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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明月 木泥土 27121 字 14天前

第61章 银子就算是死了,也得送回来!

“多谢。”他说完后与老道长施礼,在夜色中出了屋门。

待到第二日午后他再回到这处道观时,问小道士:“昨夜那位姑娘呢?”小道士与他客气回:“天不亮人就走了,说是急着赶路。”

萧子亭闻言默了默,小道士问他:“公子可是找她有事么?”

萧子亭轻笑了下:“无事,昨夜水匪已除,想跟她说一声。”他话落,耳边再传来孩童的哭闹声,萧子亭朝哭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小道士神色无奈道:“是昨夜那个小女娃。”

“那位姑娘说她不方便带她走,当时小女娃的父母也跳了水,待他们平安逃出定会来寻她的。”萧子亭颔首,与身后人吩咐:“去昨夜救下的人中找一找,看是否有她的父母。”

“是。”

桃漾昨夜在道观借了间屋舍,小歇一两个时辰,待身上的衣服烤干后,就起身离开了这里,天光还暗着,她一路往昨夜说的那片林木中走。

东山日光映出时,她在一堆干草中找到了陈月漪。

陈月漪游上岸后,不见桃漾,就在这片林木中捡拾了些干草,边烤干着衣服边用火光给桃漾指引,只是她一直没等到桃漾来,夜里冷寒,她最初没敢睡,后来窝在干草里不小心就打了盹。

“阿漾,你没事吧?”桃漾对她摇了摇头:“没事。”她抬眸看了眼晨起泛着白雾的江面,垂眸再看了眼身上的包袱:“昨夜游上岸时,包袱里的东西掉了大半,鹰牌也不见了。”

陈月漪皱眉,也给桃漾指了指她挎着的包袱:“我的也一样,只剩下几身衣服,不过,好在咱们的入城文书还在,我已经晾干装起来了。”

两个人说着,肚子都开始咕咕叫,桃漾舒展开眉眼,吐出一口气,轻笑道:“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她拔下发间仅有的一支银簪,捡支树枝挽在发间:“这里离建邺城还有两日的水程,留下坐船的银子,还能买些胡饼。”

自这片林木走出,有一小村庄,村头就有搭棚卖汤饼的铺子,折腾了这么一夜,身上既冷又饿,陈月漪也拔下发间银簪,用木棍代替,两个人各用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饼。

再买上几个胡饼后,往码头走。

两日的水程,她们上了船后就在船舱内睡下,醒来时已过去了一日一夜,桃漾起身洗漱后,出了船舱站在甲

板上,望着江水滔滔,以及江岸两边正盛放着的姹紫嫣红。

船只在天色将暗时到达建邺城,她们上了岸后,是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街上的行人来往,摊铺前叫卖声不断,时有孩童玩闹,华贵马车通行。

陈月漪与桃漾道:“阿漾,这里比淮阳城还要繁华,不知和南朝的建康城相比哪个更热闹些。”

桃漾和陈月漪谁都没有去过南朝的都会建康,桃漾只听人给她讲过,她想了想,道:“应是差不多吧。”

她们身上仅剩一百五十文钱,拿出一百文要了间普通客房,再每人用了碗汤饼花去二十文,只剩下十文钱,在客房里清洗一番后,换了衣服来到一楼窗边坐下。

两个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许久,陈月漪见桃漾盯着隔壁桌前一位体大膘肥的富商模样的人瞧,那目光直直的,就盯着人家腰间的钱袋子,陈月漪咬了咬唇,低声道:“阿漾——”

“嗯?”桃漾回过神来。

陈月漪再道:“你不会是想‘劫富济贫’吧?”桃漾闻言轻轻笑了下:“咱们还没走到这一步,我只是在想,咱们的钱袋子什么时候也能这样鼓鼓的。”

陈月漪闻言心中松下。

桃漾再道:“不过,若真有那么一日,人总要活着。”陈月漪看了看那富商,与桃漾道:“适才咱们来客栈时,我见很多铺面前都招人,咱们去看看。”

左右时辰还早,两个人就一起在建邺城逛了逛,只是,问了数十家铺面,却无人愿意要她们做活。

夜里,陈月漪许久未能睡下,翻来覆去的犯愁,已是夜半时分,她回身看向睡在床榻里侧的桃漾,她阖着眼,呼吸匀称,像是已经睡下了。

陈月漪想要唤她说说话却又忍住。

这些日子一路走来,桃漾从未显露过自己的情绪,可陈月漪也能明了一二,桃漾内心只会比她更为痛苦。

她自几年前家族落败时就已过尽了苦日子,后来去了谢氏,虽是吃穿用度皆不缺,却也做的是下人的活计,可桃漾不同,她虽厌恶谢氏的牢笼,可那牢笼却是金银铸就。

窗外夜风轻拂,带动着刚露新芽的枝叶簌簌作响,陈月漪逐渐有了困意,桃漾侧首来看她,给她掖了掖被褥后起身下了榻,推开窗在窗前站了许久。

她们落脚的客栈就在建邺城的南大街,天还未亮时,街道上就已传来各个铺子里的忙碌声,桃漾抬手轻轻拍了拍陈月漪:“阿月,起床了——”

陈月漪觉得自己才刚睡下,睁开惺忪的眸子看着桃漾,疑惑道:“阿漾,你怎么起这么早,衣服都穿好了——”桃漾对她轻轻‘嗯“了声:“我带你去个地方。”

陈月漪从榻上爬起来,桃漾给她倒了杯茶,用过后两个人一道出了客栈,径直再往南走,直到街道上的人渐渐变得稀松,屋舍也渐渐变少,出现一片又一片的桃花林。

陈月漪打了个哈欠,问桃漾:“阿漾,你是带我来赏花么?”桃漾对她轻笑,待穿过桃花林后,抬手给陈月漪指了指:“咱们去那座山上。”

“去采花。”

昨夜桃漾站在窗边吹风时,看到了月色下的柳树,细细的垂枝伸展出了嫩芽,她想到了在来建邺城的船只上看到的山中花草,姹紫嫣红,一片又一片。

陈月漪当即明白过来:“阿漾,你是想去街市上卖花?”桃漾对她点头:“我只是觉得这样或许可行,左右也找不到活计做,咱们先试试。”

这座山就在建邺城的南面,平日里来往的人也不过是在山中闲走,鲜少有来山中采药狩猎的,桃漾和陈月漪刚走进山中不远,就瞧见了大片的杜鹃。

桃漾让陈月漪挑拣些含苞的花折,她再往前去,折了一大捧的连翘和鸢尾。

她们来山中的早,这个时辰花骨朵上还都含着露珠,晶莹剔透的,格外惹人喜欢,折了这些后,就抱在怀中趁着日光还未完全出来,再赶回热闹的街市上。

桃漾寻的位置是建邺城最大的首饰铺子旁,这里不同于坞堡,她们没有摊铺位置,就抱在怀中,街道上经过的人都会来她们这里瞧上一眼。

却无人要来买花。

桃漾咬了咬唇,和陈月漪道:“阿月,咱们得吆喝。”

陈月漪看了眼不远处糖人铺子前的阿伯,他就在一声一声的吆喝,与桃漾道:“我先来喊几声。”说罢,陈月漪就扬声喊着:“新鲜的花儿,夫人来瞧瞧——”

她这么喊了几声,倒真有人来她们这里看了看。

一妇人停下马车,掀开帘子看过来,温声问:“怎么卖的?”她的目光在鸢尾花上扫过,桃漾抱着鸢尾花上前,笑盈盈与妇人道:“五十文一份。”

这妇人的婢女闻言看了桃漾一眼:“哪有花儿卖的这么贵的,在那边的花市上买上一盆也不过二十文钱。”

桃漾笑回:“夫人气质温雅,身上着烟紫蜀锦衣,我能为夫人配出与您气质相符的插花来。”这位夫人瞧着桃漾,见她面上一直挂着笑意,一大早的瞧着就舒心,与她道:“你来配一束。”

桃漾知她喜鸢尾,取出七枝鸢尾花,再搭上两枝含苞的杜鹃,在这些花苞之上插上两枝缀着露珠的连翘,随后递在这位夫人面前:“您瞧瞧是否满意?”

这夫人笑了笑,示意婢女接过给银子。

几枝花卖了五十文钱,桃漾和陈月漪相视露出笑意,不多时,再有年轻女郎过来买花,待来往首饰铺子的人逐渐多起来,陈月漪就上前去与人搭讪卖花,桃漾则在后面给人插花。

她们折的花不多,刚过辰时就卖完了,两个人还都饿着肚子,回客栈的路上每人用了碗羊肉馄饨,待到了客栈收拾收拾物件再往城南行去。

她们住在客栈一晚需要一百文,离得城南也远,桃漾和陈月漪商议,决定就住在她们采花的山下,山下大片的桃树林曾是朝中权贵的别苑府邸,后来犯错被抄了家,只留下这大片的桃树林。

还有桃树林后的一座破旧小院。

小院里住着一位年迈的阿婆,腿脚不太好,只她一个人独居,晨起时桃漾就来问过阿婆,每月给她一贯钱是否可以租下她的一间屋子,阿婆虽年迈,身上穿的却体面,与她们道:“不要银子。”

她看着桃漾,问她:“小娘子会做饭么?”

桃漾对她点头:“会做饭,也会做糕点。”

阿婆笑道:“你们管我饭吃就行。”

桃漾和陈月漪来到这里时,阿婆正拿着扫帚清理房间,见她们过来,笑道:“我年纪大了,你们自己清理吧,”她抬手给桃漾指了指:“那间屋子里有几床新的被褥,我从未用过,你们拿来用吧。”

桃漾对她道谢,把在街市上买来的蜜饯递给她:“晨起时闻到您屋里有药味,给您带了些蜜饯来。”阿婆看了看她:“倒是个心细的姑娘。”

桃漾和陈月漪在院中的井中打了水,把屋子里清扫一遍,再晾晒了被褥,把身上穿的衣服也洗了洗,正忙活着呢,阿婆‘哎呀’一声,不满道:“午时了,该用饭了。”

陈月漪急忙擦了擦手:“好,这就给您做饭吃。”阿婆的灶房里米面齐全,什么用具都有,陈月漪去煮了汤饼吃。

忙完午饭,桃漾止不住的打着哈欠,她昨夜里没怎么睡,用些吃食后就先靠在躺椅上小憩了会儿,到了晚间,铺好被褥后,她和陈月漪两个人才开始算今日挣了多少银子。

六百文钱。

陈月漪心中欢喜,道:“阿漾,明儿咱们多折些。”

第二日天还不亮,陈月漪和桃漾就起身去了山中,不止折了鸢尾、连翘和杜鹃,还又折了迎春和白玉兰,用竹筐装了满满的两筐。

来到街市上和昨日一样在首饰铺子旁卖花,巳时半就已卖完回到小院,阿婆正坐在院中,瞧了她们一眼,桃漾再把一袋蜜饯搁在她面前,轻声道:“阿婆,早饭给您放在锅里了,您吃了吗?”

她和陈月漪起来的早,只能把早饭做好放在锅中。

也是昨日夜里才想到阿婆用饭的问题,没来得及与她商量,桃漾看着她,阿婆倒也没说什么,只道:“午后给我做些糕点吃吧,日后不用做早饭了。”

卖花是争时节的生意。

只有春日里才有这样的好生意,桃漾想多挣些银子,和陈月漪每日卯时起身,忙到午时才回来,起初是两个人在一起,后来分为两个地方卖花。

四月已过了半,不觉间她们来到建邺城已有一月时日,山中还在盛放的花越来越少,到了五月初,已没什么花可再折去卖,只能摘些山中的野果子。

五月中旬时,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桃漾和陈月漪这两月时日攒下了六十两银子,夜里,桃漾与陈月漪商量道:“阿月,咱们做些别的营生罢。”

陈月漪一直相信桃漾,对她点头,问:“阿漾,你想做什么?”桃漾看向建邺城热闹的方向:“咱们盘间铺子,你来做糕点,这段时日卖花我发现建邺城里的夫人女郎都很喜欢新花样。”

“你做的糕点花样多,定能受人喜欢,很快就要入夏,我做些药用的香囊,就在糕点铺子旁售卖。”

说完这些,陈月漪担心道:“租铺面需要的银子多,咱们攒下的够么?”桃漾回她:“租间小的铺面应是够的。”她说完再对陈月漪道:“咱们本就一无所有,若是不成,重新开始就是了。”

陈月漪想到那夜在客栈她们第二日就要面临着没银子吃饭没银子住店的日子,如今已是越来越好了,对桃漾笑道:“总会越来越好的。”

第二日,桃漾就和陈月漪去了街市上看铺面,牙人按着她们的要求给寻了四五处,几经对比下,桃漾选了一处城南书肆对面的一间铺面。

给了牙人一年的租金五十两,手边还剩余十两银子买些药草,以及准备铺面的开张,忙忙碌碌至五月底,她们的药食同源糕点铺正式开张。

——

六月初,庾子轩已被谢怀砚带回淮阳整整三月时日。

颍川庾氏数次前来淮阳要人,谢怀砚只在庾氏家主庾珉初次来淮阳时见了他一面,之后对庾氏中人拒不相见,庾子轩也始终待在淮阳。

庾氏在朝为官的四爷以及大郎君二郎君纷纷上书陛下,不止弹劾他为了一己私欲囚禁庾氏儿郎,还将三月前谢怀砚带兵围攻坞堡一事也一同上书。

桓恒自那日回到竹陵后,就被他父亲禁了足,他本是打算退了和荀氏女郎的亲事,可半月后,谢怀砚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来了竹陵,与他伯父庾氏家主见了一面,他和荀氏的亲事不但退不成,反而定在了一月后成亲。

如今,桓恒已成了家,得知庾氏上书陛下告谢怀砚的状,他当即也修书一封给在建康为官的长辈去了书信。

谢怀砚如今不怎么去鹿鸣山。

除了去见庾子轩。

他把庾子轩带回淮阳的当夜,庾子轩就昏迷了过去,大夫前来搭脉,神色凝重与谢怀砚回禀:“公子,庾四郎君他,他服用了傻药。”

傻药是一种坊间秘药,服用后虽什么都记得,却会变得疯疯癫癫,说出口的话难辨真假。

谢怀砚冷了神色看庾子轩,对大夫吩咐:“治好他,不管用什么办法。”大夫翻阅古籍,倒是寻到了一种法子,只是须针灸一月后才可见效。

大夫日日住在鹿鸣山中为庾子轩针灸,一月时日后,庾子轩的傻症不但未减轻,反而越发的严重,到如今已是有三月,庾子轩依旧如孩童心志般坐在屋内的木地板上摆弄着一些木头。

夜半时分,谢怀砚再来到鹿鸣山,守门部曲把门打开,手中正握着一粒药丸的庾子轩见状急忙就要往嘴里塞,谢怀砚看他一眼,抽出袖中匕首朝庾子轩打过去。

匕首‘咣当’一声落地,随之掉落的还有庾子轩手中那粒红豆大的药丸。

庾子轩瞪他一眼,起身就要去捡,却被谢怀砚上前一步将药丸碾碎成末,他居高临下凝着庾子轩,抬手在庾子轩颈间悬挂着的一块四四方方的木盒上点了点。

谢怀砚呵笑一声:“原来是这个东西。”他用力一扯,将小木盒攥在手中,鄙薄的看着庾子轩:“为了护她,你倒是费尽心思,可惜,她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你。”

“你对她再好,她也只会弃你而去!”

他话落,冷笑一声,手中木盒‘砰’的一声被摔落在地,摔出数颗小药丸,四处滚落。

庾子轩自年少时钻研机关术,他颈间的木盒设有机关,每隔一月自动开启,出现一粒药丸,以及木盒底部的三个字:‘吃了它’。

那日在坞堡,他和谢怀砚对抗,不过是为了给桃漾争取更多的时间离开,他知道,谢怀砚若找不到桃漾,定然会把他带走,而这傻药并非无药可解。

他便在颈间佩戴了这只木盒,每隔一月服用一次,让自己永远也好不了。

谢怀砚对门外部曲吩咐:“寸步不离的看好他。”他大步走出屋门,往鹿鸣山外走,经过碧月阁时侧首看去一眼,神色冷凝,问空渊:“里面的东西可动过?”

空渊回:“公子吩咐,无人动过。”

他抬步往碧月阁内走。

夜半时分,月影西斜,春末的夜风也是暖的,碧月阁内种的花草都开了,拂来阵阵花香,谢怀砚坐在温泉池外的八角古亭下,直到东山天光微亮。

他起身来到桃漾居住的那间卧房,高大身影站在门前,望着屋内的一切,那日清晨,他们还在那张榻上欢。好,她神色乖巧,满足的钻进他怀中。

谢怀砚呵笑一声,神色愈发的冷沉。

空谷自鹿鸣山外赶来,上前回禀:“公子,各州府都传来了书信,不曾有五姑娘的消息——守在庾氏坞堡外的部曲也来信,他们彻夜守着,也不曾见五姑娘。”

日光已逐渐升起,谢怀砚背光而立,语气平静而淡漠:“再找,就算是死了,埋了,也得把尸首挖出送回来!”

第62章 疯谁也别想过好!

谢怀砚自鹿鸣山回到墨园时,谢蕴正在书房等他。

当初颍川庾氏家主庾珉命人前来淮阳请谢蕴前去时,谢蕴不用多想,也知是为何事,谢怀砚为了找她,不惜动用豫州兵马以及谢氏在各州府的势力,这是闹到了颍川。

谢蕴并未前去,只给庾珉去了一封书信。

雪夜那日之后,他们父子已是极少见面。

只是,谢怀砚这段时日做尽荒唐事,不禁囚禁颍川庾氏儿郎,还掺和进竹陵桓氏的家事中,如今豫州的两大士族皆对他不满,再这样下去,他这个豫州刺史也别想再做了!

谢蕴和谢怀砚在书房落座,神色严肃开口:“把庾四郎给放了。”他的话冷硬,不容置疑。

谢怀砚敛眸,端起杯盏用了口茶,不置可否。

谢蕴看他一眼,再开口告诫:“天下虽平,世道却乱,三九天里一个女子出逃,能有什么好结果,这么久找不到,若侥幸没死无非是沦落风月之地或成了哪个府上的贱妾。”

“我已传令下去给各州府,不会再继续找她,豫州的兵马你也尽快召回,别让建康那位抓了你的把柄。”

谢蕴说完,用了口茶,起身离去。

第二日一早,谢蕴自老夫人的存玉堂回到他院中时,身边人来报:“公子昨夜就已放了庾氏四郎君回颍川,散布在各州府的豫州兵马也已连夜召回。”

谢蕴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叹道:“他能这样做便好。”

两日后,谢怀砚在淮阳城南的双福楼与好友会面,酒酣话尽,出双福楼时正遇上同在双福楼用膳的谢蕴,他上前对谢蕴见礼,神色平和:“父亲可是要回府中么?”

谢蕴对他颔首。

谢怀砚再道:“我正有事要回府见父亲,不如在马车上说。”谢蕴见他神色认真,对他应声:“走吧,坐我的马车回府,边走边说。”

父子两人坐上马车,谈了有一刻钟的事,马车倏然而止,赶马的车夫回身低声禀道:“家主,是无念师父。”谢蕴闻言神色微变,随即清了清嗓子,对谢怀砚道:“想必是有急事,我去见见她。”

谢蕴出了马车,再上了对面的一辆简陋马车上,马车内穿着素雅布衣,带发修行的无念看他进来,神色焦急道:“昨日夜里清心庵走了水,大半屋舍都被烧毁了。”

谢蕴闻言询问了一二,最后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人没事就行,我等下便命人前去重新修缮。”无念听了他的话心里踏实些,再道:“你放在清心庵里的东西也都烧毁了。”

“无事。”

谢蕴在这里待了片刻,遂再回到他的马车上,与谢怀砚继续谈事,待事情说完,谢怀砚抬手拿起杯盏用了口茶,漫不经心与谢蕴道:“适才听父亲说命人修缮清心庵,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谢蕴叹声:“昨夜里走了水。”

谢怀砚淡淡应了声:“既然房屋需要修缮,无念师父可有地方居住?去岁,我在城南置买了处小院,本是用来会友的,如今也是闲置,不如让无念师父先住下。”

谢蕴闻言看他一眼:“不用。”

谢怀砚拿起小几上的茶壶给谢蕴添了盏茶,嗓音温和中带了几许惆怅:“那日父亲走后,我想了许多,人既然走了,何必再留恋,可若人在眼前,何不珍惜呢?”

他眸光微抬,在谢蕴面上扫过:“我知父亲不好主动开口,这些年亦不愿得罪了沁源王氏,不如我帮父亲去与母亲相商,也好全了父亲的心愿。”

马车内静默许久,直到谢氏府门前也未再有一言,谢怀砚回到墨园后,命空渊将那处小院的钥匙送到谢蕴的院中,之后再未提过此事。

往日里无念住在城外的清心庵,谢蕴只每月里去上一回,并不常与她相见,如今无念就住在淮阳城内,难免见的次数多了些,七夕这夜,谢蕴再来了这里。

当时正值满城烟火,谢蕴和无念一道用过晚膳,坐在院中游廊下难得的在七夕这日能够相伴左右亲密的说着话,院门忽然自外被打开,走进来几位衣着华贵神色威严之人。

这座小院并不大,自院门前一眼就能看到游廊下的画面。

谢蕴听到动静立时起身,走上前去,看了眼来人,清了清嗓子问道:“几位叔伯怎来了这里?”

这几人俱是淮阳谢氏族中长辈,神色凝重看着谢蕴,其中一位极为年迈鬓须发白的长辈深叹一声:“我听人说你在外面养了外室本还不信,如今看来是真的!”

“这里是怀砚置买下的院子,你们父子二人当真是一条心啊!”

谢蕴闻言凝眉:“与怀砚无关,她也不是什么外室。”谢蕴请这些长辈在院中落座,让无念过来与他们见礼,告诉他们这是他死去的幼子谢炳的母亲。

这些长辈闻言再看了看谢蕴,心中虽依旧看不上出身庶族身份卑贱的无念,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

他们正欲离开时,谢怀砚来了这里,与几位长辈见礼后,开口道:“既然长辈们都在,我倒有一事要说,”他如今任豫州刺史,说出口的话自是有分量。

族中长辈回他:“怀砚有事只管说。”

谢怀砚侧眸看了眼谢蕴身侧的无念,神色平和道:“她既为父亲生下过一子,总归该入了谢氏族谱,不好一直待在清心庵中,不如就让她入谢氏。”

有人言:“这——”

谢怀砚再道:“此事我已与母亲商议过,她并无意见。”

这些年无念一直未能入谢氏族中,一是谢蕴最重名望,他在南朝、在豫州受人尊重,被世人为之称道,赞不绝口,前来淮阳谢氏投奔他的文人墨客数不胜数。

这样一个人,既是对外宣扬了洁身自好,与夫人这么多年琴瑟和鸣,又怎肯让自己身上背负着纳一庶族女子为妾的名声。

二来,谢蕴顾忌沁源王氏。

淮阳谢氏与沁源王氏是当今世上势力最大的两大门阀士族,当初任何一士族对于皇权来说都是威胁,在皇室想办法对付他们之前,适时放权,看似让步,却再两姓联姻,坚不可摧。

谢蕴是一直想让无念入谢氏,只是还未到时机。

此时,谢怀砚如此言说,谢蕴神色严肃,清了清嗓子开口:“夫人她宽容大度,既她已经应允,无念一直待在清心庵里确实不妥,就让她入谢氏吧。”

沁源王氏都无意见,族中长辈自也不再言说。

当日夜里,谢蕴与无念自是心中欢喜。

三日后,谢蕴在府中设宴迎无念入府,无念刚下了马车走进谢府大门,身后便再有一辆华盖马车驶进谢府门前,沁源王氏家主王舒自马车内走出,未让人通传大步踏进谢府内。

当时正值无念前去存玉堂拜见谢老夫人,府中家仆急忙跑去通传,大口喘着气道:“家,家主,老夫人,王氏家主——来了——”

他话落,王舒已来到了存玉堂门前,走进屋中神色平和给谢老夫人问安,之后再抬眸看向谢蕴,依旧是温和神色:“今日府中是有喜事么?这般热闹。”

谢蕴闻言面色难看,讪笑道:“舒兄怎突然来了淮阳,我竟是不知。”

王舒笑道:“你一心忙着你的好事,自是不知我来了淮阳,”他侧首看向自他进来就已站起身的谢夫人,王舒与谢夫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他看着谢夫人,道:“妹妹倒是大度,这般的事也能容忍?”

谢老夫人最了解自己的儿子,知晓他重声望,今日这事在王舒面前是说不上几分的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王家主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些年阿蕴身边只有庆荷一人,如今纳的也是当初你们知道的女子。”

王舒对谢老夫人依旧客气,往身后看去一眼,有侍从上前递来一只紫檀木匣,王舒神色有变,气度威严道:“怕是当年我们王氏就被蒙在了鼓里,那时我庆荷妹妹刚嫁入你们谢氏两年,怀有身孕,他就已经在谋划着如何夺取下属之妻了。”

今日无念入府,要给各个长辈敬茶,府中极为热闹,长辈们都在,王舒把当年之事的证据递在谢老夫人面前,一五一十的说清,有谢氏族中长辈质问谢蕴:“闹出了这种事,你有何话要说?”

王舒再看谢蕴一眼:“我父亲他老人家也等着一个交代。”这件事只要王氏抓住不放,谢蕴就没有办法留有声名全身而退,存玉堂内静默许久。

谢蕴抬眸看了眼站在老夫人身侧一直沉默未有言语的谢怀砚。

他沉声开口:“怀砚也已长大了,这几年任豫州刺史做的非常不错,我自愿让出家主之位。”自此,王舒此次亲自前来淮阳的目的达成,自不再说。

谢氏族中长辈亦连连应下。

晚间,谢怀砚在墨园里宴请他舅舅,金樽玉盏,美酒佳肴,酣饮至夜深。

次日,王舒再来存玉堂与谢老夫人辞行,也笑着和谢蕴说了几句话,之后,与谢夫人在一起小坐,坐上马车再启程返回沁源郡。

自存玉堂散去时,谢蕴与谢怀砚道:“随我来。”父子二人来到存玉堂后的琼华园落座,许久未言,再用过一盏茶后,谢蕴沉声开口:“你已如愿,我日后不会再干涉你,让她入了谢氏吧。”

存玉堂那日,事情已过去多年,谢蕴自然可以说那些证据都是假的。

可既已迎了无念入门,总要让她入了谢氏族谱,这是当年炳儿不在时他给她的承诺。

谢怀砚修长指节轻抚着杯盏,神色清淡:“父亲的心愿,我自是要帮着达成。”第二日,无念就再去拜见了谢老夫人,正式入了谢氏府中。

只是,入族谱的日子定在了两月后。

无念入谢府整一月那日,谢夫人身边的花嬷嬷去了她居住的重紫院给她送去了人参银耳郁金粥,无念用过半个时辰后,吐血而亡。

大夫神色凝重与谢蕴回禀:“姨娘平日里常熏丁香,这碗粥里的郁金与丁香同时服用乃是剧毒。”

自几月前谢夫人关心谢怀砚的身体前去给他送补汤,谢怀砚对她说了那番话后,她再未去见过他,谢怀砚

也再未踏进过她的桂月园半步。

谢夫人知道,他恨她放了桃漾离开。

本以为他不再亲近她这个做母亲的已是够了,可他心里的恨还是不能平息,用这种方式再折磨她,自无念死后,谢蕴与谢夫人也再未有过言语。

书房内,谢蕴往日里的温和再也不见,怒目瞪着谢怀砚:“你已如愿,为何就不愿放过她!”谢怀砚神色平和,散漫的笑了下,在谢蕴身侧嗓音阴鸷低声道:“因为父亲在乎她啊——”

他无奈笑了声:“父亲说的对,三九天里冰天雪地,女子出逃,能有什么好结果,可那日的出城文书,不是父亲亲手盖的印么?”

他冷了神色,语气自嘲:“世间可怜人遍地都是,我又何尝不是呢?我的父亲母亲一起把我想要的女人送走,”他眉眼生怒,呵笑一声:“既如此,我过不痛快,谁也别想过好!”

谢蕴无奈闭了闭眼。

他自己的儿子,这些年他还不了解么?

面如冠玉,却心狠薄情,睚眦必报。

早在当初他命人去杀桃漾却被他的人阻拦时就该明白,他不该动她。

谢怀砚得了谢氏家主令,更加肆无忌惮的调动谢氏在各地的暗线去找人,最初,他服用了净空给的药丸夜里还能睡上几个时辰,可随着服用的次数变多,那药丸对他已是无用。

屋内榻边的琉玉盏被他摔碎了一只又一只。

他开始在鹿鸣山中没日没夜的宴请好友,丝竹管弦之声彻夜不断,中秋节那日府中大设宴席,也不见他的身影,他不去谢老夫人的存玉堂请安。

谢夫人也已数月未曾见到过他。

只偶尔遇上空渊空谷问上几句,得知他如今这副模样,谢夫人再去鹿鸣山中见他,碧月阁内,谢夫人神色凝重,与他劝道:“已过去了这么久,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谢怀砚神色淡漠看她一眼,语气生硬:“母亲今日来,是为了关心我么?”他低笑一声,过去这么些时日不但没让他消了心中的恨,反而执念越发的深重,嗓音低沉道:“当初帮她离开时,母亲可想过我?”

他饮了不少的酒,眼尾绯红,一双桃花眼染上郁色,让轮廓分明的面庞更为俊美,谢夫人站起身来,直视着他:“就算没有我,她早晚也会离开你。”

说完,谢夫人往鹿鸣山外走去。

纵情享乐的日子过的很快,入冬这日,谢怀砚再去见了庾子轩。

那日,他毁掉庾子轩机关盒内的药丸,第二日大夫再为庾子轩扎了针,他整个人就清醒了过来,对着谢怀砚一通大骂,最后待他骂的累了,喘着大气与谢怀砚道:“你杀了我吧!”

谢怀砚冷冷凝着他,语气淡漠:“死人可开不了口,我要让你看着,早晚有一日她会回到我身边,你这样坚持,毫无意义!”

庾子轩哈笑一声:“没有这一日,你永远也找不到她!”他话落,部曲上前将他整个人按住,有一婆子手中拿了药膏走进来,不由分说就往庾子轩的双手上涂满。

庾子轩垂眸看着,神色气恼,却也未发一言。

待涂抹好后,婆子上前与谢怀砚回禀:“公子,这药连续涂上十日,这人的手也就废了。”谢怀砚淡淡‘嗯’了声,转身大步离去。

十日后,庾子轩的双手被废,却依旧未开口说出桃漾的下落,婆子再前来回禀时,谢怀砚神色不虞,冷呵一声:“倒是个硬骨头,继续涂,给他留个舌头就够了!”

如今,庾子轩手脚被废靠在迎枕上,见到谢怀砚来就开口大骂他,跟庾子轩磨了这许久,谢怀砚已懒得再问他,只在这屋内坐上片刻,听他提上几句桃漾的名字,就再起身离去。

淮阳城落下今岁的第一场雪那日,卢氏的七姑娘再来了淮阳,她拜见过谢老夫人后,就来了鹿鸣山中见谢怀砚,当时,谢怀砚刚从温泉池中走出,身上披了件墨色鹤氅。

卢七姑娘抬眸看了看他,问:“你的那张乌木古琴呢?”

谢怀砚垂眸品茶,未理会她的话。

卢七姑娘与他直言:“谢怀砚,我们定亲吧。”卢七是豫州出了名的才女,她心中没有情爱,也不在乎这些,她只要嫁给整个豫州身份最尊贵的男子。

如今,谢怀砚是淮阳谢氏家主,她只想嫁给他做谢氏的家主夫人,得到足够尊贵的身份。

她往鹿鸣山中谢怀砚日夜设宴的位置看过去一眼,神色从容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寻一位姑娘,也知道她是谁。”

“只是我想不明白,她的身份根本就配不上你,她究竟是有什么好,让你这么一直去找她?”

谢怀砚搁下手中杯盏起身,走至卢七面前,眸光意味不明的打量她,抬手往泛着热气的温泉池内指了指,神色散漫,带着玩味,在卢七耳边低声道:“你跳下去陪我睡一觉,我就告诉你她到底哪里好——”

卢七闻言瞬时冷了神色,羞愤的看着谢怀砚:“我还当你有多珍视她,不过也是把她当玩物罢了!”谢怀砚低笑一声,口中重复:“珍视——”

他再看向卢七,神色淡漠:“滚出去!”

入了冬月,淮阳接二连三的落雪,鹿鸣山中一场雪还未化尽,就再有另一场雪落,晚间,谢怀砚依旧设了宴席,有士族郎君提议:“今夜落着雪,这宴席应摆在那边的梅树林中。”

“鹿鸣山中的梅开的好,我记得是去年才刚移栽来的。”

谢怀砚只敛眸饮酒,未有回应。

士族郎君们在一处饮酒作乐,无话不谈,荀氏的五郎君饮下一盏酒后,在手中随意摆弄着一支玉笛,他身侧的郎君瞧见,不禁‘诶’了声,问他:“荀兄,你这玉笛上刻的是什么?”

荀五郎随手扔给他瞧,道:“是神女图。”

又有一郎君接话:“这玉笛上还能雕刻神女图,荀兄在哪里寻的匠师,手艺了得啊!”荀五郎笑道:“这物件出自北朝,是从一来往南北朝的商人那里所得。”

其他郎君听到这话,纷纷好奇,荀五郎的这玉笛就在宴席间来回传递,递到谢怀砚手中时,他垂眸看了眼,随后扔回给荀五郎。

如今南北朝互市,谢怀砚不是没有想过,桃漾会去北朝。

他前去颍川庾氏那日,就已命人守住了豫州的各个出口,以及可以前往北朝的各个码头,没有她出现过的踪迹——

荀五郎见谢怀砚对他的玉笛没有兴趣,抬眸看他一眼,再从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红玉葫芦来,轻笑道:“怀砚兄瞧瞧这个。”他抬手把红玉葫芦扔给谢怀砚。

谢怀砚接过,在红玉葫芦上看过一眼,倒是问了荀五郎一句:“此物冬暖夏凉,荀兄在哪得来的?”荀五郎笑回道:“这是颍川庾氏的物件,是早些日子庾二爷前去司州,赠与我父亲的,被我硬讨了来。”

谢怀砚闻言眉心微动,语气平和再问他:“早些日子……是何时?”荀五郎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只想了想:“大概是刚过完年关那时候,他来了司州督管庾氏的生意,听我父亲说是往北朝运了一船的货物。”

荀五郎话落,见谢怀砚只垂眸盯着红玉葫芦,再未有言语。

“怀砚兄,可是有何不妥?”

谢怀砚将手中红玉葫芦扔回给他,轻笑道:“并无不妥。”他起身,对在座郎君道:“你们自饮,我去去就回。”

他走出宴席,神色冷凝,对空渊吩咐:“让崔寅立刻来见我。”

第63章 身世带她回来

庾二爷庾睿与司州刺史荀三爷是多年好友,他当时送桃漾上船后去了趟司州刺史府,有意让荀三爷把他在司州的一

切行迹抹去,荀三爷自是相帮。

崔寅快马赶来鹿鸣山时,谢怀砚递给他一封书信,神色清冷吩咐:“去司州刺史府走一趟,查出年关后所有自司州前往北朝的船只。”

崔寅接过书信颔首:“是。”

谢怀砚再把腰间谢氏令牌递给空渊,嗓音低沉:“你随崔寅一道去,待查出后坐船去北朝,拿此令牌带她回来。”空渊抬手接过,抬眸看了看他家公子。

——

临近年关,北朝也已下了好几场的雪。

桃漾和陈月漪的糕点铺自六月初开起来,如今已有半年时日,她们的铺子开在书肆对面,起初生意并不好,到了晚上关门时糕点能剩下一多半。

那段时日,桃漾和陈月漪每日里就吃糕点度日。

除了给阿婆带回去一些外,她们也用不完,就给隔壁的胡饼铺、打铁铺都送去一些,打铁铺是一对年轻夫妻在经营,夫人怀着身孕,胡饼铺则是一对老夫妻带着孙女孙子做营生。

她们做的糕点味道好,花样也精致,每日里给隔壁铺子送去请他们吃,这日,关铺门时,胡饼铺的阿婆来到她们这儿,低声道:“你们是刚来建邺城吧?对面的书肆是这条街上开了十几年的老铺子,来往他这里的人都是熟客。”

阿婆回身看了眼,再压低了声:“书肆掌柜的儿媳也是开糕点铺子的,就在咱们隔壁街上,来往书肆的人都去那儿买。”

阿婆与她们说了一番,便回了她的铺子。

桃漾和陈月漪回到城南小院,躺在榻上相对无眠,陈月漪听到桃漾来回用指尖抓弄枕头的窸窣声,轻声问:“阿漾,要不咱们换成别的营生?”

桃漾坐起身,望着窗外想了想:“先不换。”

待到第二日一早,她来到隔壁街市上,在阿婆说的那家糕点铺子买了一份芙蓉糕和莲子糕,带回去和陈月漪一起尝了尝。

桃漾问陈月漪:“怎么样?”

陈月漪品了品:“味道不错,口味偏甜,里面加了大量的蜂蜜。”桃漾也在尝着,琢磨道:“咱们铺子的糕点和他们家的口味并不相近,或许,咱们从一开始做的就不对!”

陈月漪‘嗯?’了声,有些不解。

桃漾再道:“咱们的铺名是药食同源,虽糕点中加了些温补的中药材,却未以此为卖点宣扬出去,归根结底,在顾客眼中,还是普通的糕点,在哪里买都是一样。”

桃漾和陈月漪翻阅着医书研究了十来日的糕点做法,再把本身的糕点名与药材名相结合,突出‘药食同源’的特色,之后再送与隔壁邻居尝了尝,皆都赞好。

糕点铺子继续开起来,虽生意还不算兴旺,却比之前多上许多人,皆是存了好奇心前来品尝,之后再过段时日,陆陆续续有了回头客,生意也逐渐兴旺起来。

因着糕点铺的特色就是‘药食’,刚刚入夏,桃漾做出的药用香囊挂在糕点铺子外,无论是前来买糕点的人还是对面书肆的文人墨客都喜好这样的香囊。

她和陈月漪两个人渐渐的开始忙碌起来。

有时忙不过来,有人要问香囊,隔壁胡饼铺的两个小童扎着双丫髻跑过来,很是流利的回着客人的话,待香囊卖了出去,再把铜钱捧着搁在竹篮里。

“桃漾姐姐,卖了只龙脑香的。”

桃漾回身对他们轻笑,拿出几块糕点来给他们吃。

“桃漾姐姐,阿婆说让你们午时来家里吃饭,她做了羊肉汤饼呢。”

阿婆他们一家就住在这条街上,是一座三间屋子的小院,这些日子阿婆做了汤饼时常会让她们两个去吃,桃漾和陈月漪也未客气,常去蹭饭,给阿婆她们带些别的吃食。

入冬后,阿婆见她们夜里还要再往城南回,一大早的还要再赶过来,就说道:“我们院中空着一间屋子,你们两个就先住下,别再来回跑了。”

桃漾谢过阿婆的好意,并未在这里住下。

这日,天色刚暗下就落了雪,桃漾和陈月漪早早的关了铺子,身上披着氅衣往城南小院回,走在街市上,有卖糖葫芦的阿伯在扬声吆喝:“又大又圆不粘牙的糖葫芦咧——”

她和陈月漪买了三串糖葫芦,边吃着边往回走。

桃漾看着热闹的街市,满城的灯火,以及处处传来的烟火气,与陈月漪道:“咱们再攒些银子,就可以在铺子旁置买一处小院,到时,把阿婆接来和我们一起住。”

陈月漪正咬着糖葫芦吃:“我也是这样想的,咱们得有一个家。”她说着,突然‘哎呀’了声:“阿漾,这糖葫芦粘牙——”

两个人说笑着回到桃树林后的小院,还未走近,就觉不太对,往日里她们回来,院中都是极为安静的,今日却有男子的说话声。

桃漾和陈月漪相视一眼,陈月漪在地上捡起木棍,桃漾一手拿了圆石一手握住迷药,待再走近几步,听到阿婆的说话声:“我不跟你走,我在这里住的挺好的。”

桃漾闻言松下心神来,这时,有人发现她们,上前厉声道:“谁?”这人的声音不小,阿婆在院中听到,急忙喊着:“是她们回来了!”

在一起住了近一年的时日,也算是相依为命,桃漾和陈月漪每日里早早的出去,晚上方回,阿婆在家中闲来无事帮她们晒晒草药,再研磨成粉。

见她们走进来,与面前的男子道:“我每日里忙活着,这俩丫头还给我开工钱呢。”男子闻言轻叹一声,回身看过去,院中烛火昏黄,他的目光落在桃漾身上时,露出几许的不可置信。

阿婆介绍道:“这是萧将军,”他再看向萧子亭:“她是桃漾,她是月漪。”萧子亭对阿婆颔首,随后与桃漾道:“没想到竟在这里又见到了姑娘。”

桃漾刚一走近就认出了他,闻言对他莞尔。

几人在屋内坐下,说了一会儿的话,阿婆看了看萧子亭,再看了看桃漾:“原来你们之前见过,桃漾还帮你画了歹人的画像,你就别让我再跟你回去了。”

萧子亭是北朝陛下亲封飞骑将军,十六岁时随父作战,如今已在军中数十年,年少时因他父母不合,他常在姑母家住下,阿婆正是他姑母家的奶娘。

也是他的奶娘。

自从他姑母一家被抄家后,阿婆就一直住在这座小院中,这些年萧子亭不止一次的来请她去他的府邸居住,阿婆始终不肯。

此时,听到阿婆这样说,萧子亭点头道:“有两位姑娘陪您,我自是放心。”

夜色已暗下,桃漾和陈月漪去灶房里烧饭,阿婆本是留了萧子亭在这里用饭的,只是他忽然有事,就先离去。

萧子亭骑马进宫面见了陛下,出宫时他母亲身边的嬷嬷上前与他道:“公子,长公主一直在府中等您回去用膳呢。”萧子亭闻言微微皱眉,应下后再回了长公主府。

他母亲庆阳长公主是当朝陛下的胞妹,他父亲则是寒门出身的武将,当年南北朝战乱,先帝看中他父亲带兵的谋略,直接给他父母赐了婚,可他母亲心高气傲,看不上他父亲这个粗鲁莽夫。

自成亲后就闹着要和离,只是那时先帝不允,后来,就算是生下了他,他母亲也依旧不愿再过,独自一人离开建邺,四处游山玩水。

为此,萧子亭与他母亲的关系并不融洽。

坐在八仙桌前,萧子亭沉默用膳,庆阳长公主随意与他说着话,最后说来说去,这话还是扯到了他的亲事上:“你这些年一直在外,如今回了建邺,也该把你的亲事给定下了。”

“你都多——”

萧子亭开口打断她:“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改日再来陪母亲用膳。”他说完起身离去,长公主无奈轻叹,对身边嬷嬷吩咐:“去唤魏璟来。”

魏璟得了长公主的令,第二日一早就来了萧子亭的府邸,想要苦口婆心的劝他赶紧成亲,可他来到府中时,下人告诉他:“将军不在。”

魏璟:“去哪了?”

下人摇头:“不知,

只是往城南去了。”

魏璟左右也无事,晃荡着四下里闲逛,也走到城南的三槐街,打算着去书肆坐一坐,刚一走近,就闻到阵阵香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抬眸看过去,笑‘诶’了声:“怎么跑这来了。”

他大步上前,唤道:“子亭!”萧子亭刚买了一份糕点,正与桃漾问些香囊的事,闻言回身看了魏璟一眼。

道观那夜魏璟也在,看到桃漾时他眸子放大,笑道:“这香囊味道真好闻。”

萧子亭拿了只装有梅香的绣竹香囊,神色温和与桃漾道:“就这只吧。”他给桃漾递了银子,和魏璟一同离开。

坐上马车后,魏璟眸光一寸不错的盯着他,见萧子亭不理他,就哼一声,道:“你何时开始佩戴香囊了?不是说这东西挂在腰间碍事么?”

他拿起一块糕点塞嘴里:“还吃点心。”

魏璟一句又一句叨叨个没完。

萧子亭回他:“在此路过,觉得不错,买来尝尝。”

魏璟边吃着边点头:“味道是不错,不过,你是不是当初在道观里见了人家一面,之后一直惦记着呢?”

萧子亭抬手拿起本书在手中翻看,温声道:“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在水匪刀下逃生,还能捡了个女娃,临危不乱,画下歹人画像,记住她也无可厚非。”

魏璟‘啧啧’几声:“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外在最能骗人,尤其是这种生的貌美的。”

萧子亭看他一眼:“她在城南小院和阿婆住了近一年时日,阿婆对她赞不绝口,她是个不错的姑娘。”魏璟闻言,乐的笑了声:“既如此,明儿我陪你来提亲!”

萧子亭拿起一块糕点塞在了他口中。

建邺城的冬日比淮阳还要再冷上一些,下过几场雪后,桃漾就染了风寒,一直用了好几日的汤药才好转些。

萧子亭再来到城南小院时,与阿婆道:“您不愿搬走,可桃漾她们为了照顾您也只能每日里来回跑,大冷天的姑娘家身子怎能受得了。”

“不必去我的府邸,我在她们铺子后的那条街上为您置买了处小院,您若住不惯,可冬日里搬进去,待开了春再挪出来。”

阿婆整日里看着桃漾和陈月漪忙碌,心里也是心疼,听到萧子亭这样说,对他点了头:“成,我听你的,既然要搬,现在就让人来收拾吧。”

萧子亭没让阿婆说这是他置买下来的院子,阿婆对桃漾和陈月漪道:“这是我之前的院子,租给了别人,如今租住的人搬走了,咱们正好可以搬进去。”

那里离得糕点铺只有一刻钟的脚程,桃漾她们和阿婆一起搬了进去。

除夕守岁这日,萧子亭手中提了食盒和果子酒来到这里,当时桃漾她们正和阿婆一起在炭炉前包饺子,说说笑笑,直到萧子亭走近才发现他。

阿婆看他一眼:“不陪你母亲守岁,怎还来了这里?”萧子亭走进灶房,把手中食盒搁下,笑道:“母亲进了宫中陪太后,我在府中也无事,来和您一起守岁。”

阿婆笑道:“也好,包的是荠菜饺子,这还是桃漾跑去山里挖的呢。”萧子亭垂眸看了看桃漾,道:“我带了些南朝除夕守岁用的吃食来。”

桃漾抬眸看了眼桌上的食盒,对他道谢:“多谢萧将军。”

萧子亭看她们都在忙碌,对阿婆道:“我来添柴烧水罢。”

陈月漪看他一身锦衣华服的,急忙开口:“我来吧。”阿婆笑道:“让他来,他们在外行军打仗的,哪个不会添柴烧火?”

萧子亭打了水,把柴点上,几个人一起吃了热气腾腾的饺子,还用了几口甜香的果子酒,待至亥时,在院中看着建邺城上空似是永远也燃不尽的焰火。

阿婆悄悄扯了扯陈月漪的衣袖,两个人默默回了屋中。

萧子亭侧首看向桃漾,温声问她:“适才见你没怎么用菜,可是我带来的饭菜与南朝的口味不符?”桃漾仰着下颌看着天上焰火,对他应了声:“我已经习惯这里的吃食了。”

默上片刻,萧子亭再道:“桃漾姑娘是南朝哪里人,怎和好友不远千里来了北朝?”他说完,见桃漾秀眉微凝,似是不愿提起,抬手指了指飘在天上的许愿灯:“等下我让人给你们送几盏来。”

萧子亭在这里再待上一刻钟,回了他的府邸,当真命人送来了许愿灯给她们。

出了年关,桃漾和陈月漪再开始忙碌起来,萧子亭也隔三差五的来这里看望阿婆,二月底的时候,隔壁打铁铺子的阿梨正在铺子里忙活着,忽然大喊一声:“我要生了——”

去岁桃漾开糕点铺子时,她就已有了身孕,此时她夫君不在,桃漾听到她喊,急忙丢下手中活计跑去帮她喊稳婆,陈月漪和胡饼铺的阿婆扶着她进了屋中。

忙忙活活几个时辰,阿梨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娃。

桃漾帮着打热水忙活,听到小女娃的哭声时勾唇笑了笑,站在门边不住的喘着气,再回到铺子前,装了一油纸袋的枣糕给阿梨送过去。

午后,她对陈月漪道:“阿月,我有些事,出去一趟。”陈月漪闻言‘诶’了声,看着她往另一条街走过去。

桃漾来到建邺城最繁华的福满酒楼,走进后与掌柜的道:“可有新鲜的桃子么?”掌柜的正在提笔记账,闻言抬眸看了看她,笑道:“如今不是桃子成熟的时节,本店不售卖桃子,只有上等雅室的客人我们会送上一份。”

桃漾再道:“我可以出双倍的银子买。”

掌柜的对她笑了笑,随后摆手道:“姑娘还是走罢,这些不应时节的水果都是花重金得来的,没必要贪这一口吃食。”桃漾闻言神色沉重,不欲再说。

她刚转身离去,就听到身后有人唤她:“桃漾。”萧子亭神色温和,对她笑道:“你来这里用膳么?”

桃漾对他摇头:“没有,我只是来看一看这里的糕点,想学习一下。”

她这般言辞,一旁的掌柜的察言观色,上前对萧子亭笑笑道:“萧将军,这位姑娘是想买本店的桃子。”萧子亭闻言再看向桃漾,对掌柜的道:“去取一食盒来。”

掌柜的连忙应是。

桃漾看到萧子亭身后的侍从扔给掌柜的一锭银子,上前与萧子亭道:“只要三颗就行了。”萧子亭眉心微抬,见她神色认真,再看向身后的侍从。

片刻后,掌柜的当真只用油纸袋装了三颗又圆又红的桃子递给桃漾,桃漾问掌柜的:“您按双倍的价钱算一下这三颗桃子多少钱?”

掌柜的看了眼萧子亭,随后笑笑道:“若是夏季,这三颗桃子不过几文钱,姑娘就给二十文罢。”

桃漾在袖袋里掏出二十文钱搁在桌上,随后把侍从扔出的一锭银子拿回来递给萧子亭,神色温和道:“银子不是这么花的。”

走出酒楼后,桃漾再对萧子亭道谢。

萧子亭对她笑道:“阿婆年纪大了,时常感怀,这几年我一直不放心她,如今她和你们一起生活,不但气色更好,每日里也都开心,该我谢你。”

桃漾对他莞尔,往城南走,萧子亭也跟着,桃漾抬眸来看他,他不自然的抬手指了指:“我正好去看看阿婆,和你一起。”萧子亭先和桃漾一起回了铺子里,买了只桃漾绣的香囊才再去看阿婆。

她们新搬来的这座小院共有三间厢房,桃漾和陈月漪自搬来后就分开住了,夜里,桃漾在竹篮里拿出她买的桃子以及香火、纸钱。

她对她的生母没有任何的记忆。

这些

年虽心里时常念着,却也没有很深的怀念。

白日里她看到阿梨那么辛苦的生下女儿,心中尤为的酸涩,从前在阳夏,她不敢祭奠,如今既过上了可以自己做主不用再担心被人所弃的日子,她想祭奠她。

天上明月高悬,正值十五月圆。

桃漾离开不见后,谢怀砚命人大肆的去找,谢澜自是再也瞒不过桓馥,此时,桓馥倚靠在窗边矮榻上,对着窗外圆月感慨道:“阿禾都走了十八年了——”

阿禾是桓馥的贴身婢女。

当年她才八岁时,父母因吃不上饭看她样貌生的好,要把她送到高门大院中去做活,阿禾不愿,独自一人跑到山中,在那里遇上了甩掉部曲跑来山中玩的桓馥。

当时,桓馥和身边人掉进了猎户的陷阱,是阿禾救下了她。

之后,阿禾就随桓馥入了竹陵桓氏为婢,主仆二人相伴数十年,那时,桓馥与颍川大郎君庾珉定了亲事,庾珉极为喜欢桓馥,常隔三差五的来竹陵见她。

与他同来的还有庾睿。

那一日,桓馥正在屋内练字,阿禾突然走进来,跪在她面前,告诉她:“姑娘,我,我有身孕了——”桓馥当时大惊,手中的笔都掉落在纸上,墨迹糊了一片。

她问阿禾那个男人是谁。

两月前的春夜里,落了场寒雨,阿禾去为她取银丝碳,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醉酒的庾睿,他看着阿禾,口中只道‘画中仙’,然后拖住阿禾就去了游廊外的水榭。

那时,不过刚过戌时,阿禾挣扎大喊,无人过问。

高门大院中,士族郎君一时兴起要了一个婢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有些无名无份,有些成为通房,若是家生子或可成为妾室。

在他们看来这是婢女的荣幸。

桓馥知晓那个男人是庾睿时,当即起身就要前往颍川去找庾睿讨个说法,阿禾不让,事情已过去了两月之久,她只是奴籍,就算桓馥为她做主,她也不愿去颍川庾氏。

她说她想把孩子生下来,把她抚养长大。

桓馥应下她,为她在竹陵赁下一处小院,让她住下。

第二年春日,阿禾生下了一个女婴,当时,桓馥有了心上人,只不过她的心上人出身寒门,她根本嫁不得他,她和心上人商议,带上银子一起离开竹陵。

桓馥逃跑的第二日,桓氏中人找到了阿禾居住的小院,逼问阿禾桓馥的下落,那时阿禾刚生下孩子,身子虚弱,春日峭寒,他们把阿禾关在阴冷的屋中——

桓馥被桓氏中人找回,来到这里时,阿禾已经昏迷在屋内,桓馥请了大夫来,阿禾躺在榻上面色惨白,气息微弱就要下榻来跪下求桓馥,被桓馥握住手制止。

阿禾轻声道:“姑娘,我不行了,我的孩子——”

阿禾眼角滚下清泪,桓馥也红了眼:“我会照顾好她,把她当自己的孩子,咱们一起照顾她——”阿禾对桓馥摇头,看了眼榻边摇篮里的婴儿。

桓馥问她:“可给她起名字了么?”

阿禾看着孩子,轻笑:“我怀着她时,最爱吃桃子,就叫她小桃儿吧。”

阿禾走了,桓馥的心上人也被桓氏中人打死,她心如死灰,在桓氏闹了许久,最后阴差阳错带着孩子嫁入了阳夏谢氏。

为她再起名,桃漾。

谢桃漾。

桃漾在屋中祭拜过她生母后,在窗边坐了许久,才上榻睡下。

翌日,再来到铺子里开张,忙活一晌午后,隔壁胡饼铺的小霜抬手给桃漾指了指:“姐姐,那里有两个人一直在看着你。”桃漾闻言抬眸看过去,两个作小厮打扮的人急忙躲开。

待到第二日,这两个人再出现在那里,桃漾去找了萧子亭,想让他帮忙查一下那两个是什么人,当晚,萧子亭来到这里,与桃漾道:“他们是淮阳谢氏的人——”

第64章 成亲他要成婚,总得送份大礼才是

崔寅带人快马赶至司州,将谢怀砚亲手所书书信递给司州刺史,之后,司州刺史命人配合崔寅翻阅自年关后所有前往北朝的船只记录。

尤其是颍川庾氏的商船。

很快,崔寅就查到三月初三日前往北朝的一艘运送丝绸布匹的货船,他沿途查下去,发现这艘货船在南北朝交界之地的水临县彻底失了踪迹。

水匪劫路,几艘船上的人死伤无数。

之后,崔寅坐船返程回豫州,空渊则带了数十部曲坐船往北朝去。

因船只在水临县失了踪迹,空渊就在以水临县为中心的附近州府搜寻,并传信给了建邺城中的谢氏商铺暗线,让他们看着画像找人。

桃漾她们糕点铺前出现的那两名小厮正是谢氏在建邺的商铺暗线,他们拿了画像找到这里,只是,空渊未来到建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悄悄的盯着。

萧子亭与桃漾说出是淮阳谢氏中人时,见桃漾温润的眉眼瞬时黯淡下去,面色煞白,如同书本中写的被妖邪附了体,萧子亭垂眸看着她:“桃漾——你怎么了?”

桃漾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她抬眸再往那两个小厮之前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回身和陈月漪相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开始收拾东西关铺子。

待回到院中,阿婆正在竹板前翻晒药材,见她们回来,笑道:“今儿怎回来的这般早?”桃漾走上前,神色温和中带着几许不安:“阿婆,我们要走了。”

阿婆闻言很是讶异的‘啊’了声:“为何要走?”桃漾不愿细说,只道:“糕点铺子还要麻烦您找牙人转租,日后若有机会我和阿月再回来看您。”

她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姑娘,阿婆见她神色认真说完这些话,就要进屋收拾东西,这一切来的太过猝不及防,阿婆在院中站着,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

待她们收拾好,走出屋门时,萧子亭再来了这里。

正值申时,日光还暖着,他站在院中树下,神色认真与桃漾道:“那两个小厮我已命人处理,有我在,不管谢氏中人要对你做什么,都不会让他们如愿。”

他的话语沉稳坚定,让人听在心里不觉间踏实几许。

第二日,空渊来到建邺城寻到‘这两个小厮’,‘两个小厮’带他前去三槐街上的药食同源铺,那里确实是有两位姑娘,却不是五姑娘,只是眉眼有上几分相似罢了。

空渊上前去买了份莲子糕,味道也完全不同。

之后,他拿着他家公子给的令牌动用谢氏在建邺的所有暗线以及各商铺中人,始终未有所获,留下暗线继续在建邺城守着后,他再去了北朝的其他州府。

药食同源铺再重新开起来,一直过了月余,再未有谢氏中人来过三槐街,这日晚间,萧子亭在院中和阿婆她们一起用过晚膳后,桃漾送他离开。

走至院中那棵粗壮的榕树下时,萧子亭忽然停住步子,眸光落在桃漾发间,随后自袖中取出一支碧玉缀蝶簪递在桃漾面前,神色平和道:“我见你发间一直戴着支银簪,昨儿在街上偶然瞧见,觉得姑娘家应该喜欢这个,就给你买了支。”

桃漾的眸光落在他手中的碧玉簪上,默上片刻,抬眸看向萧子亭,夜色中她眸光澄亮,神色清和,萧子亭看着她,再往她面前递了递。

桃漾对他莞尔,语气清淡道:“萧将军不必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她如此言说,萧子亭眉心微动,张了张口,许久才再道:“桃漾姑娘是已有了心上人么?”

桃漾对他摇头:“我没有嫁人的打算。”她的话语永远这样,轻柔而坚定,让人想要再开口,可对上她的目光时却又再把满腔的话语都给咽回去。

萧子亭不由得想到那日在糕点铺子前,她听闻到淮阳谢氏时的神色,她和谢氏是什么关系?不愿嫁人又是否和谢氏中人有关?

萧子亭拿着玉簪回了他的府邸,之后的几日没再去过糕点铺,直到半月后的一个傍晚,天幕刚微微暗下,魏璟扶着醉的一塌糊涂的萧子亭来了阿婆这里。

阿婆见状,神色凝住‘哎呀’了声,问魏璟:“怎让他喝了这么多的酒?”已是暮春,夜风不凉,魏璟把萧子亭搁在院中躺椅上后,一连叹了两声,拉住阿婆的手在石桌前坐下。

声情并茂的与阿婆道:“您还不知道么,他今岁都二十七了,像他这么大的人孩子都一堆了,长公主殿下整日里的催,他又无心娶妻,跟他母亲大吵了一架。”

阿婆闻言神色沉重,事关长公主,她也不好说什么。

桃漾本是也在院中,怀中端着一竹筐的草药就要往屋里回,魏璟见状急忙唤住她:“桃漾姑娘,你心思最是灵巧,你来说说这事该如何办?”

桃漾停住步子看过来,与魏璟道:“将军的家事,我亦不知。”

魏璟见她还要走,起身走过来自桃漾手中接过竹筐,再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桃漾看着被魏璟抱走的竹筐,再抬眸看向他。

魏璟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子亭这些年一心扑在打仗上,无心儿女之情,不如娶个假夫人做做样子,把长公主殿下给骗过去就是了。”

阿婆闻言轻哼了声:“说的轻巧,娶个假夫人,那不是耽搁人家女孩子么?”

魏璟再看向桃漾:“不知桃漾姑娘可愿意么?与子亭假成亲,只须一年——”魏璟观着桃漾的神色,再把话说重了些:“这段时日子亭可没少帮桃漾姑娘的忙。”

“无论是建邺还是其——”

一直躺在躺椅上的萧子亭连咳了好几声,把魏璟的话给打断。

正好这时陈月漪煮了醒酒汤端过来,萧子亭服下后,看了魏璟一眼,清了清嗓子与桃漾道:“他口无遮拦,你别在意。”

萧子亭站起身,来到桃漾面前,再道:“桃漾,你不嫁人我不勉强,与我成亲一年,既可护了你,也可成全了我,待一年后若你还未改变心意,便可自行离去。”

萧子亭话说的温和,阿婆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也看向桃漾,温声道:“虽然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怕,怕有人来找你,若是嫁给了子亭,成了他的夫人,这偌大的北朝,再也无人敢动你!”

“什么淮阳谢氏,权势再大那也是南朝人,手再长也伸不来咱们北朝,就算要伸,也有子亭在呢。”

虽说再未有人盯着糕点铺,这段时日桃漾心里也不安稳,夜间时常被噩梦惊醒,从前在豫州,桓恒对抗不了谢怀砚,庾子轩也不能。

如今来了北朝,萧子亭可以。

桃漾抬眸看向萧子亭:“萧将军这边说话。”

他们来到前院游廊下,桃漾神色清淡与他道:“有些话还是要跟将军说清楚,”她顿了顿,秀眉不觉间凝住:“我虽未嫁过人,却已不是清白之身,亦是自府中逃出。”

她的话字字句句落在萧子亭耳边,清晰却又令人不可置信,可仔细想来,她不远千里来到北朝,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她痛苦的事。

游廊下很安静,只偶尔传来几声鸟啼。

默上片刻,桃漾对他施礼欲走,萧子亭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桃漾姑娘是品性高雅之人,不嫌弃我是个武将就好,”他走至桃漾面前:“既是已过去之事,就都忘了吧,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你既有勇气逃离,日后总该过上称心如意的好日子。”

夜风轻拂,萧子亭今夜虽未醉,身上却也做模样的染了些许的酒气,桃漾抬眸来看他,轻声道:“可以先给我一封只署你名姓的和离书么?”

萧子亭闻言轻笑出声:“你答应了?”

“可以,我今晚就写给你,让阿婆做见证。”

自那夜桃漾回绝了萧子亭的玉簪后,萧子亭一直没有来小院,整日里待在校场练兵,魏璟前去见他,与他开解道:“姑娘家都是要追的,脸皮薄怎么能行?”

萧子亭一边拉弓对准箭靶一边回他:“我怕再常去小院,会让她心烦扰了她。”

魏璟动着脑瓜子给他出主意:“那不如以退为进,想法子先把人留在身边,到时候你就对人家好,这世上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一个孤身在外的姑娘,如何不想要一个依靠,只不过心有戒备,不敢随意付诸于人罢了。”

萧子亭这些年没喜欢过什么女子,这几日心中已是尝遍不得滋味,思忖后对魏璟颔首:“那便试上一试。”

萧子亭让阿婆做了见证,提前给桃漾写了封和离书。

不过,如今正值暮春,将要入夏,是桃漾做药用香囊最忙碌的时节,没有时间准备出嫁,左右和离书上写的是大婚后一年,萧子亭也不急。

婚期就定在了重阳节后。

入秋时,桃漾和陈月漪用攒下的银子买下了一座两进小院,和阿婆的院子只隔了几户人家,离得重阳节还有月余,搬完家后也开始准备成亲的事。

只是,今岁的夏日格外闷燥,统共没下几场雨,大地干旱,以至很多州府百姓颗粒无收,陛下下令各州府开放粮仓赈灾,只是有的州府存粮不够,百姓依旧叫苦连天。

萧子亭给陛下上书自建邺运粮至各州府救济百姓,陛下应允,只是乱中更易生匪,运往各州府的赈灾粮在沿途被山匪所劫,八月中,陛下命萧子亭亲自带兵前去清匪患。

他和桃漾的亲事只能再往后延,定在了来年的三月初。

——

空渊带人寻遍了北朝的各州府,始终未有桃漾的踪迹,于是,他带人再去了水临县,在江底挖那日被水匪所劫死在水底的尸首,只是,时日过去已久,哪能再寻到。

无非是找些随身不易腐朽的物件罢了。

找了一日一夜后,手下人交上来了一只鹰牌。

空渊知道,这是颍川庾氏栖云坞的鹰牌——

鹿鸣山中,谢怀砚一袭墨衣坐在碧月阁内的八角古亭下,冷白指节间捏着一块气息香甜的莲子糕,谢满跪在一侧,身子抖如筛糠,垂首不敢言语。

直到上首之人嗓音低沉道:“下去。”

谢满如得了赦令,立即起身退下。

桃漾只教给过两个人做莲子糕,陈月漪已不在,只剩下谢满。

只是谢满也只学过一回,做不出桃漾做的莲子糕味道,这数十日她没日没夜的做糕点,此时走出碧月阁,心神忽然松下,哇的一声就哭了。

谢怀砚把她从清心庵带出来,治好了她的疯傻,也允了她和谢舟的亲事,而谢满只须做一件事,每日做出一盘莲子糕给他送过来。

之后的一段时日,谢满每日端来的莲子糕他似是都很满意,这日,谢满跪在他面前,低声问:“公子,我,我可以和谢舟见一面么?”

他允了他们的亲事,却不让他们相见。

谢怀砚手中捏着一块莲子糕在鼻息间轻嗅,闻言冷笑一声,嗓音低沉意味不明:“见面?呵,有什么好见的,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你还一心想着他?你在清心庵时他管过你的死活么?”

谢满为谢舟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我和他有情意。”

谢怀砚听到‘有情’二字,鄙夷的笑了下:“那就永远也别想再见!”

他这段时日一直歇在鹿鸣山中,就住在桃漾之前住过的卧房,入夜,他身上着宽大寝衣坐在榻边,神色清淡,眉眼昳丽,指腹间抚着那枚冰凉的鹰牌。

空渊手中端了木托盘走近,低声道:“公子。”

谢怀砚抬眸看去一眼,冷白指节拿过面前的五石散,很是熟稔的服下。

空渊再退了出去,熄了卧房内的烛火。

谢怀砚躺在枕上,不消多时,那张清丽的面靥就出现在他面前,他一把揽过她,吻上她嫣红柔软的唇,气息灼烫,似要将她揉碎入腹。

“桃漾,你在哪儿?”

她娇靥绯红,被他吻的眸光潋滟,凉凉的指腹落在他眼尾,轻声回他:“我在你身边啊!”她说的对,她在他身边,就在他怀中,他将她按在枕上,继续强势的吻她。

春浓帐暖,他撕下她的薄衫,在她的绣莲小衣上轻吻——

长夜漫漫,无尽欢好。

八月中,空渊收到来自北朝暗线的书信,前往书房递给他家公子,谢怀砚垂眸扫过,本是漫不经心,眸光却在书信的某一处停下,过上许久,他口中道:“萧子亭——”

“他要成婚,我总得送份大礼才是!”

第65章 第65章是谢怀砚么?

书信就搁在书案上。

谢怀砚起身离开后,空渊上前去收整,本以为只是一封与往日无异的书信,可他却无意看到书信上写着‘五姑娘与萧子亭将在来年三月完婚’。

空渊神色大惊,抬眸往他家公子离去的方向看过去。

重阳节后一日,谢怀砚收到建康城传来的圣旨,仁德帝萧肃任命他

为枢密院副使于九月底之前入建康面圣,九月十二日一早,谢怀砚自淮阳出发前往建康。

谢氏府中事暂由谢三郎君打理,临离开淮阳的前一日,谢怀砚去见了谢蕴,父子二人在书房坐了有一炷香的时辰,谢怀砚离开时,谢蕴与他道:“三郎初掌府中事,我会协助他。”

九月底,谢怀砚到了建康城面见过萧肃后,前去崔府拜见了他的老师崔老太傅,如今已是晚秋,他和崔太傅在后山庐中落座,谢怀砚抬手添茶,神色平和道:“此次自淮阳前来,为老师带了最爱喝的阳羡,老师尝尝。”

崔老太傅只谢怀砚一个学生,闻言温和笑了笑,与他问些豫州之事,说到最后不解道:“你如今已是谢氏家主,在豫州掌管兵马大权,正二品的官职,手上有着绝对的权利,”

崔老太傅抬手用了口茶:“为何要来建康?还让我在陛下面前举荐你入枢密院,从正二品到从二品不说,如今南北朝休战,你若想来建康有所作为,也该是入中书省才对。”

谢怀砚神色从容,再给崔老太傅添了盏茶:“近来学生常读兵书,有意去枢密院历练,待历练一番再入中书省不迟。”崔老太傅闻言不再说,师生二人开始聊些如今的朝中局势。

谢怀砚自崔府回到谢氏府宅天色刚暗,再设宴请谢二爷和谢三爷吃酒,此次自淮阳前来建康城为官,太过急切,除了他的老师在陛下面前举荐外,还有谢二爷和谢三爷在朝中梳拢。

宴席之上,谢怀砚与谢二爷谢三爷饮上几盏酒,空渊和空谷怀中抱了两只紫檀木盒来,谢怀砚神色平和道:“中秋时得了几样珍宝,物品虽贵重却不合我喜好。”

两只紫檀木盒分别在谢二爷谢三爷面前打开,自是投其所好之物,谢二爷谢三爷与谢怀砚敬酒,面色欢喜,道:“咱们都是一家人,怀砚何必客气。”

谢怀砚与他们再饮酒:“这段时日二叔三叔辛苦。”

谢怀砚此行入枢密院任枢密副使,朝中权贵皆不明他的心思,怎会有人放着豫州刺史不要来做枢密院的副使,不过,依旧没人敢得罪他,自他来到建康,前来府中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谢怀砚一一接待,并回以厚礼。

不过月余的时日,谢氏二公子为人谦和,广纳贤才的名望在建康城已是人尽皆知。

自谢蕴辞官回淮阳后,如今朝中势力逐渐壮大的是临川卢氏,卢氏三爷在中书省任中书侍郎,为人桀傲,卢氏晚辈中儿郎遍布朝中三省六部。

皇权与士族之间的制衡延续数百年,从未有过终止。

卢氏早已成了仁德帝不得不除的一块腐肉,却奈何如今的士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几年萧肃不止一次试图挑起士族间的斗争,想用别的士族来打压卢氏,却一直未能如愿。

这日,他与谢怀砚在宫中暖阁内对弈,与谢怀砚随意问道:“听闻你与卢氏的七姑娘情投意合,就要定下亲事了?”

谢怀砚抬手落下一枚黑棋,薄唇勾笑:“谢氏从未提过与卢氏结亲,不过是坊间谣传。”萧肃闻言提着的神色松下,对谢怀砚笑道:“你也年纪不小了,该定下亲事了,不如孤为你指一个?”

谢怀砚轻笑:“臣刚来建康,还未为民谋福,怎敢只顾着私事。”

之后数日,谢怀砚常出入萧肃的寝殿,入了冬月后,建康城忽然发生两件大事,卢氏在建康以及各州府所做的钱庄生意,谋财害命,卢氏大郎君滥用职权压下此事。

卢氏五郎逼良为娼,强抢良家女近二十位,在府中与众官员日夜消遣为乐。

此两桩事一出,整个建康城的士族权贵皆都大门不出待在府中观望,第二日早朝,萧肃当着满朝文武厉声斥责卢氏,并下令将卢五郎与卢大郎关押入狱。

下早朝后,谢怀砚前来卢氏府邸拜访卢三爷,彼时,卢三爷正在府中大发雷霆,将谢怀砚骂了个遍,听到是谢怀砚前来府中拜访,对下人道:“竖子狂妄,让他走!”

“晚辈可是做错了事,让卢三爷发这般大的脾气?”谢怀砚一袭绯色官服,气度从容走近,卢三爷侧首看他一眼,挤出几丝生硬的笑:“谢二公子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卢七是卢三爷的女儿,最初他很看好谢怀砚,也有意与谢氏结亲,只是他女儿自谢氏回来,提起谢怀砚就神色不悦,他只当是性情不合。

如今谢怀砚跑来建康,不过几月时日就动起了打压他们卢氏的心思,太过狂妄!

谢怀砚看他一眼,神色矜傲:“晚辈前来,是给卢三爷送这个。”他把一纸供书递出,上面赫然是卢五郎在狱中的招认,卢三爷看过去的第一眼,神色已变。

谢怀砚轻笑一声,回身看了一眼,空渊上前用火折子将供书烧为灰烬,谢怀砚语气平和道:“卢五郎招认卢氏钱庄草菅人命之事是三爷和大郎君一手操办,三爷可有话说?”

卢三爷自是认得卢五郎的字迹,丝毫作不得假,气势渐弱下来,轻哼一声:“胡说八道!”

谢怀砚淡淡‘唔’了声:“晚辈也是这般认为,此次前来是看在谢氏和卢氏向来交好,问一下卢三爷该如何处置卢五郎?”卢三爷默了默,转身背对着谢怀砚:“他犯下这等事,自是罪不容诛。”

谢怀砚对他应声,随后大步离去。

卢三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既气又恼的唾骂一声,却还只能领他的人情!

萧肃借着此事打压了卢氏,趁机收回一些卢氏手上的权利,对谢怀砚极为信任看重,年关过后,谢怀砚在早朝提出对北朝开战一事。

虽是这段时日朝中文武都得了谢氏的好处,事关两国战事,还是有不少朝臣站出反对,萧肃曾对谢怀砚言:“你如今任枢密副使,亲自带兵作战孤自是信你。”

“不过,如今南北刚休战不过三年时日,朝中定是有不少人反对。”

开战与否,不过是君心。

这些人反对,谢怀砚并不在意,几日后,他将一份南北交界处定宁郡的地势图上书给萧肃,定宁郡早在几十年前归属于南朝,在萧肃刚即位时却被北朝所占,至今未能夺回。

一直是萧肃心中的一根刺。

谢怀砚再在朝中重新提起此事,朝臣之中反对之声已是寥寥。

萧肃看过定宁郡的地势图后亦当着文武百官应下,命常胜将军陈益随谢怀砚一同带兵前往北朝,势必要夺回定宁郡。

——

桃漾没想到会在北朝见到陆氏中人。

她们的糕点铺子里有位常客,打扮富丽的一位中年妇人,每日午后都会过来这边买上一份莲子糕,说是她的婆母喜欢吃,时日久了,桃漾都会特意给她留上一份。

这日,落着雨的天气,妇人的马车依旧来了糕点铺子前,只是下马车来的却是一位中年男子,他撑着伞神色匆匆,声音温和:“来份莲子糕。”

说完,他才抬眸,看见桃漾的那一刻愣了愣神。

桃漾给他装完糕点,发觉到他的目光有些不对,心中警惕,再看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温声问他:“可是糕点拿的不对么?”

这男子回过了神,将目光自桃漾眉眼间收回,笑声道:“冒昧问一下,姑娘家住何处,如何称呼?”桃漾只对他说了名字,再未言说其他。

男子看出她的防备,神色感伤解释道:“实不相瞒,姑娘与舍妹生的很是相像,只是,多年前她就已不在了。”桃漾对他轻轻颔首,思及那位妇人被人称作陆夫人,家中亦是做布匹生

意的。

她眉心微凝,再次看了看这男子。

之后,陆夫人再来买糕点,桃漾与她比从前更为熟络些,有时请她来铺子里小坐,也就问出了陆氏的由来。

当年,她生母一家日子过的穷困潦倒,她生母离去后,桓馥命人给他们送去银子,指点他们去做些生意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