”

沈辞秋呼吸是自己也没察觉的急促和沉闷,他没觉得手上流血的位置疼……本来心口一点暖意倏地散了,是被冰得有些木然的,但还没来得及疼,就被谢翎的话给撞懵了。

撞成了一片茫然,真是怎样都不对。

谢翎分魂这只鸟又小又轻,虚构的骨头架子也没几两重,但他用尽所有力气,带着几乎要碎了翅骨的力道死死扒住沈辞秋的手:“我可是废了好大功夫,才确认自己心意,一点一点追着你,想慢慢把你捂热了,我还等着你能对我笑……如果因为误会就被你丢下,我可太冤了。”

谢小鸟睁着那双小眼睛,他火红的羽毛覆盖在沈辞秋冷白的手上,方才那一瞬,沈辞秋的脸色白得让人心紧,谢翎的羽毛动了动,火红的灵力拂过,抹平了沈辞秋掌心的伤口。

他拥着沈辞秋的手,哑声:“我就算怜你,也是怜惜怜爱,想捧在心上疼的那种,才不是路过看一眼的怜悯。”

他趴在沈辞秋手上,又轻又郑重地蹭了蹭。

熟悉的灵力舔过伤口,软软的绒羽蹭在掌心,沈辞秋手一颤,怔愣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才险些一脚踏空的时候他都没把谢翎扔出去,此刻……更没可能扔出去了。

记忆画面里,问心石中那惨烈的过去已经成为过去,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起,是他们二人一起喝的第一回酒。

画面里,谢翎在灯火下清晰又认真地注视着沈辞秋,而沈辞秋因为醉意,连记忆都跟着朦胧。

他们停在石板的位置半天不动,身后已经有吞噬道路的黑潮慢慢追了过来。

沈辞秋眼角余光被那黑潮一晃,猛地回神。

谢小鸟:“阿辞——唔!”

沈辞秋抬起另一只手,一把盖住鸟头,也捂住了他的嘴,一声不吭用两手捉着小鸟,抬脚快步朝前而去。

分魂的视野里骤然一片黑暗,但他能听到沈辞秋的呼吸,还有急促的脚步,以及……感受到沈辞秋圈着他,并没有要松开他的意思。

这坎可能已经过了最难捱的时候。

谢翎本体眼圈都红了,喃喃出声:“……吓死我了。”

本体身边正等着他下一步指示的下属们:??

他们低头看了看谢翎脚边的尸体,不懂刚刚手起扇落一刀把人毙命的殿下突然说什么胡话。

谢翎重重抹了把脸,一脚把尸体踹开:“按计划去挑拨老四和老五,我还有点事,两个时辰内,若无要事先别打扰我。”

其余人低头称是。

五皇子谢摧炎已经从金玉宴上回来了,要同时把三个皇嗣一锅端还是太费劲,不如先惹鹬蚌相争,等个渔翁之利。

谢翎步履匆匆回了房,门板一拍,专注在分魂那边。

可分魂那边的视野还是一片漆黑。

耳边传来记忆画面中的声音,是他迎着风喊:

“说好一起走,你怎么不等我呢?”

“你不用等,去哪儿我都会找着你。”

以及沈辞秋踏在最后一块秘地石板上的重重一声响——

这条路走到了头。

他们之间相识时间不算长,可深刻的记忆竟然已经有那么多,尚未用完全部的回忆,就已经铺满了这条祭拜的长路。

周围的画面和声音都散了,而此时此刻,他们共同的回忆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曲散,但人不尽。

沈辞秋俯身,拾起了谢翎需要的那张残卷。

谢小鸟的眼睛也终于得以重获光明,他瞧着沈辞秋的下颌,忐忑又不安地想看看沈辞秋的眼。

他看不到,沈辞秋自己也不知道,面具下那双清冷似雪的秋水翦曈已经红了眼尾。

收起残卷后,石像底下缓缓打开了一扇门,若吸纳他们进来的那扇门能够完整,约莫就是这样。

沈辞秋抬脚要出去,步履到门前时,他伸手一拂,用清洁术擦去了谢小鸟身上沾着的血。

除了谢翎,不会有人知道沈辞秋方才在这里受了伤,流了血。

穿过石门,两人回到了先前消失的位置。

外面天光大盛,沈辞秋红着眼尾抬头,只觉得刺目非常,一时恍惚,忍不住抬手挡了挡。

他松了手,谢小鸟在其余人凑过来的时候没有再紧紧扒拉着沈辞秋的手,但迅速飞到沈辞秋肩头窝好。

那垫在小鸟腹部下的爪子悄悄揪紧了沈辞秋的衣裳。

黑鹰和白鸩侍立在侧,谢魇小跑到沈辞秋身边,抬眼,隔着黑布担心地望着他们。

沈辞秋此刻该说点什么。

但他仿佛忘了该怎么说话,禁闭的唇根本撕不开,嗓子里倒是不堵了,但空荡荡一片,没个着落。

是谢小鸟开口:“事做完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回去。

沈辞秋琉璃色的眸子晃了晃,默默念着这两个字。

明濯月拱手:谢过相助,先前提过的答谢,我便将一副卜词送给两位。

这行灵力写成的字刚一消散,明濯月那除了打架和卜算轻易不开的金口便张开了。

周遭空气一荡,仿佛有什么东西敲过,明濯月的声音如金石鸣镝,穿过天边云与月,清晰入耳,又震荡不休。

“天命劫渡,伤心人留。”

那击石穿云的声音在沈辞秋和谢翎耳边一砸,两人心头都是莫名一紧,小鸟的羽毛再度炸起。

然而等明濯月闭上口,方才种种回响又仿佛只是错觉。

明濯月说完这句卜词,面色略有些不好,极为缓慢舒出一口气来,再微笑着拱手,就此告辞。

他留下的卜词却让其余人惴惴不安,黑鹰和白鸩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睛里的忧虑:这词听着好像不太妙。

可是细细一想,劫后跟着的是“渡”字,按理是无伤大雅,渡劫成功,可成功了,又哪儿来的伤心人?

那神算说的还是送给沈辞秋和谢翎两个人,不是一个。

更令人不安了。

谢翎听到卜词就是一凛,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清楚,因着原著剧情,他注定要渡一个死劫,而现在他准备把这劫难提前。

卜词是对着他跟沈辞秋说的,渡劫的是他,那伤心人还能是谁?

阿辞会为自己伤心?

可他想着等准备得差不多就把事告诉沈辞秋,反正他不会真的死,旁人就当他睡一觉或者闭关都行,只要说明白,有了心理准备,事事尽在掌握,他跟沈辞秋应该都能从容以对?

谢翎安排得这样细致,就是不想让沈辞秋难过。

可明濯月的卜词一出,让他瞬间有点慌。

明濯月开口卜词,绝无虚假,他要么不说,只要说出来的,就一定是自己真实卜出来的东西。

卜算一道,若是卜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或者占卜大气运者会影响世间的重要事,卜者要耗费的心神灵力绝不简单,原著中明濯月有几次卜卦,卜完后他自己情形可谓相当惨烈。

吐血三升都是轻的,躺十天半个月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但今天明濯月掐算谢翎这样的大气运者,说完卜词只是脸色稍微白了白,要么天地认为个人姻缘不算洪流里的大事,要么这是明濯月提前就算过的,就等着合适的时候说呢。

毕竟先前明濯月就表现出对沈辞秋和谢翎两人感兴趣,偷偷先算上一卦,不是没可能。

沈辞秋听完,想的却与谢翎不一样。

他是重生后再回世间的幽魂,原本就不是好命,但得了这么个机缘,若是再有劫难,好像也不奇怪。

方才在石窟,自己险些意冷的时候,谢翎那副肝胆俱裂死命拽紧他的模样……即便他心神恍惚之际,也对那不顾一切的力道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渡劫的是谁,伤心的又是谁?

沈辞秋本来话就少,谢魇和两个侍卫跟他相处时间又不长,不够了解,因此直到踏上飞舟,他们都没发现沈辞秋和谢翎之间气氛有点古怪。

拿了残卷,谢翎不用再亲身来紫都,而飞舟此次不是返回妖皇宫,是要把谢魇先送去某处。

沈辞秋和谢翎进了船舱,他们沉默了一路。

沈辞秋坐在窗前椅边,谢翎跳下他肩头,落在桌面上,瞧着沈辞秋,刚要张口,却是沈辞秋出声先截断了他的话。

“你既然看到了那段记忆,应该也猜到了。”

沈辞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按着心上残破的伤口,极为缓慢地说:“是,我是为复仇而重生的厉鬼。”

他本来以为这个秘密绝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也绝不可能跟任何人提起……但是,偏偏多了一个谢翎。

一个好像,比他自己还在乎自己那颗残破心脏的谢翎。

沈辞秋隔着面具,嗓音喑哑艰涩:“你喜欢我什么呢?”

他将自己的手轻轻搁在桌上,搁在谢翎眼前,白皙如玉,修长若削。

沈辞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你或见朱颜,我只见白骨。”

这样一副骨头,有什么好喜欢的?

他垂眸冷冷又自嘲地想,然后……有翅膀尖探了出来,小心地碰在他的指尖。

“你是美人,我就将你入画;你是白骨,我便带你回人间。”

火红的翅膀贴在玉白指尖,灼疼了沈辞秋的眼。

“我喜欢的就是沈辞秋,不管他以为自己是什么,”谢翎透过分魂化身望着他,“我心我自明。”

第78章

不管我以为自己是什么……

可人在世间到底是什么模样,不就是自己决定的吗?

他当自己是副破烂骨头,早该了解他秉性的谢翎还能看出血肉来?

放在从前,沈辞秋绝对不信,放在现在——

沈辞秋不太想信。

他倏地缩回了指尖,未被面具遮挡的薄唇紧珉,咬得太用力,颜色比平日看着都更鲜艳,像染了胭脂,却愈发衬他露出的半张脸面色苍白。

谢翎这回没追上去死死抱着手指,他收起翅膀,只往桌前迈了几步,凑到沈辞秋身边,小鸟的身躯仰头看他。

“我说这些,没有非要你现在回应的意思,只是不想你误会。”

谢翎叹了口气,本来他没打算这么仓促又狼狈地剖白心意,若是再等一等,等沈辞秋的心更暖些,明明会有更好的时机,能够水到渠成。

是他大意了……原著里主角去取残卷就是一个人,所以压根儿没提到两个人进入当众会发生什么事,就这么没防备被掀开了老底。

可见计划不如变化,人生处处惊吓。

生怕之后还会搞出其他什么幺蛾子,谢翎干脆都先开了口:“还有,关于明濯月的那句卜词。”

沈辞秋微抬下巴,他轻微一动,耳边的翎羽也跟着晃了晃,云层中的飞舟光线极好,透过窗棂洒在金色的翎羽上,流光溢彩。

这是温和的光芒,但下一刻谢翎说的话,却让屋内的光骤然凝固。

“我猜渡劫说的应该是我,”谢小鸟抖了抖翅膀尖,“我命定有一死劫。”

飞舟的屏障将高空呼啸的风阻隔在外,但沈辞秋却觉得耳畔嗡地一声——

什么朱颜白骨都不重要了,他本就干涩的嗓子里滚出他自己都没控制住的惊异颤音:“什么?”

里面竟还带了几分惶然和无措。

谢小鸟羽尖一顿,为着这声短促的急语终于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心里有我!

小鸟挨挨蹭蹭靠过来,炸了好几轮的羽毛可算是放松了,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这事儿得从我真身说起,我不是什么孔雀,我其实是凤凰。”

他把孔雀族怎么瞒天过海徐徐交代,沈辞秋的下颌在这过程中始终绷得很紧,听得很仔细,谢翎看得心头发软,声音也更轻。

“虽是死劫,但我其实是不死之身,只是要靠死劫来激活涅槃之体,除了成功把我吞了,没什么法子能杀死我。”

沈辞秋琉璃色的眸子隔着面具一动不动望着他。

谢翎想,沈辞秋还没来得及特别喜欢自己也是好事,这样在看着自己濒死涅槃的时候,也不会太难过,等他涅槃回来,再努力把人追到手也不迟。

不过卜词后面那句“伤心人”让他有点忐忑。

“就算是涅槃,我也想自己安排,可能会遭在雷劫下,顺便还能劈死几个敌人。”谢小鸟挪了挪爪子,“所以阿辞,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嗯?”

沈辞秋将手指拽紧成拳,生硬道:“……谁会担心你。”

这话一出,谢翎本体和小鸟同时轻笑出声:“那我就放心了。”

沈辞秋难以置信地慢慢睁大了眼。

他有时候是真的不明白谢翎,听到这话,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为什么反而放心了?

他看着小鸟的眼睛,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了谢翎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笑起来时,要么光芒璀璨,要么暖如旭阳。

沈辞秋心头莫名被一把无形的藤蔓狠狠一缠,他闭上眼,猛地偏过头去,唇线绷成一条翕张的弦。

屋内忽的就陷入了一阵无言地沉默。

谢翎才放下去的心又一蹦一蹦又往嗓子眼跃的趋势。

他试探着挪过去、再挪过去……看沈辞秋没有动,也没有避开的意思,便大着胆子跳到了他手臂上,小鸟的脑袋一歪,爪子揪了揪沈辞秋的袖口:“……阿辞?”

沈辞秋察觉手臂上那点窸窸窣窣的轻微动静,没有睁开眼,只慢慢弯下了一点脖颈,墨发轻动,几缕发丝倦怠地从鬓角垂落在身前。

好半晌,在谢翎想着自己不安地想着自己还能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听到沈辞秋艰涩道:“……一定要历死劫吗?”

谢翎的爪子一抬。

沈辞秋说这话的时候,绷成一道弦的身子松开了,不是一点点放松,而是再多番踟蹰后,无奈又别无他法地松开了固执的力道。

谢翎觉得沈辞秋还没来得及很喜欢自己。

但是,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也想错了件事。

沈辞秋好像比他想象中更在意他。

多了多少很难说,但总归是多一点的。

巨大的惊喜就跟先前的惊吓一样,来得太突然,谢翎怔愣片刻后,忙不迭用目光去追寻沈辞秋的神情。

可素来作为传递沈辞秋神情最重要的眼却被遮住了。

他圆圆的眼睛慌张扫过沈辞秋,那张给沈辞秋增添别样韵味的漂亮面具此刻却那么碍事,他真的很想看看沈辞秋的眼。

谢翎本体深吸一口气,按了按指骨,顺势按下大起大落的情绪,用分魂轻声说着:“涅槃之后,我能更好使用血脉力量,修行也能更顺。”

但其实他现在天赋就够逆天了,涅槃这种事,本也可等足够强大了再慢慢安排,最好是找个安静的角落自己来,而不是还要顶着天雷出去劈几个人。

但剧情任务以及种种麻烦加起来,他也只能这么走。

沈辞秋想,同为修士,若是为了强大的力量,去蹚这么一劫确实划算,换做他自己,有这样的机会,他也会毫不犹豫选择。

何况谢翎说了,就是看着凶险,实际上很安全。

那么为什么,他方才会忍不住多此一举问谢翎那样的问题呢?

因为死劫两个字和谢翎联系在一起时,听着格外刺耳吗?

刺得他有那么片刻神思无主,不受控制地就这么问了出来。

沈辞秋身前略微起伏,缓缓平复呼吸与心绪,今日经历之事太多,全是冲着心口去的,身上半点无损,但的确是让人觉得格外疲惫。

“我涅槃后可能会变成个凤凰蛋,隔着壳子你也能调动灵珠力量跟我同修,所以这一点也大可放心。”

直到这时,沈辞秋才发现,自己方才竟一时间根本没想到冰火双生珠的事,脑子里划过的大字全是谢翎。

……这的确不像一个满心只为复仇的厉鬼该有的想法。

幽魂恶鬼在听到这事儿,首先应该着急,着急谢翎涅槃了自己体内珠子怎么办,修行怎么办,而不是像沈辞秋这样,震得半天没回神。

他甚至想,到底是死劫,哪怕能完好度过,可会不会疼?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最明白死亡是什么滋味。

那是一种逐步的绝望,无能为力又不可阻挡,眼睁睁地感受自己慢慢陷入世上最冷的漩涡中,被吞食得一干二净。

胜过所有有形的可怖。

他会问出那句话,就是不想谢翎也遭这个罪。

说好的互相利用,只谈算计,交易完了就解除婚约分道扬镳,结果……他下意识的想法却与之完全背道而驰。

沈辞秋慢慢转回头,看着留在自己手臂上的小鸟。

“……知道了。”此刻千头万绪,他只能说出这么三个字。

他没有把小鸟拂开,但垂着眸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谢翎立刻道:“我可以不说话,也收回这缕分魂的视听知觉,就留在房间里,你有事戳我一下就成,行吗?”

沈辞秋是平静中带着一点喑哑,今日遭逢的事确实多,不仅沈辞秋,谢翎也要静下来沉一沉,但谢翎直觉,不能完完全全放着沈辞秋一个人。

哪怕留点什么东西让他瞧一瞧也好。

沈辞秋看了他一会儿,颔首,没有拒绝。

于是谢小鸟闭上眼,原地在桌上化成一只安安静静的团子,跟木偶似的,窝着不动了。

断了视力和听觉,对谢翎本人来说在灵力上是松快了,但心头没松,他坐在妖皇宫内的殿宇里,无声无息叹了口气。

知道沈辞秋比他自以为的更在乎他,一边欣喜,一边发愁。

欣喜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有了点份量,又怕他真伤心。

涅槃后还能不能留下点什么哄他开心啊,一个宗门和乖巧的谢魇是不是不够?

谢翎往椅子上一仰,真心实意为难起来,又甜又苦。

谢小鸟安静后,沈辞秋就端坐在原位,他先是瞧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高空层云,片刻后,才慢慢将视线落在小鸟身上。

小鸟很安静,而他也像个木偶,一动不动。

可沈辞秋是雪人也好,木偶也罢,好像实属寻常,可小鸟闭着眼如此悄无声息,与鲜活的模样大相径庭,看久了,却莫名让心口蔓上一点不安。

那点不安还会在沉默中进一步攀爬,仿佛要扼住人咽喉。

沈辞秋呼吸越来越轻,直到某个时刻停了停。

而后他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小鸟柔软的背。

谢翎这个分魂故意捏出了点温热,当沈辞秋手指触碰到这点温度,被扼住的呼吸才骤然一松。

感受到身上被一戳,误以为沈辞秋在叫他了,木偶般的鸟迫不及待睁开了眼,亮晶晶看着他。

“阿辞。”

沈辞秋手指搁在软羽上,就这么停滞片刻后,轻轻按了按。

果然,无论哪种姿态,他还是习惯谢翎鲜活的模样。

第79章

谢翎还以为沈辞秋有话跟自己说,但被小鸟被“戳”开机后,沈辞秋却没有出声。

只是他的面色不再苍白,露出的下半张脸看得见唇线带着一种浅淡的平静,搁在鸟背上的手指并没有急着撤开。

好似狂风急雨后,层云缓缓散开一点儿,露出些熹微的光。

也像黄昏时扫去一身疲惫的宁和,沉默的气氛并不僵硬,反而让人逐渐放松。

人的心绪在大起大落后,总还是要找一处落脚地的。

谢翎扑通扑通的心也缓缓放下,他主动抬起小鸟的脑袋,凑到沈辞秋掌心里拱了拱。

就像只真的鸟,要有个窝才安心。

沈辞秋就是他的窝。

看着冷冰冰,实则暖洋洋,能让人舒舒服服窝好。

恰逢时间确实已经到了该日落时,飞舟行在高空,与斜阳又远又近,橘黄的光芒莹莹润在沈辞秋玉白的指尖,和谢小鸟红色的羽毛上,将一人一鸟染作同一个色泽。

两人在难得的宁静中缓了许久,沈辞秋再开口时,嗓音已经与寻常无二。

“你想在什么时候渡劫?”

谢翎收起了卖乖的小动作,正色道:“起码等我元婴。”

他享受着沈辞秋指尖搭在羽毛上的感觉,惬意地眯了眯眼:“我马上就能金丹后期了。”

如今就是这么恐怖的修炼速度,仿佛坐着修为就能噌噌往上窜,要是涅槃后还能再提……从前都说沈辞秋这天生仙骨和玲珑心是难得成双最为适合修炼的体质,如今看来,谢翎也是个独一份儿的。

谢小鸟抖抖羽毛:“我到时候一定好好谋划,都会告诉你。”

沈辞秋不轻不重在他背上又按了按,算是回应。

风停了雨晴了,谢翎觉得自己又行了,当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他那张嘴就又闲不住了。

“阿辞,你是不是没怎么摸过小动物,”谢小鸟道,“这么好的羽毛在这儿,只按一按怎么过瘾,来我教你啊,顺着羽毛抚,比如这样——”

他说着就又要钻沈辞秋掌心里蹭,沈辞秋却一下撤开手,让他蹭了个空。

谢小鸟一个踉跄,疑惑抬头:???

沈辞秋淡然收回手:“我要研习符文了。”

谢翎:“……”

好吧,好吧,修炼最大嘛,刚刚在人掌心蹭了半晌,也算是谋了福利。

谢翎唉声叹气,一副我特别理解特别贴心但是我一定要“悄悄”委屈让你“不小心”看到的模样,把气声叹得特别大。

既然这边没事了,沈辞秋又要修炼,那谢翎也该把更多心神放回本体,处理自己这边的事了。

他准备飞回沈辞秋肩头,那可是他身为鸟形最喜欢的位置,只是还没起飞,眼前一片绯色的袖摆如云般飘过,而后他感觉到自己背上的羽毛被轻轻抚了一下。

太轻了,轻得像错觉,好像真的只是飘过一片没有重量的云。

但就像谢翎不会放过沈辞秋任何细枝微末的表情,他能确定这绝对不是幻觉,立刻抬眼去看沈辞秋,沈辞秋却好整以暇拿出了纸和笔,低头撰写脑海里符文的模样。

趁他还没落笔,谢翎立刻扑扇翅膀:“阿辞,你刚刚是不是摸我了。”

沈辞秋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垂头不语,已经认真盯住了手中的纸。

“阿辞阿辞,”谢小鸟不依不饶非到他肩膀上啾啾,“是不是啊是——嗷!”

沈辞秋笔杆不轻不重在他小脑袋上一敲:“安静。”

谢小鸟被敲了脑袋,不怒反乐,确实是安静了,但本体的嘴角就快跟太阳肩并肩,真在天空的飞舟都要佩服他的高度,在妖皇宫那边一个人低低闷笑。

低落的时候觉得剖白心意的时机不怎么样,眼下高兴了,又觉得提前告白也挺好。

人嘛,总是这样纠结着反复,在自我烦恼和自得其乐间来回横跳,再随着时间逐步往前。

少年人每个细细踩出来的脚印,无论阴晴圆缺,都是他们的一部分,也会顺着这些脚印长大。

天边夕阳沉落,飞舟驶入了夜色中。

沈辞秋勾勒着新得的符文,他如今对符文的控制愈发得心应手,这种古老符文的写法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启发,他一边试着复现,也一边试着写自己的符文。

时间再不知不觉中慢慢流逝,星子从窗外静悄悄探头,只安安静静陪伴着,就跟屋中某只安静了许久的小鸟一样。

他写完一张,而后尝试运转灵力。

先前他虽已经能修改符文,但也只是能往与原符文效用相关的路子改,但此刻底下每一笔符文都仿佛活了起来,一点点勾勒出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形状。

一道剑符,正慢慢变成火符的模样。

直到最后一笔按照自己的意愿完全修改完成,沈辞秋琉璃色的眸中悄然划过光彩。

成功了。

他缓慢而绵长地呼出一口气,下意识偏头去看肩膀上的小鸟。

小鸟舒舒服服窝在他肩头,闭着眼,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谢翎是在打坐修炼,还是仍在忙别的事。

他顺着谢翎给的地方去送谢魇,但对目的地不算熟,只知道那似乎在乌渊附近。

乌渊本就是不安分的地方,它周围当然也很微妙,但对不少人来讲,的确也是藏身的好去处。

妖皇不会在乎哪个子嗣失踪,一天两天,或者是几年他都不在乎,只要魂火不灭人还活着,就肯定还在修行路上走,只要爬到与他相近的高度,总能再度碰见。

若是爬不到,成了泯然众人的废物,那他更不会放进眼里了。

谢翎把谢魇放在乌渊附近,胆子也挺大的。

慕子晨那装着邪魂的阴阳镯据说是在乌渊得到的……沈辞秋想到这人,眸光就沉了沉。

他只慢慢思索了片刻,整理着这些事,又权当是修炼之余的歇息,喘口气,想过一会儿后,又重新把心神换回符文上。

这次他不再用纸笔,开始用灵力在木牌上写咒来练习。

他一旦沉下心思,就不闻外物,等再回神时,才发现谢小鸟不知什么时候蹦去了矮桌对面,不在他肩上了。

小鸟依旧闭着眼,但灵息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只有同样修炼分魂化身术的人才能感受到的。

沈辞秋心神一动,放下了木牌,安静看着他,不作打扰。

片刻后,那毛茸茸的鸟团重新化作一团火红的灵光,而后形态改变,不断拉长,慢慢变出了人形。

在沈辞秋的注视下,那光晕逐渐淡去,一道修长的身影凝结,五官成型,就连身上的饰物都要一点点捏出精致的模样。

须臾后,一个与本体一模一样的谢翎缓缓睁开了眼。

他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眉眼间神情显然颇为新奇,而后抬手,试着握了握,发现有些僵硬,指头跟木偶傀儡似的,动起来没那么灵活。

沈辞秋刚凝出人形化身时,也费了段时间来适应这个仿佛与自身一模一样,多出来的身体。

沈辞秋见他睁了眼,才出声:“恭喜。”

分魂化身术再进一步。

四肢虽然还不习惯,但谢翎面上的表情已经能完全复刻,他眉眼弯弯:“阿辞。”

谢翎边叫着沈辞秋的名字,边习惯性往前一步。

然后新生的化身还不习惯,没能驯服的四肢导致了左脚拌右脚,往前一摔——

沈辞秋下意识起身抬手扶住他,谢翎前一秒还心头咯噔觉得自己丢脸丢大发了,后一秒看见沈辞秋的动作,脑子一转,立刻顺势往沈辞秋身上一扑。

沈辞秋被他扑了个满怀,还真以为这人格外不适:“留神。”

“嗯嗯!”谢翎心满意足把下巴往沈辞秋肩头一搁,根本没有尝试挪动手脚的意思,“这就是真正的化身,和先前感觉差别太大了,我还不习惯。”

沈辞秋扶着人,理解地颔首,一边把自己先前琢磨的心得讲给他听。

谢翎似乎听得很认真,沈辞秋说完,道:“你试试。”

谢翎贴着人,心口靠在心口,装作努力使了点劲,然后泄气:“糟,好像不行。”

沈辞秋觉得奇怪,难道是自己哪儿没讲明白?可凭借谢翎在修炼上的天赋,即便自己不讲,也不应该。

虽然自己先前也不适应,但也没僵成这个模样。

就在沈辞秋思考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腰被某人悄悄摸摸抬起双手,一点点慢慢环住了。

沈辞秋:“……”

破案了,是谢翎脑子出了问题。

沈辞秋立刻在谢翎手臂上一敲,谢翎闷哼一声,但化身和肉体到底不同,没有麻筋这个构造,因此谢翎不仅没松手,反倒更大胆地就势抱住了沈辞秋。

有人被拆穿后会无地自容,有人干脆顺杆往上爬,谢翎显然是后者中的佼佼者,脸都不带红的。

他闷笑:“阿辞,我是真的有点控制不好。”

沈辞秋信了他的邪,冷冷道:“松手。”

“别别,让我抱会儿嘛,”谢翎声音就贴在他耳朵边,“之前变故把我吓得不轻,那会儿就想抱你。”

提起先前的事,沈辞秋顿了顿,谢翎并不过多询问重生的事,可能该惊讶的时候早在问心石内看见记忆时就惊讶过了,大气运者见识广,哪怕是重生,都能泰然接受。

自己想杀玄阳尊这个金仙,若是让别人知道,恐怕会笑他不自量力,但谢翎要杀的妖皇也是金仙,他俩的“不自量力”可能半斤八两。

外人的看法,于他们而言都不重要。

若说谁最能理解彼此,表面和内里都完全不相同的他俩,反而最能明白各自的追寻。

沈辞秋想去推人的手在肩膀上顿住,谢翎感受到他没立刻推开自己,更大胆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在心满意足之际,冷不丁听到沈辞秋问:“分魂的拥抱也算次数吗?”

谢翎顿时一怔,本体眼角瞥了瞥系统任务里往前滚动的次数,理直气壮道:“不算。”

沈辞秋却不好糊弄,压低了声音,隐带威压:“真的?”

谢翎:“……”

假的。

他不肯屈服,在沈辞秋面颊边一蹭,胡搅蛮缠:“难道一共真就只允许我抱二十次,考验完成了就不让我抱了?”

他打定主意要死缠烂打,却在看不见沈辞秋完整面容的情况下听到一声极轻的低语:“……也不是。”

谢翎一愣,这回他是真怀疑自己再做梦了。

然后下一秒,沈辞秋就一把推开了他,谢翎踉跄两下,却没摔,傻了似的,直直看着沈辞秋。

明明戴了面具,沈辞秋却仍旧有种逃开视线的冲动。

“阿辞,你……”

“你快适应化身,”沈辞秋的面具在灯火下划过隐晦的光彩,打断了谢翎,“别浪费时间。”

这怎么能是浪费时间!

谢翎突然扑上来,尽管四肢不调,但由于沈辞秋不设防,他一把拽下了沈辞秋的面具,而后踉踉跄跄撞在墙上,再撑住身子猛地回头望去,就看到了沈辞秋那立刻避开的视线,和微微泛红的耳垂。

谢翎靠在墙上,手里拿着沈辞秋的面具,忍不住大笑出声。

沈辞秋凉丝丝睨了他一眼,一把抢回面具,重新盖在自己面颊上,谢翎化身被拽着拉起,然后眼前一花景色一变,门板嘭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啊,熟悉的感觉。

他又被扔出房间了。

夜晚想观星因此还在甲板上的谢魇、和有守卫任务的黑鹰白鸩眼看着沈辞秋房间里突然丢出个大活人,惊得面面相觑。

“殿、殿下!?”

远在千里外的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谢翎靠在门板上,边乐边道:“哎这是傀儡,傀儡,就跟沈辞秋先前身边冒出那个是一样的……哪位好汉扶我一把,我对傀儡的操控还不熟练。”

谢魇哒哒跑过来给哥哥当拐杖,谢翎站稳了,一步一点来活动手脚,往底下瞧了瞧,看看他们约莫已经飞到了哪儿。

谢魇就扶着他:“皇兄,新宗门究竟是什么样啊?”

是的,沈辞秋还不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谢翎筹备的新宗门落脚地。

“是个不错的地方。”谢翎莞尔一笑,“嘘,给你沈师兄一个惊喜。”

谢魇立刻捂住嘴,乖巧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泄密。

第80章

“谢傀儡”在外面半身不遂地适应着新身体,他可算明白沈辞秋的化身先前为什么会在屋内刻木头玩了,那都是在练习身体的巧劲。

不过两三下之后,他就能无需拐杖走路了,就是走得有点僵硬,让旁边自愿当拐杖的小孩儿看得心惊胆战。

沈辞秋用刻符文练手,谢翎便化出把扇子,用手指做平日把玩折扇的动作,只是本体耍扇溜得飞起,化身就是玩得起飞——握不稳,扇子自己起飞摔出去。

化出的扇子就和身上衣物一样,只是灵力做的形,没有真正法器的威力,谢翎在甲板上用乌龟腾挪的速度走完一圈,就回到沈辞秋放门口玩扇子。

那扇子时不时啪嗒掉在地上又被捞回来,轻轻的,一下一下,也磕进了屋内沈辞秋耳朵里。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飞舟仿佛正朝着黎明行驶,沈辞秋这会儿其实没怎么专注,反倒是被门口细微的动静一点点拉走了心神。

第一下轻响声落地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直到之后一下又一下,沈辞秋脑海里自然而然就浮现出了谢翎摆弄折扇的画面。

他平日里玩扇举止风流,扇子第一下滑出去时,想必有片刻的怔愣,而后扼腕,赶紧弯腰把扇子捡起来,眉目间还会有点小懊恼和死要面子的佯装无事。

但等掉落次数多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大概又会觉得格外新鲜,像得了什么乐子,开始自顾自跟折扇较起劲来。

明明隔着一扇门,但沈辞秋仿佛亲眼看见似的,谢翎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活灵活现。

若不是对一个人格外了解,怎么会通过一点小动静就复现得分毫不差。

折扇也是幻化出来的,明明可以控制着不落地,但谢翎放任它摔在地上,再不厌其烦捡起,也是锻炼的一环。

沈辞秋听着耳边的声音,雕刻符文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不由出神。

轻微的啪嗒声不但不吵,因为及有节奏,反而与周遭一同构成了股奇异的舒适氛围,让人的心随着慢慢平静。

沈辞秋低头看着手上的符文,他重生后做了不少咒器,都是攻击或者别的效用的居多,先前给卞云那块防身用的,还是从储物器中以前的作品,重生后做的第一个护身咒器,就是谢翎的凤凰玉佩。

当初雕凤凰形状,是因为受了三年水镜中记忆的影响,幻境里的谢小侯爷戴的也是凤凰玉,阴差阳错间沈辞秋做了这么个形,不曾想谢翎还真是凤凰。

方才谢翎化身出来时,沈辞秋就看着他在腰间也化出了玉佩的形状。

沈辞秋慢慢抬手伸向自己的耳边。

之前他也有过莫名想碰一碰耳坠的时候,但手指到羽毛边上又会僵住,然后放下,这一次,他停了停,随即试探着、慢慢摸上了耳坠。

没有再逃开。

翎羽如上好的绸缎,柔软顺滑,但一点也不凉,是温热的触感。

不碰的时候避之如洪水猛兽,可一旦挨着了,就又舍不得松开。

沈辞秋轻轻按了一阵,又重新放下,而后把手上符文调了调,又变成了个护身咒。

护身的东西多做一些,也没什么不好,而且他在复仇完成之前不能死,护身的东西自己也能用。

沈辞秋再落一笔的时候顿了顿。

他指尖还残留着翎羽那点温热的触感,耳边是门口某人又轻又张扬的动静,有那么一时片刻,沈辞秋脑中划过一个极轻的念头——

留在这世上看看人心,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折扇掉落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谢翎摆弄越来越顺手,但直到他能重新玩出花来,沈辞秋也没有开门让他进去的意思。

谢翎活动了下脚踝,去边上望了望,而后流畅地迈步走回来,敲了敲沈辞秋门板:“阿辞,快到了。”

门板吱呀声响,露出沈辞秋依旧戴着面具的脸。

他与谢翎站到一块儿,低头朝远处望去。

乌渊虽然乱,但并不是灵力贫瘠之地,相反,此地灵力还格外充沛,可惜充沛过了头,与其他福泽宝地润物轻盈的灵力不同,乌渊极其附近时常会有灵流暴动。

有些狠角色能借着灵流暴动修炼,但大部分人碰上都避之不及。

所以若非在外界混不下去,许多人根本不会来乌渊扎根,这里三教九流亡命之徒可太多了。

沈辞秋事先不知究竟去何地,因此一直戴着面具,也没褪下红衣,直到谢翎领着他来到一座山门前,一群人前来相迎,恭恭敬敬地朝谢翎行礼。

“殿下。”

沈辞秋看着牌匾上刻着宗门的名,金光闪闪几个大字:云归宗。

字迹异常眼熟。

为免认错,沈辞秋又重新描摹一遍,终于可以肯定,这就是谢翎的字迹。

谢翎化身摇着折扇,迈上长阶,在矗立的山门前回头,迎着光意气风发,对沈辞秋道:“阿辞,这就是我们的新宗门了。”

沈辞秋这才知道这一趟他要来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本以为是送了谢魇就离开,万万没想到,谢翎口中那个宗门并非虚无缥缈,而已经开始有了形。

还大摇大摆搁在乌渊边上。

云归,取的是哪个意思?

无论是“梦里云归何处寻”,又或是“云归秋水阔,月出夜山深”,听着都很孤寂。

偏偏谢翎笔下有锋芒,铁画银钩,写的字也潇洒飞扬,看不出半点寂寥。

沈辞秋抿抿唇,没立刻问。

谢翎领着他参观宗门。

云归宗外有阵法,隔远了如瞧云雾深山,根本看不清,宗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跟玉仙宗妖皇宫这些地方没法比,暂时只有几处山头山谷,胜在灵气不错。

目前共有百十号人,令沈辞秋意外的是,此地竟还有真仙坐镇。

真仙是一名女子,眉目清秀,面色从容宁静,尊号江篱仙君,谢翎带着沈辞秋先跟她见了礼。

谢翎:“江姨。”

江篱仙君清清淡淡一点头:“嗯。”

她性子如此,没有过分熟稔亲切,但也不拒人千里之外。

谢翎生母家中是三姐妹,江篱仙君就是其中最小的妹妹。

她不像大姐温柔淑雅,也不像二姐利欲熏心,她只专注自身修行,但族中亲眷有事需要,也能出手帮一帮。

云归宗附近的灵流适合她修炼,宗门立在乌渊附近,也需要有人能镇得住场,在谢翎的邀请下她便来了。

沈辞秋也行礼:“见过仙君。”

江篱仙君听到他称呼,不轻不重一点头:“你可以跟谢翎一样称呼我。”

……跟谢翎一起叫江姨?

沈辞秋叫不出,只得安静下去。

好在江篱仙君只一提就揭了过去,谢翎也不多打扰她,带着沈辞秋离开了她的院子。

“江姨就是过来修行,再顺便帮帮我,”谢翎带着沈辞秋往另一边山头走,“新门初立,人手不够,不过慢慢来嘛,万事开头难。”

沈辞秋心道比起其余人开宗立派,你这可容易多了,要钱有钱,要大能有大能,不过要怎么在乌渊附近立足与延续,也确实是个难题。

选在此地,即便外面有阵法,若非真仙坐镇,恐怕三天两头就有人上来找麻烦。

脚下绿草低矮,两人踏足而过,谢翎眨了眨眼:“我之所以把宗门选在这里,其实是因为那条有极品灵脉的秘境入口就在后山。”

得亏那秘境能认主,有秘钥,一般人根本碰不上,别说进去了,否则早该杀得血流成河。

大气运者还是受眷顾的。

“而且我还想等以后扩大宗门,我要把整个乌渊都纳入地界,荡平他们的恶气污浊,把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地方收拾得规规矩矩,让那些无辜的孩子也能有立足之地。”

沈辞秋想到了那些个据说从乌渊救出来的孩子,他们看谢翎的眼神宛如瞧着救人于水火的神祇。

一个人吃人的妖皇宫,一个不把人当人的乌渊……

沈辞秋琉璃色的眸子映着谢翎的身影。

“阿辞,你相信我能做到吗?”

沈辞秋在他的笑里,很轻、但格外清晰的点了点头。

他不轻信任何人。

现在依然。

谢翎也并不是例外,他只是用足够多的真心不断地摆上托盘,日积月累,让天平一点点往他的方向倾斜。

真心够重,便不是随意轻信,沈辞秋只是觉得谢翎一定能做到。

得了沈辞秋点头,谢翎尾巴能上天,他停下脚步,大手一挥,推开面前一道院门:“阿辞,看看这院子如何!”

沈辞秋只是微微一扫,便怔住了。

此地和谢翎桃源仙居图中的院子很像,换句话说……跟沈辞秋在冷峰的住处也很像。

但并不完全一样。

碧波清池,花墙幽幽,相同的宁静悠远,可比冷峰上更生机怡人。

水中的游鱼,树上的鸟窝,不过分吵闹,也不过分死寂。

是一个能让沈辞秋全然放松的地方。

谢翎装作泰然,但实则有些小紧张地问:“阿辞,你在这边住一段时间好不好,等我忙完,我也会过来,东云境好多东西我都会搬到这边,当然,需要的时候我们也会再往妖皇宫跑一跑。”

他没急着再提让沈辞秋做宗主的事,只说:“不管去哪儿,我们都一起。”

沈辞秋看着这明显是为他准备的院子,久久没有答话。

片刻后,他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琉璃色的眸子一抬,看进谢翎的眼里。

“为何起名叫云归?”

风过,树不静,池水涟漪阵阵,轻荡不休。

谢翎的声音随着风吹落霜雪,飘进沈辞秋耳中。

“浮云渺渺犹可归。”

他说——

“一点诗情画意,再加上想有个可随时归来的,能真正被称做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