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难以从命?
沈辞秋话音一落,玄阳尊面色肃沉如墨,而炽焰皇则豪不客气地大笑出声。
当着三族这么多人的面,沈辞秋在玄阳尊跟谢翎之间,选择了谢翎。
无论措辞怎么恭谨,无疑都是实实在在驳了玄阳尊的脸面。
可以啊,他儿子本事不错,传闻沈辞秋性格冷清对人爱搭不理,是朵可望不可及的高岭之花,今日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明面上看来,都是沈辞秋和谢翎站到了一条线上。
玉仙宗其余弟子也吃惊不小,尤其是卞云这类熟知沈辞秋秉性的,都觉得不可思议。
按沈辞秋从前的做派,即便真想跟谢翎去妖皇宫,也会只剩自己人时再与玄阳尊禀报,而不是当众违抗师命。
玄阳尊声如寒冰:“你要为了他违逆我?”
金仙的气息往沈辞秋周身一罩,牢牢锁住了他,悬于一线,仿佛只要沈辞秋再说个“不”字,这座千钧重的山就会毫不留情压下。
修士的本能在战栗,但沈辞秋看着玄阳尊威严凛然的模样,心中只有薄凉的讥嘲,玄阳尊会动怒不奇怪,这是沈辞秋第一次公然违抗他的命令。
可沈辞秋谁也不为,只因他是玄阳尊,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这锅实在没必要让谢翎背,到底是金仙之怒,沈辞秋刚想继续开口,却又被谢翎抢了白。
沈辞秋不想让他背,但谢翎偏要把仇恨拉过来。
“师尊虽为师,但行事也得服人,弟子离宗行走实乃常事,你这时候命他必须回宗,总得给个理由吧?”谢翎毫不客气,就要在此地把话说清楚,“你要他回去做什么?”
玄阳尊终于舍得将眼神分给谢翎。
他看着这个三番五次顶撞他,大胆包天的小妖,终于承认有一件事他做错了。
他当初就不该同意沈辞秋选谢翎当未婚夫,更不该放任谢翎进了玉仙宗,与沈辞秋朝夕相处。
自从沈辞秋身边多了谢翎,似乎就开始慢慢改变,并且是朝着不好的方向,以至于路也越走越偏,如今竟让沈辞秋为了一个外人,置师命于不顾。
玄阳尊眸中峻色骤沉,威压悍然朝谢翎砸下,不伤人,但绝对足以让谢翎跪下。
可玄阳尊的威压没能成功落到谢翎身上。
不仅是因为妖皇出手帮着拦下,更是因为沈辞秋一把拽住了谢翎的胳膊,大有以身相代的意思。
沈辞秋这个下意识不经思考的动作让玄阳尊的威压一顿。
炽焰皇拦下了玄阳尊的威压:“既然我在此,教训儿子的事就不用别人插手,我瞧沈辞秋这孩子不错,与我儿甚是相配,欢迎来妖皇宫坐坐。”
鼎剑宗主温相矛急了:“玄阳尊!”
玄阳尊还在为沈辞秋方才的动作出神。
是他曾教导沈辞秋要肩负责任,言行要配得上大弟子身份,担好玉仙宗护好身边人,所以现在,沈辞秋是把谢翎也完全纳入身边人的范畴,所以尽职尽责护着他?
“若是温宗主想来妖皇宫拿人,”玄阳尊出神时,炽焰皇咧嘴笑了笑,“只要你做得到,朕绝无二言。”
炽焰皇说的是实话,谢翎带着沈辞秋回妖皇宫后,死活都不关他的事,但他先前懒洋洋说了半天,此刻突然自称“朕”,光是语气转变,就足以让温相矛心头一紧。
炽焰皇戏也看够了:“差不多行了,这几个小辈我就带走了,还是说玄阳尊想在此地与我动手?”
两个金仙一旦大打出手,便有毁天灭地之能,整个金玉宴及附近都会被夷为平地。
妖皇视人命如草芥,杀就杀了,死多少人他无所谓,但玄阳尊作为人修楷模,却不能不顾在场诸多人的性命。
玄阳尊不可能动手。
炽焰皇此话出口,温相矛心中就一寒,只觉悲凉至极,他知道,起码在今天,他肯定是没机会亲手为自己的儿子报仇了。
“师兄,师兄!”
慕子晨这时候站了出来,他泪眼汪汪,近乎祈求道:“事情不是你的错,师尊一定会护着你,跟我们回宗吧好不好?”
慕子晨的话乍一听是在担心沈辞秋,但只要稍微一咂摸,就知味道不对:自己师父一片好心,沈辞秋却要让师门寒心,这不是他不懂事吗?
加上慕子晨真情实感可怜不已的模样,某些人心里也难免泛起了嘀咕。
但心头嘀咕声刚冒了个泡,众人就听沈辞秋道:“小师弟,既然我无错,那我该来去自由,与我的……”沈辞秋顿了顿才继续,“未婚道侣在一起,又有何不可?”
对啊!众人恍然,差点被慕子晨柔弱的模样给绕进去了,沈辞秋去哪儿不是去,师父虽有命,可人家小两口事先已约好,这师命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而且慕子晨这般凄苦的语调,搞得沈辞秋好像再也不能回玉仙宗了一样……怎么着,沈辞秋去未婚道侣家里住一阵后,玉仙宗就不让他回了?
谢翎琥珀色的眸中悄然盈上笑,偷偷乐开屏,听沈辞秋在人前一口一个“我的未婚道侣”,可真是让人浑身每根羽毛都舒畅得不行。
而且刚刚玄阳尊想用金仙威压压自己一头时,沈辞秋第一时间拽住了他。
他就知道,沈辞秋嘴上说得再薄情,心里不是还在乎他?
就说某人嘴硬心软啊。
沈辞秋一番话让慕子晨的表演成了无用功,他没办法再留下沈辞秋,暗暗磨牙。
感觉碰了个软钉子,有气也只能憋着。
玄阳尊沉默不语,知道他绝不可能在此地与自己开打,炽焰皇也不再多费口舌,抬手撕开空间裂缝,率先让自己的车架驶入。
虽然他转了身,但金仙的感知可不是闹着玩的,无论谁对身后的谢翎等人动手,妖皇都能第一时间回击。
谢翎要回妖皇宫,孔雀族自然要一路护送,金玉宴之后的比试他们就不参加了,要跟谢翎一同离开。
玄阳尊不再说话以后,目光至始至终只落在沈辞秋一人身上,沈辞秋也一直默然与他对视,不卑不亢,不闪不避。
直到虚空通道大开,谢翎轻声提醒他:“阿辞。”
沈辞秋这才垂下眸,他既然没有与玉仙宗彻底撕破脸,便还是行了个弟子礼。
“师尊保重,待我陪过谢翎,”沈辞秋缓缓道,“定会到您面前请罪。”
——你我之仇未结,自然有再见之时。
玄阳尊一字未发,直到沈辞秋转身之时,他突兀地问了句:“你现在的剑,从哪里来?”
沈辞秋身形一顿,他没有转身,谢翎拉过他手腕就往通道走,一边捏着扇子抬手一摆:“我送的,阿辞说这是他用过最好的剑——!”
通道随着一行人的离去飞速闭合,谢翎的朗声似乎还在震荡不休,玄阳尊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重回静默之态。
给其余人胆子,也不敢此时在玄阳尊跟前私语,传音也不敢,只有痛失儿子的温相矛顾不上那么多,哑着嗓子开口:“玄阳尊,您可得为我儿做主啊!”
原本玄阳尊是打算将沈辞秋罚上一罚,也算给温相矛交代,但总归在玉仙宗内,不会让他丢了命,这是最稳妥的法子,沈辞秋肯定也明白。
但沈辞秋走了。
如果差人去将他捉拿回玉仙宗,传到别人耳里,就会变成沈辞秋与玉仙宗龃龉不合,不妥。
玄阳尊沉声:“之后我会让人将赔偿送至鼎剑宗。”
他要的是赔偿吗,他要的是沈辞秋死!
温相矛咬牙切齿,等他回宗,就会下无法外传的禁口令:本门弟子但凡见到沈辞秋,杀无赦!
沈辞秋能误杀他儿,那么他的弟子也可以“误杀”沈辞秋。
沈辞秋有本事一辈子待在妖皇宫里不出来,否则他必然找机会报仇雪恨!
妖皇走了,玄阳尊也碎了虚空离去,金仙威压消失,所有人身上骤然一轻,真是无比怀念新鲜空气。
身上舒坦了,众人也敢小声八卦了。
“玄阳尊跟他弟子关系没有传闻中那么亲啊,虽然这师父是厉害,但也真吓人。”
“沈辞秋为了谢翎连师命都不肯遵从了,这是被迷得晕头转向了啊!”
“可谢翎把妖皇叫过来,不就是为了帮沈辞秋吗,我看是他没了沈辞秋不行!”
所以,不管沈辞秋跟师门关系到底如何,反正沈辞秋跟谢翎肯定是真的!
*
裂开虚空的通道内漆黑一片,谢翎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沈辞秋余光瞥见,抿了抿唇。
……他的手腕还被谢翎握着没松。
他倒是想挣脱,但任何微末动静都逃不过金仙感知,离妖皇这样近,沈辞秋没敢轻举妄动。
虚空中开出来的通道看似简单漆黑,实则其中隐隐有暗影浮动,这是空间之力,若非金仙在此,随便一点力道都能将他们撕成碎片。
通道里格外压抑,以至于其实他们没走多远,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待踏出通道,重见天光,沈辞秋发现他们落在了一个小山丘上。
从山丘上望出去,目之所及之处有座繁华的城,牌匾上三个金色的大字闪闪发光,城名“相见欢”。
沈辞秋虽从未来过,但也早有耳闻。
相见欢名字听着风雅,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销金窟,酒池肉林之地,有闻名修真界的青楼赌坊、杀手阁卖命楼,还有妖族第一大的拍卖行。
城池相见欢之后,就是妖皇宫。
妖族有句名言:欲问极乐归何处,相见欢中笑白骨。
妖皇没直接把他们带回宫里,停在了相见欢不远处。
“从这儿往后,你得自己回去。”
妖皇做事,不必解释,他让谢翎上前来:“我儿,你怎么恢复修为的?”
当初谢翎修为骤降,连他也没找出问题,怎么不声不响就恢复了?
谢翎:“突然一下就恢复了,跟当初一样,我也一头雾水。”
“噢,”妖皇听他鬼话,笑意更深了,“我现在怀疑,你原身真是孔雀?”
谢翎不动声色:“我本体是什么,你当爹的不清楚?”
“清楚啊,但我想再看看。”
妖皇突然打了个响指,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时候恐怖的气息骤然将他们钉在原地,沈辞秋心底一惊,他倏地抬眸看向谢翎,想试图往前一步,却无论如何动弹不得。
……这就是金仙,这就是实力差距。
而谢翎与其余人感受都不同,他浑身剧痛,猛地被迫变回了原身,华丽的金色孔雀高昂起头颅一声嘶鸣,展开的双翼被狠狠压在地上,漂亮的羽毛染了一身泥。
一片羽毛落到妖皇手里,还带了点血,妖皇伸手抹过那滴血,兴味盎然:“确实是金孔雀,看多少次都一样,奇了,我还以为你是不是觉醒了什么以前没有的天赋,也没感知到。”
究竟是没有,还是他藏得连金仙也发现不了?
妖皇扬手,那片羽毛被他随意丢开,伴随着羽毛落地,谢翎恢复了人身,其余人也都能动了。
沈辞秋立刻冲上前,扶住了他,另一只手搭在剑柄,琉璃色眸子定定望着妖皇。
妖皇兴味盎然在车辇扶手上敲了敲手指:又一个明是蝼蚁,却对金仙不惧之人。
跟谢翎一样。
缘分真奇妙,这么看着,他俩是真的挺配。
谢翎面色惨白冷汗岑岑,在心里骂开了。
即便他有所准备,还是疼得险些去了他半条命。
炽焰皇该看的都看过了,再度碎空离开,孔雀族团团将谢翎围住,孔清正慌忙摸出药瓶,但沈辞秋已将药递到了谢翎眼前。
孔清顿了顿,默默把药收了回去。
谢翎身边有了人,到底与从前不同,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该尽快习惯。
谢翎是真的疼,被逼回本体那一刹抽干了他的力气,他和沈辞秋这种病中还要逞强的可不一样,白着脸朝沈辞秋笑笑:“阿辞,手上提不起力气,握不住药瓶。”
痛归痛,但不妨碍他把“你喂我”写在脸上。
沈辞秋:“……”
他停了停,抬头看向周围的人。
其余人纷纷后退,因此站在原地不动的黑鹰就显得格外醒目。
黑鹰抬脚想上前,被孔清拽住袖子,一把扯回了人群中。
黑鹰:?
这下沈辞秋和谢翎周围就空出了干干净净的一圈。
沈辞秋:…………
他抿抿唇,望着谢翎的脸色,到底也没敢继续耽搁,将药丸倒出,递到谢翎唇边。
谢翎琥珀眸中含着笑,张口叼走了药丸。
即便他再正人君子再小心,药丸不大,所以唇瓣难免会擦过沈辞秋的指尖。
沈辞秋如触电般缩回手,谢翎将药丸在口中滚过一圈,品味了一番才吞下。
沈辞秋第一次喂他的东西。
这灵药居然有点甜。
好,为此他能少骂老东西两句。
心里再喷十句他就停,说话算话。
第62章
沈辞秋指尖被谢翎唇瓣擦过的那块皮肤微烫,又像被羽毛扫过,蜻蜓点水点了就跑,留下涟漪半天不散。
沈辞秋想按按指头,每当心脏泛起点陌生的感觉,他第一反应总是想把它们按下去。
不管是先前莫名的焦躁,还是如今越来越难以形容的心绪,他想的都不是深究,而是要让其消失。
因为他不需要。
上一世沈辞秋在被背叛前,并不排斥去明白他人或者自己的某些感受,他自知迟钝,所以更愿意一点点学。
但在识清了世情如纸,人心易变,一切不过虚假之后,沈辞秋就对除恨与平静外的其余心绪有了抵触。
他不再去注视所谓的情感,那属于人,不属于他。
偏偏谢翎出现后,再三令他心生波澜……如此一遍又一遍后,他虽仍旧不知那些心绪为何物,可已经快先一步习惯它们的存在了。
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感体现得淋漓尽致。
沈辞秋想到这里,手指动了动,没能按下去。
……他要是一直被这点触感影响,不就越是显得他在意吗。
他并没有很在意。
灵药下肚,谢翎舒服不少,炽焰皇就是这德行,看着漫不经心或正随意说话,但说动手就能动手。
他自己为金仙,本一眼就能看穿其余妖族本体,就算对谢翎本体有所怀疑,想验证的办法也该多得是,他偏就要让谢翎痛一场,被迫现回原身。
说他狗,狗都得嫌弃。
谢翎边消化药力,边借着沈辞秋搭手的力道起身。
沈辞秋看他能站了,面色也不再苍白,就松开了扶着的手,但他刚一撤,谢翎立刻就往他这边偏了偏,仿佛随时要倒。
沈辞秋一惊,撤了一半的手不得不扶回去,忙把人撑住了。
那灵药的效果应该极好,难不成还伤了其他地方?沈辞秋本想给谢翎探探脉,但转念一想孔雀族此行中应当有医修,于是直接问:“让医修看看?”
谢翎挨在他身侧,虚弱地摇头:“不用,我再缓一下就好了。”
他抬起手,手里勾着刚才被妖皇扯下的那根羽毛,羽毛是翅羽,纯粹的金,毫无杂色,漂亮非常,在阳光底下流光熠熠,耀目生辉。
“我的羽毛可是好宝贝,”谢翎道,“阿辞,我在里面留一缕真火,送你防身好不好?”
沈辞秋愣了愣。
谢翎想了想,不过光这么直接送,又显得太单调,不符合他的风格。
于是他捏着羽毛一晃,将一根长长的金羽稍微变小了点,又从储物器里捏出一小块金属和一颗漂亮的红色灵石。
他用火将金属化了,再用灵力左捏右捏,再将火红灵石嵌上去,捏出了金色冰花嵌宝石的耳夹,格外精致。
最后他将变短的羽毛缀上去,金色的羽毛在宝石下轻轻摇晃,一枚漂亮的耳坠就大功告成!
谢翎捏得很愉快,完全没注意到身边沈辞秋逐渐变化的眼神。
他将真火收进羽毛里,将耳坠放在手心,捧到沈辞秋面前。
沈辞秋看了看耳坠,又看了看谢翎。
谢翎挨着沈辞秋的手臂,侧着脸,琥珀色的眸子专注地映着沈辞秋的身影。
在他无比期待的眼神中,沈辞秋慢慢开口,说——
“你能用灵力,所以已经好了?”
谢翎:“……”
糟。
做东西做得入了神,忘记了继续装虚弱。
是的,他已经缓过来了,就是想多在沈辞秋身边赖一会儿而已。
谢翎弹射般站直了,立得规规矩矩板板正正:“阿辞,我就是……”他停了停,决定做人要诚实,扔出大实话,“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想跟你多贴一会儿,我、唔!”
沈辞秋一道灵力隔空拍过去封了他的嘴。
谢翎嘴不能说,可居然也不妨碍他发挥,他眨眨眼,用眼睛明送秋波,把没说完的话讲得明明白白,什么情意都写在眼睛里了。
真可惜,干嘛不伸手来捂我的嘴,用灵力封口多生分啊。
沈辞秋:“……”
这世上怎么有人能做到,连眼神都能用来讲风流话的?
在“放过谢翎的嘴”和“把谢翎眼睛也捂上”的选择中,沈辞秋选择了一把拿走羽毛耳坠,然后转身,眼不见为净。
周围的孔雀妖们看得在心底齐齐赞叹。
殿下可真会。
黑鹰:?
你们不该跟我一起痛心疾首吗?
不过也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沈辞秋给谢翎下过同命咒的事,殿下也不让他往外说。
虽然那咒现在已经解了,沈辞秋勉强在他这儿挽回一点点印象,但也只有一点点,他作为殿下心腹,皇子忠臣,沈辞秋跟殿下到底合不合适,他一定会警惕审慎!
沈辞秋拿了那枚耳坠,谢翎特意做成了耳夹,方便佩戴,但沈辞秋没戴,只是收进了储物器里。
也许是当着外人的面,沈辞秋没有在此时提“交易”二字,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总之谢翎的心情大好。
阳光和谢翎的琥珀色眸子好像都变成了蜜糖,谢翎噙满笑意,方才的痛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满心满眼都是愉悦。
他盯着沈辞秋的背影,自己用灵力解开了那根本没怎么走心的禁言术,为免阿辞面皮薄真躲开老远,他终于开口说起了正事:“我们起码得在相见欢停一晚上。”
妖皇亲临金玉宴的事绝对早被五皇子谢摧炎传回了妖皇宫。
还有宴魅的死,虽然没有证据,但肯定都会往谢翎头上猜。
出秘境看到谢翎的名字稳居第一时,谢摧炎当时就懵了,反应过来后,立即就动了杀心,可炽焰皇随之而来,他对着谢翎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谢翎一走,他立刻就把消息传了回去。
炽焰皇故意把谢翎留在外面,就是没有要罩着他安稳入宫的意思。
宫里那群皇子皇女们绝对早就动起来,部分人选择静观其变,部分人可能都已经等着谢翎入瓮了。
他得在相见欢稍微待上会儿,选个最合适的方式回宫。
沈辞秋原本以为,他们离相见欢城池这么近,所谓入城,御剑御器御风进去就是了,但他万万没想到——
青鸟架金辇,轻幔纱舞天,流火浴光行,孔雀展翅伴架鸣。
十八抬大辇,浩浩汤汤从相见欢半空翩然而落,落地后孔雀化出人形,个个打扮华美,青鸟拖着羽翼,拉车辇踱步轻摇。
所过之处,无不侧目,回头率非常惊人。
而沈辞秋和谢翎就坐在这样的金辇里。
沈辞秋:“……”
当孔雀族抬出金辇的时候沈辞秋就浑身都在拒绝,但谢翎说这也是为了直接摆给妖皇宫某些蠢蠢欲动的家伙看,于是他硬着头皮,勉强进了车辇中。
在城外时还好,一旦入了城中,繁华城池中来来往往是数不尽的人,乌泱泱的人群同时抬头齐刷刷盯着如此华贵高调的座驾时,沈辞秋承认,自己还是答应得太早了。
他面无表情地想:不然我还是下去吧。
可这会儿下去,好像也晚了。
周围垂着的帷幕遮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从里面却能清楚看清城池之景。
远看就觉得巍峨,近看更是繁华,人群熙熙攘攘,一座座高楼鳞次栉比,打开的窗户中飘出来的尽是丝竹笑语,就连看似不起眼的地方,那些阵法符文,透出来的灵气都不是别的地方可比的。
处处透露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相见欢的城主是妖皇养的狗,”谢翎给沈辞秋介绍风土人情,“钱财自不必说,各色宝贝揽了不少,城里还有各种耳目会为他收集消息,有些能用的,他会再传给妖皇。”
谢翎折扇在手心瞧了瞧,他姿态随意地坐在金辇中,确实是矜贵皇子的姿态,下一句话变成了传音,送入沈辞秋耳中:“但是他不知道,城内最大的拍卖行,已经被我暗中拿下了一半。”
谢翎穿过来干的事可不少,他稳健得很,能到手的资源都得先囤上,日后才更有底气。
妖族最大的拍卖行?
沈辞秋讶异。
谢翎随手就是地阶天阶法器,沈辞秋早知他有钱,但不知这么有钱,不过,既然连相见欢城主都不清楚,说明谢翎做这事儿的时候把身份隐藏得很好。
如此大的秘密,就这么告诉他了?
沈辞秋垂眸,默然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银戒储物器。
里面正躺着谢翎刚才送给他的耳坠。
“有了分魂化身,练到高阶后,以后办这类需要隐藏身份的事就更方便了。”谢翎说着,车辇停下,他用扇子拨开帷幔,“到了。”
谢翎替沈辞秋打开帷幔,风度翩翩地让他先行。
外面的人虽然早已经猜测出车架主人的身份,但仍有些不敢信。
相见欢靠近妖皇宫,能在这里用十八抬孔雀金辇,还有青鸟拉车孔雀伴架的,向来只有七皇子,谢翎。
金玉宴的消息还没广泛传播开来,他们只想,不是说谢翎废了后又被扔去了玉仙宗,怎么会如此高调地现身此处?
所以当车辇停下时,无数目光从明里暗里盯紧了帷幕,就想确认里面究竟是不是他们想的那个人。
如雾若隐若现的纱幔不负众望被挑开了。
而后露出一张玉雪天成的美人面。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那人缓步而下,五官明明美得不像话,比乌渊深处的魂花还糜艳,却偏偏冰肌玉骨,长身玉立,清霜将明艳的面孔捧做高山雪,化为天上仙。
周遭呼吸声都停了一停。
哪里来的美人,也不是谢翎……但,这是真好看啊。
此时周围楼上不少窗户大开,都盯着孔雀金辇,不少人看清沈辞秋姿容时眼睛都亮了,更有人直接大胆地往这边抛出一朵花,用灵力精准往沈辞秋面前送。
然而那花还没靠近,就被一把折扇无情阻拦,隔空扇飞。
是在沈辞秋之后下车辇的谢翎。
众人回神:谢翎!
谢翎的扇子在扇开接近沈辞秋的花花草草后,从容收回身前,优雅打扇,金丹初期的修为不遮不掩,明明白白。
谢翎的修为恢复了!?
众人愕然。
那他身边银衣月袍的美人,难不成就是传闻中可担如今修真界第一美人的沈辞秋?
这般样貌,名不虚传。
谢翎用周围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道:“劳烦诸位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收一收,本殿下的车架还没旧吧,这就不认得了?”
三年之期虽未到,但他龙傲天又回来了!
第63章
沈辞秋抬步下辇,他们停在了一栋三层高的楼外,根据牌匾来看,应该是客栈。
至于朝他飞来的那朵花,即便谢翎不动,他自己也是要动手的。
动手用剑劈了。
毕竟在这种地方,一朵带灵力的花飘过来,天知道里头有没有其他玄机,是不是什么危险东西。
他可不敢赌,防人之心直接拉满。
因此哪怕真有野花野草敢因着觊觎美貌靠近他,也会被冰渣子扑满脸,真是非常能令人放心。
一些冒头看热闹的人已经缩回去,不出半刻,相见欢里就将消息插了翅膀传遍:谢七回来了!
谢七回来,妖皇宫就有热闹可以让他们看,没准也有好处让他们捞。
相见欢是金玉其表,糜烂其中,这里繁华下压着的都是黑泥,只不过因为在妖皇宫附近,把脏污层层盖在下面,腐上生花,滋养起的茂密花丛掩住真面目,所以看着比乌渊那种三教九流乱砍刀的地方好得多。
毕竟乌渊不讲规矩,相见欢还蒙着虚与委蛇的皮。
乌渊也就是慕子晨得到阴阳镯的地方,那儿才是把“擅入者死活自负”直接刻在路碑上的乱泥潭。
相见欢各个杀手楼里,当然有人暗地里接过暗杀皇子皇女们的活儿,今天杀你明天杀他,大家都藏着身份,没准两头吃过钱都有可能。
因此他们都很乐意坐山观虎斗,自己再捡点便宜。不过相见欢中除了中立的,自然也有站队的,各皇子皇女也想把势力往里面扎,这可是大金窟,但有城主这条妖皇的狗镇着,大饼不好抢,漏点边角料就够他们养活不少属下。
谁能知道谢翎居然在这种环境下,直接啃下了最大拍卖行的一半呢?别人疯狂捡渣,他闷声抱金山。
沈辞秋尚在观察客栈布局,掌柜的就已经迎了上来,言笑晏晏行礼:“见过七殿下,还有这位,想必就是沈道友了。”
他和小二将众人往里迎,沈辞秋注意到偌大的店内竟没有一个客人。
“方才接到定房间的传音,料想殿下此刻需要个安静点的环境,我就提前请其他客人换了住处,”掌柜很会做生意,“殿下请随意,有事尽管使唤小人。”
谢翎折扇收拢,捏在掌心:“掌柜是个妥帖人,给客人换住处的钱总不能让掌柜自己担,黑鹰。”
黑鹰上前,放下一袋灵石,掌柜自然要推拒一二,不过反正到最后还是笑眯眯收下了。
因为七殿下给得实在太多。
掌柜带着小二去了后院,前面尽数腾给众人,堂中够宽敞,大家都坐了,随行的孔雀妖将茶具茶叶都换上他们自个儿的,很铺张,也够小心,黑鹰想给殿下沏茶,但谢翎自己拎了壶,给沈辞秋先倒上,又再给自己倒上。
黑鹰:“……”
好,没他的事了。
伺候人没意思,但伺候某些人却格外有意思,谢翎自己乐在其中,还生怕没机会。
沈辞秋端起茶盏,上面飘着一层淡淡白雾,是上等好茶,灵植做成,千金难求。
沈辞秋想了想自己在玉仙宗院子里备的那些东西……这么一比,还真是委屈了七殿下的起居。
不过既然来个客栈都自带茶叶,他备的那些谢翎估计也没用。
谢翎一开始是没用,但后来用了,只是沈辞秋不知道。
沈辞秋对妖皇宫情形不熟,于是不怎么说,只先听,一点点获取有用信息,在得出自己的判断。
“我们得在这儿等一个人,有些话当面问他更好,”谢翎就看着沈辞秋喝茶,反正沈辞秋每个动作都赏心悦目,多看多赚,“他自有得到消息的法子,应该快来了。”
沈辞秋颔首,他啜了一口茶水,清香淡雅,沁人心脾,回味悠长。
谢翎看他眉目放松,就知道这茶合他口味,这可是自己亲自挑的,谢翎甜滋滋地想。
谢翎口中的人来得确实挺快。
那人长得格外瘦小,掐着一把沧桑的嗓子,面容却不老,那面相很难形容,一双吊梢眉,两缕细眼,谄媚的笑仿佛是固定画上去的,就连见了谢翎嚎啕出声时,眉眼根深蒂固的谄笑都没能散干净。
“七殿下,老奴可算等到您回来了!”
这一声喊得险些破了喉,尾音高低转过几个弯,拉得跟唱戏似的,沈辞秋头次听如此嗓音,一口茶含在嘴里,顿了顿,才慢慢咽了下去。
沈辞秋表情没有波动,但目光已经不由落在了自称“奴”的这人身上。
妖皇宫的人他也见过,从谢翎到谢摧炎,即便身边跟着的下属侍从们都恭敬,但也没谁自称奴,把姿态放得那么低。
沈辞秋甚至看不透他的修为,说明他修为更高。
吊梢眉抹了把眼,呜呜咽咽:“老奴就知道殿下还能平安回来,今日再见真是令奴欣喜若狂——”
“行了。”谢翎把茶盖一扣,清脆的瓷器响动打断了他的唱戏,“说说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哎!”吊梢眉赶紧收了哭调,揣着袖子道,“五皇子把您的消息传回了宫里,其余人面上暂无动静,但四皇子和三皇女已经在翎羽宫布了人手,就等您回呢!”
他说到这儿有点激动,像是为谢翎担心,又想起什么,“啊”了声,收敛表情,小心翼翼道:“殿下,您走后,翎羽宫就被几位皇子皇女给分了……”
谢翎听到这儿呵了声:“给他们,不要了,我的新殿会重新选个好地方。”
妖皇宫可不是什么小宫小殿,十方宝地,三湖四境,百宫千殿,它可是修真界一大势力,宫内有二十万修士,那都是妖皇的臣与兵,单拎出去也足以震慑四方。
宫殿多得是,只要谢翎去换块牌子,那就是翎羽宫。
“可不是,得有更好的地方才配得上殿下,”吊梢眉堆起笑,“要是能从十方宝地或三湖四境里挑一处,翎羽宫又算什么?”
谢翎听到这话,真心实意的笑了。
他笑得和煦,俊美的脸格外好看,是挑不出毛病的笑,但沈辞秋眼角余光微微动了动。
他敏锐发现,谢翎的笑不达眼底。
——杀意。
偏偏吊梢眉还在笑,以为自己夸到了主子心坎上,什么都没察觉。
“翎羽宫么,我在哪儿,哪儿就是,他们敢碰我留下的宫殿,不怕里面藏了什么暗招,”谢翎折扇在手心重重一敲,“你在其中帮了不少忙吧?”
吊梢眉那描画雕刻似的笑终于一顿。
谢翎手指按着扇骨,尾音还勾着笑:“嗯?”
吊梢眉眼珠转动,噗通一下就跪了,放声大哭:“殿下,殿下明鉴!您让老奴接近四皇子,静待时机,可四皇子不信我,要老奴表忠心,所有人都在争抢翎羽宫,老奴一人也护不住啊,便想不如透点消息,换取信任,为的只是深入敌营,今后能为殿下效力啊!”
沈辞秋被他的嗓音吵得耳朵疼,谢翎点着扇骨的手指不动了:“你不会觉得我在四皇子身边就留了你一人吧?”
吊梢眉真情实感的哭声骤停,面上表情停在了个极为滑稽的瞬间。
几乎是在谢翎折扇往下一点的同时,吊梢眉身形也动了。
他想跑。
沈辞秋在此刻忽的隐约感知到,他可能是个元婴,还不止初期。
可即便分魂化身锻炼了他通过神识去突破修为进行感知,但修为高过他太多的,理应感知不到,能摸到个元婴初期就不错了。
沈辞秋略感疑惑,顺着那缕波动继续将感知探出去。
谢翎扇子下压时,比吊梢眉动得更快的是黑鹰和另一个合体期的孔雀妖。
两个合体同时出手,根本没给吊梢眉留任何机会,人影与剑光雷电般闪过,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声,当场跌落在地,毙了命。
谢翎对着吊梢眉的尸体轻叹:“你看,不经诈——老四身边,我还真就只留了你一个。”
吊梢眉不是原著中细细描写过的角色,但谢翎用人,从来也不是比着原著挑,周围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如今也生活在其中,用人御下,不可能只凭一本原著内容。
况且许多剧情都开始大改了,谢翎提前恢复了修为,让天下人都知道了,所以没贸然入宫,谨慎起见,决定在这里等一等现在的消息。
不过有些剧情改得好啊,比如原著中温阑死后沈辞秋直接叛出宗门,成为散修,走上剧情反派的路,可现在,温阑没了,沈辞秋却没被玉仙宗除名。
没有玉仙宗和鼎剑宗的同时追杀,沈辞秋处境比原著好上太多。
再比如说,他跟沈辞秋的相遇。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所有庚帖里,沈辞秋就是选了他,怎么不算缘分呢?
人说杀就杀,孔清等人看来已经很习惯谢翎的作风,他只悄悄看了沈辞秋一眼。
见沈辞秋面色不改,八风不动,孔清心里颔首:嗯,是能跟谢翎过到一块儿去的人。
吊梢眉的尸体被处理了,地上干干净净,没给客栈留下血迹,谢翎手指灵巧地一转折扇:“大伙儿歇一晚,明早我们直接去东云境,至于埋伏我的人,爱等就让他们在旧殿等着吧。”
孔清微微一愣:“你是想……”
东云境属于妖皇本尊,即便他后来长年不去,把宝地搁那儿闲置,那浓郁的灵气像块香喷喷的糕,众人也只敢眼馋,不敢造次。
“他们不敢,我敢,东云境的宫殿日后就是翎羽宫,”谢翎折扇一展,“放心,我有把握,老东西不会管。”
他把东西扔那儿,其实就是给人来抢的,可惜子嗣们头上悬着日后可能要被他吃掉的剑,如今个个修为在他面前如蝼蚁,本能对他就很畏惧,连东云境的边都不敢碰。
但谢翎不怕。
早晚要你死我活,现在能争过来壮大自己力量的,哪怕是炽焰皇的东西,他也敢拿。
先前不拿,是不到时候,如今重归,正好换地方。
他既然下了决定,孔清自然遵从。
谢翎说这话时,语气不重,但他就是有本事,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信服,他说完话后,周身气息正好一变——不是什么玄乎的错觉,是灵力变了。
沈辞秋略感讶异:“金丹中期?”
没错,就在刚刚,谢翎的修为从金丹初期一下来到了金丹中期。
谢翎自己也有点儿没反应过来,等气息窜上来后,他感受了下,才道:“可能是之前被两个金仙的威压激了激,又被老东西将经脉逼到极致,反而淬炼得更坚韧了,把修为往上托了一把。”
修为提升是好事,谢翎想谦虚一点,但尾巴尖儿还是忍不住翘了翘:“我这修炼速度还可以吧?”
沈辞秋:“。”
岂止是可以。
但沈辞秋并不想让他太得意,微微偏过脸:“……勉强。”
谢翎根据沈辞秋的神态反应,四舍五入,约等于沈辞秋就是在夸他,羽毛晃了晃,很好,离沈辞秋说出长句夸他那天肯定也不远了!
众人既然要在客栈修整一夜,就得分配房间,孔清把沈辞秋和谢翎的房间先安排好——当然,两人一个屋。
谢翎义正言辞道:“这也是为了方便护卫。”
沈辞秋想说,如果你不补这一句,可信度还更大点。
但他没反驳。
因为在未知的地盘,沈辞秋也不想给身边人添麻烦。
两人进了一个屋,今夜不像向安镇那晚,没酒,没人醉,两个金丹修士坐上一晚凝神静息不是问题。
沈辞秋觉得自己今日隐隐有种莫名的体悟,直面过两个金仙,有所得的不止谢翎,方才吊梢眉动手时就有种玄妙感,但尚为凝实。
他入屋后查看过布局,就开始挑位置准备打坐,好明晰那份若有似无的游弋感知。
而且谢翎这么快就金丹中期了。
论修炼,他可不会输。
沈辞秋倒是一心一意想开卷,但谢翎心不静。
他也不想静。
正事办完后,他就一直在琢磨了。
谢翎磨蹭半天,在沈辞秋在窗边找好位置准备打坐时,他终于蹭到沈辞秋跟前,轻咳一声,下定决心。
“阿辞。”
沈辞秋看他,用眼神等着他说。
谢翎摩挲了下扇子:“我们的交易,十九个拥抱,可以兑现一下了吧?”
沈辞秋:“……”
他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琉璃色的瞳孔划过一点儿震颤的光。
他先前开口答应时已经在万般挣扎中做好了准备,但真到兑现时,他还是忍不住心头发紧。
可确实是他许诺的交易。
谢翎:“阿……”
沈辞秋:“好。”
谢翎眼睛倏地亮了。
“你稍等一下,我……”沈辞秋简直没法与他对视,半垂下眸,深呼吸,“我做做准备。”
谢翎自然并无不可:“我等,你慢慢来不用急,”怕沈辞秋心理负担太大,还主动到,“而且也不是今晚就得把十九次一下抱完,你可以先适应下,一次两次都可以。”
然后一次拥抱抱他个地老天荒!谢翎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沈辞秋呼吸的时候想,不过就是拥抱,谢翎都抱着他出过月华泉了,那时候还是横抱,还让别人瞧见过,既然当时都能忍下来,现在在没人的地方抱一下,必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实在不用大惊小怪、如临大敌。
这样想着,沈辞秋平静下来,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
沈辞秋起身站好:“你来。”
谢翎上下一打量沈辞秋,见他面色平静,肩膀也没有紧绷,心头带着点隐忍的小雀跃,面上端住了,稳稳朝沈辞秋缓步走进。
三步的距离,谢翎却走得很慢。
起码在沈辞秋眼中很慢。
时间莫名被拉长,谢翎每一步落下,他好像都听到自己心跳又重了一分,那步伐简直如同踏在他心口上,一步一燎原,又慢又重的逼了过来。
沈辞秋呼吸慢慢收紧了。
谢翎本来满心欢喜和期待,只想快点一把抱住沈辞秋,但真当他来到触手可及的距离,谢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游刃有余。
他看着沈辞秋眼中映出的自己,在加快的心跳中竟是紧张了起来。
……明明也不是头一回抱了,怎么当面对面的时候,还不如当初在泉水里那么坦然呢。
但的确也不一样了。
那时候才从燃魂老祖的水镜中出来不久,心里乱七八糟,惆怅和纷杂里,什么都没来得及理出头绪,而如今,谢翎已经从中抓出了那根线,绕在自己手里,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要去牵住线的那头,绕着的那个人。
谢翎呼吸也轻了。
沈辞秋攥紧了手心。
他发现面对着谢翎,他自以为的准备总是不够,这人轻易就能打乱他所有。
可与其这么扭捏,让心口有莫名的情绪在沉默中蔓延,一点点得心神不宁,还不如利索一点。
沈辞秋抿紧唇,手臂动了动。
他试着抬起了手,想自己上去干脆直接拥住谢翎,抱一下就结束。
可手到近前,还剩那么一点距离,偏偏就伸不出去了。
沈辞秋浑身都在僵硬,他仿佛是从枯藤缠绕中几经挣扎,才艰难地挪动至此,到这一步已然很不容易,无论如何,好像都无法再继续。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愿,还是不敢、不能,是……深深的无力。
沈辞秋眸中的光明明灭灭,他死死盯着自己指尖那点距离,离谢翎手臂真的只差一点点,他、他……
沈辞秋呼吸都窒住了。
在沈辞秋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发颤前,那点距离忽的被消弭殆尽。
不用他继续往前,谢翎一把将他搂入了怀中。
熨帖温暖的气息眨眼包裹他全身,熟悉的感觉将他紧紧相拥,沈辞秋下巴靠在谢翎肩上,呼吸无意识地骤然一轻。
他那紧绷的身子,竟是在这个拥抱里缓缓舒展开来。
缠绕着他的藤蔓被倏然驱散,挣扎中的酸涩都被燃尽了。
沈辞秋目光恍惚得一时间没能落到实处。
此刻他们没人受伤,没谁不能动弹,不算水镜中镜花水月那三年,这是他们彼此都清醒的情况下,第一个真正的拥抱。
沈辞秋方才停滞许久的手指蜷了蜷,他试着慢慢抬手,搭住了谢翎后背。
他感觉耳边谢翎呼吸声一重,而后愈发收紧了抱着自己的手。
其实不太舒服。
但是沈辞秋没有作声。
两人生涩地靠在一块儿,把彼此心跳声牵连,扑通扑通,一下一下,谱成了相合的旋律。
谢翎觉得自己有点飘飘然。
他觉得自己在飞——恨不得立刻抱着沈辞秋上天入地飞个痛快,又小心翼翼舍不得,生怕磕着碰着,抱紧了不合适,但手臂就是一点也不想松开。
他是真想一次就抱到天荒地老,绝不放手了。
心跳要炸了。
方才看到沈辞秋率先伸手,他就屏住了呼吸,怀揣着惊喜,小心等着,不敢惊扰一点,担心把沈辞秋吓回去。
这可是沈辞秋主动朝他伸手!
不过还剩咫尺之间,沈辞秋却不动了。
他眼中挣扎,眸光闪烁,周身气息突然颓靡,僵在了原地。
谢翎心口一软,又一疼。
于是他毫不犹豫抬手,抱住了沈辞秋。
他说过的,沈辞秋不必等,他会主动来。
但他很有耐心,愿意等着沈辞秋一小步一小步朝他靠近。
就在谢翎脑子里抱着沈辞秋已经飞上万丈高空的时候,沈辞秋忽然吸了口气,而后推了推谢翎。
谢翎如梦初醒。
虽然舍不得、好吧,是很舍不得,但沈辞秋应该已经忍到极限了。
谢翎依依不舍退开。
没事,一步步来,就算等下沈辞秋说今晚只肯给抱这一下,他也能就着这片刻回味得长长久久——
“谢翎。”
谢翎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化开的温柔,忍着对怀抱的不舍眷恋,轻声:“嗯。”
“……我要突破元婴了。”
“嗯……嗯!!??”
什么柔情蜜意霎时被惊飞,谢翎一愣,和同样茫然的沈辞秋面面相觑。
被拥抱糊了脑子的谢翎终于发现了沈辞秋身上灵气的变化。
这是要突破了,而且眼看就要压不住了。
已知晋升元婴是有雷劫的。
再已知,相见欢里这个暗地里不知藏了多少歹人的地方,不适合渡劫。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两秒后,谢翎踹开了门板。
“计划有变都出来,快!!我们这就去拿下东云境!!”
第64章
夜色如墨,相见欢灯火通明彻夜不休,璀璨的华灯照着不夜城,各个楼里人声鼎沸,喧嚣声堪比其他地方过节。
有眼线藏在白日孔雀族下榻的客栈外,监视着他们。
他们放开感知,还睁着眼,不敢懈怠。
但仍没发现一行人藏匿了身形气息从客栈中夺窗而出,飞速没入阴影里。
修为差距和家底差距太大,看守了个寂寞。
天上层云中隐隐有雷声滚动,似乎要下雨了。
沈辞秋和谢翎夤夜疾行。
入城的时候十八抬金辇花里胡哨,赶时间的时候就很诚实,直接御风御剑,闷头就冲。
合体期的孔雀妖施法为他们加快了速度,所有人都快出了残影。
沈辞秋身上的气息正在一点一点往上攀。
他是准备在金玉宴后突破元婴,但也是找好地方做足准备后,而不是这么突然。
他今日在灵台感知上一直有若有若无的变动,但他以为只是神识上的又一次淬炼。
今晚兑现交易,他在离谢翎极近的距离时,被藤蔓缠绕着无法动弹,整颗心如坠冰窟,但又在谢翎抱上来的那一刹那,离了极寒地,回了春日中。
他整个身心都一松,灵台飘着的那缕神识也暖洋洋落了下来。
他无意识的,慢慢的抬手接受了这个拥抱,心神通明,然后……
然后被他按部就班稳了许久的修为也跟着一松,压不住了。
谢翎边飞边碎嘴:“阿辞,你不能是因为我升了一阶所以你也迫不及待往上蹦吧,我说,卷也不是这么个卷法,你……”
沈辞秋神思被他的碎嘴扯了回来,灵力不防又往上拔了一点。
谢翎倏地闭了嘴,
天上的雷云好像也更厚了,正跟着他们追。
谢翎:“……我是不是不该说话。”
沈辞秋正在努力压制修为,说话时咬着牙关一点点往外蹦:“那你,也什么还不闭上。”
“我其实是怕你紧张,别慌,东云境灵气充沛,你修为又稳固,渡个元婴雷劫简简单单。”
谢翎不忘补充重点,深情款款:“而且我也还在。”
如果是在刚才拥抱时谢翎说这话,沈辞秋心绪或许又会有波动,但此刻——沈辞秋只会觉得自己先前可能被猪油蒙了心。
这么个随时不忘开屏的鸟妖,雷顶脑门马上就要劈了,那张嘴还不忘风流——他为什么会被这样的人一再搅乱心绪?
沈辞秋反省,自己的问题没准更大。
“阿辞,怕的话我……”
沈辞秋忍无可忍,一道封口令甩了过去。
他上辈子也是历过元婴雷劫的,怕什么怕!
谢翎是个奇人,但凡能激出点沈辞秋的鲜活气,就是挨顿骂也愿意,他抬手抹掉封口令,沈辞秋的封口令只是想让他闭一瞬,而不是闭一世,因此每每轻轻一擦就掉了。
不过谢翎这回也没再继续说话,懂得见好就收。
他们乘在结出的御风阵里,飞快朝妖皇宫靠近,妖皇宫有守卫,也有结界,结界认得留过印的皇族子弟,不会阻拦他们,但别人不行。
因此还是得走门。
一行人风风火火冲过来,守门侍卫已经老远察觉气息,知道来人是谁,正准备装模作样行个礼:“见过七殿——”
殿下还没喊完,一行人直接掠过他,风一阵似地撞开门刮了进去。
侍卫:“……”
这么急?
他们头发丝扬了又落,也不追不拦,只是有个侍卫想了想,这边的门离翎羽宫最远,谢翎怎么挑这边走?这边最近的地方可就只有东云境啊。
然而这阵人风刮过后,修士的敏锐令他们抬头,就看见一大片已经非常厚,按理来说厚得挪不动的阴云在夜色中也飞快移动,挪进了妖皇宫。
众侍卫愣了愣。
那是……劫云??
三皇女和四皇子的人在翎羽宫已经等了半天,他俩自己在各自宫殿里,透过水镜或光幕照着翎羽宫情况。
谢翎今日不准备回来了?
他们这么想。
都没考虑过谢翎不回翎羽宫,因为怎么算,如今皇宫里都没有别的地方能给他容身。
谢翎回宫,四皇子比三皇女还要坐立难安,因为他暗地里下狠手可是被谢翎直接逮住过证据的。
他跟谢翎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那小子能恢复修为,没准资质会比从前更强,他还能有安生日子?
趁他还没重新在宫里站稳脚跟,直接杀是最好的办法。
他忧心忡忡亲自守到夜里,也不见水镜里有动静,以为他今天不回了,便起身,告诉下属盯紧了,见了谢翎立刻朝他汇报。
他刚挪开脚步,那边就有人来报,说谢七回来了。
四皇子一愣:“在哪儿?”
来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去的方向分明是……东云境!”
四皇子:“……”
他们像傻子在这儿守了大半天,谢翎居然不来了,还敢去闯东云境!?
四皇子咬牙:“调人手,去追!”
妖皇宫这一夜注定热闹非凡。
东云境是妖皇宫四境宝地之一,此地多奇石,路上碾过一颗小石子,都可能是炼器的好宝贝,与妖皇宫中一条灵脉不远不近,长年灵气充沛,白日里天上总是绕着紫气祥云。
而此刻,其上笼了片巨大的阴云,其间电光滚滚,闷雷阵阵,天威酝酿成了漩涡。
东云境多年的平静就被这么打破了。
宝地外无人把守,一入此地,沈辞秋就知道传言不虚,在这里每一个呼吸间,都是灵息的吐纳。
他抬眼扫过旁边一座假山,那假山的石头,分明是可以用来做灵器的褐石。
这么座山,能出几十件不错的咒器。
这样的地方,妖皇竟然说不用就不用了。
谢翎大松一口气:“还好,赶上了。”
天上的雷电紫光已经越来越明显,谢翎张口还想说什么,沈辞秋平静地睨了他一眼,没吭声,做了个封口令的起手势。
谢翎下意识先一步闭上嘴,然而没等来封口令。
沈辞秋淡然放下手,悠悠转身,朝着块空地走去。
谢翎呆了呆。
他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笑出了声。
要是换做别人,这个举动近乎于在逗趣了。
沈辞秋从前的清冷是死寂,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与世不容,如今他依然清冷似雪,但像从万年荒芜的寒潭一点点飘成山巅雪……越来越像个红尘间的人了。
沈辞秋背对着谢翎往前走,在选好的地方站住了脚。
元婴雷劫共五道,不管任何境界的雷劫,最后一道都是问心雷。
问心雷不过,重则身死,轻则修为大退,生心魔。
上一世沈辞秋的问心雷其实过得不算太顺。
因为那时候身边重视之人与他已然有了隔阂,他眼看裂缝越来越大,他却无法补救。
因为砸开裂缝的不是他,而是他决心护着的那些人。
问心雷下,他心神大动,红了眼眶。
好在有惊无险,他还是过了雷劫。
这一次,他心智坚定,玄阳尊慕子晨,还有已死的郁魁温阑,都不可能撼动他分毫。
第一道雷劫劈下时,沈辞秋拔出千机,风雪袭夜,卷着无数霜雪,与天雷悍然相撞!
天雷击碎看似脆弱的雪花,但冰晶四散后反而无处不在,看似脆弱漂亮,却随风反扑割裂电光,将其震得粉碎。
沈辞秋衣摆在空中绽开,他自己仿佛也化作一朵冰花,与天地融为一体,袅袅生姿。
谢翎一瞬不瞬盯着半空那道颀长的玉影。
沈辞秋正在用他送的剑,渡自己的劫。
谢翎不知道上一世问心雷下沈辞秋叩问的是什么,他只好奇,这一世,沈辞秋又会想什么呢?
第二道雷时,谢翎和孔雀们察觉到了大批人马的靠近。
那些伏兵干等半晌,如今追过来,想必气急败坏,谢翎转身,看着那群人凑近了。
谢翎打眼一扫就知道,三皇女和四皇子两个不成器的,多半在路上内讧了,谁也不想对方占便宜,加上他们还是怕闯东云境会触怒妖皇,所以最后来的人参差不齐,也都是些看不出来历的。
都这样了何必来呢,送菜吗?
谢翎感慨,也是苦了他们跟着这样的主子了。
但自己选的,得认命。
“前方禁行。”谢翎不可能让这群人打扰到沈辞秋渡劫,捻开了赤金的扇子,扇面金属光泽如锋,映出了谢翎锐利的眼。
“过线者死。”
杀伐声响起,沈辞秋往那边看了一眼。
谢翎周身火光明明灭灭,火焰扑过敌人的面,折扇割开敌人的喉,他在哪里,哪里就格外明亮。
沈辞秋眼神轻轻动了动。
第三道雷劫下来,他反手将千机剑化作长鞭,祭出了数十张自写的符箓,化作长蛇,与雷电一番撕咬缠斗,最终吞噬了电光。
这回他修为底子打得格外好,三道天雷过去,沈辞秋只有气息微乱,第四道天雷才感受到了一点棘手,用了他大半灵力。
那边杀伐声渐渐小了,谢翎和孔雀族占据上风,谢翎毫发无损。
等银雷散尽,最后一道紫雷承载着仿佛能毁天灭地的力道,遽然砸下。
问心雷与其他银雷不同,它的紫诡谲深邃,会以天地法则直接锁住修士的心,要让他们打心底产生敬畏。
当问心雷落下那瞬,沈辞秋刚好正想着那边还在打架的谢翎。
因此雷声叩问心门时,“谢翎”两个字跟滚滚雷声一起在他心口猛然敲响,如千山鼓钟不绝于耳,又如万马奔腾踏过草地,振聋发聩,却是波澜壮阔,心野为之一荡。
沈辞秋原本想着,他只需用坚定的仇恨之心来度过这问心劫,可这瞬间,他听着耳畔轰鸣,已经来不及想别的。
阴差阳错下,不停回荡的“谢翎”两个字,就这么陪着他度过了最后一道雷劫。
一直到雷鸣声都歇了,谢翎两个音都没有散。
雷劫已过,阴云化作充满灵气的祥云,落下无形的雨,无声滋润沈辞秋经脉灵根,周围冰霜化开,冰晶缓缓飞舞着消失。
沈辞秋归剑入鞘,咔哒轻响,沈辞秋的气息稳在了元婴初期。
十八岁的元婴,传出去,修真界都得为之一震。
谢翎的战斗先一步结束,在沈辞秋渡劫结束的第一时间,两人对上了视线。
“阿辞,”谢翎眉眼弯弯,“恭喜。”
沈辞秋一顿。
上一世,他避开所有人,小心翼翼度过元婴劫,没有能令他安心的地方,没有人替他感到欣喜。
他不需要外界什么歆羡的赞叹、众星捧月的高呼,那时候他期待的,也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
可当时的他举目四望,身边无人,形单影只。
就连这么两个字,都没人肯给他。
如今,他却只需要抬眼,就有人捧着星辰满目的笑,迫不及待要塞到他怀里。
重生以来,沈辞秋第一次明晰了心口一抹感觉,叫做酸涩满溢。
他喉头动了动,刚刚晋升的元婴有与天雷鏖战不休的气魄,对着一句简单的恭喜,却无措起来。
……他早忘了要怎么回应一句真心的庆贺。
最终沈辞秋迎着喑哑发堵的嗓子,稳着声线不露破绽,轻声道:“……嗯。”
空中的积云了无痕,露出皎洁的圆月,清辉照大地,也温柔地洒在面庞上,为少年人镀上一层银边。
今夜月色正好。
第65章
东云境第一道雷劈下的时候,玉仙宗内落下了一颗棋子。
玄阳尊宽敞的殿宇里亮着不知多少盏器灯,用着灵气,将整个屋子照得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玄阳尊与自己手谈,棋盘上的棋局看着很平静。
然而他耳边有一道与他嗓音一模一样、语调却截然不同的声音正在说话。
“哈哈玄阳尊,你道貌岸然,其实根本不懂心为何物,如何,现在弟子犯了错,却不肯受你管制了!”
玄阳尊面无表情,慢慢再敲下一子,仿佛没有听见。
那道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你那是在养徒弟吗,你不是啊,那是按你心意长的木偶。郁魁到你手里时,性子多少定了苗头,剔不干净,但沈辞秋不一样,从襁褓开始带大,不是你想让他什么样就什么样?可少年人啊,到底不像你,碰上个未婚夫,尝过红尘滋味,就舍不得了。”
玄阳尊落了白子,又执起黑棋。
“修为,名声,你什么都想要,看着大公无私克己奉礼,但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好事,你想做什么,成神吗?”
那声音大笑:“人都做不明白,就妄图做世上的神,一等一的蠢货!”
玄阳尊一颗子重重按下,周身灵气震荡,那声音仿佛被掐了脖子按下,倏然安静了。
任谁也不会料到,以金仙初期能战金仙中期的当世大能玄阳尊,居然有心魔。
心魔这东西,得渡劫失败才会留下,可玄阳尊违背常理,居然带着心魔硬是走到了金仙。
很难说他是个天才,还是……怪物。
玄阳尊眼神毫无温度地盯着棋盘。
他倒是道心坚定,从来不觉得追求完美有什么错,即便这种完美,是他自己定下的完美。
都说世上人无完人,但要是他自个儿认为他是完人,那么旁人谁也动摇不了他半分。
满屋的灯火那么亮,都照不明玄阳尊深邃的眼。
沈辞秋的举动让他失望,但他那日无法与妖皇大打出手把人直接带回来,也是因为这世上的秩序并非全由他定。
金仙之间彼此掣肘,势力之间彼此掣肘,就连唯一那位金仙后期,也不敢说自己对上其他所有金仙围攻能必然不死。
除非有人真能登天,成为金仙大圆满,那届时,天下便是那人说了算。
要称心的东西按照自己的想法长有什么不对,沈辞秋如此,天下人如此。
玄阳尊抬手拂过棋盘,棋子尽数消失。
殿宇外传来慕子晨的声音。
玄阳尊:“进。”
慕子晨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里面是沏好的灵茶,他轻轻为师尊放下,乖乖巧巧道:“师尊,春茶峰刚出的灵茶,我路过,先带回来给您尝尝。”
玄阳尊还是那副随口一句听着都跟沉钟似威严的语调:“有心。”
慕子晨甜甜笑了笑,又有些难过,低声:“如今师兄不再,我自是要连着师兄的份一起孝敬师父的。”
玄阳尊端茶的手顿了顿,缓缓看向慕子晨。
慕子晨正难过地垂着头。
玄阳尊瞧着他的模样,徐徐道:“他不会在外留太久。”
让沈辞秋出去看看,未必是坏事,清冷久了被小妖一勾就动情,多见些人,或许就能明白谢翎算不得什么。
况且妖皇宫比玉仙宗下的门人更为逐利,谢翎是真心待他?又能待他好几时?
玄阳尊眸深如墨,淡淡品了一口茶。
慕子晨退出去,走远后,他手镯里的邪魂才冒头出了个声,这次他阴鸷的嗓子里竟带了几丝兴奋。
“怪哉,玄阳尊身上有心魔气息!”
慕子晨脚步一顿,惊讶地瞪圆了眼:“你确定!?”
邪魂早已完全寄生阴阳镯,完美与阴阳镯气息融在一块儿,哪怕遇到金仙,只要一动不动,半点魂气灵气都不用,就不会被发现。
有金仙在时,邪魂连慕子晨的识海都不敢连,就怕被看出问题,这会儿才敢吭声。
“肯定没错!我是死魂,还吸过死在心魔手里的修士,对这类气息更为敏感,玄阳尊方才必然与心魔有过较量,才能在空气中残留下没来得及散干净的心魔气。”
慕子晨转转眼珠,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主意,乖巧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邪笑来:“我还以为金仙高高在上毫无破绽……原来我这师尊不是啊。”
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心情极好地哼着小调走了。
同一轮月亮俯瞰大地,不同之处连夜色都不一样。
东云境内,这里既然是妖皇早年爱待的地盘,自然也有宫殿,上面附着定时会清洁的符文,都不用打扫,只需要再放些东西,就能直接拎包入住。
孔雀青鸟们麻利地先收出正殿,供沈辞秋和谢翎住。
正殿是内外殿,东西格局,只要拉块屏风,里外就能隔开,互不打扰,按照谢翎的指示,他们在内外分别放了一张床榻,一个殿里两个房间。
沈辞秋住里间,谢翎住外间。
这一晚,从相见欢奔到妖皇宫,又是渡劫又是杀人,离天亮也没剩多少时间了,谢翎伸了个懒腰,从金玉宴开始,他都连轴转好几天了,今晚剩下的时间他打算拿来好好睡觉。
沈辞秋朝内间走去,谢翎处理了好些事,正浑身轻松,顺口道:“晚安,阿辞。”
沈辞秋脚步停了停。
谢翎有时候蹦出些看似很新的词,但其实总不难理解。
他颔首,也道:“夜安。”
沈辞秋拉过屏风,里外间便成了两个房间。
内间的屋子摆设没有外间那么华丽亮眼,可也都是好东西,雅致非常,沈辞秋在床榻上盘膝而坐,他刚晋升元婴,还需要稳一稳境界。
方才随着雷声在他脑子里轰鸣的“谢翎”两字好像终于消停了,骨头缝里的余响安静下来。
沈辞秋不知为什么,又用神识瞧了眼储物戒里谢翎送的那枚耳坠。
他身上素来很少佩戴饰品,玉佩也不戴,更别提这么醒目的耳坠。
沈辞秋看了两眼,挪开神识视线,又停在一个油纸包上。
不知不觉,他储物器里带着谢翎痕迹的东西好像多了起来,从冰冷交易的羽神泪,到送来的糖,再到耳坠。
那些糖,他放在这里,依然从来没动。
但今日沈辞秋看了半晌,而后将一直静默搁在其中的那包金丝花蜜糖拿了出来。
油纸包外有保鲜的符文,因此糖一直没化,打开后,还是亮着琥珀色的蜜,散发着甜香。
这包糖已经躺了太久,它仿佛被遗忘了,落寞地等在深处。
而此刻,一块糖终于被玉白的手指拈起,慢慢放入了口中。
迟来的靠近让糖块迫不及待在沈辞秋嘴里融化,清甜溢满口腔,终于满足地彰显了自己的存在。
沈辞秋先前总是提醒自己,这样的外物,他不能碰。
但或许……偶尔尝一尝,也没什么妨害。
屏风挡得住光景,挡不住声音,谢翎躺在床榻,没落隔音结界,他就是趁睡着前听听沈辞秋那边的动静,然后听到了,好像是纸张的声响。
动静不大,很轻,寂静的夜里,谢翎就着这点声音当催眠曲。
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脑子里没有时间观念的系统突然响起了声音。
【额外拓展包下载完毕】
谢翎一下来了精神,为了细查慕子晨的情形,去下载什么额外包,这废物系统可算下载完了!
“讲,慕子晨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与系统的脑内对话别人听不见,屋子里还是很静。
【详细扫描后确认,本书中世界在形成之时产生了错误,属于主角的气运有部分散到旁人身上,约十五分之一,确认为慕子晨】
难怪。
难怪百宝秘阁里机缘会在他和慕子晨之间迟疑,他的直觉和怀疑都很准,这人真跟自己气运有牵扯。
大气运者的十五分之一,那也能让他变成极好的命格。
说实话,世界出了岔子,但不大,谢翎顶多吐个槽也就过去了,少了那点气运他依然是主角,他依然有波澜壮阔的人生,别人得了就得了,算他走运。
但这人心术不正,鬼主意要打到他在乎的人头上来,那就不一样了。
沈辞秋上辈子的惨状谢翎一刻也没忘。
“所以他没别的麻烦身份,也不知剧情,就是个被馅饼砸中后就飘了的原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