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漾陪在桓馥身边,年少时便常看到有姓陆之人给桓馥送书信,她知她生母在入桓氏为奴前冠陆姓,之后长大些就让人私下去查,才知晓了是怎么回事。
确认无疑后,桃漾与陆氏中人认了亲。
萧子亭十月底回到建邺城,他外出这许久,回来的时候给桃漾带回了各州府稀罕的玩意以及当地人常用的物件,他站在糕点铺子前,神色欢喜与桃漾道:“待明年春日咱们成婚后,我带你去各州府走走。”
桃漾来北朝已近两年时日,还未去过其他州府,闻言对萧子亭颔首:“那得早些去,不能耽搁了做夏季用的药囊,正好也可以去别的地方瞧瞧,兴许能做出些新的花样来。”
萧子亭闻言轻笑:“不耽搁你的正事。”他还要再与桃漾说什么,身侧有人来买糕点,萧子亭只好站在一侧,看着桃漾给人装糕点。
晚间,一同在阿婆院中用过晚膳后,萧子亭再送给了桃漾一套笔墨纸砚,温声道:“我听阿月说糕点铺里的书画都是你作的,正好我书房也缺一副字画,哪日你有时间了便送我一副,可好?”
他看得出,桃漾不止读过很多书,对笔墨纸砚也很有兴趣,不愿她因忙着挣银子而无暇做她喜欢的事。
桃漾闻言抬眸看了看,这夜是上弦月,她刚与亲人相认,心情很不错,对萧子亭道:“你想要副什么样的,我现在就作给你。”
萧子亭未有所料,想了想与她道:“如今入了冬,便应景做副梅林雪景图罢。”他的话落,注意到桃漾温和的眉眼紧了一瞬,随即又温和与他道:“好。”
他们就在院中那棵粗壮的古榕树下作画,萧子亭在一侧帮她研磨,垂眸看着桃漾提笔,见她握笔有力,勾动间灵动洒脱,随口问她:“这般好的功力,不知老师是谁?”
桃漾轻声回他:“学堂里的夫子罢了。”
待桃漾笔下的画逐渐成形,萧子亭微微抬了眉,待她提笔在下方落字后,萧子亭上前认真看着这幅字画:“文人墨客向来不分南北,我曾在好友处见过几副谢墨的字画,这幅倒是与他的落笔有上几分相似。”
谢墨。
桃漾指节蜷握,因手中笔迟迟未动,墨迹不慎落在画卷上——
萧子亭抬眸来看她,桃漾已搁下了笔,轻声道:“滴上了墨,回头我再重新给你作上一副。”她说完就垂眸默默收拾着纸张砚台,萧子亭只看着她,欲言又止。
萧子亭把染了墨迹的书画带了回去,他坐在书房的桌案前,垂眸一寸不错的看着,淮阳谢氏家主之子身份尊贵,他的名讳鲜少人知,可桃漾知道。
所以,一直在找她的,是谢怀砚么?
她的书画是他的痕迹。
已过去了两年之久,听到他的名字依旧失神,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
萧子亭虽把染了墨迹的书画带走,桃漾还是再作了一副送给他,入了冬后,建邺城有场狩猎宴,萧子亭是陛下亲封飞骑将军,自是必须到场。
长公主至今还未正式见过桃漾,亲自让身边的嬷嬷去了三槐街上给桃漾送了请帖,让她一同前去狩猎。
这日,建邺城里的权贵们纷纷聚此,起初听闻萧子亭要娶一个行商女时,纷纷在私下议论,如今见到桃漾,倒是堵了不少人的口。
虽是行商,举止却端庄大方,样貌更是清丽绝色。
于是,纷纷开始言说,难怪萧将军非娶她不可呢。
长公主早就私下偷偷去糕点铺子瞧过桃漾,对桃漾还算满意,当着众人的面送了桃漾一套宫中特有的金玉步摇,再无人敢言说此事。
先是热闹一番,之后就要骑马狩猎,因是男子女郎一起狩猎的宴会,多是玩乐,桃漾也上了马随萧子亭一起,萧子亭见她马儿骑的不错,就命人给她递了张弓。
桃漾垂眸看上一眼,温声道:“我不会射箭。”
这时,魏璟在一侧扬声道:“桃漾姑娘不会,可子亭会啊,他的箭术可是无人能敌,让他教你。”魏璟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声音洪亮,立时有别的人都看过来。
萧子亭对桃漾轻笑,朝她伸出手来,默上片刻,桃漾把手递给他,被他用力带到他的马背上,一前一后只挨了一指距离坐着,萧子亭拿出手中弓箭递在桃漾手中,低声问她:“想射只什么?”
桃漾想了想:“山鸡罢。”
萧子亭应她,让桃漾拿好弓箭,他在身后握住桃漾的手,双腿夹马腹,朝着林中去,不多时,便有一只山鸡乱窜,桃漾在萧子亭的指引下拉弓射箭,山鸡被一箭串在了树干上。
随侍上前去捡,萧子亭还要再带桃漾去射些别的,桃漾侧首来看他,轻声道:“不射了,我想下来。”二人本就挨的近,桃漾侧首抬眸来看他,眸光相对,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桃漾立时就要再转过身来,被萧子亭按在肩上,垂眸认真的看着她,见桃漾面靥绯红,神色微慌,对他再不是从容清淡,他心中自是欢喜,轻声道:“晚上去阿婆院中,我给你炖山鸡吃。”
说着,他翻身下马,再扶着桃漾下了马来。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很快就又到了年关,萧子亭几乎每日里都要往糕点铺子里跑,小年这日,已是入了夜,他提了只食盒来:“今日入宫,宴席上有新鲜的桃子,就让宫人装了一食盒。”
桃漾提着食盒回到院中,唤了陈月漪一起来吃桃,陈月漪见她面色欢愉,笑道:“阿漾,你这几日忙着绣的香囊是给萧将军的吧?”
桃漾垂眸应了声:“我按着他的喜好搭配了些香粉,咱们铺子里没有。”陈月漪看着她这样,心中也欢喜:“你如今有了亲人,咱们在这里也有了家,日后就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
桃漾吃着甜桃也笑了笑,最后道:“他挺好的。”
——
行军队伍浩浩荡荡前往定宁郡,谢怀砚身披鹤氅坐在马车内,他面前的小几上是一封又一封敞开着的书信,自年前他收到那封萧子亭要大婚的书信后,这样的书信每隔几日就会送来一封。
她开了一间糕点铺。
她见到了陆氏中人。
她在准备和萧子亭的大婚。:
他们每日在糕点铺前相见。
她为他作画。
同他去参加狩猎宴。
他教她射箭。
她为他绣香囊。
他们一起守岁。
他们就要大婚。
谢怀砚眸光幽暗扫过这些书信,淡淡阖上眼眸,马车内搁置着暖炉,他周身气度却冷沉如冰,烛火昏黄,映在他冷峻面庞,如同万恶地狱走出的修罗——
三月初六日,大婚——
第66章 相见唯有我身边才是你的容身之所
入了三月后,来了场倒春寒的雪。
早几日本已暖了的天气又开始冷起来,大婚前一日,陆氏中人来到桃漾这里,给她添了嫁妆,她没有母亲在身边,陆夫人就在她院中陪着,把女子出嫁该知晓的事一一讲给桃漾听。
胡饼铺的阿婆,打铁铺的阿梨都来了这里热闹。
夜里,窗外的雪已逐渐变小,窸窸窣窣的飘落着,冷风一阵又一阵,桃漾躺在枕上刚睡下,就听到了敲门声,她在枕上起身,对着门外问:“谁?”
“是我。”萧子亭的声音。
桃漾起身披上狐裘上前推开门,见萧子亭身披大氅站在屋门前,满身的寒气,桃漾神色不解看着他:“怎这么晚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子亭对她颔首,声音沉闷道:“桃漾,对不起——祁州刺史命人快马来报,南朝军队已驻守在宁安郡外十里,陛下命我即刻带兵前往祁州,明日,我不能前来亲迎你入府了。”
桃漾看他神色凝重的说着,回到屋内取了汤婆
子来递在他手中,对他莞尔道:“没关系的,君命不可违,你只管放心去就是。”
萧子亭眸光深邃,一寸不错的看着她,自她手中接过汤婆子后,再道:“我已都安排好,明日魏璟会代我来迎亲,我府中没什么人,管家会将掌家之事一一交付给你,我已与母亲说过,若遇到什么事你只管去长公主府找她。”
桃漾对他点头,轻声道:“好。”
此时军队已整装待发,萧子亭是抽出时间来见的桃漾,他不能久待,与桃漾道:“明日有得忙,快回屋歇吧。”他说完,转身走出几步。
祁州刺史派来的副将说,此次带兵前来宁安郡的不止有常胜将军陈益,还有谢怀砚——
副将说,他们的军队驻扎在宁安郡数十里外,初来那日马蹄声半个时辰不断,草木皆动,满地雪白被荡起,之后营帐扎满方圆数里,炊烟袅袅。
宁安郡里驻守士兵不过千人,郡守不敢大意,当即上报给了祁州刺史。
早几日各州府都落了雪,就算谢怀砚是在与北朝相挨的凉州调的兵,也不该如此突然的就来到了宁安郡外,他们的暗线不会丝毫不知情。
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谢怀砚手下带领的将士并不多,他是在虚张声势!
他是为了桃漾而来。
萧子亭再回过身朝桃漾走来,抬手将桃漾揽在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不会很久,你的饰品铺子开业前我定能赶回为你庆祝。”
桃漾再对他颔首:“刀剑无眼,将军要平安归来。”
萧子亭的身影在雪夜逐渐消失,桃漾合上门回到屋内再上了榻,躺在枕上许久才睡下。
待到第二日一早,她和陈月漪的这座小院极为热闹。
长公主殿下命了宫里的嬷嬷前来为她梳妆打扮,大红嫁衣,凤冠霞帔,虽是魏璟代为前来迎亲,气势依旧浩大,热热闹闹了大半日,终于在申时迎了新妇入府。
桃漾入了将军府后,就被两个婆子引着入了后院的新房中,前院里热热闹闹的正在接待来客,后院很是安静,待她在榻边坐下,一婆子道:“将军不在,夫人不必在这苦等着,先用盏茶润润嗓子吧。”
忙活了这么久,桃漾确实口渴了,抬手自己掀开红盖头,接过婆子递来的茶水,放在唇边饮下。
只是片刻,她微微凝眉,纤白指节刚触在额间,整个人就倒在了身后的大红喜榻上,另一婆子见状,急忙就要大喊,却被身后蒙了面的高大部曲一掌敲晕在地。
——
自建邺到祁州,一路上都在落雪。
萧子亭连夜带兵赶至祁州的宁安郡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后,他站在宁安郡的城楼上远眺,漫天飞雪还在细细的落,满地雪白中可见远处铺了一地的营帐。
依旧是炊烟袅袅,将士高声谈笑。
宁安郡郡守在萧子亭身侧神色凝重问:“萧将军,这南朝军队浩浩荡荡的来,却守在十里外不动如山,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
萧子亭在城楼上站了许久,对身后副将吩咐:“取笔墨来。”
他写下一封书信,命人送去十里外的营帐,半个时辰后,他收到了谢怀砚的回信。
只有寥寥一语:“听闻萧将军今日大婚,我已命人备了大礼祝贺。”
萧子亭神色冷沉凝着书信上的字,默上片刻,对身后将领道:“点兵,随我出城!”一刻钟后,宁安郡城门大开,萧子亭骑马带领数千将士出城。
他可以确信,谢怀砚在跟他玩‘四面楚歌’的把戏!
他身边根本没有多少将士。
萧子亭带兵来至城外三里处时,迎面马蹄声四起,为首之人高坐马背之上,身着玄甲,气度矜贵,正是谢怀砚无疑!
而他身侧是常胜将军陈益,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将士。
“耳闻萧将军盛名已久,今日一见,不过如此。”谢怀砚神色意味不明看着萧子亭,居高临下说出这句话。
萧子亭呵笑一声:“谢二公子倒是有胆魄,让我刮目相看,不过,你身后的将士在雪天里赶了许久的路刚到吧。”他猜的没错,他们的军队受大雪所阻,谢怀砚孤身带了不到上百将士前来。
他虚张声势许久,不过是在等陈益带大军前来罢了。
只可惜,宁安郡守是个钻地鼠,遇事慌乱,同样虚张声势的上报给了豫州刺史,错失了大好良机!
谢怀砚淡淡看他一眼,拉起手中弓弩朝着萧子亭的那匹棕马马蹄射去,利箭出,身后将士高声呐喊,声气十足,提刀剑一拥而上,丝毫不似疲劳赶路已久的气势。
这场厮杀直至天幕暗下才结束,萧子亭带兵退回宁安郡,刚回了军营中,就有暗卫神色匆匆自建邺城马不停蹄上前来报:“将军,出事了!”
“夫人不见了,您的府宅,府宅也走了水,烧成了一片废墟——”
萧子亭闻言立时问:“夫人是不见了,还是——”他话未问完,就想到了谢怀砚书信中所说送给他的大礼,他神色冷怒,咬牙道:“谢怀砚!”
他所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离开建邺城,好让他的人将桃漾带走,萧子亭对手下人吩咐:“守好各个州府的出入关卡,陆路、水路,一个都不许放过!”
此时,宁安郡的天幕上空依旧落着薄薄的细雪,陈益已带着将士们退回营帐,谢怀砚一身玄甲,身披鹤氅,长身玉立站在满地血泊中,眸光深邃望着宁安郡官道所在的方向。
天幕暗下时,一辆绸缎马车出现在战火硝烟残留的狼藉中,崔寅下马上前来到谢怀砚身边复命:“公子。”
谢怀砚手中利剑还在滴着血,薄雪簌簌而落,落在他发间、眉眼,他掀起眼皮神色淡淡朝着不远处的马车望过去。
四周很静,静到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响。
不多时,桃漾被喂给她茶水的婆子拖拽出马车,一身大红喜服凤冠霞帔站在满地雪白中,她低垂着眼眸,始终不愿抬起,风雪卷来,吹动着她身上的大红喜服摇曳。
刺目的红。
她被身侧的婆子带着往前走,很快,在阵阵浮动的血腥气中她闻到了熟悉的檀香,看到了用金银绣线绣着仙鹤的大氅,她明明早就知道带走她的人是他安排的。
自建邺坐船来这里的路上,她已经历了无尽的挣扎与无奈,明明已经知晓她要面对的是什么,可当那人真的站在她面前,她仿佛置身永不见底的黑洞,将她掩埋在彻骨冷寒之中。
桃漾眉心紧凝,神色绝望的闭上了眼。
四周呼啸,风卷寒雪。
宽大手掌托住她的后脑,迫使她抬起头来,冷沉如刀的声音命令她:“睁开眼,看着我!”过了许久,桃漾缓缓睁开眼眸,对上他深邃暗沉的眸子,在漫天飞雪中莹白面颊滚着温热的泪。
谢怀砚手中剑落,敛眸看着她双腕上的绳索,再在她身侧满身是伤的婆子身上扫过一眼,他淡淡笑了声,沾染了血迹的手为她抹去泪液,捧在她施了粉黛的面靥,低声道:“再逃啊——”
桃漾乌眸清亮的看着他,嗓音压抑,自心底深处发问:“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已经离得豫州足够的远,她的生活明明已经开始越来越好,为什么要再毁了她一次。
谢怀砚将她按在身前冷硬的玄甲之上,俯身在她耳边,嗓音出奇的平静:“还不明白么?这天下,唯有我身边才是你的容身之所——”
她被他按在怀中,时隔几载,她身上的气息虽有所变,却依旧有着莲子淡淡的清香,闻之噬骨。他日思夜想的味道,折磨了他这般久——
天幕已暗,冷冷风雪中,他推开桃漾,气度冷沉看她一眼,带着鄙夷与不屑,转身上马,扬长回了营帐。
桃漾站立在风雪中,望着四周空荡,望着宁安郡的城墙,她知道,萧子亭一定在那里,可漫天的风雪,她看不到他,也无法呼唤他。
婆子坡了脚上前:“姑娘,上
马车吧。”
桃漾被带回军中,住在一处偏僻的营帐,她神色黯淡的坐在榻前,任由这婆子上前为她摘去发间的凤冠,再褪去她身上一层又一层的大红喜服。
婆子问她:“赶了这么久的路,姑娘可饿了么?”
没有回应。
婆子再道:“姑娘是想先用膳还是先沐浴?”无论她问什么,都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婆子只好让人先上了饭菜,在一侧看着桃漾一口一口的用下。
再要带着桃漾去净室沐浴。
桃漾看她一眼,婆子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自建邺来这里的路上她被桃漾折腾怕了,最初,她只以为这样身娇体软的一个姑娘能有什么力气,她晕倒后就只把她放在了船舱内的榻上。
可她竟在大婚之日也随身带着匕首,在她身上一顿乱砍,她又动她不得。
若非船上每隔一步就有部曲把守,她非要在这落着雪的天跳下船去不行,这样不要命折腾的人,让她本能的畏惧。
婆子离远了再道:“这外面冰天雪地的,您赶了这么久的路,在浴桶中泡上一泡也可让身上暖和些。”桃漾依旧没理她,漱了口后就上了榻。
婆子不再说,默默在一侧守着。
一连几日,营帐外时有练兵声、马蹄声、饮酒作乐庆祝声,热闹的像是‘一团火’,桃漾待在营帐内未踏出去过一步,她吃饭、睡觉、发呆——
只是,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日,夜幕临下,营帐内点了烛火,她倚靠在榻上,默默的出着神,有人掀开帘帐,带进一阵冷风,她依旧未挪眼眸,直到那人走至她榻前,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用手中冷硬的剑柄挑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看向他。
“侍奉我清洗。”他语气散漫,居高临下,将那双骨节分明沾染了血迹的手递在她面前。
桃漾垂眸看上一眼,抬手打开他手中的剑柄,侧过身来不再看他。
床榻前一时静默无声,桃漾这里昨日新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婢女,见状急忙端了盆清水来,谢怀砚凝了桃漾一眼,手中剑被他随手扔在地上,在铜盆里净了手。
他在榻边坐下,问守在屏风后的婆子:“用晚膳了么?”婆子恭敬回:“只用了半碗粥,糕点一口未用。”
谢怀砚:“端来。”
片刻,婆子手中端了一盘气息清甜的莲子糕走近,递在桃漾面前,温声道:“姑娘用些吧。”桃漾依旧不理会,婆子这几日也早已习惯,只垂首恭敬的端着。
谢怀砚看着桃漾,抬手拿起一块递在她面前,声线暗沉,不容置疑:“吃了。”桃漾看都未看一眼,钻进被褥中朝着床榻里侧,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婆子见状,急忙端了糕点走出去。
帐内安静许久,落针可闻,谢怀砚冰凉的指节掰过她纤薄肩背,让她侧过身来,杯盏中的温茶整个泼在桃漾面上,嗓音暗沉,冷斥:“是个死人么?”
桃漾被猝不及防泼了满面的水,神色恼怒的看向他,自枕上一跃而起,俯身取来榻边小几上的茶壶,扔去壶盖,整个茶壶的水都泼在谢怀砚脸上。
谢怀砚宽大手掌攥住她双腕,按在身后,呵笑一声:“不是装死么?跟我发起脾气来倒是有力气!”
桃漾乌眸明亮,直直的瞪着他,双腕在他手中挣扎:“你别碰我!”
谢怀砚鄙夷的笑:“碰你?你以为我还会想要你么!”他神色晦暗,冷笑一声:“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我杀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解恨!”
他站起身,垂眸凝着桃漾:“没良心的东西!”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这场倒春寒的雪昨日便已停下,谢怀砚再回到他的营帐内,在书案前坐了许久,抬眸看向空渊,低沉道:“拿来——”空渊神色拧紧,却也不敢多言,把五石散给他家公子递上。
空渊出了营帐,空谷在他身侧叹气,低声道:“五姑娘都已在这了,公子怎还用?”
空渊朝着桃漾所在的营帐看过去:“我哪知道!”
几日后的夜里,桃漾让婢女点了安神香,早早的就睡下。
不见天光的黑暗中,她躺在榻上,身上很痛很痛,满是血腥的味道,可她却又动弹不得,最后,她清楚的知道,她的血就要流尽了,她就要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猛的睁开眼,却看到了坐在她床榻边正神色冷凝看着她的谢怀砚。
第67章 恨那便一直恨我
这几日桃漾依旧是整日里待在营帐,沈婆子和新来的婢女青翠不止一次上前去劝她出去走走,桃漾依旧不理会。
谢怀砚自那夜后没有再来过,在一起待了这些日子,沈婆子上前苦口婆心去劝桃漾:“老奴在建邺相人无数,这女子性情太刚没有落到好下场的,那夜姑娘做的太过,不如软了性子去跟公子道个歉?”
她看着桃漾躺在枕上的曼妙身姿:“只要姑娘肯服软,这男人哪有不怜香惜玉的,姑娘既已来了这里,日后总是要靠着公子,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沈婆子说了这许多,见桃漾不理她,再说几句也就默默退了出去。
此时,桃漾在枕上猛的睁开眼,看到榻边坐着的人是谢怀砚时,紧凝的眉眼逐渐冷下来。
桃漾一直怕冷,营帐内搁置了数十盆的银丝碳,谢怀砚身上只着了件宽大寝衣,肩上的墨发半干不干,似是刚沐浴过,床榻边只点了一豆羸弱的烛火,他眸光晦暗不明的看着桃漾,声线低沉开口:“梦到谁了?”
桃漾垂眸不理他。
谢怀砚冷笑一声,抬手将她自枕上揽起来,俯身凝着她,神色冷傲中带了几许散漫:“是萧子亭么?”他嘲弄一笑:“你和他就要大婚,该是情深义重才对,可今日两军对战,我让萧子亭拿他身边副将来换你,”
他在桃漾耳边嗓音低沉,带着玩味:“猜猜,他说什么?”
桃漾侧过身去,再被谢怀砚按回来。
他低笑一声,嗓音暗哑:“他说,你不配——”
谢怀砚观着桃漾的神色:“我还没让他拿整个宁安郡来换,不过一个副将,他便不愿——瞧瞧,这就是你要嫁的男人。”
他微凉指腹掰过桃漾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声线如缀了重石:“除了我,没有人真心待你!”
桃漾乌眸明亮,直直的看着谢怀砚,她朱唇勾笑,神色清淡问他:“他同意了,你会把我送回去么?谢怀砚,你卑劣傲慢,就算他把副将送来给你,你也不会把我送回去。”
“你不过是想让萧子亭这样做,乱了北朝军心。”
谢怀砚凝视着她,是何时呢?他竟在她面前如此不掩饰,让她这般看出他的心思。
桃漾同样凝视着谢怀砚,望进他深邃眸光中:“他在不在意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在意他就是了——”
“你既然在北朝有那么多的眼线,也该知道,我和他每日都会在糕点铺前见面,我们会一起用膳,一起回小院——”她肆意明媚的笑:“你的眼线有没有告诉你,我们夜间还会同眠,我——”
“闭嘴!”
桃漾继续说:“我还为他作了副梅林雪景图,你知道当初在碧月阁我作雪景图时为何与你说那些话么?”
“我问你鹿鸣山中的梅明年会不会开,说明年冬日与你一同赏梅煮茶,我是故意的,因为桓恒曾与我说过来年春日我嫁给他,我们就可以一起在他的别苑赏紫薇花开,可我和他没有明年,我当然也要让你尝一尝独自一人守着诺言的滋味!”
她看着谢怀砚冷如刀刃的神色,再呵笑道:“我和你更没有明年。”桃漾说着,眼尾绯红,有清泪已不觉滚落。
神色却依旧倔强的如同利剑。
谢怀砚落在她肩上的指节一点一点攥紧,捏的桃漾凝眉,他薄润的唇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声线暗哑:“我到底哪里待你不好了?我护你、疼你,你想要的全都拿来送你!我一次又一次的纵容
你,”
他冷笑,神色阴鸷,厉声斥问:“同我在一起这么久,就只有恨么!”
桃漾对上他的冷怒,似是没有情绪的木偶,依旧神色清淡的看着他,轻柔的语气无比坚定:“对,只有恨——谢怀砚,你不懂么?从当初在温泉池我对你就只有恨!”
种下的根不对,开出再绚丽的花也不过是罪孽。
谢怀砚松开捏着她的肩背,将她的身子甩去一侧,帐内静寂,许久,他站起身,神色是桃漾从未见过的晦暗,嗓音低哑却似染了笑:“那便一直恨我、怨我吧,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
我在意你、喜欢你,你来恨我、怨我,我们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谁也别想逃脱——
桃漾眼里的泪还在落:“我只想永远都不再见到你。”
谢怀砚凝着她,呵笑:“好啊,那就等我厌弃了你,一杯鸩酒要了你的命!”他自榻上站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大氅,大步走出营帐。
夜色暗沉,已过亥时,天上圆月高悬,洒下清冷的光,谢怀砚走出几步后再停下,神色无奈的闭了闭眼。
他点墨眸光望着天上月,身上是无尽的燥热。
在克制什么?
无非是恨她弃他,不愿这般轻易就原谅她。
想让她来服软。
怕再次入了温柔乡,被她蛊惑——
寒风轻拂,吹动他身上的墨色鹤氅,他在营帐外站立许久,低笑一声,恨她的方式有千万种,他被折磨了这几载,费尽心力找到她,如何还要再折磨自己。
营帐内,桃漾躺在枕上,目光怔愣的望着帐顶,许久,她只觉嗓子干哑,撑着手肘坐起身,在榻边小几上倒了杯温茶用下,刚熄灭烛火还未再躺回枕上。
耳边就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桃漾抬眸看过去,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已俯下身来,宽大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强势的吻上了红润柔软的唇。
桃漾抬手去推他:“谢怀——呜——”
谢怀砚掐住她的腰肢把她带到怀中,肌肤如雪,身香体软,他含住她的唇,勾住香。舌,卷入口中,去吃,去缠绵,过去再久时日,依旧熟悉、沉溺、让他不得抽离。
桃漾抬手去推打他,被他修长指节攥住双腕,压在身后,桃漾凝紧眉,软舌相缠间再去往外赶他,被谢怀砚另一只手掐住下颌,只能檀口微张,不得咬合。
他眸光暗沉,似黑夜中的兽,要将她揉碎吞入腹中。
自唇而下,吻过美人骨,以齿撕下她身上寝衣,扔落在地,衔住温香软玉,一阵磋磨,舐遍香腻肌肤。
他埋在桃漾身前,桃漾狠狠咬在他肩上,带着身体不愿承受的知觉,带着压抑太久的情绪,咬的狠了,被谢怀砚拽下,起身将她扔在软榻上。
他随手褪去身上寝衣,再俯身下来时,桃漾不管不顾抬起双脚对着昏暗一片中的人乱踹,谢怀砚站在榻前,也不管她,只神色冷凝的看着,任她踹的累了,宽大手掌直接攥住她的脚腕,将人扯开。
他早已没有了什么耐性,抵。开桃漾的膝弯,双手掐在她腰间,互连成负——
桃漾攥住他的手腕,随着他丝毫不怜惜的举动,将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血肉中。
痛,让谢怀砚更为清醒。
清晰的告诉他,这不是梦,也不是五石散,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人。
营帐内的床榻不比谢氏府宅,床帐摇曳,木板晃动,两道交叠身影映在满是月光的山水屏风之上,过去很久,谢怀砚拖住桃漾将她抱在怀中,看她软绵无力的趴在他肩上,嗓音暗哑:“没力气了?”
他一边更为肆意着他的举动,一边去含桃漾的舌,吮。吸。舔。舐,磨的桃漾眼尾绯红,含着清亮的光,窗外月影西斜,阵阵寒风吹动枯枝干叶,映在帐顶。
帐内炭盆多,桃漾躺在枕上,额间沁出细密汗珠,蜷缩成一团,胸口起伏,帐内昏暗,静谧无声,谢怀砚叫了水,清洗过后眸光幽暗看着桃漾。
她钻在被褥中,阖着眼眸,只露出半张清丽面容,谢怀砚不许她睡,修长指节拖住她的腰肢将她翻过来,按在枕上,嗓音暗哑在她耳边:“再来——”
长夜漫漫,月色静谧,帐内糜。乱一片。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桃漾疲惫的如同一滩水,提都提不起来,在乱成一团褶皱不堪的被褥中躺下,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沉沉睡过去。
翌日,桃漾醒来时已是午后,她躺在榻上只睁着眸子,没有起身,沈婆子走进来,温声道:“姑娘睡到这个时辰,起身用点吃食吧。”
桃漾依旧不理她。
沈婆子就把饭菜都给端了进来,盛了一碗山鸡枸杞汤递在桃漾面前:“一直给姑娘温着呢,快起——”
桃漾打断她:“出去——”
沈婆子被她厉声的话吓的惊了一惊,随后再把鸡汤凑近桃漾:“姑娘闻闻这味道,可香着呢——”桃漾在她手中接过,抬手泼在了地上。
沈婆子神色沉重‘哎呀’一声,看着泼在地上的鸡汤心疼的直抽抽:“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如今行军在外,可不能这般糟蹋吃食啊!”
桃漾这些日子浑浑噩噩,营帐都未出过,听到沈婆子的话一时有些微怔,她抬眸朝着营帐外看过去,问沈婆子:“今儿是几日了?”
沈婆子神色可惜的再为她盛了一碗,口中回着:“已是三月半了。”说完,她再递过来:“我知道姑娘恨我那日给你喂了迷药,将你带走。”
“可老奴也是奉命行事,姑娘昨夜受了那么大的累,总要吃些东西,顾及自己的身子才是。”
桃漾怔了会儿神后,再躺进被褥里,阖上了眼眸。
沈婆子见她依旧不理,只好把山鸡汤端出去再给温着。
第二日夜里,桃漾已经睡下,谢怀砚再来了她这里。
早已是食髓知味,他褪去衣衫上榻,侧首瞧了桃漾一会儿,见她已是醒了,只是不愿理会他,他眉心微抬,宽大手掌探进她寝衣内。
不消片刻,桃漾就睁开眼来看他,去挪开他在她身上胡作非为的手,刚一碰到他的手腕时,就被他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带动着她的手一起,在她身上为所欲为。
“谢怀砚!”
桃漾动弹不得,谢怀砚俯身在她耳垂轻吻,似有若无的舔。舐,嗓音低哑:“这么快就有如泉涌,看来,萧子亭是个没用的东西。”
桃漾挣开被他握着的手,给了他一耳光。
谢怀砚翻身将她按在枕上,神色不悦:“跟我这么犟,你又能得了什么好!”
一连几日,帐内夜夜糜。乱不堪,床榻吱呀,吟。声不止。
这日,谢怀砚命人把桃漾住的营帐拆去,将桃漾带到了他的营帐中。
之前桃漾可以日日夜夜的待在帐内不出去,如今待在谢怀砚这里,白日里他有时处理公务,有时与军中将士一同商议作战之事,他的营帐敞阔奢华,她虽在里间,却也不堪其扰。
这日一早,她就披上狐裘出了营帐,已是三月末,早些日子落下的雪也都已融化,天气逐渐暖下来,营帐附近有矮山、林木,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啼。
走上一会儿,桃漾把身上狐裘扯下递给身后跟着的沈婆子:“我随便走走,别跟着我。”她的语气说的冷,沈婆子一时为难,思忖后,只远远的跟着。
桃漾走去一片敞阔的空地,地面上的野花
野草都已长出,她垂眸有些怔神的看着,不多时,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桃漾回过神来看过去。
一身着粉紫色衣裙的姑娘朝她这边走过来,神色好奇的看着她,问桃漾:“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么?”
桃漾不知她是何意,也没有想到军营里竟还有别的女子。
这姑娘神色温和,带着浅浅笑意,看桃漾不语,再道:“你是新来的军妓么?”
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女子,除了军妓还能是什么呢?桃漾闻言心间一紧,明白过来,对她莞尔道:“算是罢。”
这女子名阿竹,性情很是温和,和桃漾在一块草地上坐着晒太阳,见桃漾似乎不开心,与桃漾笑道:“没关系的,在这里至少可以吃饱饭。”
她与桃漾说起她的事:“我去岁被山匪掳走,之后回到家中,家人不愿再留我,就把我送到了军中换银子。”
“你呢?”她问桃漾。
桃漾没有回她,和她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后再回了营帐。
之后几日,她每次再来这里,阿竹都在,这日她再来的时候,阿竹的面色很难看,脸上也再无往日的温和笑意,颈间还有一道深深的红痕,她见到桃漾来,低声与她道:“阿谷死了——”
阿谷也是军妓,昨日夜里,被军中的一个剽悍副将凌虐而死,阿竹因和阿谷交好,上前去骂了他,被他掐在颈间险些也死去。
她把她身上的荷包递给桃漾,嗓音低低的,看向桃漾时还带着平日里的温煦笑容:“这是我这段日子攒下的碎银子,都给你吧,”她顿了顿:“那人说,今夜让我陪他,我,或许也会没命——”
军妓所在的营帐在军营的最西面,天幕暗下时,这里就开始热闹起来,那位剽悍副将名陈方,是常胜将军陈益的堂弟,他来到这里时,营帐里瞬时静寂下来。
他大声道:“那个贱人呢!”
管事上前来,回身与人道:“去叫阿竹来。”她话刚落,桃漾从帘帐后走出来,她身上着了件明黄缀绿枝的薄纱裙,略施粉黛,站在陈方面前,神色清淡道:“阿竹病了,不如今夜我来陪将军。”
陈方没有见过桃漾,只以为是军营里新来的妓子,盯着桃漾上下看了眼,心中自是很乐意,他哈笑一声,对桃漾道:“过来让爷瞧瞧。”
桃漾抬步朝他走过去,这时有人在陈方身后低声道:“将军,听闻公子帐内有一女子,这——”陈方闻言心间一震,却是心存侥幸,公子的女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着桃漾心间燥热,刚抬手攥住桃漾的手腕,身后营帐就被人推开——
第68章 第68章你乖一些
谢怀砚一袭墨衣身披大氅站在营帐门前,他身后站着的是常胜将军陈益。
营帐的门一被打开,帐内瞬时静下来,陈方本是握了美人柔荑,心中正欢喜,恨不得立即往卧榻去,见状他神色悠闲侧过身,在看到谢怀砚的神色时。
本能的松开了桃漾的手。
陈益虽也未见过桃漾,可适才他在帐中正和谢怀砚谈事,手下人前来禀告的话他却是听的清楚,先谢怀砚一步上前,对着陈方就是一通大骂:“混账东西,不好好在帐中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是瞎了眼了还是不知,谁都是你可以觊觎的!”
陈方挨了这句话骂,瞬时清醒过来,垂首连连道:“我,我刚进来,不知道她是谁——”
所谓不知者无罪,况且陈方不过刚进了营帐,还未发生什么,陈益骂了他一通,转身欲再看向谢怀砚,为陈方开脱几句,却见身前打扮明媚的女子突然走上前,与陈方道:“将军不是说,公子的女人才更有意思么?这么快就成了不认识我了?”
她语气认真,还带着几许嗔怒。
陈方闻言一脸茫然的抬眸:“……”
“你胡——”
‘啪’的两声桃漾抬手给了他两耳光,让他闭了嘴。
她往营帐门前走去几步,侧首低声再道:“亏我今夜还特意来找你!”
陈方被打了两耳光刚刚回过神,再听到这句话,一双眸子既惊又俱的嘘着谢怀砚,心中只暗道:姑奶奶,给留条活路啊!
谢怀砚垂眸淡淡看桃漾一眼,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她披在身上,拦腰将她抱在怀中径直出了营帐,陈益见状急忙跟出来,想要上前说上几句话,却见谢怀砚已抱着怀中人大步往营帐回。
陈益眉心微凝,往桃漾身上看了眼。
天色已暗,营帐内点满了烛火,谢怀砚抱着桃漾走进营帐后,踏进里间,将她扔在榻上,垂眸看了眼她身上的薄纱裙,语气晦暗不明道:“把衣服换了。”
他说完,再出了营帐。
桃漾身上的衣服是阿竹找给她的,上面的脂粉气很重,也不知熏香里有没有蚌粉,她下了榻让青翠端了清水来,先洗了洗被陈方握过的手腕,再去把身上的衣服给换了。
谢怀砚再回到营帐时,桃漾身上着了寝衣,正倚在迎枕上手中随意翻看着一本有些破旧的书卷,谢怀砚褪下身上外衣在榻边落座,气息冷沉,垂眸看了眼她的手腕,嗓音中带着嘲鄙:“生怜悯心前,考虑自己了么?”
他语气不悦,凝着桃漾。
桃漾自书中抬眸来看他,朱唇轻笑,神色间满是散漫:“什么怜悯?我同她们一样,尚不能自救,你以为我是生了怜悯心在帮她们么?”
她神色清淡:“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就是特意去找他的,”她抬手将手中书卷随意铺在谢怀砚面前,抬眉道:‘呐,这是本妓子间传诵的书,上面写的都是和将军呢,我也起了好奇心——’
她话刚落,就被谢怀砚抬手掐住了下颌,他神色阴沉,咬牙切齿:“谢桃漾!你就非要这么自轻自贱么?”
他冷呵一声,夺过她手中的书卷扔在榻边的炭盆中,火焰一轰而起时,谢怀砚淡漠道:“你以为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么?”他侧首对着外间唤了沈婆子进来,厉声命令:“把她送去妓营,不必管她!”
沈婆子闻言大骇,垂眸不敢言语。
谢怀砚冷冷凝她一眼:“耳朵既然聋了,拉出去砍了!”沈婆子惊的急忙跪下,不等她再为难该如何做,桃漾自己已从榻上下来,穿上鞋袜抱着她的狐裘就往营帐外走。
谢怀砚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出了营帐,神色沉重闭了闭眼,对身侧一直跪着沈婆子低沉道:“要你何用!还不去跟着!”
沈婆子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踉跄跟出了营帐。
刚过戌时,方圆几里的营帐外都还热闹着,士兵们轮流用饭,三五成群聚在一处,高声言谈,处处都是人影,才不过片刻,沈婆子走出营帐后,已是遍寻不到桃漾的身影。
她早些日子被桃漾在船上刺伤的腿脚刚好,急忙跑起来去找人。
今夜是下弦月,月光澄亮,桃漾在常来的那片长满野花野草的平坡上坐下,身后靠着一棵不算粗壮的梧桐树,如今已是三月末,梧桐树长出了叶芽,还未开花。
她倚在树上,抬眸望着天上明月怔神。
身后营帐外的声音逐渐消散,好些营帐的烛火也都熄灭,沈婆子早已找了过来,就站在离得桃漾不远处,抬步走近,低声道:“姑娘,夜深了,回罢?”
“回去跟公子认了错,公子不会跟你计较的。”
往日里沈婆子说这些话桃漾从未理过她,今日,她微微侧首过来,乌眸在夜色中依旧清亮,问沈婆子:“为何总是劝我和他认错?”
沈婆子:“……公子不会有错。”
桃漾微微敛眸,呵笑一声,再低声道:“我也没有错,为何要认错?不如他的意就叫错么?”
沈婆子开口回她:“公子是一军主帅,位高权重,姑娘哪能处处和他对着干,这叫以下犯下!”桃漾回过身,垂眸在手中摆弄着颗狗尾巴草,不再言语了。
夜色越发深重,沈婆子正欲上前再去劝时,身后传来沉稳脚步声,她回身看到来人时急忙行礼,谢怀砚边往梧桐树下走边冷冷道:“下去。”
沈婆子急忙退远。
谢怀砚走至土坡前,俯身捞起桃漾的腰肢就把她整个人给提起来,他神色晦暗,什么也不言语,把桃漾按在身后的梧桐树上俯身朝她吻过去。
他浅尝一番,气息紊乱,离了桃漾的唇嗓音低哑道:“我还当你多有骨气,不是要去妓营么,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桃漾神色淡淡看着他:“去不去妓营又如何,
现在还不是在做妓子做的事。”
她凝着谢怀砚低笑一声,在他身侧沉声再道:“你的营帐就是我的妓营——”
谢怀砚拖在她颈后的指节恨不得一把掐死她,他强势的扯去桃漾身上的寝衣,眸光暗沉凝着她,呵笑:“既如此,就做好一个妓该做的事,不是看了那种书么?该知道怎么来侍奉男人!”
他拖住桃漾圆润的臀,靠在树干上,迫使她脚腕环在他腰上。
“谢怀砚!”桃漾指节掐在他肩上,痛的凝眉。
他背着月光而立,轮廓分明的面庞半明半昧,低笑一声:“喊什么!哪个男人对待妓还有怜惜的!”
夜色朦胧中刚长出嫩芽的枝干随风而动,发出簌簌声响,山林清幽,时有鸟啼。
落在谢怀砚耳中时,他心思卑微,让一声又一声的吟声与鸟啼相和。
树干晃。动太甚,桃漾身前也随之而颤,谢怀砚俯身,磨的她身。软如。水,整个人软塌塌的趴在他肩上。
身上氅衣一铺在地,夜色昏暗中,两道身影再交。叠——直至月影西斜。
桃漾被谢怀砚裹着大氅抱回营帐净室,沐浴一番后她躺在枕上就侧身去睡,谢怀砚熄了烛火将她揽在怀中,睡颜恬静,眉目清丽,一场欢。好相融,温香软玉入怀,他心里的气焰总归消散些。
他看着桃漾,俯身埋在她如墨发间,嗅着她身上的清甜气息,嗓音低哑而温润:“桃漾,别再跟我犟了,成么?你乖一些,我还像从前一样待你——”
他的话落下,床帐内静谧,沉默无声。
翌日,桃漾身上疲倦,一直待在营帐内没出门,晚间的时候,青翠与她说有女子一直在这处营帐附近走动,神色忧虑,桃漾闻言朝着帐外看了眼,当时谢怀砚在,她就没有出去。
这日一早,桃漾出了营帐,寻了另一处敞阔的空地,在草地上躺着晒日光,不多时,阿竹满脸笑意的朝她跑过来,在她身侧坐下:“你怎么来这里了?我在咱们之前常去的那棵梧桐树下等你,一直等不到。”
桃漾闻言坐起身,侧首看向阿竹,莞尔道:“日后都不去那里了。”阿竹轻轻‘哦’了声,没问她是为何,只欢喜道:“昨夜陈方没来,之前他都是夜夜来寻欢的,自那日后,来营妓的人比之前都收敛多了!”
桃漾对她颔首:“昨日你在营帐外待了那么久,是还在担心这事么?”阿竹对她摇头:“不是,我是担心你,那夜,主帅神色骇人,我怕你出事。”
阿竹没想到,桃漾竟是主帅帐中的人。
不等桃漾回她,她便又笑笑道:“不过现在我不担心了,昨日我在帐外徘徊时,主帅身边的人让我走,他见我神色担忧,就与我说主帅不会怪你的。”
阿竹迟疑了下,见桃漾神色清淡,没有言语,再轻声道:“他还跟我说,主帅违抗族规要娶你为妻,可你却下毒害他,还在他受家法那日,逃走了——”
阿竹的声音很低,观着桃漾的神色试探的说着,见桃漾闻言神色不变,似是在听陌生人的事,她问:“桃漾,这是真的么?”
桃漾垂眸,淡淡回她:“或许是吧。”
阿竹没有说完,空渊送她回妓营的路上还说了许多,说主帅找了她整整两载有余,她却在北朝嫁给了别的男人——
阿竹抿了抿唇:“主帅待你这般好,那夜你为何不直接去找他,让他处置了陈方,他定会答应,你却要自己去做那样的事,万一主帅来的晚了呢。”
当时阿竹是非常怕的。
阿竹的话说完后,许久无声,春风拂动,和着暖阳,桃漾轻轻抬眸,以手遮挡日光,看着远处群山:“求人总会受制于人,倒不如利用他来得快。”
阿竹闻言似懂非懂,只说了句:“那也是主帅愿意被你利用。”
桃漾和阿竹在这里待到了午时,之后她再未见过阿竹,听闻她得了空渊的好处,拿了银子离开了妓营。
桃漾回到营帐用过午膳就上榻去睡了会儿,待她醒过来,帐内多了几只大小不一的箱笼,她隐隐闻到了些熟悉的味道,沈婆子见她醒过来,上前笑声道:“这些都是姑娘的物件,刚被人送过来。”
桃漾下榻打开箱笼瞧了几眼,都是她这几年在北朝用过的东西,有上元节时陈月漪给她做的花灯,也有阿婆知她怕冷给她缝制的腰贴,还有陆夫人和外祖母送她的衣服首饰。
桃漾俯身拿起一只她自己做的药囊,低声问沈婆子:“她们都还好么?”沈婆子抬了抬眉,依旧是笑声回:“老奴怎会知道呢,她们好不好,姑娘得去问公子。”
沈婆子是个聪明人,也知桃漾心思玲珑,口中的话点到为止。
默上片刻,桃漾再低声道:“也是,她们好不好,是死是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她语气淡漠,丝毫不带情绪,说的沈婆子脸上的笑瞬时凝住。
桃漾再上了榻躺下,直到天幕暗下时,她起身用了碗粥,再要上榻时,身后营帐被人推开,一阵凉风拂来的同时还带着阵阵的血腥气。
桃漾回过身来,见谢怀砚神色平和的走进,身上的玄甲却沾满血迹,身侧骨节分明的手上也还在滴着血,他身量高大,上前一步站在桃漾面前,声线低哑开口:“帮我卸甲。”
桃漾对上他点墨般的眸子,低声道:“不会。”
“不会可以学。”谢怀砚抬起她的手按在他胸膛前的玄甲冷片之上,嗓音不容置疑。
他带动着桃漾的手解去他身上的大氅,再去卸身上的玄甲,桃漾的手被他身上的血迹沾染,她微微凝眉,将手从谢怀砚手中抽出,低声道:“不用你教。”
身上玄甲卸去,净室内沈婆子也已准备好了热水沐浴,谢怀砚再握住桃漾的手往净室去:“侍奉我沐浴。”
他褪下身上中衣,踏进水汽缭绕的浴桶,见桃漾站在浴桶前,就只站在那里,他抬起手臂上一道血淋淋的剑伤给桃漾瞧:“伤口入水,易生溃烂,”他眉心微抬,神色间染了几许散漫:“桃漾,我总归有待你好的地方,你就不能心疼我一下么?”
他最是卑劣磋磨人心,一边示弱一边让人送来那些箱笼。
桃漾看他一眼,抬手取来木架上的绢巾,在身后帮他把沾染了血迹的墨发清洗,待清洗干净后,劲瘦线条分明的肩背袒露而出,自宽阔的肩到腰腹,道道鞭笞长痕交错。
桃漾看上一眼就起身,扔下手中绢巾要往外走,被谢怀砚抬起手臂将她一揽,整个提到浴桶按在他怀中。
第69章 软硬不吃若敢忘了我,让你痛不欲生……
浴桶中水花四起,溅了桃漾一脸,谢怀砚温热指腹抬起给她抹去,俯身去吃桃漾的唇,吻了有一会儿,他垂眸观着桃漾的眉眼,嗓音低沉问:“跑什么?”
桃漾侧过身去,神色清淡,不回他。
谢怀砚侧眸往肩后扫过一眼,心中依旧生出冷怒,再看向桃漾时压制了情绪,淡声道:“是肩背的伤太过可怖,吓着你了么?”
桃漾双眸敛下,看着水面波动,许久,在谢怀砚的注视下抬眸,与他眸光直直相对,语气散漫:“已是褪了痂的旧伤,用些药就能消去,怎会吓到我。”
谢怀砚望着她的神色冷了一瞬,淡淡‘嗯’了声:“这两年在外面倒是长进不少。”他们之间,可以沉默,可以共枕而眠,可以彻夜欢好——
却从未提及过这两载时光。
谢怀砚捞过桃漾的手铺开放在他宽大手掌中,用指腹轻轻在她掌心摩挲,按着她手心的薄茧低声问:“与我说说,这两年是怎么生活的?”
他话落,桃漾秀眉紧凝,另一只手在衣袖中蜷握。
她垂眸不语,不愿提及。
谢怀砚俯身在她耳边,嗓音里带着怜惜与心疼:“满室的炭盆摆着身上还暖不热,在那么冷寒的雪天走,该吃了多少苦——”他吻在桃漾玲珑耳垂,低声:“桃漾,你想做的事,在我身边也可以——”
桃漾猛的一下将手从他手掌中抽
出,自他怀中站起身,浑身湿漉漉的踩着木梯往外走,谢怀砚眉心微抬,未将她再扯回,靠在浴桶上神色意味不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
桃漾出了净室,换了干净衣服后没有回榻上,径直出了营帐,沈婆子急忙上前去跟着,被她侧首看了一眼,只好远远的缀在后面。
桃漾在外面吹了风,待了好些时候,再回到营帐时谢怀砚已出了净室,一袭月白寝衣坐在榻边,手臂上的伤也已包扎好,桃漾看他一眼,褪去鞋袜在他身侧的位置爬上了榻。
她上榻后就钻进被褥侧过身去,谢怀砚看着她神色紧绷不理人的模样,不禁低笑,抬手按住她的肩将她给掰过来,嗓音平和问:“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桃漾阖上眼眸不理他。
谢怀砚把手中摆弄着的一只白玉药罐塞在她手中,冷白指节再挑起她的一缕青丝在她眼皮上来回扫动,桃漾凝眉,不堪其扰,睁开眼眸来瞪他一眼:“你做什么!”
谢怀砚抬手,身上宽大寝衣褪下,宽肩窄腰再袒露在桃漾面前,他俯下身来,神色清隽看着桃漾:“这些疤痕留在身上终究不好,涂上药膏去了吧。”
桃漾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白玉瓶,再看了眼他肩背上的鞭痕。
默上片刻,她自枕上坐起身来,在他身后用指腹沾染了药膏朝着鞭痕的方向一点一点涂抹开,床榻边寂静,桃漾只垂眸认真涂抹着,指腹轻柔,药膏冰凉,在他紧实的肩背来回游动。
谢怀砚侧首来看她,桃漾微微凝眉:“别动——”
谢怀砚眉心微抬,哑声道:“腰上也涂这么慢,是在故意折磨我?”桃漾抬眸,对上他的暗沉眸光,把手中药罐扔给他,淡淡道:“好了。”
她跟只兔子般灵巧,一溜烟的就再钻进了被褥,背过身去。
谢怀砚看她一眼,把寝衣穿上,熄灭了榻边小几上的烛火,随后上了榻。
他将桃漾揽在怀中,下颌抵在她如墨青丝上,低声道:“我已不再跟你计较,不再恨你,我们扯平,你也别再恨我了,成么?”他将修长指节在被褥中和桃漾十指相扣:“我们重新开始——”
床帐内依旧静谧,这次他不许桃漾再不回她,宽大手掌落在她腰间,掐了她一把,桃漾吃痛侧过身来,在昏暗中看着他,朱唇翕动,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成。”
她神色清冷,语气淡漠。
谢怀砚眉心蹙起,眸光逐渐变得暗沉。
桃漾神色清淡的笑:“我们怎么可能重新开始,谢怀砚,你既非要留我在身边,我们就只能互相折磨——”
她性情犟的很。
比谢怀砚以为的还要犟。
他对上桃漾倔强的神色,心中怒火再难以压制,凝眉喝问:“你到底在跟我犟什么!心是铁做的么?三十铁鞭落在肩背,是为了娶你为妻而留,你呢,与我虚情假意,就没有想过若有哪日我不慎受伤,毒素入体,就没了命!”
“我要娶你,可你却要害我!”
“整整一月昏迷,你在哪啊!”
他厉声质问,桃漾眸光直直看着他,对着他吼道:“我没有害你,我只是为了离开,是你,你非要将我困在你身边,那样密不透风的牢笼,你要我怎么办!”
她眸光澄亮瞪着他:“我从不愿嫁给你,你的鞭笞亦是你父亲所为——”
谢怀砚听着她口中的话苦笑一声,神色间染满无奈,他自嘲低笑:“不愿嫁给我,就愿意嫁给萧子亭是么?可以是桓恒,可以是萧子亭,就是不可以是我!”
他声嘶力竭,带着怒火。
他冷冷凝着桃漾,似是要将她看穿:“你爱他们么?你嫁给谁都不过是为了寻求一个庇护,明明最可以给你庇护的人是我!”
桃漾苦笑:“若没有你,我的生活不会是现在这样痛苦!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帐内安静了这么久,忽然大吵起来,沈婆子和青翠守在外间,默默不敢言语,沈婆子只示意青翠:“贵人的事少听,把耳朵捂上。”
一阵声嘶力竭的嘶吼过后,帐内又安静了下来。
谢怀砚修长指节攥在桃漾发间,强势的吻上去,恨不得咬断她的舌头,让她永远的闭嘴。
唇。舌相。缠,试图纠缠出个高低,情绪相抗,倒是像极了缠绵悱恻。
桃漾狠狠咬了他后,谢怀砚把她扔在软榻上,咽下口中的血腥,下了榻站在榻前,在黑暗中久久的凝视着桃漾:“如此软硬不吃的性子,一头犟驴,早晚让你自食其果!”
他说完身上只着了件单薄寝衣就出了营帐。
桃漾躺在枕上,檀口微张,胸口起伏喘着粗气,眸光直直望着帐顶——
夜里,谢怀砚没有再回来,天光大亮的时候,桃漾醒来,身侧是空的,她起身洗漱用了早膳后,就再出了营帐去到从前晒日光的地方,拿大氅盖在身上,蒙住脑袋,一躺就是好几个时辰。
午时,沈婆子让她回去用午膳,她掀开大氅闻到不知是何处飘来的烤肉香,与沈婆子道:“端块烤肉来,再提壶酒,我在这里吃。”
沈婆子这些日子也是见识了桃漾的脾气,不敢忤逆她的话,闻言应声:“姑娘在这等会儿,老奴这就去给您端来。”
不多时,沈婆子再回来,手中端了盘热气腾腾滋滋冒油的烤野猪肉,还提了壶清酒,上前与桃漾道:“这肉还冒着热气,姑娘可以多用些,就是这酒不多了,老奴只找了半壶来。”
说是半壶,实则只有一小半,还被沈婆子给添了水。
桃漾倚靠在树干上,随手捡了片干净树叶,扯下一块野猪肉就放在口中吃,还再就着酒,待吃好了后,就拿起水壶漱了漱口,再躺在树下睡觉。
几个时辰再过去,用晚膳的时候,她再让沈婆子去取吃食来,提醒她:“别再给我往酒里掺水。”
沈婆子讪讪:“……是。”
用过晚膳后,遛了会儿食,就回了营帐,隔得很远,桃漾看到营帐内烛火通明,脚下的步子逐渐放慢,最后再快步走进,径直入了里间。
她不想看到谢怀砚,也不想和他再吵架,洗漱后就上了榻。
当夜,谢怀砚依旧没有回里间来歇,桃漾第二日睡醒后,依旧出了营帐,直到在外面用过晚膳天色暗下才再回来。
她走到离得营帐不远处时,看到营帐门前有人点了火,慢步走近时才发现,被点燃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早几日被送回的那几只箱笼。
桃漾快步走上前,看着已燃烧了大半的物件,侧首看了空渊一眼,她默了默,什么都未说,径直回了营帐去歇下。
夜里,谢怀砚一袭墨衣宽袍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完一封书信后已是亥时,他搁下手中紫毫,抬眸往里间看过去,不多时,沈婆子自里间走出,上前禀道:“公子,姑娘已睡下了。”
谢怀砚未有言语,提笔再去写书信,待一封书信写完,他抬起手中紫毫狠狠掷了出去,神色冷沉,眉眼燥热,起身出了营帐。
待到第二日,桃漾再从外面回来时,营帐外她的所有箱笼都被烧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片灰烬,她淡淡看去一眼,再回了帐中,沈婆子见状难免再苦口婆心的上前去劝:“姑娘,公子身上还有伤呢,哪能夜夜歇在外面。”
桃漾看她一眼:“你若担心他的身体,不如去照顾他,不必在我跟前待着。”
沈婆子:“……”
之后几日,桃漾在营帐外回来经过外间时也未见过谢怀砚,一连几日的夜里,她也不知已是何时辰,总能听到外面有沉稳脚步声和卸甲的窸窣声。
她昏昏沉沉的醒来再睡下。
这日一早,她再走出营帐时,营帐外一片沉寂,犹如雷声滚滚的暗夜让人觉得沉闷,桃漾走了一路,所行之处尽是如此,她回身问沈婆子:“发生何事了?”
沈婆子神色也不似往日轻松,低声道:“常胜将
军陈益被公子砍了头颅,“沈婆子抬手给桃漾指了指:“呐,就在那边军旗旁挂着呢。”
桃漾闻言脚下步子停住,再问:“他为何要杀了陈益?”桃漾在军营这许久,对陈益此人有所了解,他出身寒门,全靠着自己一身的骁勇走上如今的位置。
之前南北朝大乱时,就是他带兵出征,守住了凉州。
谢怀砚把他给杀了,无疑不是自断臂膀,让军心大乱。
沈婆子神色凝住道:“陈将军叛变了!”
这些日子以来的作战,除了最初的几次两军交战外,萧子亭多是带领将士守城,并不出城迎战。
去岁秋日,北朝大半州府受灾,百姓不但上交不起赋税,朝廷更是拨出几万吨赈灾粮下去。
如今不止各州府粮草空虚,国库中亦是。
最初的几场交战,萧子亭本是想速战速决,可常胜将军陈益久经沙场,又有谢怀砚在,速战速决不成,他只能守好城池,等待着鹊洲的粮草运来。
一连几日,南朝军队在宁安郡城门前叫嚣,各种猖狂,言语无忌,守城将士心中如火在燃,非要出城与他们大战一场,被萧子亭制止。
这日,自鹊洲运来的粮草午后便到,南朝士兵再在城门前叫嚣时,萧子亭身边的副将大骂一声,对萧子亭道:“将军,咱们还要再忍到什么时候,让老子出去撕了他们的嘴!”
萧子亭沉默不语。
副将再对着城下人大骂:“粮草马上就到,咱们怕什么,”他这么一喊,身后其他将士也都跟着一同附和,杀气腾腾,满腔怒火,萧子亭问了宁安郡守:“粮草何时到?”
宁安郡守回:“最晚未时到。”
萧子亭吩咐:“派一队人马前去接应,必要万无一失!”说完,他带领将士开城门出去迎战。
在城门外与南朝军队厮杀一刻钟后,南朝将士就已占据弱势,在打杀中连连撤退,北朝将士在城内守了这么些时日,正杀的起劲,趁势追击,欲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城外五里处,谢怀砚早已命人在林中设伏,并让陈益带出军中最为精锐的两队骑兵绕过后山前去劫了鹊洲运来的粮草,断了他们的粮道,之后再前来与他前后夹击,将北朝军困在此处山林。
萧子亭带着将士确实中了埋伏,可陈益不但没有劫了他们的粮草,还带领两队骑兵血淋淋的回来,在交战最为激烈的时候,他们冲入队伍中,不但不去与敌军厮杀,反倒对着他们的将士大喊:“快撤退!有埋伏,他们的大军赶来了!”
陈益在军中的威望自是深重,被他这么一喊,瞬时军心大乱,同时萧子亭举剑扬声:“将士们,杀!”一衰一盛,虽北朝将士中了埋伏后军心不稳,一时再强盛而起,气势如排山倒海。
军中将士已自乱阵脚,谢怀砚冷冷凝了陈益一眼,带领将士撤退。
回到军营后,陈益只解释道:“属下当时一时慌乱,未来得及与主帅商议,怕将士们死伤,才未多思虑喊了撤退——”
谢怀砚呵笑一声,神色淡淡将一封书信扔在陈益面前。
陈益在建康为官这些年,虽一心想要攀附上士族,可士族傲慢,就算他再是骁勇善战,依旧看不起他是寒门出身,唯有卢氏对他还算接纳。
这些年,他攀附着卢氏做事,此次他和谢怀砚一同前来攻打宁安郡,卢三爷在建康被谢怀砚摆了一道,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给陈益来了书信。
陈益留下这封书信本是为了日后能和卢氏共生死,却不想会出现在谢怀砚手中,他正欲再解释,空渊已压着他身边的副将走进营帐,副将受了军中刑罚,跪下颤颤道:“是,是陈将军通了敌军——给萧子亭去了书信——”
陈益自是恨谢怀砚的。
那日,谢怀砚自妓营将那女子抱走,之后他再去见谢怀砚,为他的堂弟陈方求情,当时谢怀砚神色淡淡与他道:“他既是与陈将军同出一宗,我自是不会严惩,可犯了错,也不该纵容。”
陈益当即道:“让他挨上三十军棍,也好长长记性。”
谢怀砚对他低笑,没说什么回了营帐,当夜,陈益亲自对陈方用了军棍,夜里,谢怀砚身边的随从还来给陈方送了上好的伤药,那伤药价值千金,陈益也只在卢三爷那里见到过。
他和陈方心中都感念着他。
之后两日,谢怀砚要带军攻城,陈方见谢怀砚对他看重,虽然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当即请命出战,想在谢怀砚面前讨好,攀附了谢氏。
谢怀砚当时笑道:“陈副将的伤还未好,先歇着吧。”陈方是粗鲁汉子,闻言更是要出战,结果在攻城时,身上再受了伤,连带着旧伤一起复发。
回到军营再休养时,夜里也不知他哪来的酒,喝了整整两壶,第二日一早,人躺在榻上已经断了气。
军营中都言陈方是受了伤还嗜酒才死去,可陈益却越想越不对,怕不是那日夜里谢怀砚就想要了他的命,奈何如今在军中,他为了一个女人而杀将士,太过寒军心,才有了这么一场曲折。
陈益死了,如今军中死气沉沉,敌军的粮草也已到了宁安郡,沈婆子与桃漾说完这些后,整个人也比之前沉默许多。
桃漾没在外面再待许久,午时就回了营帐,当时正有一名将士神色匆匆进了营帐,与谢怀砚回禀:“主帅,凉州刺史的来信——”
谢怀砚抬手接过,敛眸扫过后,拿起书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出了营帐。
桃漾看着滚落在地的砚台,默上片刻,弯身捡拾起来进了营帐,她抬眸看谢怀砚一眼,将砚台给他搁在书案上,她站在一侧,并未回里间。
谢怀砚抬手烧了手中书信,对她淡淡开口:“萧子亭很快就会来救你了,开心么?”
桃漾适才听到了那封书信是凉州刺史递来的,轻声问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么?”谢怀砚抬眸去看桃漾,眸色晦暗不明:“这般担忧的神色,桃漾,你假惺惺的给谁看?”
他站起身,掐着她的下颌厉声道:“滚出去!”
桃漾出了营帐,就在主帐外的木板上坐着,半个时辰后,她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进去再与谢怀砚回禀:“主帅,萧子亭带了人马出城,正往咱们军营而来。”
片刻,她再看到谢怀砚一袭玄甲出了营帐。
天色暗下时,沈婆子备了热水,桃漾去了净室沐浴。
她靠坐在浴桶边,阖着眼眸,不多时,听到净室门前传来沈婆子的话语声,睁开眼眸回身去看时,那道高大身影已大步走至浴桶前,拖住她的后脑朝她强势的吻过来。
他身上沾满血腥气,指骨冰凉,桃漾被他吻的微微凝眉,却是推他不开,他越吻越深,一边吻她一边拿起她的手把他身上的外衣褪下。
没有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净室内点了烛火,很是明亮,宽大手掌攥在滑腻肌肤,水汽朦胧,映出娇靥,唇瓣红润,面颊生绯,浮在水面的肩背缀着点点莹亮水珠,肌肤如玉。
浴桶宽大,荡漾起阵阵水花,宽大手掌将桃漾按趴在浴桶上,劲瘦腰。腹似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一番折腾,命人换了水,他站着身用双手拖住桃漾,让桃漾趴在他宽肩上,对她无尽占有时眸色暗沉,线条分明的颈间喉结滚动,直到闷哼一声。
他把桃漾扔在水中,出了浴桶,披上寝衣后再走回,冷白指节掐住桃漾下颌就往她口中喂了什么,桃漾凝眉,想要吐出来,被他再吻住唇,直到将药丸咽下喉间。
桃漾推他:“谢怀砚,你给我吃的什么?”
谢怀砚墨发半湿披散在肩,轮廓分明,眼尾染上几许绯红,显出俊逸的美,他神色散漫:“真以为我会让萧子亭来带你走么?”
他神色暗沉,对着外间吩咐:“亥时送她走!”
他抬手将桃漾自浴桶中捞出,嗓音低哑:“就算我死了,他也永远找不到你。”他冷笑一声,贴在桃漾耳边:“你
若敢忘了我,这颗药会让你痛不欲生,直到也要了你的命——”
第70章 一更他自作孽
桃漾被他放在榻上,沈婆子奉命走进来,在衣柜里取出一套干净衣裙,见桃漾目光怔然,只裹着绢巾环抱双膝靠在榻边,低声道:“姑娘,就要到亥时了,穿衣吧。”
桃漾抬眸,看了眼她手中拿着的衣裙,淡声道:“出去罢,不用侍奉。”
沈婆子‘诶’了声,守在屏风后。
桃漾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再攥干了发,将一套藕荷色绣枝锦裙穿在身上,简单收拾,抬步走出里间,神色清淡对沈婆子道:“走吧。”
沈婆子闻言回身,将怀中抱着的氅衣上前给桃漾披在肩上:“天气虽暖,可夜里还是凉的。”她给桃漾系好系带,一起出了营帐。
营帐外没有马车,只有两匹矫健的骏马。
青翠正站在骏马旁侯着。
桃漾停下步子,微微凝眉。
究竟是到了何种时候,竟是连马车都不能用了——
青翠见她出来,牵了马上前:“姑娘,你和我同骑一匹。”桃漾对她颔首,正欲上马,沈婆子在身后唤住她,神色犹豫低声道:“姑娘,不去跟公子道声别么?”
桃漾闻言侧首看过来,夜色昏暗,营帐内的明亮烛火透出,谢怀砚一袭墨色宽袍站在营帐门前,眸光淡淡看着她,桃漾与他相对一瞬,回身踩上马镫上了马。
沈婆子本是要上前去扶,见她上马的姿势倒是娴熟,收回抬起的手,踩蹬上了另一匹马。
也是此时桃漾才知晓,原来青翠和沈婆子都是会武之人。
这些日子桃漾无心留意她们,只记得青翠在她身边侍奉,一直寡言沉默,偶尔还会打碎些物件,显得笨手笨脚,而沈婆子——明明当初在船上时还被她用匕首伤了腿脚。
桃漾凝眉,朝着沈婆子看过去一眼。
她们策马扬长而去,身后谢氏部曲将她们护送至凤阳郡境内,再策马回返。
桃漾看着谢氏部曲的身影再消失在暗夜中,低声问青翠:“咱们去哪儿?”青翠驾马时神色认真,并未与桃漾说是去哪儿,只回:“姑娘若是疲倦就靠在我身上睡会儿。”
青翠的马儿虽赶的快,却很稳,桃漾在她身前坐着,虽是身上酸痛疲倦,却是丝毫未有困意,青翠一路策马扬鞭,桃漾就在皎洁月色下,看着官道两侧行经的山峰草木。
她们去的地方是长陵郡,与凤阳郡相连,过了凤阳郡后不过再赶了一炷香的路,青翠就勒马停在了一处山间别苑前。
马不停蹄赶了三四个时辰的路,桃漾身上已累的不行,踩着脚蹬下马一时腿有些软,被青翠扶了一把,走进这处别苑后,有仆人上前来引着她们去了一处清雅小院。
里面都是清扫过的,已是后半夜,桃漾褪了身上的大氅就去上了榻。
翌日醒来,已是午后,她没有什么胃口,简单用了半碗粥后就出了院子,在这座别苑里四处走动,如今已是暮春,天气暖融融的,花草一片繁盛。
她逛的累了,就在一处八角古亭下歇脚,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出神,直到天色暗下去。
一连几日,她都是这般,神色淡淡的,莹白面颊上无喜无悲,沈婆子看着她这模样,像极了寺庙里出了尘世的比丘尼,心中不由担忧,就让青翠找些书卷和女子都爱的首饰衣物来。
桃漾对这些也没什么心思,实则,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再次费尽心思逃离么?
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所有的折腾,到头来不过是徒劳一场。
她已经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每次都是满怀期待的去拥有,去认真的过好自己的生活,可到头来不过虚空一场,既如此,她的期待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不想再拥有和失去了。
早在她被谢怀砚带回军营时,她就不想再逃了。
她什么都没有,也再回不去了。
可她留下又要做什么呢?
一日又一日的磋磨着,内心麻木空虚,像只无形的大手就要掐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日,她闲逛时来到一处水榭,水榭的雕花木门是敞开着的,她抬步走进去,看到了和墨园里相似的书籍与布置,她秀眉凝住,站在门前许久。
午时的日光很盛,正对着她有些刺眼,桃漾往前走进几步,看到水榭里敞开的窗牖前搁着副棋盘,上面的黑白二子还有条不紊的摆放着。
应是主人还未对弈完就有了急事离开,这盘棋就一直留在这里。
她走上前去,垂眸观着棋盘上的对弈,默上片刻,眼角余光无意间看到棋盘里侧的檀木几上搁着的一盒‘五石散’,她眸光怔滞许久,再微微抬起看过去。
纤白指节将装有五石散的檀木盒拿在手中,再不愿放下。
她知道,士族中人常服五石散来寻求快感与愉悦,虽然知晓此物伤身却依旧乐此不疲,她垂眸看着,乌黑眼睫轻轻颤了下,许久后,才出了这间水榭。
之后几日,桃漾常来这里,一待就是大半日,用过五石散后再出去在别苑中行散,待身上的散行去,回到卧房沐浴后就上榻睡下。
四月初,清明这日,桃漾正在别苑后的桃树林中走动,沈婆子做了些青团给她端来,温声道:“今儿是清明,姑娘应是吃得惯这个。”
桃漾侧首看了眼,随手拿起一个,放在口中轻嚼,这时,青翠也走过来,神色却是沉重,桃漾一早起身就未见她,淡声问:“去哪了?”
青翠欲言又止,低声回:“姑娘,公子,公子怕是凶多吉少——”
青翠这几日一直打探着宁安郡那边的战事,这句话说出口后她再看桃漾一眼,继续道:“咱们离开后,北朝军越战越勇,公子亲自披甲上阵迎敌,可军中将士大多是陈益的部下,再加上萧子亭身经百战,公子身上受了重伤,只好退到了宁安郡外三十里。”
“两日前,在宁安郡外一处不知是敌军还是我军设计的巨大深坑中浴血奋战,全军无一生还,凤阳郡守趁夜带兵前去,只见深坑之中,死尸层层叠叠,没有尽数。”
“周边数里,烟雾弥漫,空荡骇人,甚至林中连一只飞鸟都无。”
桃漾站在一棵开满了粉红花瓣的桃花树前,手中还拿着那颗青团,垂眸默默的将它吃完,随后再抬起眼眸来,看向沈婆子,问她:“有水吗?”
沈婆子闻言‘啊’了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去了附近古亭内给她端了茶水来。
桃漾用了盏茶,在一棵生的粗壮却矮小的歪脖子桃树的枝干上坐下,春风轻拂,将她满头如墨青丝拂起,吹散在片片桃花瓣中,她口中没有一言,只是默默出着神。
沈婆子让青翠留下,她去了水榭给她取软垫来。
青翠就站在不远处守着,过上片刻,她见桃漾神色黯淡,走上前低声问:“姑娘是在为公子伤心么?”
桃漾闻言眼皮轻抬,望着满地被风吹落的桃花瓣,她抬起纤白指节,将风送来的一片捻在手中,朱唇翕动,淡淡开口:“他自作孽,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