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2 / 2)

而不知不觉中已经拥有了系统七年时间的范愚, 正是那个会让人无比嫉妒的幸运儿本身。

在这样的情况下, 即便一日只答一个问题,只讲一段经, 但确实是在传授自己的所知所学的祁连先生, 会带动一个进贤文会的成形和声名远扬, 也就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了。

范愚甚至生出来了些, 想在进贤县多停留段时间的念头。

祁连先生治的是《春秋》,正好也是他在五经当中最偏好的一册, 但也难学。

与其说是史,反倒更是经,字字针砭,微言大义。

《汉书》当中那句“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 后边跟着的一句可就是“故春秋分为五”。

各有各的解读,真假难辨而学说纷乱混淆。

历史早已经淹没在时间的长河当中,范愚在系统里边跟随着虚拟讲授者学《春秋》的时候,就不止一次遗憾过,为何这不是在尊经阁的二层。

倘若一层同样可以进行体验,能够像目睹始皇诞生、泰山封禅一般,体验一番《春秋》,又该有多好。

但是想象终究只是想象,若是真的想要体验数百年间的一切,怕是得将系统书库当中所有的书目数量都转换成体验时长,才能够他用?

何况能够转换成体验时长的,也就只是尊经阁二层那几个书架的书册罢了。

范愚真正能够做的,也就是在文字间钻研,顺便靠自己早前发现的办法,在尊经阁二层体验几个《春秋》当中的历史场景而已。

一番折腾之后,时间已经不算早,范愚一边想着,一边把自己塞进了被窝当中。

院子虽小,但也够一人一间房,倒是不用和酒楼里那样,和叶质安同眠。

这回入睡很快,但在夜里的凉风从没有掖紧的被子缝隙中钻进来时,他下意识缩了缩身体,却没有热源带来温暖。

照旧早起,范愚掩上院门,照着系统机械音在耳边的提示,开始寻找祁连先生的所在。

距离近了不少,这让他得以顺利记下来了返程的路,不必再为迷路担心。

本以为自己出门的时间已经算早,但等到指路的声音停下来,提示了一句“已到达”之后,范愚瞧见了不少书生打扮的人,态度恭敬地立在院门外边,手中各自执着一册书,连等待的时间也不放过,都在安安静静地念书。

手中不曾执书,模样又是头一次见,范愚这个生面孔的到来吸引了其中一人的注意。

“兄台既然来此,想来知道先生规矩,今日要提的问题已经决定好,不会再作更改。若是想要提问的机会,在先生讲完经之后,可以稍作停留。”

明明年纪比范愚大不少,口中却是称的兄台,一边说着,还朝着范愚拱了拱手。

等范愚点头表示知情之后,院子外边才又安静下来。

没等多久,天色才刚亮堂些许,木门打开时候发出的吱呀声打破了这片安静。

没想到祁连先生会起得这么早,发现自己后边并没有人来之后的范愚,感到了一阵庆幸。

若是头一日便来迟,不说错过什么学问,光是态度也太失礼了一点。

门内是个模样苍老却精神矍铄的老先生,衣冠齐整干净,但带了几个补丁,针脚甚至算不上细密,看上去就像是勉强挂在衣裳上似的。

老先生手中同样执书,书页已经泛黄,保养得再仔细,经历过无数次翻阅之后也还是翘起来了角。

开门之后,祁连先生就退回了院里,在张木凳上坐了下来,身前摆了数行的蒲团,供给上门求学的学生们。

没有任何交流,众人各自寻了位置坐下,离得先生最近的那个蒲团,赫然被方才唤范愚兄台的书生占据。

至于来得最晚,又是头一次来的范愚,得到的位置自然是在最靠近院门的一个蒲团。

书生正是今日得了提问机会的那人,也无怪乎会在读书时还能注意到范愚的到来,还主动出声了。

算不上多宽敞的院子里,除了书生提问的声音,再没有丝毫动静。

连衣物摩擦的声音,或是书页翻动的声响,都不曾出现。

范愚甚至觉得,等先生讲解的时候,众人大概都会屏息凝神,力求不打破这样极致的安静。

盛名之下无虚士,打从祁连先生一开口,范愚的眼睛就亮了亮。

紧接着,他就有了点沮丧,果然安静不是没有原因的——

先生看上去精神极好,可是声音却极轻,和之前一日叶质安写家书时候喃喃自语的音量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于是听着让他耳目一新的讲经,范愚一边对众人区分蒲团位置的方法生出来了好奇。

不说离得近代表请教机会的事儿,单是这会儿明知道内容极好却听不太清楚,就够他觉着抓狂了,若是有挪动蒲团位置的机会,他可不容自己错过。

每日都会答疑讲经,时间自然就不会长,众人都还明显意犹未尽,坐在最前边木凳上的老先生,就止住了自己的声音。

范愚头一次经历,还以为只是暂缓,于是同样坐着未动。

而后就瞧见前边蒲团上的学生们,尽数站起身,沉默着朝先生行了礼。

等范愚匆忙照做,身前的人都已经转过了身,要朝着院子外边走了。

无比安静的一次讲授,除了最开始提问者的问题,和先生的讲解之外,有些破败的院子里边就再没有什么声音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了院子,吱呀作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阖上,范愚才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还是最开始出声喊住他的书生,大步从最后边走到了范愚身侧,主动搭话道:“兄台可打算向祁连先生请教问题?随我来。”

没给范愚回答的机会,书生就领着众人,到了邻近的院子当中。

无人离开,看上去都想要得到请教问题的机会。

等到一一落座,已经保持了许久安静的学子们才开始了轻声讨论,话题围绕着方才的讲授。

“不必称兄台,姓范,单名愚字。”

没好意思让个明显年长自己不少的人继续称兄台,范愚赶在身侧的书生再次开口前,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洛州府前两年那位小三元?!”

书生没说话,反倒是边上传来了声轻呼,打断了众人的探讨,还给范愚引来了一片惊诧的目光。

没等范愚说什么,出声的人就越发惊讶地补充了一句:“那范兄如今岂不是年仅十四?”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年轻,但与小三元一关联,印象可就完全不同了。

于是惊诧的目光转作了几声低低的抽气音,范愚的耳边也响起来了声“恭喜宿主经验+5”。

这还是他升到3级以来,头一次拿到经验。

而准确来说,这才是游学之旅的第二天早晨而已,这么一看,后边似乎还会有大把的经验在等着他。

范愚点头的同时,嘴角也因为出乎意料的经验奖励挂上了笑意。

在场的学子都经历过科举,自然知道小三元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尤其是眼前这人得小三元时不过十一岁,在比较自己的年龄之后产生的惊讶,给范愚带来了第一笔收入。

而紧接着,一直在起引导作用的书生,终于介绍了自己:“我名赵近峰,考中秀才时都已经及冠了,惭愧惭愧。”

摇头晃脑说惭愧的同时,又道:“范兄想必是头一次来进贤县,不如明日的提问机会就交由你来用罢?”

年纪比范愚大了不少,不称兄台之后,却还是称的范兄,以表明点尊重。

赵近峰在众人之间明显是居于领头地位,加上范愚的年龄和成绩摆在那里,这么一说倒是无人反驳,甚至还能看出些赞同之色。

可惜他还真就没什么想好的问题要请教。

范愚谦让出去了提问机会,但也在位置被簇拥到众人中间时,意识到了自己地位的变更。

若是他没有猜错,等到次日再进院子里边听讲,不说最前,起码最靠近祁连先生的几个蒲团中,会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正好,不必再担心听不清楚先生的讲授。

而得亏在场的学子几乎都是醉心课业,倒是不至于出现什么让范愚难以应付的恭维场面。

惊讶过去之后,无视相处时能偶尔从眼中瞧见的对于少年天才的艳羡之色,也还算得上自在。

唯一一个例外,大概就是赵近峰了。

探讨过后,这人就无视了两人年龄的差别,主动上来勾肩搭背,还一口一个范兄,借着交流学问的话,预约了稍后的上门拜访。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不知阿愚可好南风?

阻拦也没能让赵近峰从挂在自己肩上的姿势换成独立行走, 范愚觉着有些无奈。

他并不喜欢同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也就只有叶质安和祝赫这两个例外,能够被他接受。

不过无奈的同时, 范愚的心中还在暗暗庆幸,得亏距离缩短让他成功记下来了返程的路,否则便要让个刚认识还不到一天的人看笑话了。

才刚出了个风头的年轻小三元连回家的路都认不出来,可不是什么他想被贴上的标签。

直到到了院子外边,赵近峰都还保持着亲近的动作, 完全无视了身旁少年抿得紧紧的嘴角, 口中也还在坚持不懈地套着近乎。

伸手去推院门的同时, 范愚为感觉到的完全不同的手感皱了皱眉。

门后赫然正站着个翩翩少年郎, 正将木门朝着自己的方向拉动, 导致了他不花力气就推开门的结果。

“阿愚,回来了?”

已经是上午, 叶质安看上去还带着点初醒的惺忪, 为手上感觉惊讶了一瞬后就扬起来了浅浅的笑意。

紧接着视线就注意到了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又顺着看见了被门遮住了大半的赵近峰。

没去搭理眼前的陌生人, 叶质安的睡意散去, 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范愚身上, 而后不出意料地瞧见了不悦的神情。

于是他也跟着抿了抿唇, 原本要迈出院门的脚步收了回来,摆出来主人姿态。

“不知这位兄台是?”

口中提问的同时, 伸出手,引着赵近峰往院里走。

“赵近峰,今日刚同范兄相识,佩服范兄才学,于是上门拜访。”

没想到出来游学的范愚还有同伴, 被个陌生的少年郎君招呼,赵近峰倒是没好意思再继续挂在人身上,讪笑了一声,简单介绍了一番自己,而后跟在叶质安身后往屋中走。

即便如此,他和范愚的距离也只拉大了没多少。

走在叶质安身后的时候,甚至还侧过头,贴近了范愚道:“这位可是范兄的朋友?”

叶质安没错过他的轻声提问,正好还转身瞧见了亲密动作,于是声音里也带上了点不悦,抢在范愚前边回答道:“是阿愚的兄长,不放心他一人游学,故而陪同一道。”

从朋友直接升级成了兄长,初醒没多久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低沉。

半真半假的话和明显不悦的语气终于让赵近峰收敛了点动作,又讪笑了一声,暂且消停下来。

然而被长相局限,再加上先前自来熟的动作,和不请自来的拜访,这会儿的表情再怎么憨厚,也没法改变他在“兄弟二人”心中的形象了。

没再被个刚认识的人紧紧挨着,范愚的不适感终于消退下去,注意力也转到了叶质安的回答上。

不太想搭理赵近峰,于是顺着话道:“兄长今日不出门么?”

没想到范愚会照着来称呼,叶质安的脚步不太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没注意到身后少年的状态转成了浅浅的笑。

“嗯,医书还有不少未读。”

收拾行囊时候宋临的反应还犹在眼前,范愚自然知道这人带来的医书早已经尽数读完,这么说也只是因为赵近峰的突然到来让他不太放心而已。

还没作出什么反应,跟在边上的赵近峰毫无打断兄弟二人交谈的自觉,插话道:“医书?兄台可是位郎中?”

方才还因为叶质安兄长的身份而动作尊重了些,听见医书二字之后的赵近峰,又一次变回了原先的状态,试图再一次挂上范愚肩膀,说到“郎中”二字时的语气,还带上了不算太外露的轻蔑。

这回及时躲开了人的动作,范愚加大了脚步,跟到叶质安身侧一道进了屋。

而等三人各自在屋中坐下来,在叶质安本着主人姿态沏茶水的同时,赵近峰打量他的动作格外明显。

原本以为年轻小三元的兄长也会是位出色的书生,结果却发现是个学医的,视线放肆。

“可称不上郎中,还未出师。”

从毫无基础开始就是被神医带着,要在宋临手底下出师,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若是哪天宋临点头认可了叶质安的医术,他离被外人称作神医,其实也不会有多少距离了。

然而不知情的赵近峰显然听不懂这人习惯性的谦虚,听见这句回答之后,再没掩饰住自己的轻蔑意味,不愿意分出丝毫视线给他了。

还未加冠的郎中,怕是还只是个在医馆里头学着辨认药材的学徒罢?

这样想着,赵近峰饮着叶质安给倒的茶水,人却彻底侧过身对着范愚,开口就选了乡试作为话题,试图把方才还想要亲近的小三元的兄长给排斥在外。

随着师傅行医多年,自然知晓常人对待年轻的医馆学徒的态度,瞧见赵近峰的反应,倒也不算多么意外。

但与此同时,他还是在心中又一次调低了对这人的评价。

不管态度如何,有叶质安在边上坐着,总归还是能让赵近峰略微收敛一点。

于是直到饮尽了两壶茶水,这人终于开口道别为止,叶质安都捧着册医书,坐在一旁慢慢悠悠地读着。

余光却始终在注意着赵近峰的动作。

时间虽久,真正将手中早已背下的医书看进去多少,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探讨学问的时间过得飞快,虽然觉得这人冒然拜访的原因不该在此,但范愚还是被他全新的观点吸引了注意,几乎可以说是全身心地投入在其中,享受着思路碰撞带来的快意。

既是被内容吸引,也是因为身旁一直有着浅浅的药香萦绕,他才能够放下心。

即便不喜赵近峰的轻浮态度,范愚也不得不承认,不提性格,这人的学识还是值得称道的,配得上最前的蒲团位置。

一直等话题到了尾声,赵近峰从椅子上站起身,两人交谈的内容都没有偏离学问分毫。

虽然带着轻蔑,他还是同叶质安道了声别,称呼竟然还改成了随范愚的“兄长”,成功让两人都蹙起来了眉。

再怎么蹙眉,礼还是要守的,范愚还是送人到了门口。

院门口道别之时,赵近峰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点奇怪的笑意,凑近范愚的耳边道:“不知阿愚可好南风?”

范愚:“?”

没空纠正他的称呼,少年郎直接傻在了原地。

年纪虽小,南风二字却还是听过的,书生之间契兄弟的关系也曾经有所耳闻。

但知晓根本不足以抵消忽然被问自己是否好南风时候的震惊,而他的呆滞也给了赵近峰一个答复。

问的时候就没抱什么希望,从表情上读出来结果之后,赵近峰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摇了摇头道:“阿愚可要替我保守秘密。”

范愚下意识地点了头。

然而能对第一天见面的人问出来可好南风,怕是也不需要人保守秘密才对。

赵近峰是故作潇洒地挥了挥衣袖就离开,范愚却还傻愣在门口,连院门都没想起来要阖上。

直到屋里的叶质安迟迟没等到人回屋,觉着不对走到外边看,才瞧见了这副让人哭笑不得的场景。

伸手搭上范愚的肩膀,却没想到直接被人躲了开来,这才带着点疑惑问道:“阿愚,这是怎么了?”

“赵近峰问我可好南风。”

范愚回答的声音都显得呆滞,躲开手后还是转过了身,让叶质安看见了他惊讶的表情。

这下叶质安也跟着开始了震惊。

而回想见到两人进院门时候勾肩搭背的场景,震惊瞬时就转作了愤怒。

终于勉强回过神的范愚这会儿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被询问的原因,再联系到先前被迫贴近的距离,脸色都变绿了起来。

再想到方才被挂在肩上的事儿,身体都有些恶寒地颤了颤,然后大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场景从脑中驱逐出去。

保持着愤怒状态的叶质安替范愚阖上了院门,而后就伸手拽着少年的手腕,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快步走回了屋里。

按着范愚的肩膀让人坐在自己面前,把椅子拉近到膝盖相触,叶质安注视着他的目光,开始了询问。

“除却搭肩,进院门之前他可还做了些什么?”

语句简短,连赵近峰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及,声音里还带着没能压抑住的怒意。

好在范愚的答复是摇头。

否则叶质安怕是就该直接追出门,或是不顾风度地将人打一顿,又或是给人喂点效果独特的药了。

两人倒是都对南风没什么反应,叶质安为得到的答案松了口气,表情舒缓不少,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就开始了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他先打破了有些诡异的安静,想到两人谈论学问时候范愚的欢快模样,劝说的话中带着点迟疑,尾音上扬:“阿愚,往后对着他,还是注意些距离?”

范愚的反应则是飞快地点头,对好南风者并不介怀,不代表他就能够接受个年纪几乎是自己两倍,头一次见面就动作轻浮地挂在自己身上的人。

再加上自己露出来不悦表情之后对方的不知分寸,和对着叶质安的轻蔑态度,他甚至在犹豫,以后再瞧见人时是不是该直接绕着走了。

“兄长放心就是。”

人已经走了,范愚一时忘了换称呼,却在叶质安脸上看见了满意的神色。

少年还是不太放心,顺着叮嘱道:“今后当着他,不妨还是唤兄长。”

没阻拦再次见面或是学问探讨,未尽的意思却是这样一来,起码能让人有些顾虑。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还小

被赵近峰这么一搅和, 叶质安彻底放弃了当天出门的打算。

剩下的大半日时间,两人一道窝在屋里读书消磨,看上去还算自在。

实际上却是都在望着书页发呆, 过上半个时辰,也不见得会翻哪怕一页。

都是整日与书为伍的人,还真没谁想到过成家这二字上边。

范愚是因为年纪还能算小,加上家中也无长辈,自然不会有人提起来。

至于离及冠只剩下三年时间的叶质安, 倘若留在京城不曾出来, 按理其实该有定下的亲事了, 奈何他随着至今都还不曾成婚的宋临在外边晃荡了这么些年, 家中长辈还真就暂且管不着他。

但随着他年岁渐长, 每月一封的家书当中,偶尔也还是会提到几句, 只不过都遭了无视而已。

比起同个完全陌生的姑娘成婚, 倒不如模仿师傅,与医书相伴来得美妙些。

叶质安从第一次在家书中读出来娘亲的意思之后, 就生出来了这个想法。

对自己的婚事并不在意, 但在听范愚唤了兄长, 又被赵近峰的问题给震惊到之后, 他倒是真的操起来了兄长的心。

“等明年乡试,阿愚也不过十五岁, 这会儿考虑婚事,似乎还早了些。”

其实是自言自语,但当科举同婚事联系到一起,就勾起来了范愚的回忆。

头一次考科举时候碰上的那位老先生,可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榜下捉婿虽常为美谈,九岁便成为被捉的对象也未免太早了点。

想到这里,范愚原本呆滞的表情转得有些扭曲,被以兄长姿态密切注视着他的叶质安看个正着,于是好奇了起来。

等到听见范愚早早就已经经历过了一回榜下捉婿,少年郎没忍住笑出了声。

原本提起婚事只是想转移一下还没回神的人的注意力,倒没想到还能听见这样一段故事。

看着新出炉的弟弟的表情,叶质安作出来戏谑的模样,调侃道:“这么说来,兄长倒是不必担心阿愚的婚事了,过后还有乡试有会试,可大有被捉着的机会。”

成功让范愚想象出来了到时候放榜的场景,脸色随着话变了变,然后大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中的画面给甩出去。

如叶质安方才所说,不论是考虑到年龄,还是才走了一半的科举路,于范愚而言,这会儿都还没什么考虑终身大事的必要。

相比起这,他更该做的是为就在次年的乡试努力才对。

注意力都已经从南风与成家的事儿上转移回来,两人捧在手中的书册也终于开始被翻动。

抛却那些纷繁复杂的念头,一道窝在屋中读书,还是件值得享受的事儿。

唯一的遗憾,就是当范愚习惯性伸出手时,桌面上并没有状元楼备好的精致糕点在等候。

于是只能有些失望地将手转向茶水。

还没端起来,范愚就被边上捧着医书若有所思的叶质安打断了动作。

刚触碰到茶盏的手被他按在桌面上,紧接着微凉的指尖就拨开袖口,停留在了腕间的肌肤上。

明明是把脉的动作,叶质安的视线并没有顺着投到范愚身上,还空着的一只手正在有些艰难地给手中医书翻页,一边还蹙了蹙眉。

正在被人诊脉,范愚索性就放弃了单手翻书,打算等自己被放开之后再继续。

趁着空当,还揉了揉太阳穴来舒缓精神。

然而等到过了原本习惯的诊脉时间,腕间的手指依然没有移开。范愚看了眼身侧还皱着眉头的人,开始犹豫起来要不要打断他的动作。

思索的同时,又为自己不通医术感到了点遗憾。

虽然照着往常经验来看,这回的长时间诊脉多半是因为叶质安沉迷医书,忘了手上的动作,可看表情,他又不确定是不是这人想到了点什么,不该被打扰。

于是又等了片刻,直到叶质安再一次单手握着医书,不太容易地靠手指给它翻了页,范愚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白犹豫了。

“兄长——可有诊出来点什么?”

为了把人的注意力从医书中拉回来,范愚特意拉长了自己的声音,手上倒是还体贴地保持着原来的位置没有挪动,就怕真的打扰到他的什么新发现。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万一这真的是在诊脉呢?

“阿愚,何事?”

话问出口的同时,叶质安就反应过来了自己这会儿单手拿着医书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对,紧接着,察觉到了指尖的温热。

这下不必范愚解释,他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了,赶忙中断了诊脉的动作。

放开人之后,倒是记得将自己方才拨开的袖口给拉好,而后掩饰性地,将伸出的手转向了指尖不远处的茶盏。

也不在乎茶水已凉,端了一盏便往口中送。

等饮尽之后又轻咳了一声,才解释道:“方才正读到脉象,阿愚的手又恰好在眼前晃,下意识便……”

解释的声音在渐弱,自己也知道这事儿听上去有些痴,俊秀的少年耳根难得泛起来点红晕,剩下的半句话是彻底咽了下去,再没继续。

“先前还在悬济堂的时候,也常随手抓过师傅的手诊脉,没成想似乎成了个习惯。”

叶质安停顿之后补充的话,倒是范愚这个回回旬假都上悬济堂的常客,都没发现的事儿。

于是闻言挑了挑眉,听起来往后被习惯性诊脉的,就该是他自己了。

得亏会让叶质安折腾新口味汤药的坏毛病,早就已经改了个彻底,否则岂不是又该成了奇怪味道的头一个尝试者。

脑中回忆着阔别许久的味道,范愚看了眼除去茶水之外就显得空荡荡的桌面,不由对蜜饯与糕点生出来怀念之意。

正好到了该用午饭的时间,索性就取下了叶质安手中的医书,改为自己握上他的手腕,把人拽起了身。

若不是才刚寻了住处,厨房里边什么都不曾准备,他还真不想走出去院门。

赵近峰离开也才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范愚难免会有种出了门,就会冒出来个陌生人挂到自己肩上,而后把脸也贴近,再问一句“阿愚可好南风”的感觉。

想到这里,不由就打了个寒颤。

手腕还被握着,叶质安颇为顺从地跟着往院门走,范愚身体的抖动自然有被他察觉到。

他是知道范愚喜欢同不熟悉的人保持距离的,思索过后,索性就挣开腕上的手,转而揽住了身侧人的肩膀。

有之前在车里揽着人睡觉的经验在,动作熟门熟路,没半点不自然。

范愚倒是下意识想把忽然落在肩上的手给抖下去,还是在意识到是叶质安之后,才没挣扎。

不得不说,覆上来的温热的手,很好地驱逐掉了方才忽然冒出来的感觉。

等到走出院门,范愚就瞧见了个正在兜售糖葫芦的小贩。

刚才还给他以安慰的手立时被抛在了脑后,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朝着小贩走过去的人面上都带起来灿烂的笑意。

正怀念着蜜饯和糕点,迎面就遇上糖葫芦,实在是件教人雀跃的事儿。

至于原本用午饭的打算,自然也被忘得干净,甜食可比不一定能合胃口的菜肴来得诱人。

但他忘了自己为拜访祁连先生而选的衣裳,一身秀才打扮,口中却没顾及形象地叼着糖葫芦,可谓是巷子里头一道算得上亮眼的风景线了。

考中秀才的人多数都已及冠,哪会像个稚童一般,在路上开开心心地咬糖葫芦吃,连脚步都格外轻快。

叶质安只落后一步跟在范愚身后,自然将路经的人含着诧异的视线看得清楚。

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到底年纪还小,哪怕身量拔高之后穿戴这身不会再显得奇怪,偶尔的天真动作还是会和他秀才的身份生出来点违和感。

不过甜食的出现,看起来成功驱散了赵近峰带给他的那点困扰。

于是等范愚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识路,再乖乖退回到叶质安身侧之后,就看见了纵容的笑。

两人都没发觉,叶质安这会儿看上去,像极了是位操心的兄长,又对自家淘气的小孩束手无策,只好跟在边上寸步不离。

而寸步不离又纵容的结果,便是在寻到酒楼用饭之前,范愚还先找了家蜜饯铺子。

手中拿着吃尽了糖葫芦之后的竹签,泡在蜜饯铺子里边,挑挑拣拣,甚至还有点尝一尝再决定买些什么的冲动。

直到腹中快要咕噜作响,范愚才满意地提着终于选好了的蜜饯出门。

这回看见的笑意中,纵容显然已经转换成了无奈。

叶质安倒是半点没浪费等人的时间,范愚挑选的功夫里,他已经从路经的人口中问得了周遭的酒楼所在。

省去了寻路的时间,也免得两人真的在走在路上的时候,腹中就传出来什么失礼的声音。

运气不错,找的是最近的酒楼,又已经离了最熟悉的地方,菜肴却正好能合范愚的胃口,连叶质安偏爱的清淡菜色也有不少可供选择。

想着赵近峰这么突然的询问总归是让自家小孩受了惊,叶质安将侍者端上的菜肴朝着范愚推了推,又扫了眼桌面一角摆着的蜜饯,用饭的同时也陷入了思索当中。

都是好书之人,要说什么最能让他们觉着欣喜,答案必然只是书这一个选择。

那么兴许等用完饭之后,他还能寻家书铺,再让人高兴一番?

虽然身前正在享受美味的人,看上去已经没再被先前的事儿给困扰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无关

用完饭之后, 叶质安就真的寻了家书铺,还从范愚手上接过蜜饯,好让人专心挑选中意的书籍。

然而在门口等了没多久, 他就开始后悔起来了自己的决定。

范愚是肉眼可见地越发高兴,问题是当一个好书之人钻进书铺,可就不能指望他会飞快地主动结束挑选了。

就算挑好了要买下的书册,也会忍不住站在书铺里头就开始他的翻阅。

再加上叶质安本就模样俊秀,长身玉立在门口, 免不了招来热切的目光注视与小声议论。

虽不至于掷果盈车, 可等到途径的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也勉强可谓是观者如堵了。

奶声奶气的小孩, 倚在长辈怀里经过巷子, 还会抓紧衣襟试图让人停下来动作,口中则道:“阿爹慢些走, 要看好看哥哥。”

被套上阿晨喊范愚的称呼, 叶质安倒是体会到了点他经历过的尴尬。

好在虽说沉迷于书中,范愚起码没有彻底无视外界环境, 原本算得上清静的书铺外边渐起喧嚣, 他还是能察觉到的。

捧着买好的书籍一出门, 就受到了不少炽热目光的洗礼。

刚从叶质安手中接过来蜜饯, 周围人的小声议论忽然变响些许,手腕就被他捉住, 快步离开了书铺门口。

陌生的好姿容导致的热情,叶质安上一次体验,还是悬济堂刚搬到平昌县的时候了,乍然遇上,难免有些不是很习惯。

等到从驻足的人群之间走开, 范愚还听见身旁的人松了口气,脚步才跟着放慢到了正常的速度。

有蜜饯和新买的书册要拿,被拽着手腕往前走的体验实在算不上良好,一只手要兼顾二者,有些不易。

好在等没再受到注视之后,叶质安也发现了范愚的为难,没把蜜饯接回到手中,反而等估计了一番,把看上去重些的几册书捧到了怀里。

腕上的动作却没松开。

没有直接回到租用的院子,既然范愚的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不少。

新住处里边,可还有个空空荡荡的厨房在等着布置。

虽说厨艺不佳,全靠宋临下厨,但打下手倒是没什么问题,只要不让叶质安碰上火,厨房还是不至于被直接炸了的。

需要购置的东西,他也还算清楚,却没想到分头购置,节省些时间好拿来读书的提议会遭到范愚的否决。

不拒绝可不成,新到进贤县,他这会儿勉强记下来的路也就只有从院子到祁连先生住处这一条。

分头兴许能在购置东西上节省时间,等到了最后,叶质安怕是要在满县找他上花费更多功夫,反倒得不偿失。

拒绝总得有个理由,叶质安得以听见了疑似撒娇的声音:“兄长不知,我不识路。”

认识这么多年,倒还真是他头一次知道。

于是提议的时候才刚松开的手腕,又被叶质安抓在了手中,美其名曰“免得阿愚走丢”。

购置完东西之后拿着再不方便,直到回到新住处时也没松开。

成功避免了试图记忆路线的人在努力的同时跟不上脚步,反倒把自己给搞丢。

差不多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外边,才进门,差不多就已经到了该准备晚餐的时候。

循着往常的习惯进了厨房的叶质安,继买菜之后又感受到了身侧的惊讶目光。

没有外人注视,范愚这回主动问了出来:“宋神医不是说,你的厨艺……”

后半句话在少年有些戏谑的注视下渐渐消音,没能说完。

不同于范愚坦陈自己认路水平时候的羞赧,叶质安倒是完全不避讳自己的缺点被提及,甚至对自己的厨艺有些微妙的自豪:“当初涮锅子的菜可是我准备的。阿愚若是想试试我的厨艺,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兴许会炸了灶台,要是侥幸成功,味道大概会同特意配的药方子没什么太大差别。”

听起来在和宋临相处的时候,他还尝试过不止一次?

否则也不会给出来两个可能的下厨结果。

话音过后,范愚就猛地摇了摇头,动作算得上迅速地把站在灶台前边的人给推了开来。

就算灶台幸存,他也一点都不想在好好的晚饭里边尝到盘酸甜苦辣咸俱全的菜,这位口味独特的神医弟子,还是给他打下手的好。

有刀工出色的人在边上,晚饭的准备进度都快了不少。

唯一一点迟疑,就是两人的口味差别,要在习惯了给自己做菜之后准备出清淡的菜色,似乎有些困难。

但考虑到叶质安方才的话中,对作出来中药口味菜色的那点自豪,就是不够清淡,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反正游学要相处整整一年,几天的适应时间并不为过。

下厨的时候虽然有些为难,最后的结果倒是很不错,看叶质安动筷子的速度,和对着他师傅做的菜没什么区别。

夜里没再在一起读书,范愚早早进屋,钻进了系统空间里边。

将新买的书抛在一边,经过晨间的听讲与探讨,他这会儿更想做的,是到尊经阁中学一学《春秋》。

赵近峰的事儿虽然给他带来了点心理阴影,但祁连先生完全不同于虚拟讲授者的讲经,于范愚而言还是有着很大吸引力的。

就是得注意绕着点赵近峰走。

而叶质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次日清早,范愚才刚走出自己休息的屋门,就看见了已经穿戴整齐,正倚在院门口的叶质安。

“阿愚醒了?今日我送你,索性那位先生讲的时间也不长,到时在外边等你就是。”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接送。

在为自己连着两日打断叶质安的计划感到愧疚的同时,范愚其实也松了口气。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在经历过惊吓之后,格外让人安心。

路上特意放慢了些脚步,于是时间卡得很准,这回到祁连先生院子外边时,正好开了门,一众学生刚要进去。

不必在等候的时候同赵近峰发生什么交流,范愚走向全新位置的脚步都显得轻快。

和他预料的一样,在知晓了他小三元的身份之后,中排的蒲团被空出来了个位置,至于前一日他坐的最后一个蒲团,这会儿已经有人自觉挪了过去。

再加上今日提问的人不是赵近峰,于是范愚连他的声音都不必听见。

听讲的过程因此自在了不少,等真正沉浸到学问的世界当中时,自然而然就将旁的可能造成点干扰的念头给抛到了脑后。

直到祁连先生结束了今日的讲解,众人鱼贯而出,范愚已经直接无视了赵近峰的存在。

但顺遂没有持续到最后。

走出院门,叶质安虽照着承诺在等候,却被人群将他和范愚隔开了段距离。

肩上被人轻拍,范愚一转头,瞧见的便是昨日才挂在自己身上问可好南风的人,下意识便动作幅度颇大地侧了侧身,躲开了肩上的手。

赵近峰倒是没有纠缠,反倒是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用正常的音量同范愚道了歉。

“昨日是我鲁莽唐突,范兄不必在意,不知今后,可还能够正常交往?”

“不可。”

听上去彬彬有礼的话被大步穿过人群的叶质安给拦了下来,声音显得有些冷酷。

表情虽在传达着不想同赵近峰多说一个字的意思,少年郎还是在把范愚揽到自己身侧,和人保持了一段距离之后补充道:“昨日来不及说,今日便补上,赵兄往后,还是离我家阿愚远些的好。”

先前介绍时候说的是范愚兄长的身份,于是叶质安这会儿的警告也来得方便不少,脱口而出便是句“我家阿愚”。

带着不悦的话让赵近峰讪笑了一下,脚下动作便自觉地退开了两步,手上摆了摆道:“范兄放心,不会再冒犯了。”

被介绍误导之后的赵近峰,对着叶质安也称了声“范兄”。

两人闻言愣了愣神,还是靠着赵近峰正对着叶质安的视线,辨认出来了这句话的对象。

已经得到承诺,加上方才赵近峰确实也只是轻拍了一下肩膀,动作没再轻浮,范愚放下心之后,不由为这声“范兄”露出来了点笑意。

偏了偏头,靠着叶质安揽着自己的动作,才遮掩掉了嘴角勾起的弧度。

却也恰好被闻言看向他的少年察觉到,等到范愚抬起头,瞧见的便是身侧人有些无奈的笑容。

既然没打算争抢每日提问的机会,讲经过后的相聚也就失去了一些必要性。

原本还能说是探讨之后多少会有些收获,但既然有赵近峰的存在,也就不如直接离开来得自在。

反正即便参加了,他也得时刻分出点注意力,来努力同赵近峰保持点足够的距离,没法全身心投入到探讨当中去,这样一来,显然还是系统空间的吸引力来得更大。

即便是回到租住的院子,同叶质安坐在一道各自读书,专注之后的所得也定然要比分心的探讨多上不少。

范愚于是直接随着叶质安离开,没再多做停留。

被抛在身后的赵近峰,倒是一边朝着探讨用的院子走,一边有些不太舍得地叹了口气。

即便是决定了保持距离,有个赏心悦目的人可看,也不枉为段享受。

然而鲁莽唐突的代价总要自负,若是不胡来,没准看在学识份上还能做个朋友,他这么一出之后,得到的结果自然只能是范愚的绕道而行与时刻防备了。

不管他怎么想,都已经与此时的范愚无关了。

第80章 第八十章 挑衅

被叶质安一路揽着回了租住的院子, 直到进了门,护在肩上的手才松开。

等范愚在习惯的位置上坐下,身前未读完的书还没拿起, 就被双手给抽了去。

有些繁乱的桌面清空之后,棋盘占据了所有的空间。

知道范愚不想回想到赵近峰相关的什么,叶质安颇有默契地无视了方才的事儿,甚至试图拿对弈来暂且阻止他回去书中的世界,免得又带起来什么关联的念头。

“阿愚, 许久不曾对弈, 不如下盘棋松快松快?”

虽是提议, 手中早已经取了枚棋子, 直接落在了棋盘上边, 话语和落子的清脆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初心虽不是对弈, 毕竟是他持续了十几年的爱好, 摸到棋子的同时,叶质安就已经对久违的对弈生出来了满满的期待。

虽然多半下不赢后来居上的小孩。

预感颇为准确。

多年下来, 叶质安的棋艺都毫无长进, 再加上早就阻止了范愚“谦让”的行为, 棋局上边的颓势现得飞快。

不过所谓的颓势, 叶质安向来是要到自己没法挣扎了才能意识到的。

于是范愚就只能像先前每一次和他下棋时候一样,颇为无奈地看着人信心满满地落子在个不该落的位置上, 还不好直接说一句再来一盘。

就算真的再来一局,九成的概率也只是重复一遍这个过程而已。

还不如在系统空间里边,自己一个人研究棋谱来得有趣。

好在叶质安也清楚自己的水平,连着输了两局之后倒也没觉得多沮丧,反倒兴致勃勃, 拉着范愚问有无什么秘诀可学。

“阿愚当初可是连下棋的规则都不懂,这才多久,回回都能赢我了。”

好好的俊秀少年,把下巴搁在桌面上,一点没顾及风度,故意作出来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

范愚闻言就笑出了声,除了无奈之外,一时半会儿都找不着什么别的词可以拿来形容自己的情绪。

棋这一道,若是想成什么大师,势必不是易事,可若是只想赢过十几年下来水平还在初学状态原地踏步的叶质安,怕是随便寻个不那么没有天赋的孩童,认认真真学上数月之后都能做到。

幸好叶质安也就是一时兴起,没指望得到个什么回答,听见轻笑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会儿看上去有多傻,假咳一声就直起身,模样正经地开始收拾起来棋盘。

一边收拾,一边打发算是看了笑话的范愚去厨房。

“时间差不多,阿愚不若先去厨房,待我收拾好了便来。”

没有留下来嘲笑一番这人此时的掩饰动作,范愚很体贴地听话照做。

才进厨房,刚构思好中午要准备的菜色,后边实际上在收拾情绪的人就已经跟了进来,正好赶上处理食材打下手。

下午倒是没有再被拽着对弈,只是坐在桌边,各自读着各自的书而已。

安静却不尴尬,反倒都挺享受这样的氛围。

夜里则是拿来泡在系统空间里边,继续同虚拟讲授者一块儿研究《春秋》。

时不时还回到尊经阁二楼,在一众书架里边寻找着写了同一段历史的书册来作为个参照。

差不多连着一旬的时间,两人的生活都在重复着这一日的经过。

叶质安日日早起,陪着范愚到祁连先生处,又在外边等到讲解结束,再直接带着人回自家院子。

下午的时间倒是偶尔会想着磨练医术,去外边呆上些许时间。

但即便如此,也是呆不上多少时间就会匆匆回来,进门的时候还会特意检查一番院门有无被什么人给折腾过,真正将赵近峰给当成了贼来防。

在发现范愚还安稳地坐在屋里念书之后,才会松一口气,而后又取一册医书,在他身侧坐下来,重复先前的每一个下午。

直到过了一旬,赵近峰都没有再做些什么,不曾搭肩,更不曾再次跟到院子来,叶质安才算是真的放下了心。

不必再操着兄长的心,终于得以安心地投入到他的医术当中去。

又一日清早,范愚推开屋门却没看到倚在门口的少年郎时,还感到了点惊讶。

向来赶在最末一个到祁连先生的院子,哪怕一旬时间都没有参加讲解过后的探讨,给他空出来的蒲团位置却又悄摸往前挪了两位。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既然位置已经留出,他也就心安理得地在那坐下。

毕竟满院都是秀才,小三元却是独一份。

若不是年岁还小,来祁连先生这里听讲又只一旬时间,随便哪个蒲团位置,范愚其实都坐得。

这会儿的新位置,离着又一次坐在最前边的赵近峰,也只隔了两行罢了,已经算是前列。

照旧着了身补丁衣裳的祁连先生落座之后,按理该是赵近峰提问的时间。

然而问题还未说出口,范愚身后几个的位置就冒出来了道愤懑不平的声音,针对的也正是他这位年轻的小三元。

“先生有所不知,这些天来,院子里可是多了位十一岁便中了小三元的少年天才。”

话是夸奖,听上去却是阴阳怪气。

范愚保持着原先坐在蒲团上的姿势未动,但也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目光,仿若针刺,同他的声音一样不甘。

既是在不甘其位置的向后挪动,也是嫉妒于年幼自己不少的范愚能够摘得他得不到的桂冠。

可再怎么不甘,这样的表现也太过愚蠢了些。

打破规矩导致了整个院子陷入寂静,最前边精神矍铄的老先生抬起来目光,耐心地打算等人说完,同时却也有道细若蚊蚋的声音在劝说:“李兄,还是先坐下,赵兄都还不曾提问……”

竟然还是激动地站起了身么?

范愚一直没动弹,自然也就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唇上留了小胡子的男子看上去已经有三十出头,衣衫同样打了补丁,却不似祁连先生般清正,反倒是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模样。

身边则是有个稍稍年轻些的书生,畏畏缩缩地伸手去拽他袖子,试图让人平静下来。

然而阻止未果,迎着祁连先生的目光,这人反倒觉得自己受到了鼓励,继续道:“赵兄的疑问,不知可否让这位少年天才来答上一答?连着依循的探讨他都不曾加入,我辈连一睹小三元风采的机会都还不曾找到一个。”

听上去,对于范愚最近不参加探讨的事儿,也存了些怨念。

范愚还是没有反应,只是抬起头,直视着前边祁连先生的目光。

赵近峰倒是做了个抚额动作,背影看着有些无奈,而后朝着先生拱了拱手,转过身试图劝上一劝,同时还朝着为躲自己而被人怨念了的范愚投过去了点歉意的目光。

只是劝说还未出口,看着一片乱象的祁连先生难得出声。

“这么说来,近来新来听讲的这位小郎君便是小三元么?”

语调平静,看着范愚的目光则是带着点赞赏意味。虽然不许学生说话,讲经时候规矩又多,可有些什么人他却是知道的。

听讲人群中多了位日日报道的小少年,座次还不时往前变动,坐在最前边的祁连先生自然会注意到。

范愚点头应是,又对着先生打了招呼,话语谦恭,但依旧没搭理身后的人。

既是出于读书人那点自矜,也是对先生规矩的尊重,虽已一片混乱,却也不想贸贸然起来与人对峙。

劝说刚被打断,赵近峰就已经转了回来,面向着身前的先生,等到被授意提问之后,就老老实实照做,没再试图去管后边人的挑衅。

“既然诸位想听,小郎君不妨便讲讲自己的看法?”

话里说的是因为在场的书生想听,范愚却没错过祁连先生面上的那点考量意思。

先生既然已经这么说,他自然不会推脱。

站起身之后,冲着人行了一礼,沉吟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

照着先生的意思,该是面对着在场所有人的讲解,但范愚的重视却是因为方才瞧出来的考量意思。

即便是位置在他前边的那几个蒲团,这会儿在他眼中也毫无存在感,更不必提身后人。

何况若是要面向人数更多的后边,也就要背对着祁连先生,这样失礼的事儿他越发不会去做。

答卷完美。

还没等在场的书生回神,先生就已经满意地颔首,再然后,便到了处理打破规矩这事儿的时候。

范愚回答的同时,留了抹小胡子的中年书生还固执地站在原地,可等到看见先生面上的满意神色,他却像是猛地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些什么,表情变得惶恐起来。

就是再惶恐也没什么用。

已经打破了规矩,那么总归是要付出点什么代价的。

祁连先生的目光从范愚身上往后移,转到他身上时,其中的赞许与认同就已经换作了严厉与责备。

“小三元的风采已经如愿一睹,想必来此的愿望已了。”先生扫了一眼之后就收回视线,“既然如此,就请出了这院子罢。”

娓娓道来的却是让那人面色苍白的惩罚,直接便表明了这院子对他不再欢迎的决定。

像是才从魔怔中清醒过来的人,这会儿再没有方才的勇气来做点什么,只仓皇点头,连带来的书册都抛在蒲团上忘记带走,面朝先生的方向,倒退着离了院子。

走前倒是还记得行礼道谢:“多谢祁连先生近来的教导。”

先生却没反应,无视了他的离开。

等院门阖上,讲解继续,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