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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里有对先生的不舍,也有被误会过后的一丝郁闷。

叶质安先前的问题有了答案, 这会儿的注意力却更多是放在范愚的情绪上边。

他近来喜欢上了揉小孩的脑袋, 右手抬起挪到范愚发顶,开口帮着出主意道:“阿愚不妨同我一般, 等离了之后便每月写封信来, 总比杳无音讯来得好些。”

被手覆着的脑袋上下点了点, 范愚又想起来了离开时候从门缝里看见的场景。

“一定是因为师兄来的信惹得先生不快了。”

和柳无素未谋面, 他的称呼倒是改得很快,嘟囔时候已经道了声师兄。

经了叶质安提醒, 先生手中信笺的出处还算好猜,能让他有这么大情绪波动的,也就只有收的弟子了。

看范愚认可了这个建议,情绪调整回来之后,叶质安笑着将话题转了个方向。

“兄长都还不曾取字, 没想到阿愚却先一步有了表字。”

赞归赞,叶质安看上去并没打算改口,依旧还亲昵地唤他作阿愚。

既然决定好了何时出发,考虑到离着年关也没多少日子,两人不约而同地减少了在外边的时间,转而开始陆续收拾行李,为下一次启程作准备。

告知了牙人要搬离的事儿,车夫也需要寻好。

而又一次例行的文会,范愚在再次占据了魁首位置之后,一边往泛黄的册子上写下这回的诗,一边告知了要离开的决定。

在范愚头一次坐到最前时候出声挑衅的那位次席,闻言有些夸张地松了口气,面上也因为饮了酒的关系,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雀跃的模样。

“怎么才走。”自以为压低了的嘀咕字字分明。

范愚没搭理他,却不意味着剩下的人也会予以无视,嗤笑声随即响起来。

喝了酒之后没人愿意掩饰自己的不满,正好隐在人群当中,思维迟钝的次席并不会发现声音的来源,于是说出口的话就无所顾忌。

“范兄可没夺你的提问机会,只是个蒲团罢了,竟然惦记了这许久,肚量实在小了些。”

众人同范愚的相处算不上多,但有他平日探讨时候的表现与两次文会的魁首在,对他被祁连先生收为弟子的事儿其实是服气的。

也就只有这一个,还对被抢了一回的蒲团位置念念不忘。

“可不是,要论蒲团这事儿,最想范兄走的该是赵兄才对。”

每日的提问机会都是在探讨时候选出,最常被选中的确实是赵近峰。

正站在范愚不远处,看着他书写的人闻言抬起来头,连忙道:“我可不想范兄走,有范兄在,可还能在探讨的时候听见些先生的观点。”

虽是表示挽留,理由却是间接学到祁连先生的所知。

平平淡淡一句话,杀伤力还要比方才直指肚量的来得强些。

原本还满面不忿与嫉妒的次席,这会儿像是忽然酒醒,也意识到了范愚的存在除了座次毫无阻碍,反倒让他有所收获的事儿,一时低下去头,看着有了几分羞愧。

却没道歉。

有赵近峰在那维持着局面,出言指责的人也没再继续,忽而起了点风波的桌面又回到了平静。

只是已经说明了要离开的范愚却没那么容易脱身,才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眼前就多出来了不少酒盅。

或微醺或大醉的一众书生,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让他醉上一回了。

美其名曰“践行酒”,劝酒词一个比一个来得精彩。

最后还是赵近峰帮着挡了酒,避免了范愚被灌醉的结果。

只是这样一来,散场时候便无人能处理这一群大大小小的醉鬼了,范愚不知各人住处,也就只能看着他们毫无形象地瘫软着身体躺到桌案底下,甚至还有的打起来呼噜,直接进了梦乡。

往日里善后的人,此时的脚步早已经摇摇晃晃,倒是还记得送范愚出酒楼的门,把人送到又来接了的叶质安手里。

转身离开之前,凑到了被自己护着而滴酒未沾的范愚耳边,又低声说了句“抱歉”。

还是为了先前冒犯的事儿,语气诚恳。

两月时间的表现,再加上方才的维护,其实已经让范愚的介怀差不多消散,可在旁人看来亲昵的动作,还是让边上的叶质安往前踏了一步,用自己隔开来两人。

从范愚的表情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赵近峰于是冲着叶质安笑了笑,老老实实地踩着飘忽的步子回了酒楼。

来接他便是因为想起来了上回文会之后的小醉鬼,这次没从范愚身上嗅到酒气,看着又眼神清明,少年颇为满意。

臂间还搭着件厚些的外袍,抖开之后罩在了范愚肩上:“夜里凉,披上再走。”

已经定下来离别的日子,也就觉着时间过得飞快。

范愚总觉着初雪才过了没几天,转瞬就发现年关已经悄悄到来。

除夕这天又落了雪,先生没打算讲经,却清早就听见了院门被叩响。

带着期待拉开木门,瞧见的却不是想见着的逆徒,反而是离别在即的小弟子,顶着被寒风吹得通红的鼻尖,将伞撑到了他头上。

“先生快随我来,今日我们一道过。”

没大没小地握上精瘦的手腕,放在平日会被嫌弃的动作,这会儿却没听到任何反应。

表情变得复杂的老小孩,立在伞下,由着发梢的落雪化为水珠,顺着腕上的牵引,跟着范愚到了即将退租的院子。

因为近来收拾行李的动作而变得凌乱的院子,落在个打算独自一人过年节的人眼里,却会有些温馨。

屋门推开时,叶质安正捧着册医书在读,桌面上则摆着个棋盘。

“离中午还早,左右无事,祁连先生可有对弈的兴致?”

习惯了被范愚碾压,叶质安今日打算换个对手,对着才刚进门的先生发出来邀请。

跟随先生学习这么久,范愚还不曾在他院子里瞧见过棋盘,一时间还以为叶质安能胜,但他忘了琴棋书画被称君子四艺的事儿。

祁连先生要赢叶质安,实在轻松。

棋局结束地飞快,教导范愚时候经常出现的一句“不机灵”却没有响起。

甚至连着陪叶质安对弈了数局,手下一点没留情,眼中原本的复杂情绪逐渐被认真的思索给替代。

等到先生终于开口对着叶质安的落子点评,语气变回平日同范愚相处的状态时,周身的孤独意味消散不少。

叶质安毫不介意地听着,一边却冲着立在先生身侧的范愚露出来笑意。

孤独落寞,拿陪伴来缓解就是。

中午赏雪又涮了锅子,下午的时间,范愚则是捧了册书在那请教,直到留着用完了除夕的晚饭,两人才一左一右,披着夜色送先生回去。

院子门口却有个汉子在等候,身后堆了不少东西。

天气冷,时不时还跺个脚搓个手来寻些暖意。

瞧见三人朝着自己走过来,这人眼睛亮了亮,声音响亮,操着点不知何处口音对先生道:“祁连先生,柳大人着我送节礼回来。”

一边侧身示意堆着的东西,动作不太熟练地冲着老人行礼,态度恭敬。

而先生在看见节礼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什么,端起来架子,目不斜视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只道:“逆徒就是逆徒,不见个人影,送节礼作甚。拿走拿走。”

留下被逆徒二字砸傻了的憨厚汉子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句“不见个人影”,让范愚猜出来了师兄送来的信笺内容,想来便是为了说明这回过年没法亲自回来的事儿。

初雪过后先生的高兴,多半便是以为弟子会归来的期待,却被薄薄一页纸打破。

平日里虽一口一个逆徒,话里的骄傲意味却是掩饰不住的。

即便是选了他不满意的仕途,柳无也依然还是先生的弟子。

知道先生的真实意思,范愚看着身前挠着头满面苦恼的汉子,自作主张了一回。

“不妨事,祁连先生只是气你家大人自己没回来罢了,节礼我搬进去就是。”

解围的话让汉子如释重负,摸了摸脑袋之后,从怀中取出来了封带着温度的信。

“大人吩咐了,信也得交到祁连先生手里,还得麻烦你帮着递过去。”

虽说憨厚,被不待见的事儿还是能察觉到的。

打发人离开,范愚和叶质安一道,将门口的节礼搬进了院子当中。而院门事实上只是虚掩,正静静等着被人推开。

等他将信封递给板着脸坐在屋里的先生,得到的反应与预料一般无二。

声音是不屑的嗤笑,手上却没挥开范愚递来的动作,甚至还欲盖弥彰道:“人不来,信和节礼又算什么。”

实际上对逆徒又送来的这封信珍而重之。

范愚的视线若是能够穿透遮掩着手的衣袖,就能看见信封上连一丝褶皱都没被捏出来。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启程

刚过了新年头一天, 范愚就被先生提醒了该启程。

明明不舍得新收的小弟子离开,表现出来的却是迫不及待想让人走。

就像是收到柳无的节礼时,说是让送来的汉子全都拿走, 等范愚和叶质安离了院子之后,却还是默默翻看了一遍两人帮着搬进屋的东西。

即便口中对着其中的衣裳不屑一顾,说着什么“逆徒,要送衣裳都不知道打个补丁”,可次日清早范愚进院门时, 还是在先生身上瞧见了件崭新的衣袍。

察觉到范愚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自己身上时, 年长者有些不太自在地皱了皱眉头, 手上还扯了一下衣袍下摆, 来减少因为动作出现的些许褶皱。

分明是对逆徒送来的东西颇为满意的。

被先生催促着, 加上离乡试的时间确实也越来越近,过了年又逗留了几日, 范愚在一次讲经之后正式同他拜别。

院子外边叶质安已经在等候, 院子里却是随着范愚的话音过后就陷入了寂静当中。

身上还穿着没有补丁的新装的年长者,幽幽地叹了口气。

先前再怎么催促和作了心理准备, 真正到了要分别的时刻, 总归还是舍不得的。

“走罢走罢, 乡试可不能考着个太差的名次, 到时丢我同你师兄的脸。”

拜师以来,这还是范愚头一次听见柳无没被称为逆徒。

思绪胡乱飘荡的下一刻, 逆徒二字就又出现在了先生口中:“原本还想着年关逆徒回来的时候,你们能见上一面,谁想忽而来信说是有事。”

原来初雪过后先生的期待当中,还包含了这一层意思。

范愚恍然,而先生的话已经转到了对于科举和今后学业的叮嘱上头, 在旁的学子跟前一向来格外严肃的人,这会儿的话滔滔不绝。

好不容易讲完了所有,端起茶盏缓解渴意的同时,挥了挥手示意小弟子离开就是。

只是在范愚即将踏出屋门时,又听见后边熟悉的声音响起。

“允中到时见了你师兄,记得替我问上一句……”

说是一句,后边的问题却是长长一大段话。

“也不知道逆徒一心扑在他的仕途上边,课业荒废了多少。”

像是不太想表现出来自己对徒弟的记挂,让范愚询问的那句都带着点犹豫,最后这句更是声音渐轻,尾音消失在了喉中。

柳无虽有信笺与节礼回来,先生却半个字没让人带回。

时隔许久的考校还是让范愚见了再问,也不考虑若是他近些年遇不上柳无该如何。

想是这么想,范愚还是有认认真真把问题给记下来。

既是因为先生的要求,也是打算在之后的求学途中思索一番,看看自己能不能给出来先生满意的答案。

院门被小心合拢,师徒两人算是正式分别。

而门外候着的叶质安,已经倚着车等候了许久。

出门早,于是人也有些困倦,以个懒懒散散的姿势看着范愚朝自己走过来,伸手就揉乱了表情有些落寞的人的发。

“走吧。”一个字没提及祁连先生,少年拽着范愚的手腕直接上了车。

示意车夫启程的同时,手中变戏法似的递出来串糖葫芦。

“尝尝,应当味道不错。”

既是作为把人头发搞乱的补偿,也是想让还没习惯别离的小孩看上去欢快些许。

效果还不错,起码被揉乱头发之后眼睛瞪得更圆,糖葫芦也直接送入了口中。

虽然没看见笑,至少不是再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了。

才出进贤县的地界,还叼着糖葫芦在慢悠悠品尝的范愚就听见了系统的机械音响起。

“叮,地图已更新,宿主请查看。”

对更新觉着好奇,可惜竹签上还串着几粒没能吃完,范愚也就没法在吃了一半的时候直接装出来发呆模样,钻进去系统去看地图更新的变化。

于是口中速度开始加快起来,察觉到叶质安有些诧异的视线之后,只好解释了一句:“我亦有些困了。”

好不容易解决完糖葫芦,还在犹豫着竹签该怎么办,范愚就被叶质安揽到了身侧。

手中的竹签被取走,脑袋则被手按着靠上了带着好闻药香的肩膀。

已经有了叶质安亲手帮着系上的香囊,可范愚更喜欢的味道还是他身上那种。

于是刚靠上去,就下意识耸了耸鼻尖,深吸了一口气。

等听见就在耳边的一声轻笑,范愚才回过神,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些什么的人立时就红了脸。

索性破罐子破摔,拿脸颊在叶质安肩膀上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之后就合上眼装作入睡的样子。

伪装还算成功,要不是面上和颈上升起的颜色,叶质安兴许还真会以为他已经困到能立刻睡着。

没去戳穿,少年只轻声说了句:“靠着我睡,好免得一会儿磕碰着哪里。”

明明自己也有些困,听见范愚这么说时,他的反应却还是贡献出来自己的肩膀,好护着人不因为睡着之后的左右摇晃而伤到哪儿。

还羞着的范愚,装作睡着的动作都显得颇为僵硬。

还是等意识进到了系统空间当中,身体才自然起来。

揽着他的人自然能察觉到,于是在范愚不知道的时候,还被只手动作轻柔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系统空间里,范愚的虚拟身体一凝聚,就召出来了地图。

说是完成了更新,可真正展开时却半点看不出来变化,引得范愚生出来了点疑惑。

考虑到这段时间以来都只呆了进贤县,观察许久没发现什么不同的范愚就皱了皱眉,伸手去触碰了地图上代表着进贤县的位置。

猜测还挺准确。

没有像触碰平昌县或是长宁县时候那样,跳转去建筑的位置,但范愚跟前还是出现了些什么。

书籍模样,数量还不算少,悬浮在范愚面前的虚空中,等着被人翻开。

同书库或是尊经阁里边的所有书册一般,泛着系统特有的浅浅蓝光。

范愚伸手取了最上方的一册,都不用翻开,就陷入了惊讶当中——

书的封面上,赫然是“祁连”二字,同范愚前段时间捧着读过甚至抄过的孤本,一模一样。

没有出声问系统,而是选择了翻开来确认。

内容也一般无二,唯一的区别,就是系统里边的书不必担心会散架。

但范愚翻开来的动作还是小心翼翼,就仿佛是在对待现实中先生递过来的那些个孤本似的。

等到连着翻完了身前漂浮着的所有书册,确认了上边都是先生的笔迹,甚至还有些是从不曾见过的书册之后,范愚才对系统提出来了问题。

而后就听见了一长段话,系统一次性将所谓的更新给解释了个明白。

“地图部分属于系统支线,功能受到一定局限。主线形成的建筑与虚拟讲授者不会在支线中出现。宿主在游学过程中拜访过的先生,所学都会被系统收录,以方便宿主在离开该地时候进行查阅。”

不等范愚说话,系统只停顿了一下就又补充道:“系统所能收录范围,取决于先生对宿主态度。因宿主拜师,进贤县祁连先生处收录完整。”

解释了范愚不曾见过的书册来源的同时,也浇灭了他刚产生的点兴奋。

听见那声收录的时候,范愚还以为只需拜访,系统就会替他收录各位大儒的治经所得。

虽然清楚不经人允许就窥得对方毕生心血的事不对,但想来随便换做是谁,都会有一瞬间的心动与兴奋。

刚冒出来的念头被系统的补充打破,说不上有没有失望,范愚确实是松了口气的。

毕竟要是系统不顾旁人意愿,真的复制了游学途中拜访的每一位先生的所知,并且形成书册摆放在他面前,他大概还真的没法控制住自己。

诱惑从根子上掐断,怎么说也是件好事。

而按着系统的说法,往后地图上的每一处,会出现的书籍估计就只是范愚真正在现实中学到的东西了。

这功能的存在,更多还是方便范愚有机会消化囫囵吞枣学来的东西。

眼前的这些多出来的书册,显然便是拜师之后,先生毫无保留的教授所带来的。

现实中受到游学计划的限制,范愚不足以学完,系统的复制正好帮了他个大忙。

搞清楚地图更新以后的作用,让拜别先生之后,短期内无法从先生身上学到更多的遗憾减了不少。

再剩下的情绪,终于只是单纯的对于老者的不舍和牵挂。

有些雀跃地退出系统空间,范愚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些什么。

现实中的他,这会儿的姿势依然还保持着钻进系统前的状态,甚至还因为意识的离开而放松不少。

脸颊埋在少年的肩窝,身上则是被盖着厚厚的外袍,冬日的寒风半点没找到机会钻进来,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才刚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状态,范愚就因为温暖和舒适的感觉犯起来了困。

进系统空间之前的那句困倦虽然是个借口,今日格外早起却也是事实。

身体什么动作都没来得及做,才回到现实当中的意识就晃晃悠悠进了梦乡,嘴角无意识地挂起来笑。

反倒是意识渐渐飘远之后,还因为舒适的状态而拿脸颊在人肩窝小小地蹭了一下。

至于一直揽着他的叶质安,和范愚盖着同一件外袍,空闲的手中捧了册医书。

单手翻阅虽难了点,但反正意识也没多少倾注在上边。

至于困意,早已不知飞去了哪里。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省城重逢

剩下半年多时间过得飞快, 范愚的十五岁生辰也在游学途中悄悄过去。

照着叶质安的建议,他每月都会给先生写封信来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就是从没得到过回音。

生辰这个月, 倒是难得有封短信寄到范愚手中。

寥寥数语,引得他咧着嘴开心了大半日功夫。

夜里入睡时候,还特意把短信与叶质安新送的香囊一块儿放在枕边,将手轻轻覆在上边之后才满足地阖上双眼。

新香囊花了叶质安不少功夫,才让范愚这回在睡梦中闻着的药香与他身上的味道又贴合不少。

说是游学江南, 可直到抵达了省城, 两人都不曾经过水路。

这还让受够了马车颠簸的范愚有些遗憾。

毕竟当时决定游学的初衷里头, 还包含了点一览江南风光的渴望, 结果学识见识都涨了不少, 唯独没有机会看看曾被无数画卷描绘过的大好河山。

大半年时间,他接触最多的依然是从小熟悉的青瓦白墙与幽深错落的小巷。

于是进了省城, 选择落脚之处时, 范愚就迫不及待地指挥着新雇的车夫,到了运河边上。

其实也是因为路上耽搁得久了些, 抵达时候, 省城好些的酒楼客栈早已经被旁的学子给订了个干净。

而大堆行囊的存在, 又否决了狭小逼仄的下房这个选择。

想要堆得下东西, 还能有空间来念书的话,也就只好到学子们不大喜欢的运河边上了。

船帆往来, 又有商贩吆喝,繁荣热闹的场景对即将参加乡试的秀才们而言,并不是个什么好选择,这才会在乡试临近的日子里还有上房空着。

叶质安就挺嫌弃的。

目睹过两回范愚在交了卷之后身体出岔子的情况,离着八月越来越近, 少年医者对又将下场的友人的担忧也越来越盛。

这会儿看着嘈杂的环境,先一步皱起来眉头,总觉得会对范愚的休息与学习都产生不小的干扰。

反倒是真正要科考的人,仗着有系统的专注功能在,并不大在意外边的吵闹。

甚至还觉得一打开窗子就能瞧见运河,会让他心情舒畅。

于是被侍者引着进了屋子之后的头一件事,就是打开窗子俯视运河,至于行囊,尽数丢在脚边,打算等看够了再整理。

即便是运河边上的客栈,上房也就剩下了一间,两人再次同住,好在空间足够宽敞。

跟在后边进了屋的叶质安,还皱着眉头在那担心,就眼睁睁看着范愚颇为兴奋地扑向了窗子。

发觉友人半点没有相同想法之后,少年郎摇了摇头,手上机械性地收拾起来房间,脑中则是开始思索,若是范愚又出了考场就昏过去,他该如何了。

只是搜遍所有记忆,也没法找出来困扰他数年的问题的答案。

原本已经因为范愚平日里的身体状况而逐渐隐去的执着,又随着这会儿渐强的焦虑冒出来头。

等范愚趴在窗边看够了运河上的场景,回过头就瞧见了紧抿着唇的叶质安。

“兄长这是?”

兄长这个称呼已经成了习惯,至于被这样称呼的人,并没有给出来什么反应。

虽然担心范愚再昏上一回,但叶质安没想给他带来更多的压力,总归就算昏过去了也有他在,未雨绸缪的事儿还是不说了。

而这么打算的结果,便是从进省城到乡试真正开始为止,范愚的作息与饮食都被牢牢看顾着。

就连在房里读书,边上也有个或抿着唇或皱着眉,在那研究医书的人在。

按着游学时候习惯早该外出行医的叶质安,这会儿却像是忘了何为医术似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家友人身上。

而有很大概率能在人口更多更繁荣的省城遇上的疑难杂症,暂且对他失去了应有的吸引力。

连着过了三日,又一个清晨,被盯着用了早饭的范愚终于没受得了叶质安的反常状态。

不知道缘由,但他也能猜出来这焦虑多半是同自己有关。

问了也不回答,没法对症下药,索性就放下已经熟记在心的书册,转而拽着人出了门,只说放松一番。

途径的蜜饯铺子让叶质安舒展开眉头,变得无奈起来——

出门前还信誓旦旦说是想让他放松的人,闻见蜜饯的甜腻味道之后双眼都在放光,加快脚步进了铺子里,却忘了放开还抓在他腕上的手。

铺子里边却还有个惊喜在等候着,正是府学分别之后就没再见过面的白洛。

小少爷背对着刚进门的范愚,正在对着蜜饯挑挑拣拣,低着头却站出来了平日里扬着下巴的气势。

一年不见,骄矜更甚。

加上身上刺绣精致的衣袍,让范愚成功靠着个背影就认出来了人。

肩上猝不及防被人拍了拍,白洛随即转过身,被打搅之后的恼怒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烟消云散。

眸子亮了亮,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

只是笑意还没盈上嘴角,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转而换成了副不识来人的模样。

把才挑到一半的蜜饯抛在脑后,彻底转过来身,下巴扬得老高的同时,白洛抿着嘴道:“唤我作甚?”

语气无礼,连称呼都被略去,本是想让眼前这个一年无音讯的人愧疚一番,结果却发现了点不对的地方。

原本微扬着下巴时将视线略略往下看,正好能够对上范愚,此时却不必往下。

一年时间,让正处在快速长高时候的范愚,个头窜到了和他齐平,甚至还要略高出来些许。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佯装出来的恼怒忽而就转作了真实。

这下都不必等回答了,白洛直接猛地转回去,面对柜台继续起来他的挑拣,就是动作有些心不在焉。

到最后还是挑了双份,在走出蜜饯铺子的时候,动作粗暴地塞进了范愚怀里。

“虽说有的人无情到连封信都不写,总归我还是记挂着的,喏,蜜饯拿好。”

脚下步子加快,塞完蜜饯就越过范愚,走到了两人前头。

明明是一副不满的样子,等发觉后边范愚摸着鼻尖,没跟上来时,白洛还是停下来脚步。

“还不快跟上,祝赫可还在客栈,不想见见么?”

他是和祝赫一道来的省城,早了范愚好些天,于是顺利在家环境静谧的客栈订着了房。

也因此,选在了运河边上的范愚,来了数日才碰上他。

顺从地跟在白洛身后,范愚倒是还记得被自己拽出来的叶质安,对怀里蜜饯有些蠢蠢欲动的同时,还不忘偏过头去问问身侧的人,要不要先行回去,或是去旁的什么地方逛上一圈。

少年医者半点没犹豫,选了第三个选项:“无事,我同你一道就好。”

在府学时候虽然每回旬假都去悬济堂报道,但白洛还真不认识叶质安,听了两人交谈之后,注意力才分出来一丝到了陌生的少年身上。

只以为是范愚在游学途中新结识的朋友,想到一年没联络的事儿,不由地哼了一声。

游学时候位置不定于是没有同府学的友人通信,可稳定地呆在进贤县那几个月里,不曾意识到可以通信也是事实。

范愚还真没法为自己对友人的忽视辩驳些什么,只能默默接下来白洛的不满。

好在白洛能坚持这么久已经算是难得,转过身发现是范愚时候的惊喜依然还在心中回荡,此时的情绪当中,占据更多的分明是发现他遵守了约定来赴考后的满意。

走出蜜饯铺子没多少步,他的脚步就已经在逐渐放慢,还没到暂居的客栈,就换成了三人并肩。

等到推开房门,祝赫只以为是白洛回来,于是依旧埋首在书中,一点没有抬头打招呼的打算。

直到听见一声久违的“祝兄”,他才意识到了进门的不止一人。

没有像白洛一样压抑惊喜,祝赫直接忘了手中还有本书,站起身就给了一年未见的范愚一个拥抱。

但还是有和白洛相似之处。

拥抱还没放开手,他也注意到了手感的不同,于是有些惊讶地感叹了句:“没想到一年不见,阿愚长高不少。”

和祝赫相识的时间远比白洛长,听见这声的时候,范愚就产生了些不太妙的预感。

而结果和他猜想的一样,没有被捂住嘴的人,下一句就是:“这下我们小阿愚应当不会再被指着说什么‘最矮的那个就是你要找的小三元’了。”

看着叶质安和白洛没能掩饰住的笑容,范愚不由郁卒。

这揭人老底的调侃,还不如白洛佯装的怒意呢。

算得上久别重逢之后的调侃,让三人之间的氛围又回到了往常。

叙旧开始之前,祝赫倒是没有无视一道进来的叶质安,于是话题一转,面上就带起来了担忧。

“阿愚近来身体如何?这回乡试可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脑回路与少年医者完全重合,范愚被这句提醒,才终于想通了叶质安这些天的表现是为何。

离着前两回高烧昏过去,时间已经过了太久,再加上调养之后身体好了太多,他还真就忘了还有这回事儿在。

可是想通了也没什么用,他甚至不能保证,若是这回乡试得了个不错的成绩,系统会不会再次升级。

久违地,范愚又一次回忆起来了当初对于一封详尽使用说明的渴望。

而这会儿面对着屋里三人的担忧,他就只能说一句没什么底气的放心而已。

好在话音过后,系统来了一句“系统形态已升级完毕,如无意外,将不会再开启保护机制”。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师兄和座师

系统既然这么说了, 也就意味着不会再出现院试之后因为系统升级而让范愚昏过去的情况。

而排除了这一点,只考虑自己身体状况的话,范愚还是能保证不让友人们担心的。

于是方才还带着点心虚意味的承诺转为了笃定。

临近乡试, 三人并没打算叙个旧,知晓了各自住处之后就分别,想着趁最后几日功夫再温习温习课业。

即便是交谈的时候,范愚其实也有看到祝赫的动作,手中的书可全程都不曾松开过。像是拉满了的弦一般, 整个人都处在紧绷的状态当中。

出了两人房门, 范愚才扫了眼进来时不曾注意过的客栈大堂。

空空荡荡。

说是住满了赴考的秀才, 却瞧不见半个人影, 尽数和祝赫一样, 窝在房里头争分夺秒地为了乡试努力。

气氛同运河边的客栈大为不同。

而随着范愚一块儿逛了一圈省城的叶质安,被这氛围一带, 双眼亮了亮道:“阿愚说是要放松, 也已经逛了一圈,不若还是回去客栈温书罢?”

这样, 他也能回去继续研究早已经读得滚瓜烂熟的医书了。

为了成功把人给哄回去, 还特意拦下途径的小贩, 要了串剔透的糖葫芦。

却不知道范愚其实有着同样打算。

想着自己笃定的承诺怎么也能让叶质安放点心, 出来逛的目的已经达成,本就爱书的范愚自然也被祝赫的表现给勾起来了回去客栈的念头。

对乡试只有些适度的紧张, 并不焦虑的状态可不妨碍他对学问的追求。

至于糖葫芦,大概能算是意外之喜?一手提着白洛给的蜜饯,一手拿着串糖葫芦,范愚的步伐算得上欢快。

明明已经长高许多,这会儿的背影看上去却分明还满是孩子气。

往运河边走的这一路, 正好够范愚尝尝手中的糖葫芦,还能抽空评头论足一番:“味道不及上回的佳,太甜腻了些。”

引来了叶质安有些惊讶的一瞥,他还以为这人永远不会嫌弃食物太甜呢。

还没进门,两人就听见了算得上吵闹的声音从大堂传出来。

对比了一番才刚离开没多久的那家,范愚不由为这嘈杂环境摇了摇头。

没想到不止运河附近的喧嚣,连同样要考这回乡试才来住店的秀才们,都能闹腾到这个程度。

得亏有系统的专注功能在,否则单是这环境,就能让人心生烦躁,而后在乡试中落第了。

而不知道范愚有系统这个助力的叶质安,就不止摇头了,眉头蹙得很紧,薄唇也抿了起来。

虽说不情愿,但找不着旁的客栈落脚,还是只能在这儿将就。

走进客栈,大堂里边零落拜访的桌椅被拼凑到了一起,一众书生聚集着,掌柜则是呆在柜台后边,由着满店的客人胡闹。

倒也不担心桌椅全被占据之后误了酒水生意,反倒还有个侍者在那端茶倒水,殷勤伺候。

说是书生,却更像是纨绔子弟,衣着堪称华丽精细,同范愚边上的叶质安相比,也没差多少。

虽然说是同他出门在外降低了标准之后的打扮差不多,但也能看出来众人家境的优越了。

毕竟叶氏豪富。

察觉有人进门,在旁伺候的侍者轻咳了一声,而后吵闹的动静顿时降下来,齐刷刷地回头打量了一番范愚。

一手提着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另一只手中却分明是串还未吃完的糖葫芦。

竹签上边还留了最后一粒,在等着主人去品尝。

加上身上可谓普通的衣裳,看上去分明同他们不是一路人。

反倒是因为范愚注意力全在糖葫芦上而脚步放慢,走在他身前半步的叶质安,通身的气度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侍者于是被打发着上前询问,像是想邀请他一道加入到这群纨绔书生之间。

只是得到的回答是“只是个行医在外的郎中罢了,诸位郎君无视某便好”,汇聚在他身上的视线齐刷刷转了回去。

而侍者的反应奇怪,像是松了口气,接着就无视了分明也订的是上房的两人。

态度殷勤得仿佛这群纨绔子付了几倍于上房价格的钱币一般。

重新开始的交谈声音被刻意压低不少,偶尔还有几道隐晦的视线扫到两人身上,像是在等着不被人群接纳的二人离开。

看上去颇为警惕。

木制的楼梯已经有些年头,踩上去嘎吱作响。

木板响动的间隙里,范愚听见了脚下飘上来的一句“听说这回的主考名唤柳无,年纪虽轻,当年可是探花郎”。

话题居然是乡试的主考。

而范愚听了这话之后,却陷入了沉思当中。

至今还只是单方面知道师兄的存在,加上考卷会糊名誊抄,倒不必说什么避嫌。

只是按着常理,乡试主考会被榜上有名的举人视为座师,这样一来,他若是中了举,同柳无之间的辈分就随之乱了起来。

若是到时去了先生面前,唤师兄一声先生,越老越似顽童的先生怕不是能对着师兄吹胡子瞪眼一个月罢?

思绪跑得飞快,因为脑中场景而发出轻笑的范愚,落在叶质安眼里就成了莫名的发呆傻笑。

即便习惯了这人出神频率,少年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在楼梯上发呆,若是一脚踏空伤到自己,未免也太傻了点。

任劳任怨地护着人回到房里,按着范愚肩膀让他坐在床榻上,直到拿起来医书才见这人回神。

不必叶质安问,范愚就先出声道:“兄长可知柳无?师兄要成我座师啦。”

明明素未谋面,乍然得知的关联与方才想象的场景,还是让范愚的尾音上扬,含着笑意和明显的兴奋。

倒是对这回乡试上榜颇有把握。

“这样一来,过不了多久就能瞧见先生那会儿日日提及的逆徒长什么模样了。”

没等叶质安给出什么反应,范愚就几乎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方才想象出来的场景。

难得淘气一回的少年神采飞扬,教人忍不住把目光停留在他发亮的眸子上。

但等的认真听完了比划,也和祁连先生相处过几日的叶质安泼出了盆冷水:“到时怕是阿愚也要被先生冠上逆徒称谓。”

当着先生的面唤旁人为先生,最可能的结果分明是两人一道挨训才对。

主考身份让范愚兴奋了约莫有半日功夫,甚至还回想了一番,先生当时令他询问柳无的问题,好确保不会出什么岔子。

剩下的时间里,倒是专心埋首到了课业当中,为将至的乡试作准备。

同客栈的一众纨绔书生照旧吵闹,窗子外边的运河同样熙熙攘攘,和安静二字完全无关的环境让研究着医书的叶质安都时常皱着眉头。

严格监督范愚作息饮食的同时,对他身体的记挂又叠加上了对乡试结果的忧心。

于是读医书的同时,余光时不时扫到就坐在身侧温习功课的范愚身上,而后被他的专注惊讶到。

像是屏蔽了外界所有声音,即便底下书生的声音乍响,都不见范愚皱个眉头的。

吵闹连着持续了数日,直到乡试第一场前三日,客栈才忽地陷入了安静当中,单论内部环境,与祝赫二人的住处相比,也没什么差别了。

范愚这才停止使用系统的专注功能,转而有空出门去大堂透透气。

对比先前的双重吵闹,选用客栈时候让叶质安不大满意的运河,还在持续的热闹都显得不那么让人困扰了。

难得一日打算到客栈大堂用饭,站在木制的楼梯上往下望,能瞧见的只有个单薄瘦弱的身影。

看上去像是能被风吹倒,甚至可以用竹竿来形容其身量。

前些天拼凑在一起的桌椅已经恢复了原貌,而殷勤侍奉着众人的那个侍者,瞧见三人之后只瞥了一眼,就打发个小童上前,自己则斜倚着柜台,甚至还微阖上了双眼。

态度鲜明得能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给花用买单,才会招致差别对待。

小童有些畏畏缩缩,磨蹭着上前道:“郎君们可否坐一桌,这样方便收拾……”

正好范愚二人和那个瘦弱书生距离算近,都没错漏这句。

小童话说完之后,还拿余光瞟向作休息状的侍者,表情为难,分明带着对那人的恐惧。

于是范愚和叶质安心中古怪的感觉更甚,可又找不出来客栈态度差异的原因,加上不愿意难为个小孩,就点头答应下来。

边上脸色苍白的人倒也好说话,甚至在范愚同意之前,就对着小童笑着点了头。

选了靠近运河的桌案落座,书生就主动开口介绍了自己。

“陆展宣。”

才说了名字,就偏过头去咳嗽起来,原本挺直的肩背都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显得佝偻。

医者看不得人在自己跟前咳成这样,加上最亲近的范愚也曾身体不佳,叶质安一开口就先问了句:“陆兄可需我帮着诊个脉?”

这句过后才表明了自己的医者身份,叶质安三字放在了整段的最末。

范愚的反应也没差多少,先夸赞了一通友人的医术之后才提及自己姓名。

好不容易咳嗽缓解下来的陆展宣,顺从地朝叶质安递上自己的手腕,面上却挂起来了惊讶。

“可是洛州府的小三元?曾有听闻过。”

只是童试的小三元,又已经出了洛州府,范愚还真没想到报出姓名就会有人知晓。

“某向往解元已久,自然要探究一番可能的对手。”

还在被叶质安诊着脉的病弱书生,话语之间颇为自信。

第90章 第九十章 乡试将启

诊了脉之后, 叶质安唤了小童取来纸笔,挥墨书写药方。

比起范愚困扰他许久的无故昏倒,陆展宣身上的病症可要容易太多了。

书生察觉到腕上的指尖移开时, 就将注意力从和范愚的交谈间挪开,这会儿正对着叶质安的字迹夸赞个不停。

和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同,范愚原本以为的儒雅书生颇为健谈,只是几句之间时不时要掺杂咳嗽声。

一顿饭还不曾用完,陆展宣已经快把家底抖落了个干净, 半点没有对人的防备之心。

譬如他同样在屋里连着窝了数日, 对同样住在这家客栈的那群纨绔子不堪其扰, 直到今日安静了才出门透透气。

又譬如明明喜静却选了此处落脚的原因, 居然是因为连着在府学的尊经阁里呆了数日不曾出来, 以至于错过了原定出发的时间,紧赶慢赶也只先了范愚二人半日抵达省城而已, 自然就没有机会去寻安静的住处了。

至于不需要人搭话, 自己一个人就能滔滔不绝地讲许久,却又说喜静的反差, 就不在陆展宣的考虑范围里边了。

而安安静静用餐的叶质安, 在听见这句数日不曾出尊经阁的同时, 就回想起来了范愚曾经做过的事。

时不时捧场地搭个话的范愚, 立时收到了边上飞来的眼刀。

对书籍诱惑力之大颇有同感的人,这会儿可没意识到连着泡数日尊经阁意味着废寝忘食, 甚至还有些向往,为当年没在府学做过同样的事儿而感到了丝遗憾。

被叶质安的眼神警告也就不算冤枉了。

侃侃而谈还是有些代价的,直到范愚和叶质安纷纷停下来手中的筷子,陆展宣才发现自己忘了要填饱肚子的事儿。

不过连着在房里憋闷了数日,终于找到机会说个痛快, 让他心情舒畅了不少,于是伸出筷子去用饭的同时,还记得朝着听自己讲了这么久的两人投过去个稍有歉意的目光。

至于真实的内心,却是在开心找到了不嫌弃自己聒噪的听众,甚至暗暗计划一番建立友情,好常有机会念叨。

叶质安则是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人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不少。

要不是时不时的咳嗽声,好不容易停下叨叨,开始专注用饭的人看上去与健康的常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顶多从背影看过去,觉得瘦弱罢了。

捧场的同时其实有在感叹陆展宣的外表与性格差别颇大的范愚,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这人闭上嘴保持安静之后的模样,实在颇具欺骗性。

像极了个温柔至极的文弱书生。

而即便话确实多了些,陆展宣在言谈之间吐露出来的学识与自信,加上并不惹人厌烦的性格,还是让范愚将之当成了个可以作为朋友的对象。

于是乡试开始前的这两日,两人倒是找见了不出客栈就能够谈及学问的交流机会。

只是这样一来,陆展宣在日日灌药的同时,也成了叶质安顺带的监督对象,饮食作息都被调整到了堪称健康的状态。

起先还会苦着脸,但发现自己读书时候没那么容易疲倦了之后,这人也就转地心甘情愿照做了。

乡试在即,而这回不住状元楼,自然无人帮着准备饭食。

考前的最后一日,两人都没摸着书,连带着叶质安也放下了医书,帮着打点要带进去号房的物件。

习惯了童试每场只考一日的范愚,若不是认识了陆展宣,这回还真没准要出点岔子。

八月的天气可谓炎热,自然不会想到要带什么厚的衣物。

还是陆展宣在最后一遍确认时推开了两人房门,才发现了这一点。

依旧还脸色苍白的人这会儿发出的声音却全然与身体状况不符,响亮得很:“到时可是要在号房过夜的,允中怎可连件厚些的外袍都不带?”

就是一嗓子过后,又陷入了咳嗽当中。

逐渐熟悉起来之后,陆展宣对范愚的称呼就换作了允中。便是重逢之后已经得知了拜师之事的祝赫二人,其实也已经换了称呼。

只剩下叶质安,还在继续唤“阿愚”。

范愚这才意识到,乡试不止考一日,自然要考虑到夜里休息的事儿。

号房窄小,而充作桌面的木板可以拆卸,与白日里就座的那块一拼凑,就是张勉强可供休息的木板床了。

连床都是拼凑,自然不会提供被褥。

得亏是八月的乡试,一件略厚的外袍就能充当床薄被,帮考生躲开着凉的结局。

就是休息的时候必然不会觉得舒坦。

被提醒之后连忙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所有东西,确认只有一处疏漏之后,范愚才长出了一口气。

边上的叶质安已经取了件外袍递过来,脸色却不是很好。

显然是已经想象到了若是没有陆展宣的提醒,乡试结束之后自己又能接着个着凉高烧的小孩,没准还又会昏过去。

还是陆展宣安慰了一句:“叶兄毕竟不考科举,有疏漏也是常事。”

说完就转身出门,打算回去趁着最后这点时间再看看书。

还在低着头折叠外袍的范愚,在房门阖上之后,听见了身边少年有些懊恼的嘟囔声:“兄长可没提及这事儿。”

他是知道叶质安有位兄长已经过了乡试,正在太学念书的,却没想到随着乡试临近逐渐显得焦虑的叶质安,居然还特意去问了自家兄长关于乡试的事儿。

惊讶的同时也觉着有暖意从心头涌出。

好在已经确认了再没有疏漏,叶质安只提了一句就作罢,转而扫了眼窗子外边渐暗的天色,催促范愚该去休息。

乡试同样需要早起,再不休息,可就该眯着眼睛以困倦的状态去赴考了。

却忘了这两日都被顺带着监督休息,此时已经回了自己屋里的陆展宣。

没人盯着,这人还真就不小心忘了时间,匆匆上床休息的结果,便是次日清早被范愚叩响房门叫起时,还有些睡眼惺忪。

精神倒是不错,前一日察觉的时候不算太晚,还不至于影响到乡试。仅有的些微困倦感觉,也被黎明之前略有些凉意的风给吹散了。

两人天还没亮就起身,叶质安却也跟着出了客栈。

一直送他们到了考场外边,才走向送考的人群,打算在外边等乡试正式开始再离开。

离着点名的时候还有许久,大半的秀才都还在来赴考的路上。

天色还暗着,范愚也就没法在人群中准确地找见祝赫与白洛,只能同陆展宣站在一块儿。

一个说是不紧张,另一个表现得对解元位置势在必得,实际上真正到了快开始的时候,却还是挺直了脊背,身体僵硬,半点没有交谈的欲望。

等候时候两人保持的安静,终于随着人群渐密而被打破。

不知是不是巧合,离得二人最近的,看上去竟然还是同住一个客栈的那群纨绔子。

最后三日都保持着安静,窝在房里不曾踏出来一步的这群人,这会儿看上去却丝毫不觉得紧张。

谈天的声音可谓响亮,话题却非即将开始的乡试,反而是等到榜上有名之后该去何处寻欢作乐。

语气笃定,像是对中举有着十成十的把握。

引来了周围不少嫌弃的目光,却在瞧见他们身上衣着打扮之后纷纷移开,无人出声阻拦,只皱着眉忍受。

实在忍不住了便往边上挪一挪,想着离他们远上一寸也好。

范愚和陆展宣却无处可避,几乎是被这群人给围在了中间,没法挤出去外边。

甚至因此,还被几道隐秘的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

只穿着秀才那身青布长衫的两人,立在纨绔子们之间自然显得格格不入,却还是因为站立的位置被殃及池鱼。

等到搜子开始搜身,人群逐渐开始挪动时,范愚往前走动的时候就听见了边上鄙夷的哼声。

正是方才隐在人群当中,不敢对着真正吵闹者说什么,只好拿视线打量范愚的几人之一。

范愚没打算搭理个连姓名都不知晓的陌生人,陆展宣却不这么想。

同样察觉到了在自己身上打转的视线,这会儿又无缘无故被人鄙夷,病弱书生可不打算当受气包。

直直迎上那人的视线,懒得吵架,只更响亮地哼了回去,顺便拿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人,直到看人脸色变差地偏头避开,才以副胜利者的姿态转回来。

就站在陆展宣边上,范愚于是还瞧见了这人悄摸踮起来的脚尖。

约莫是想营造出来更高的身高,才好拿鄙夷的视线俯视人家?

就是看上去,实在有些像是斗气的孩童,幼稚极了。

得到了对手心虚地隐入人群的结果,陆展宣几乎要得意地叉起来腰,越发与形象不符起来。

迎上范愚有些无奈笑意的目光之后,还理直气壮道:“父亲教的,身体不好可不能再受气,万一气出来什么毛病可就亏了。”

确实不受气,只是他忘了一点,这会儿可是在乡试场外。

所有人都在往前挪动,出气的功夫里,周遭走过去了不少人。

且个个经过的,看向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个走错了地方的稚童。

得亏天色还暗,否则若是看清了陆展宣顶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却踮着脚同人斗气,大概已经笑声连绵了。

没打算继续站在原地被围观,范愚索性就拽了他的衣袖,领着人往前走。

至于直接引发了这场幼稚斗气的一群纨绔子,早就已经颇为张扬地从他们身边过去,一点不担心乡试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