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将她扔进温泉池中
谢老夫人让桃漾出嫁前都留在淮阳谢氏,若桃漾愿意,还可从淮阳谢氏本家出嫁。
这样的看重,桃漾还是头一份,桓馥与谢澜闻此自是欣喜不已,连连应下,替桃漾谢过老夫人的厚爱。
这件事,还要从处置谢沅说起。
早些日子谢珉在谢老夫人面前道出那日谢沅的行径后,谢老夫人只说先禁足,之后再处置。这几日府中热闹,自是无人去理会谢沅,直到今日谢老夫人的寿辰算是近了尾声。
午后的时候,各士族前来淮阳谢氏祝寿的人都已陆续离开,剩余各谢氏分支中人要到明日一早再出发,一直都守在老夫人这里,与谢老夫人道别闲话。待到天光微暗,谢怀砚和谢澜也一道来了存玉堂。
堂内有人提起安陵谢氏,谢怀砚开口道:“安陵分支做下那等行径,日后再不能踏足淮阳,谢沅心思不正,自不可再留在祖母身边,扰了祖母的清静,如今也留了她几日,祖母可想好如何处置了么?”
谢老夫人听他提起才想起谢沅这回事,轻叹一声:“毕竟是在我膝下养大的,便不送她回安陵了。”谢怀砚轻笑:“祖母养她、教她,用心甚苦,怕是日后偶尔还能想见她,既如此,不如就把她许配在淮阳。”
“刺史府内有一武将,虽出身寒门,却颇为能干,不如就把谢沅许配给他。”
坐在存玉堂里的各分支中人听的皆是后背一凉。
若嫁了寒门,日后再想翻身,就如石锤大山。
谢老夫人闻言倒也没意见,只颔首:“你去办就是。”随后,谢怀砚再道:“祖母身边原是四位妹妹陪着,忽然少上一个,难免心中感伤,当年因我之故害的祖母和桃漾妹妹就此失了相伴的缘分。”
“如今,祖母不妨把桃漾妹妹留在身边,也好全了当年
之意。”
谢老夫人掀眸看了看他,随后看向桓馥,道:“我瞧着桃漾那孩子倒是喜欢,只是,她已与竹陵桓氏定下亲事,也该回去准备待嫁了,不知她是否愿意留下。”桓馥一时始料未及,起身上前道:“老夫人厚爱,桃漾自是愿意的。”
谢老夫人笑道:“那就让漾丫头留下,到时我再给她添上一份嫁妆,自淮阳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桓馥闻言急忙替桃漾与谢老夫人道谢,这种事往日里她哪敢想?桃漾若在谢老夫人身边待上一段时日,日后总要被人高看的。
能自淮阳本家出嫁,这更是求都求不来的。
这回不止是桓馥心里兴奋,就连谢澜也是一样。往日里他待桃漾多是疏离,此时神色愉悦与谢老夫人道:“能在您身边待着,是桃漾的福气,我这就让人把她带来给您老磕头。”
此时,桃漾神情恍惚走进屋内,上前给谢老夫人请安。
桓馥将这事笑着与她说,往日里桃漾最为懂事乖巧,桓馥只以为她说完,桃漾心里定是欢喜,她知分寸,该对谢老夫人道谢。
可桃漾神色沉重,跪在谢老夫人面前,温声道:“桃漾自年幼时见到祖母,心中就对祖母敬爱,想要一直侍奉左右,只是桃漾福薄,没有这样的机会,如今祖母愿意留桃漾在身边,桃漾感激不尽,”她用力掐着掩于衣袖中的掌心,再道:“只是,桃漾还有几月就要嫁人,祖母心慈,桃漾不敢留在祖母身边,怕到时惹的祖母为桃漾伤心。”
桃漾一番话说完,在座之人皆似有若无的瞧着她,实在未料到,她竟会回绝谢老夫人的一番好意。
桓馥也着实是未料到。
谢澜在一侧咳了咳,起身对谢老夫人道:“这孩子常年未出过阳夏,想是一时未能想明白,不舍我和她母亲,”他作一副温和神色看向桃漾:“淮阳离得阳夏不过一日的车程,你若是想家了,爹命人来接你回去住上几日。”
谢老夫人温声道:“这几个留下的孩子当年也没少闹着要回家,过上几日也就好了,让漾丫头回去想想,若实在是离不得家,就回阳夏待嫁。”
至戌时,众人在存玉堂散去。
一路无言,谢澜刚踏进韶院的门,就神色冷沉看桃漾一眼:“随我来。”桃漾的面色亦不好看,跟在谢澜身后,桓馥虽不清楚桃漾为何回绝,却知谢澜是真的动了怒,随着一道去了书房。
往日里谢澜对桃漾再是不喜,也总会顾忌着桓馥,今儿却是刚踏进书房,就厉声道:“跪下!”桃漾神色清淡,跪在谢澜的书案前,她心里知道谢澜为何会如此动怒,早在她进去存玉堂时,谢怀砚就已与她说明白了。
他说,父亲这几日常去见他,希望能谋个豫州的官职,也在谢怀砚面前不止一次的提起谢敛,希望谢怀砚能提拔提拔他,让谢敛入谢氏本家的家塾。
谢怀砚都答应了他。
虽然他什么都没再说,可他提出让她留在谢老夫人身边,父亲自然会如谢怀砚所愿。
“不瞒桃漾妹妹,这些年常有一女子入我梦,我遍寻她而不得,直到桃漾妹妹来到府中。”他黑眸晦暗下来:“虽只是一梦,却扰了我数年,夜不能安枕,留下桃漾妹妹也只是为解了此梦。”
“桃漾妹妹能明白么?”
桃漾明白,他是让她乖乖同意留下。
可她不信谢怀砚,她谁都不信,若她与谢老夫人说她愿意留下,之后无论是母亲还是任何人,都帮不了她。
现在的结果,是桃漾意外之中的,她唯一能期盼的只有母亲。
谢澜自在存玉堂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此时厉声发问:“能留在淮阳谢氏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样做若是得罪了老夫人和二公子,日后我们阳夏谢氏还要如何立足!”
“你想过父亲母亲吗?想过你的弟弟妹妹么?”
谢澜情绪太重,桓馥清了清嗓子,上前半蹲在桃漾身边,柔声询问她:“漾儿,你自幼在阳夏生活,见识不广,留在淮阳对你只有益处,日后你嫁入竹陵桓氏,也是要靠着这些给你撑脸面的。”
桓馥再清楚不过门阀士族内的捧高踩低,阿谀奉承。桃漾的出身本就不高,亲事也是历经波折求来的,如今眼前的是个绝好机会,桓馥再道:“你年纪还小,思虑不够,听母亲的,好好留在淮阳。”
桃漾清凌凌的眸子看着桓馥,眼圈泛红,嗓音低低的:“阿娘,我想回阳夏。”莹白脸颊淌下如露清泪:“还有几月我就要出嫁,日后再无机会随侍在您和父亲身边,我想多陪陪您。”
她说的情真意切,泪雨连连。
桓馥抬手给她擦泪,抚了抚她纤薄的肩:“你的孝心娘知道,可女大当嫁,总少不了的,你也得为你的日后着想。”桓馥依旧未松口,站在书案前的谢澜知晓夫人向来对桃漾宽容。
怕再任由桃漾哭下去,夫人就要改了主意,他冷哼一声:“不留下来也别想着嫁人了,回头我就给竹陵桓氏去封书信,退了这门亲事!今日你如此忤逆父母之命,还不是竹陵桓氏给你的底气。”
谢澜冷声说完,甩袖背过身去,再无言语。
桃漾闻此言面色瞬时煞白,玉肩轻颤,眸中露出惊惧,她自幼乖巧懂事,桓馥从未见过她如此,瞧出她的不对来,宽慰道:“你父亲说的是气话,别怕,你好生在淮阳住着,咱们阳夏谢氏也不会让你失了体面,有何需要的尽可写信回阳夏,母亲都会为你备好送来。”
“左右不过几月时日。”
桃漾掀起湿润眼睫看着谢澜的背影,对桓馥点头:“是桃漾心里想岔了,父亲母亲都是为了我好,我会好好留在淮阳,侍奉老夫人的。”
西厢房内,桃漾青丝散落于肩,倚在迎枕上出神。
杏枝走来,小心翼翼问:“姑娘,行李都再取出来么?”杏枝本来并不知此事的,是谢玉梵适才在院中与她的婢女嘟囔:“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么好的事落在她头上,她为何还要做这副模样!”
“哼,五姐姐总是比我好运的。”
“大抵是她这煞星命格只克别人,对她自个却是极好的,能留在淮阳,我做梦都想。”
杏枝还算是机灵,听了这些话再看到桃漾回到屋里后的神色,也就都猜了出来。桃漾回过神,眸光微动,抬眸看她:“先不用取,明儿还要往老夫人的存玉堂里搬呢。”
杏枝‘诶’了声。
适才在谢澜书房,桓馥有句话点醒了桃漾,她对谢怀砚太过畏惧,以至于在心中把这种畏惧无限放大,让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阳夏,离得这里远远的,却忽略了一些本质的事情。
她和谢怀砚同出一宗,同为谢氏中人,他即便是动了某些心思,也只能不了了之,况且,她已和竹陵桓氏定下了亲事,同为门阀士族,他身边女子那般多,不可能为了她去得罪竹陵桓氏。
她只须在淮阳待上四月时日,就可嫁去竹陵郡。
这四月时日里,她常伴在老夫人身边,可以避着他。亦或是,他若所言不虚,只要合乎规矩礼制,她可以配合他解了他的梦境。
四月时日,很快的。
桃漾这样想着,让自己缓了心神,躺在枕上睡下。
翌日,桃漾早早的就起了身,送桓馥他们离开往青梧去。之后,她去了谢老夫人的存玉堂,伴在老夫人身侧,与她说着些阳夏的有趣事,老夫人听的嘴都合不拢,明明就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自桃漾口中说出,就如过了遍蜜似的有滋味。
临近午时,谢老夫人吩咐身边的崔嬷嬷:“寻几个家仆,去把漾丫头的行李都搬来。”她看向桃漾:“谢沅已搬去了别处,只等下月出嫁,你就住她原来的厢房罢。”桃漾神色含笑的点头:“听祖母的。”
午时过后,谢老夫人用了膳要午憩,桃漾回了她屋中。
杏枝已在屋内各个角落都点燃了苍术,以驱除秽浊恶气、芳香辟秽。这是昨夜桃漾就已提前告知过她的,定要将房间上上下下都清扫干净,再点熏香,存玉堂是两进院落,除却谢老夫人的正堂外。
有前后四间明亮敞阔的厢房,谢沅既已被许配给寒门之人,谢老夫人自然不会再让她住在这里,桃漾虽不愿住在谢沅曾经的屋舍,却也没太多的情绪。待杏枝和另外两个婢女将这里清扫干净后,她也上了榻午憩。
——
三日后,两封书信一前一后自南阳郡传至谢老夫人的存玉堂,一封是护送各士族回返的部曲来信,另一封则是桓二夫人亲手所书。信上所言乃是同一件事,谢氏部曲送桓氏一族回竹陵郡的途中遇上了山匪劫路。
厮杀一场。
虽山匪尽数被剿,谢氏部曲和桓氏部曲皆有所伤,再加之所行之人中女眷众多,受惊不小,好在他们遇到山匪的地界临近南阳郡,南阳郡守荀氏大郎君带兵前来接应,此时,人都在南阳郡安顿。
谢老夫人看完书信,神色沉重,不免心惊,叹声道:“好在人没事,”她看向崔嬷嬷:“去让人备下重礼,去竹陵郡走一趟。”崔嬷嬷应声,回:“不劳您操心,适才二公子身边的空渊来过,说是二公子已命人去了南阳郡,之后随桓氏一族再一同去往竹陵。”
谢老夫人满意颔首不再说。
桃漾得知此事后,心里亦是担忧,给桓恒去了封书信问他平安。
桓二夫人一行人,在南阳郡住了三日。
南阳郡与竹陵郡毗邻,两大士族间常有往来,荀氏的二房夫人正是桓二夫人的堂妹,此次也算是择日不如撞日,本该在第二日就赶路回竹陵郡去,可荀氏中人热情留客,桓二夫人也就顺着应了下来。
第三日的时候,桓氏家主亲自带府兵前来南阳郡接应,荀氏本还设了宴席要宴请桓氏家主,桓氏家主却叹声道:“我与荀兄许久未见,确不该辜负荀兄一番好意,只是,家母早些日子就心闷头昏,得知他们一行人返程途中又遇了险,这两日越发的严重,只嘱咐我定要快些带着这些晚辈们回去竹陵。”
桓氏家主此话一出,荀氏自是不能再留人,这些晚辈们也都担心桓老夫人的身子,急急忙忙的就往竹陵郡赶。
——
桃漾给桓恒去的书信,一直未得到回信。
这日一早,落了场小雨。
雨后天气沁凉,桃漾和另一位出自分支的姑娘谢韵陪着谢老夫人在湖边闲走。不时,有家仆手端托盘自身边走过,给谢老夫人行礼,谢老夫人瞧见托盘里搁着的是红透透的李子,还有黄橙橙的杏子。
起了尝尝味道的心思。
家仆正欲双手奉上,谢韵在身边道:“前面不远就是李子园,今儿天凉,刚下过雨的果子也更水润,祖母您不妨吃些树上刚摘下的?”谢老夫人闻言乐呵笑了声:“说的是,咱们去逛逛。”
来到李子园,里面已有人在了。
隔着棵棵高大结满硕果的李子树,能隐约瞧见几道身影,似是在边摘果子边闲话,隔得很远,有细微声音时不时的传来:“谁知道竹陵桓氏的人是怎么想的呢?前脚刚离了咱们淮阳,转头就去了南阳郡与人议亲!”
“虽说桃漾的出身确实配不上桓四郎君,可他们桓氏也太过欺人太甚!”
“哪能不作数呢,我母亲昨儿夜里刚说的,如今外面都传遍了。”
几位姑娘侃侃而谈,谢老夫人虽已年过六十,中气却是十足,清了清嗓子,远处的声响忽然就没了,桃漾只瞧见几道女子身影一溜烟的自树下钻来钻去,就自另一道门那里跑开了。
谢老夫人随口道:“这些话都作不得真,若竹陵桓氏真这么欺负你,祖母为你做主。”桃漾神色清淡,对谢老夫人道了谢,随后温声道:“祖母不必为我挂心,我信恒哥哥,他不会的。”
桃漾是信桓恒的。
可如那几位女子所说,这件事当真已在豫州地界传开了。
桃漾在与桓恒定下亲事前,曾听桓馥与她说起过,桓二夫人一直有意为桓恒和荀氏的三姑娘定亲,而此次传言正是与南阳郡荀氏相联,桃漾心中隐隐不安,竹陵桓氏是名门士族,此事既能在豫州传开,要么是真有此事,要么——
午时,日光稍盛些的时候,谢怀砚来了存玉堂给谢老夫人请安。
他这几日都不在府中,桃漾跟在谢老夫人身边,只听闻他近来是在忙朝中之事。谢怀砚进了存玉堂后,神色平和与谢老夫人道:“孙儿近来事忙,未能来给祖母请安,还望祖母宽恕。”
谢老夫人看重他,慈眉善目连连抬手让他落座,与他闲话:“朝中之事可都处理完了么?”
谢怀砚颔首,随后道:“此次竹陵桓氏在南阳郡边境遇险,说来也是我思虑不周,”他顿了顿:“豫州近年受山匪所扰,我身为豫州刺史,自是当为百姓谋福,早些日子就已遣了将士以及谢氏部曲前去剿匪。”
“这群山匪狡诈,倒是让他们逃到了南阳郡地界,这才让竹陵桓氏的人遇了险。”
谢老夫人闻言轻叹,随后看向他:“这事如何能怪你,好在如今这些山匪除了,还了豫州清静。”谢怀砚对老夫人颔首,神色温润,点墨眸光忽然扫向桃漾,语气平和问她:“此次山匪险些伤了桓二夫人,桓四郎君也在其中,桃漾妹妹可怪我么?”
他说的坦诚,嗓音里还噙了淡淡笑意,桃漾抬眸与他眸光相对时,却似坠入一双含了深渊的眸子中,与他周身气度不符,与他温润的神色亦是不同,像是温和的火堆之上砸下一块坚冰。
冰石碎裂,散了她一身。
桃漾看不清深渊,只觉心上一紧,如同置身冰天雪地,周身被阴寒围绕,她唇瓣轻启,温声回他:“二公子为民谋福,是豫州百姓之幸事,桃漾怎敢怪二公子。”谢怀砚抬眉轻笑:“是么?若桓四郎命丧山匪之手呢?”
尾音沉重,如山石击在心上,桃漾抬眸看他,掐紧了掌心。
谢怀砚神色淡淡起身,对谢老夫人道:“我还有些公务处理,明儿一早再来给祖母请安。”
桃漾陪着谢老夫人用过午膳后,就回了她的厢房。如今她的屋里虽添了一位婢女侍奉,她还是凡事都用杏枝,杏枝见她额间沁出汗液,神色还有些不对,就上前问:“姑娘要准备温水沐浴么?”
盛夏时节,屋里虽搁了冰,却还是闷燥。
桃漾在屋内来回踱步已有些时候,漫不经心对杏枝点了头。待杏枝忙活一通准备好水后,桃漾站在窗前,目光直直望着院中树枝间的一只蝉,良久,她回身对杏枝道:“你平日里用的香粉还有么?”
杏枝身上如今用的,是谢嫣的婢女穗儿送给她的。
之前她用的,都是桃漾给自己做香粉时顺手给她做的。杏枝闻言有些不知所以,连连点头:“有,姑娘要么?我这就去取。”杏枝快步去取来了她平日里用的梨花香递给桃漾。
桃漾垂眸看上一眼,将身上发间都染上了梨花香粉的气息。
杏枝不解:“姑娘,这是怎么了?”桃漾看了眼小几上的沙漏,已是未时末,他若有午憩的习惯,也应该是醒来了,她对杏枝道:“你在这里候着,老夫人若问起我,你就说我去了鹿鸣山给她抱盆兰花来瞧。”
杏枝点头应是。
——
桃漾来到鹿鸣山谢怀砚的别苑时,空谷上前来见礼,引她来到一处水榭前,桃漾只以为谢怀砚在水榭里休憩,空谷却与她道:“我家公子这几日奔波在外,此时正在碧月阁内泡温泉,五姑娘这边来。”
桃漾抬眸看向空谷所指引的位置,是此处活水泉的入口。
她脚下步子未动,只道:“我也无甚要紧事,就在水榭里等着二公子便好。”她如此言说,空谷含笑引她来到水榭里坐下,命婢女为她
添茶,准备点心和时令水果。
谢怀砚的这处别苑景致甚佳,与他的墨园是完全不同的布局,一处清雅,一处奢靡,此处活水泉所在被称为碧月阁,正值盛夏,外面闷燥,蝉鸣不止,这里却是清凉如春,只偶有几声鸟啼。
桃漾坐在水榭内望着檀木桌上的水漏,滴滴答答,时辰一点一点在走,可温泉池那侧却未有任何动静。桃漾为了来见谢怀砚,未能午憩,此时坐在这里,清风拂面,隐隐有了困意。
她掐住手心,又一连用了两盏茶,才得以精神些。
临近酉时,日光渐弱,西山逐渐染上霞红,桃漾抬眸再往碧月阁内望过去,她不明白谢怀砚为何不见她,午时,他说的那些话,是她理解错了么?
这时,空谷自碧月阁门内走出,上前与桃漾道:“五姑娘若无事,我家公子请姑娘离开,日后都不必再来。”空谷的态度虽依旧有礼,却是已与适才完全不同,将那句‘日后都不必再来’说的极为严厉。
在水榭里等了这么久,桃漾再是愚钝,也能看的明白,谢怀砚不会出来见她。
她站起身,默了许久,与空谷道:“劳烦带路。”
行进碧月阁数十步,过照壁,便可见林荫之下的活水泉,活水泉后是一处清雅亭阁,此时,谢怀砚便坐在亭阁内闲翻书卷,他身上着月白宽袍,瞧不出是已泡过温泉,还是正打算入泉。
桃漾跟随空谷行至此处,对他见礼:“二公子。”
谢怀砚眸光自书卷中抬起,看她一眼,随后搁下手中书卷,抬手给桃漾添了杯温茶:“坐下说。”桃漾在他对面落座,并未用他递来的茶水,只直言道:“我是来和二公子商议那日在存玉堂门前所说之事的。”
谢怀砚淡淡‘哦’了声:“什么事?”
他神色平和,眸光深邃,不显情绪,桃漾看不懂他,可她既是来了鹿鸣山,又进了这碧月阁,便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与他说明白的,不然搁在心里总归是根刺,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扎伤了自己。
桃漾继续道:“只要不违规矩和礼制,我愿配合解了困扰二公子的梦境。”桃漾迟疑片刻,与谢怀砚眸光相对:“还望二公子能放过我。”
谢怀砚对她所言不置可否,呵笑:“我与桃漾妹妹无任何干系,何谈放过。”桃漾掐了掐掌心:“二公子午时在存玉堂说那些话吓我,我来了鹿鸣山却又不见,桃漾愚笨,还望二公子直言。”
谢怀砚搁下手中杯盏:“桃漾妹妹以为我是在吓你?”
桃漾看着他,低声道:“桓氏一族本可以顺利回返竹陵郡,不会在南阳郡停留,自也不会有如今的坊间传闻——”
桃漾打听过,豫州山匪横行已是南北大乱几年前之事,早在去岁就已不足为患,而谢怀砚这个时候下令剿匪,放纵不足为患的山匪逃至南阳郡,将他们逼到走投无路,而去拦截桓氏的车队。
他不是在吓她么?
桃漾想到这里心间一紧,抬眸再去看他,他是豫州刺史,下令剿匪合情合理,至于混乱之中有人伤亡,则也是情理之中——
谢怀砚神色倨傲,透着凉薄:“桃漾妹妹可有想过,你与桓恒的亲事本就岌岌可危,这些事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何须我来用手段。”
世人皆言,淮阳谢氏二公子高风亮节,性情温润良善,是南朝举世无双的如玉公子,桃漾从前不知,如今却更为怕他,亭阁四周鸦雀无声,许久后,桃漾低声道:“是我错了——”
听到桃漾此言,谢怀砚冷笑:“那日桃漾妹妹是如何答应我的,转头就去求祖母让你走,如此不识抬举。”他尾音压的重,带着隐忍的情绪,那日在存玉堂门前,谢怀砚与桃漾说他被一梦所扰,让她留下。
桃漾当时应了他。
可当她即将踏入谢老夫人的屋内时,心中却越发的慌乱,当真是为解了梦境么?她应该信他的话么?在那一瞬,桃漾心中百转千回,她选择了回绝老夫人留她在淮阳的好意,让母亲也能在一侧帮她。
可她未料到父亲也在。
之后,她自知她这样做会惹了谢怀砚不悦,也动过念头主动去见他,可她真的很怕他,一直陪在谢老夫人身边,以此来躲开他,只希望这四月时日能过的快些,再快些。
“我等了妹妹许久,可桃漾妹妹却一直没有来。”
和梦中一样可恶,一样虚伪不堪。
桃漾低声回他:“我今日来见二公子,便是为了帮二公子解了梦境的。”
谢怀砚哂笑:“解了梦境,放桃漾妹妹离开回阳夏,风风光光的嫁去竹陵么?还是说,桃漾妹妹今日来此,不过是为了让我放过你的情郎?”
桃漾的心思尽数被他戳穿,她心中本就该这般想,没什么好瞒着的:“我出身低微,只愿能过好日后的日子,二公子是声名在外的淮阳谢氏嫡子,待困扰梦境解去,自是不会再与我这般之人有瓜葛。”
谢怀砚眉心微抬,神色散漫看着桃漾:“身份低微之人,自有身份低微的用处,墨园里的女子出身都不如桃漾妹妹——”谢怀砚起身,站在桃漾身侧,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桃漾妹妹太不乖了。”
话语喷薄而出,洒在桃漾耳侧,却让桃漾如置身冰窖,身子绷直,谢怀砚在她耳边轻笑:“桃漾妹妹现在来求我解了梦境,可惜晚了,这梦留着倒也不错。”
“至少,让我无时无刻不想要了妹妹。”
桃漾心间如压重石,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面色煞白,额间沁出香汗,她身上发间皆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梨花香粉,以此来遮掩她身上本来就有的莲子香。
出了薄汗的肌肤香粉气息更为浓郁。
随风吹在谢怀砚鼻息间,让他凝了凝眉,忽而冷笑:“桃漾妹妹当真是聪慧,身上的香都换成了别的,”他眉眼间不悦:“就这么怕我,用尽心思避开我么?”
他手腕抬起,揽住桃漾的腰,只一用力,便将桃漾扔进了水波荡漾的温泉池中。
第25章 第25章别——怀砚哥哥
泉水温热,略有清甜。
桃漾猝不及防的沉入水底,再浮上水面。
轻纱衣衫尽湿,裹出少女曼妙身形,青丝贴在肩侧,纤白玉指慌乱抚去面颊水痕,大口喘息,睁开沾满水汽的乌眸,连连咳出数声,往日温和乖顺的面色有抑制不住的羞恼,在看向谢怀砚的那一刻,恼意欲出不出。
如春日里含苞的花蕊似绽不绽,最是勾人。
“我自是怕二公子的,年少时便是畏惧的。”桃漾强压心中恼意:“我与桓恒的亲事是谢氏与竹陵桓氏所定下,既已定下亲事,日后便会结为夫妻,临别时说上几句话,如何不可。”桃漾神色坚定,语气亦中气十足。
可被泉水遮挡的双腿却在微微打着颤。
——年少时就对他畏惧。
——竹陵桓氏与谢氏定下的亲事。
谢怀砚不止是谢王两氏结合蕴养出的天之骄子,谢氏一族未来的家主,更是十岁作诗,得大儒称赞,言说谢氏二公子日后必定名动南北,君子六艺无一不精,年少时就已随父入建康,任中书侍郎。
不过短短两年,深得陛下看重,领了豫州刺史这一要职。
世人敬他尊他,仰望于他,更是费尽心思的讨好他。
而她,却在提醒他,告诫他,他不能动她。
谢怀砚觉得可笑,自池边沿梯而下,踏入温泉池中,此时日光已经淡去,西山红霞漫天,映照在温泉池侧的假山之上,投射来片片碎光,温泉池中晚霞波动。
桃漾下意识往后退,低声唤他:“二哥哥——”桃漾用了府中弟弟妹妹对他的称呼。
谢怀砚眉眼生冷:“不是只唤二公子么?怎么,桃漾妹妹如今知道唤哥哥了?”他抬腕一把将桃漾揽到怀中,垂眸冷笑:“只可惜,你们阳夏谢氏百余年前就
已分出淮阳本家,若淮阳本家不认,我和桃漾妹妹,就是陌路人。”
他声线低沉,尾音染上几许温润,勾带了欲色,点墨似的眸子盯着桃漾红润的唇,嗓音哑沉:“因着你,我遍寻十洲南北朝,隐忍克制,如今,桃漾妹妹也该还了——”他俯身去尝桃漾的唇。
桃漾在他怀中往后撤,将头偏去一侧。
谢怀砚冷白指节按在她下颌,迫使她扬起,桃漾挣脱不开,眼圈泛着红:“别——怀砚哥哥,你要我做别的什么,都可以,不可以这样——”她眼诓噙了泪水,嗓音沙哑的求他:“你别这样对我——”
近在咫尺。
肌肤生香。
谢怀砚怎肯放过她。
含住她的唇,唇。舌相缠,攻城略地。
桃漾被他禁锢的四肢不住的扑腾,在身量高大的男人面前掀不起丝毫水花,反倒是她越抗拒,这个吻来的就越狠厉,桃漾啜泣着,狠狠的咬了他。
谢怀砚眉心微凝,桃花眼潋滟,托起桃漾便绕过屏风,将桃漾搁在温泉池内的圆石上,既然她不想温存,不想慢慢来,他本也就没有耐性,圆石常年被活水泉冲洗,很是光滑,触体温热。
桃漾刚欲在圆石上坐起身,身上衣衫就已被挑开扯下。
日光还未完全落下,桃漾身上一凉的瞬间,莹白面颊羞红,下意识抬手去遮挡,却被修长指节攥住双腕,不给她任何逃的机会,俯身堵住她的唇,抵。开了试图挣扎反抗的**
桃漾口中呜呜的说着话,直到温热泪。液顺着绯红眼角滑落,坠入清泉水中。
她心神俱碎,眸光怔然。
研磨了她一切情绪,似乎天地间全然静止,她的心跳,她的神思,她的一切都不再走动,只有痛周而复始,越发磨人。
她身下的圆石,无处抓握,只能攥紧自己的手心,泪眼涟涟,媚意更浓,谢怀砚捞起漂浮在水面上的水红色绣莲小衣,铺在圆石之上,初经人事————
将那粉莲勾勒出刺眼的红。
谢怀砚不觉起了怜惜之意——桃漾趁此时机用力挣脱,再次惹恼了他,乌眸明亮,含满湿润,同时充斥着抗拒。
谢怀砚脑海中兀然出现那夜古榕树下的一幕,随之而来,是————
再无怜惜。
晚霞四映,两道身影垂于水面。
桃漾挣脱不开,只能沙哑着*他:“痛——别这样——”
沙哑湿糯嗓音浸在温泉水中,全然被淹没。
夜幕来临。
桃漾只觉已到了再不能承受的地步,她蜷着身子在温热圆石上,身上搭了一件她的中衣,半遮半敞,她已没有心思再去在意,只直直的盯着活水泉的源头,目光呆滞。
片刻,温泉池四周点了烛火。
有婢女走至池边,轻声唤她:“姑娘,夜暗了,小心着凉,出来罢。”隔着一扇屏风,桃漾乌黑眼睫扑动,手心撑在圆石,让自己强撑坐起身,刚一挪动,就皱了眉,外面婢女再唤她。
桃漾应了声,随后穿衣自温泉池中走出。
她步履不稳,两婢女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进了碧月阁里的水榭。谢怀砚别苑里共有两处活水泉,平日里无人敢来他这里,这两处活水泉旁的水榭皆是他闲暇时的寝居,桃漾太过疲惫。
什么也未问,如同提线木偶被两个婢女引着上了榻,换衣躺在枕上。
水榭内点了安神香,轻纱罗帐,软裘香枕,桃漾不知何时入了眠。她睡得并不沉,时不时呓语,又时不时秀眉紧凝,面色痛苦。负责留在此处侍奉的婢女听到她的呓语声,拨开床帐来瞧过,只见她清丽面靥染上细密香汗,神魂不安。
就再往铜兽香炉里添了香,帮桃漾把额间的汗液给擦去。
婢女走出,与另一婢女道:“是说梦话了,一直在唤‘恒哥哥’。”
“恒哥哥是谁?”
“不知。”
——
亥时正,谢怀砚回了碧月阁。
他晚间去了刺史府,应了淮阳郡守的邀约,酒酣意兴后方回。
他走进水榭时,两个婢女行礼后纷纷退下,谢怀砚径直走到屋内,隔得床榻还有几步远时停下,望着香纱罗帐内模糊的身影,站上片刻,再抬步往前,修长指节拨开月白床帐,坐在榻前。
寝居内小几上只有一豆羸弱的烛火,清弱烛火下,桃漾面容白净,如同泛着光的夜明珠,只是这样姣好的容貌眉眼间却是紧凝的,谢怀砚指腹微凉,抬起落在桃漾弯眉间,轻轻给她抚平。
如冰雪融化,点点凉意让桃漾皱眉,随后猛地睁开眼。
看到面前坐着的人是谢怀砚时,她下意识往被裘里钻了钻,谢怀砚也未有言语,直到桃漾自己从梦境中缓过了心神,抬眸去看向他,轻声道:“给我一身干净衣服,我要回存玉堂。”
睡了一个时辰,身上虽还酸痛,却是有了些气力。
谢怀砚神色平和,抬手给她理了理额前碎发,语气平淡:“我已命人告知祖母,你这几日要在鹿鸣山中照料花草。”桃漾低垂着的眼眸再又抬起,乌眸中情绪繁杂,低声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不会与祖母言说,”她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痕,咽了咽干涩的嗓子:“也不会让人发现——我明日就要回去。”
乖巧温顺,楚楚可怜,却又掷地有声。
谢怀砚盯着她,抬眉道:“起身用点吃食。”
桃漾轻轻摇头:“我不饿——”谢怀砚侧眸往八仙桌上望过去,有婢女上前倒了杯温茶端过来,谢怀砚接过递给桃漾,桃漾嗓音干哑,确实是渴了,她自枕上起身,躲开谢怀砚抬手喂她,接过后,用了几口。
谢怀砚神色不变,对于她的躲避也未有情绪,他今夜少饮了几盏酒,亦服用了些五石散,此时,身上闷燥,好看的桃花眼染上几许绯红,矜贵俊美,桃漾自枕上起身时,带动的阵阵清甜气息在周身游荡。
他喉结微滚,眸色暗了几许。
抬手将桃漾揽进怀中,冰肌玉骨,滑腻生香,去吻她的唇,撬开唇。齿,探进其中,吮。吸香软,随之修长指节欲探薄衫之中,被桃漾挡开,谢怀砚离了她的唇,黑眸凝着她,桃漾睫羽轻颤:“不行——还痛——”
谢怀砚眸光微敛,落在薄衾下,声线低哑:“我瞧瞧。”他说着,宽大手掌已掀开薄裘,攥在桃漾大腿间,桃漾下意识屈膝,拢。紧双腿,神色生恼:“别这么欺负人!”
谢怀砚攥在桃漾肌肤上的指节微松。
似有若无的以指腹轻摩,一边游走如羽轻拂,一边语气平淡:“此处活水泉有清凉消肿、缓解疲劳之效,若在这里泡了这许久,还未能消肿,我这里倒还有上好的药膏。”
他眸色依旧晦暗,开口唤人,桃漾急忙出声打断:“别——”她面色恼红,抿紧朱唇,谢怀砚按在她肌肤上的指节一抬,桃漾身上的单薄中衣整个被扯去,随香纱罗帐一同坠落,灼热气息扑面而来。
桃漾阖上了眼眸。
月色澄明,枝丫染光,风过雕窗,罗帐摇动,无休无止。
桃漾蜷缩成一团,纤背轻颤,薄裘搭在腰肢,床榻间混乱一片——她背过身去,神思昏沉,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婢女近前来更换被褥,谢怀砚身披宽袍俯身将桃漾抱起,拖住她腿。弯时指腹染上温热,谢怀砚垂眸,却见古檀木地板上落了点点刺目,他眉心微动,抱着桃漾去了温泉池。
桃漾始终是混沌模糊不甚清醒的。
谢怀砚还是欺负人,不止帮她清洗出来,还为她上了药。
——
第一缕晨光洒进窗牖时,桃漾就睁开了双眸,谢怀砚昨夜并未留宿在这处,桃漾浑身酸软下了榻,简单梳洗,因用不得这里的胭脂水粉,便让婢女去存玉堂走一趟,把她平日里惯用的取来,好遮一遮眼下的乌青以及颈间红痕。
等胭脂水粉的时间里,另一婢女黄术手中端了汤碗走近,见礼道:“五姑娘,这是公子吩咐让给您煎的药。”黑乎乎的一碗汤药汁,透着一股苦气,桃漾闻言垂眸
看过去,自是明了,这汤碗里盛着的是什么。
在府中不好弄避子汤,这碗汤药正解了她心头忧虑。
桃漾抬手接过,未用汤勺,捏了鼻子给自己灌下去,用的一干二净。
脂粉被送来,待浅施粉黛遮了痕迹后,桃漾起身出碧月阁,刚踏出院门就与迎面走来一袭绯色官服的谢怀砚碰上。
桃漾脚下步子顿住,微微施礼,并未停留,抬步从他身侧走过,擦肩而过时,耳边传来谢怀砚的低笑声,随后清沉的嗓音落进耳中:“桃漾妹妹这么急着离开,是以为离了鹿鸣山,日后就与我再无瓜葛了么?”
他侧身,神色清润:“昨日忘了告诉桃漾妹妹,你父亲一早便来过,你与竹陵桓氏的亲事已退,他特来与你相告一声。”清晨的鹿鸣山中寂静,谢怀砚的一字一句落进耳中,桃漾身子僵住,掩于衣袖中的指节不觉间攥紧,许久,回身看向他。
她眸光清亮,忧色浓重。
“二公子究竟想如何?我已没了清白之身,还不肯放过我么?”
谢怀砚抬手挑起一缕青丝,在鼻间轻嗅,俯身贴在桃漾耳边,俊美鼻骨与桃漾白颈只隔一指,嗓音低沉:“桃漾妹妹身上这么香,别的女子都没有,只一夜,怎么能够?”他话落,桃漾只觉颈间温热,如同温泉水汽,在颈间一舐而过。
桃漾身子僵住。
昨日夜里谢怀砚没能讨到好,折腾一番,不过初尝滋味,桃漾对情事懵懂,身子青涩,自是不能让他如愿。
山间晨风清凉,拂起耳边青丝。
许久,桃漾嗓音低哑的问:“是要多久?”
谢怀砚并不回她,低笑一声,语气淡漠:“桃漾妹妹是以为还可以再嫁给桓恒么?”他冷了神色:“你是如何觉得我会让你再嫁给他人呢?只要是我的,哪怕是只狸奴,是只鸟雀,也惯没有再给别人的道理。”
桃漾压闷在心中的情绪如鼓胀的锣,闻言脑中轰的一下。
“我不嫁人——我只想回阳夏。”
谢怀砚鄙夷:“我当桃漾妹妹对桓恒该是情深意重,适才还为他悲春伤情,这便不嫁了么?”
桃漾声音淡淡回他:“公子不是不让我嫁人么?”
谢怀砚眸光落在她面上,却似在透过她去凝视另一个身影,桃漾抬眸看向他,似能察觉,淡淡问出口:“当真是有困扰二公子的梦境么?”桃漾生在世家,自幼耳濡目染士族作态,如谢怀砚这般权势滔天的门阀士族嫡子,惯来随心所欲,心中动了念头便欲折之。
不过是酒色情欲。
或许他口中所言梦境,不过是欲盖弥彰的借口罢了。
毕竟,她已与竹陵桓氏定下亲事,和他同出一宗。
他总要为他的妄念做个说法。
四周寂静如斯,几声鸟啼划过。
这声质问如冰凌伫立四周。
空谷在一侧察言观色,听的心头一颤。
谢怀砚蔑然一笑:“若梦境为虚——桃漾妹妹是觉得自己容貌倾城,让我一见倾心,还是自诩有何过人才能,让我为你折服?”他温润眉眼染上冷怒,周身气度沉下,抬手掐住桃漾的下颌,黑眸深邃,盯进她的眼中。
桃漾秀眉紧凝:“桃漾蒲柳之姿,更无过人才能,实入不了公子的眼。”谢怀砚冷笑一声,钳住桃漾的指腹用力,将桃漾的脸甩出去。
空谷上前一步,对桃漾道:“五姑娘,随我来罢。”
桃漾神色清冷,眸光黯然,跟着空谷往鹿鸣山外走。
——
桃漾怀中抱着一盆兰花回到存玉堂时,府中各房前去给谢老夫人请安的人刚离去,她站在存玉堂门前停驻片刻,舒展了眉眼才走进去,笑着给谢老夫人请安:“祖母。”
桃漾把这盆兰花搁在谢老夫人身边的小几上:“昨个见您与韵姐姐提起,我就去给您抱了盆回来。”谢老夫人瞧上一眼,这清晨的花儿含苞待放,沾染晨露,既是内敛又是清雅,哪能不喜欢,对桃漾笑道:“有心了。”
她让桃漾坐在她身侧,示意身边的其他姑娘都先退下,随后与桃漾道:“你父亲今儿一大早来给我请安,本是要见见你的,有些事就先回了。”
谢老夫人轻叹:“早些日子竹陵桓氏的人自淮阳回去遇到山匪劫道去了南阳郡的事,你也是知道的,这些日子我虽在府中,却也知道这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谢老夫人抬了抬眉:“亲事退了也就退了罢。”
谢澜与谢老夫人说起这件事时,亲事已经退下了。
竹陵桓氏是门不错的亲事,按谢老夫人的意思,外面传的再是沸沸扬扬,终究是捕风捉影的事,这亲事如何就退了。
不过,这是阳夏谢氏的事,谢老夫人不过问。只是受谢澜所托,与桃漾把这件事说了罢了。
桃漾并不怀疑谢怀砚在鹿鸣山中说的话,回存玉堂的路上她的心绪已经平复些许,听到谢老夫人的话,她低垂眼眸,掰弄着纤白指节,只不吭声。
桃漾的难过掩饰不住,谢老夫人也瞧的分明,她慈和宽慰桃漾:“你父亲说了,日后再为你相看好人家。”
“你二哥哥结识的好友多,他也说了,定会为你寻一门称心的亲事。”
谢怀砚这话是与谢澜说的。
六月中的时候,桓馥和谢澜一行人已从清远袁氏回到阳夏,途径淮阳时还命人给谢老夫人送了清远的山茶糕,桓馥还把去洛善寺为桃漾求来的许愿符送了来。
他们回到阳夏后,很快就听闻了竹陵桓氏在南阳郡荀氏小住了三日的事,坊间那些传闻也都入了耳。他们竹陵桓氏乃名门士族,岂会做下如此之事,桓馥自然是不信的。
只是,没过两日她就收到了桓氏家主她的长兄自竹陵郡给她送来的书信。
信中并未言明桓恒与荀三姑娘的亲事是真是假,只道他们母亲桓老夫人早些日子病倒,遍请名医而不得法,之后有一道人前来,言明是府中有孙辈姻缘不佳,当初合的八字乃是有误。
桓恒出生那夜确为阴雨天,也是在回竹陵郡的路上提前早产,这道士再次为他算出八字,与桃漾极为不合,若此姻缘非成不可,不但有损嫁进府中的女子,对老夫人也颇有不利。
是以,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桓馥看完书信后,心中五味杂陈,桃漾与桓恒的亲事是她一力促成的,求了母亲,下了脸面,如今都已到了这种地步,如何就又不成了呢?
桓馥面带愁绪,叹了又叹。
难道当真是这两个孩子没有缘分么?
可若没有了这门亲事,桃漾的日后又该如何呢?桓馥看完书信一直坐在窗边,谢澜走进屋中,略扫过几眼,对桓馥道:“兄长在信中不是说了,此次退婚非桃漾之过,只是两个孩子的八字不合,日后还可以再为桃漾相看别的亲事。”
桓馥心里很清楚,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只有母亲是愿意向着她的,可此次是兄长亲自来的书信,自是有母亲的应允,这桩姻缘有损母亲身体,她若再去言说,便是不孝。
这门亲事波折了这么久,桓馥也着实是心累了。
她未再言语,谢澜已知晓她的心思,对她劝说一番。
早在昨日谢澜前往淮阳送谢敛在淮阳谢氏入家学时,就去见过谢怀砚,竹陵桓氏对于他们阳夏谢氏来说,是门再好不过的亲事。
谢澜偶然探得一二消息,趁着送谢敛前来淮阳入学之事,前来求谢怀砚,希望他能帮忙给竹陵桓氏写封书信,把这门亲事敲定,万不可再有波折。
谢敛是谢澜唯一的嫡子,对他期望颇重,此次谢敛顺利入学,谢澜先与谢怀砚说了一通谢敛的事后,见谢怀砚似是无心理会他的这些话,就不再言说,他观着谢怀砚的神色,说出了请他帮忙与竹陵桓氏写封书信的事。
谢怀砚用了盏茶后,神色平和与他道:“竹陵桓氏不见得是门好亲事。”
谢澜实在未料到他会有此一言,竹陵桓氏还不是门好亲事么……谢澜心中急速揣摩,虽猜测不得他是何意,却是顺着谢怀砚的话回:“坊间传言若为真,竹陵桓氏着实言而不信,只是这亲事——”
谢澜不知再如何说下去,竹陵桓
氏毕竟是他夫人的母家,他谁都得罪不起。
默上片刻,他只听谢怀砚与他道:“我自会为桃漾妹妹留意着合适儿郎。”有了谢怀砚的这句话,谢澜心中自是一万个踏实,没了竹陵桓氏这门亲事,得到谢怀砚的看重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桃漾听着谢老夫人的这些话,心间窒闷,她未多言,在老夫人身边待了一刻钟就回了她的屋中,昨夜里虽昏昏沉沉的倒在枕上就睡下,却一直不得安稳。
今儿一早又起身的早,她身上酸痛,打不起一点精神来,褪了鞋袜上榻躺下。
杏枝不知道她家姑娘出去一夜,回来时为何就变得神色恹恹的,只以为是外面的传言入了姑娘的耳,姑娘心里定不好受。
天光微暗时,杏枝再进卧房内,见桃漾身上只着了一件月白中衣,身形纤薄,就站在窗边瞧着什么,上前问:“姑娘醒了,可要用盏茶水么?”桃漾未回身,只淡淡的摇了头。
她已在窗边站了有一会儿,手中握着的是上榻前杏枝递给她的那封母亲让父亲为她带来的书信。她睡下前搁在枕下,并未打开,此时也只是握在手中,心神凝重。
桃漾在想桓恒。
在想她的这门亲事。
终归是坎坷的姻缘,总是求不得的,她一心想要离开阳夏,去过一场不一样的生活,至少能为自己做主的活着——桃漾深出口气,他说,不会让她再嫁人,便不嫁了罢,在阳夏也不是不可以生活。
可他会让她离开吗?
一夜不够……
那他是要多久?
他已夺了她的清白,她亦言明不再嫁人,他还要怎样呢,桃漾想到离开鹿鸣山时他阴沉的神色,分明已是厌极了她,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桃漾心中混乱,或许如他这般的男子,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既是厌弃了,便不会再为难她。
他身为名门谢氏家主嫡子,声名在外,总要顾及些的。
桃漾纤白指节紧握,将那封书信攥的褶皱不堪,晚风吹动窗前榕树枝丫,带来几片鸢尾花的花瓣,桃漾的目光随之而动,她在阳夏居住的院中也种有这么一片鸢尾花,五月初来淮阳时,还未长出花苞来。
如今应是也已绽放。
桃漾微微怔神,片刻后,回身走至妆奁前,让杏枝为她梳发。
临近戌时,桃漾陪着谢老夫人在佛堂里,待礼佛结束,桃漾伴在谢老夫人身边与她道:“祖母,我想回阳夏待上几日。”她未细说为何回阳夏,只这么简单一句话,谢老夫人看向她,也未多问,只问她:“回阳夏待上几日也好,可打算好何时回了?”
桃漾回:“明儿一早就回。”
谢老夫人应了声:“明儿让崔管家派上数十家仆陪你回去,虽只一日路程,可你身子不适,路上慢些走,正好也散散心。”桃漾对谢老夫人道谢,乖乖的给老夫人捏着肩,在佛堂里再待了会儿,准备回她的厢房时与谢老夫人道:“今儿一早从鹿鸣山中回来,倒是忘了与二公子说回阳夏之事,鹿鸣山中的花草须有人照料,不知二公子是否允我回阳夏。”
谢老夫人闻言轻笑:“不过是些花花草草,你不必忧心,让他再找人料理就是了。”谢老夫人当即吩咐她屋里的大丫鬟青叶:“去鹿鸣山走一趟。”桃漾看到青叶出了存玉堂,过上片刻,也回了她的厢房。
谢老夫人手中拨转佛珠,轻叹一声:“我与这孩子总是没缘分的。”崔嬷嬷在一侧面容和煦,宽慰道:“这若搁在别的姑娘那里,一桩好亲事就这么没了,定是要守在您身边的。”
“五姑娘倒是个心思别致的。”
*
夜色稍暗,西山晚霞还余有一抹灿红。
谢怀砚处理完公务回到鹿鸣山,一直待在碧月阁中。他刚从温泉池中走出,身上只着一件宽大中衣,肩宽素颈,在古亭下翻看着书卷。烛火通明,檀香阵阵,不多时,空渊引了青叶走进。
青叶站在古亭阶下,温声见礼:“奴婢见过二公子。”谢怀砚抬眸,神色平和看向她。青叶垂眸再道:“老夫人让奴婢前来与公子说一声,桃漾姑娘明儿一早就要回阳夏,鹿鸣山中的花草公子另寻人打理就是。”
谢怀砚骨节分明的手抚着怀中那只坡了脚的红狐狸,冷白指节捏了捏它的耳,红狐狸在他怀中不安分,来回窜动,谢怀砚神色淡漠,扣了它的爪子,语气冷厉:“怎么这么不乖——”
第26章 第26章她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桓恒……
红狐水灵灵的眸子望着谢怀砚,‘嗷嗷’的叫了几声。
谢怀砚对青叶道:“桃漾妹妹思乡情切,我自是不好阻拦,让她回就是。”青叶闻言再次施礼退下。
空渊抬眸轻轻看他家公子,上前来回禀:“公子,部曲来报,桓四郎君自竹陵郡逃了出来,正往淮阳赶。”默了默,空渊再问:“桓二爷已派了人去追赶,是否要协助桓二爷?”
——
桃漾回到屋内后就又上了榻,倚在迎枕上手中随意翻着一本书卷,杏枝见她已有心思看书,心中松了口气,只去忙着收拾回阳夏去的行李,待过上有一刻钟,桃漾唤杏枝,问她:“可有人来过存玉堂么?”
杏枝不明所以,想了想,回话:“府中的几位姑娘适才来过,给谢老夫人送驱蚊虫用的香囊,这会儿已经回了。”
桃漾点头,轻‘嗯’了声,再叮嘱杏枝:“留意着些都有何人来了存玉堂,与我说一声。”杏枝‘诶’了声,继续去外间里忙活,再留意着存玉堂抄手游廊那边的动静。
谢老夫人夜间有诵读经书的习惯,歇下的晚,倒是有好几拨人来了她这里,只是没有桃漾心中担忧的那位,杏枝一一进来回禀,直到亥时三刻,谢老夫人屋内的烛火熄灭,桃漾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青叶去了鹿鸣山,他必然是知道她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淮阳回阳夏的事,那他未来存玉堂,也未命人来寻她,是不是已然默许她回阳夏,不再强迫于她了?
总要试一试的——
桃漾躺在枕上,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不知为何心中依旧惴惴不安。
翌日一早,桃漾陪着谢老夫人用过早膳,在存玉堂里待了小半个时辰,待前来请安的人都散去,她才与谢老夫人道别坐马车往阳夏回。马车辘辘,桃漾倚在车壁上闭目休憩,直到驶出淮阳城外,离得淮阳已有数十里,桃漾才睁开眼眸,清澈澈的眸子随着马车外盛夏繁景游动。
谢怀砚没有来存玉堂请安,昨夜他没来,今早也没有来。
桃漾漫不经心的掰着手指,沉郁几日的神色终于舒展开些。
——
桓馥午时就收到了淮阳那边传来的书信,命府中家仆前去迎桃漾。待天色暗下时,桃漾的马车回到阳夏,母女二人坐在屋中相对叙话。桓馥之前给桃漾的书信中告知她,让她在淮阳好生陪在谢老夫人身边侍奉,以她的样貌性情,日后定能再寻个好人家的。
她未想到桃漾会回阳夏来。
心中虽暗暗觉得桃漾此次有些不懂事,却也还是高兴的,桃漾自幼还未离开过她身边,这些日子她也着实是在心里念着她,母女二人一番问候关切自不必说。
桃漾在桓馥这里用过晚膳,临回她的院中时,桓馥问她:“漾儿打算在家里待上几日?”桃漾抿唇,默上片刻,上前钻进桓馥怀中,乌亮的眸子看着桓馥,与桓馥撒娇:“阿娘,我不想回去了,我想留在阳夏陪着您和爹爹。”
桃漾眉眼闪过一丝愁绪,轻声道:“也不再嫁人了,日后就留在阳夏。”桓馥抱住她,抚了抚她的青丝,笑道:“傻孩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桓馥知道此次与桓氏的亲事,桃漾定是伤透了心,一时心中有这种想法也可以理解,轻叹道:“你若心里不痛快,娘明儿带你出去散散心。”
“想留在阳夏,就在阳夏多待段时日再回淮阳,左右也不急着成亲了,日后有的是时间陪着谢老夫人。”
桓馥依旧是让她回淮阳。
桃漾神色清淡,本也知晓回不回淮阳不是她几句话就能决定的。不过,她有桓馥这句话就够了,有父亲在,不再回淮阳的事,没有那么简单,总要一步一步的来。
桃漾在桓馥怀中点了点头,再跟桓馥说了会儿知心话,回了她的明蕊院。
亥时,谢澜自外面应酬回来,洗漱后上榻,桓馥才与他说起桃漾回了阳夏之事,谢澜闻言神色瞬时冷沉下来,将夫人揽在怀中,滔滔不绝的说了许多,桓馥最初还在听,后来心情不大愉悦,只道:“困了,睡罢。”再不理会他。
谢澜只好暂时作罢。
——
桃漾一月有余未回阳夏,这夜,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回来后,侍弄了一整日她的花圃,之后就一直陪在桓馥身边,帮桓馥打理府宅中琐事,也陪着桓馥外出走动。这夜,母女二人坐在院中游廊下,桓馥用了块桃漾亲手为她做的点心,欣慰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娘可念着这莲子糕了。”
桃漾盈盈一笑:“母亲喜欢,我明儿再做给母亲,正好又新摆弄出几个图样。”桓馥看着她,心里也是高兴,随后,又不知为何的叹了一声,抬眸往谢玉梵居住的院落瞧了眼,与桃漾道:“早些日子去清远袁氏,袁氏五公子样貌、才学都不错,对阿梵也有意,可阿梵对人家却是冷着个脸。”
之前在淮阳,桃漾知晓谢玉梵和庾氏七郎君的事。
谢玉梵那日虽与桓馥闹得不欢而散,之后桓馥也一直未松口,谢玉梵只好不再提,却是在心里暗暗较劲憋着一口气,在清远袁氏时,她母亲越是有意让她和袁氏五郎君定下亲事,她越是对人家冷着个脸。
桓馥自然看得出她是在较劲,依旧未理会她。
这几日,她再为谢玉梵说了门亲事,谢玉梵依旧是那犟牛的性子,桓馥心中不禁生烦,每每想到心里就不痛快。桃漾在桓馥身侧安静听她说着,未有言语,夜风沁凉,母女二人直坐到亥时才各自回到屋中歇下。
待到翌日一早,已是辰时,杏枝见桃漾迟迟不起身,只以为是昨夜歇下的晚,这才贪了觉,再过上两刻钟,杏枝走到榻边轻唤了声,依旧不见里面人应,杏枝抬手撩开床帐,瞬时惊讶出声:“姑娘——”
桃漾躺在枕上,面色如熟透了的樱桃,额间沁出层层汗液,听到杏枝的喊声才得以缓缓掀开眼皮,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杏枝吓得脚下不稳,踉跄着跑了出去唤人。
一刻钟后,大夫挎着药箱急急忙忙的赶过来,给桃漾搭了脉,一时面露难色,与榻边满是担忧的桓馥道:“五姑娘忧思过重,伤脾伤肝,郁结于心,”大夫凝眉沉思,起身对桓馥施礼:“至于为何肌肤生红,不像过敏之症,倒像是冰麻。”
“此症须静养,不可见风,老夫先为五姑娘开服静心疏肝的药煎服。”
桃漾自幼就对蚌粉过敏,桓馥只以为是她误用了含有蚌粉的胭脂水粉,不成想竟是冰麻,凝眉对大夫颔首,让杏枝送大夫出去。
桃漾在屋内一连服用了三日汤药,大夫再来诊脉时,气血心神倒是不再亏虚,只是面色依旧生红,女子生冰麻,大夫诊断多有不便,此次前来带了他的小女儿来,欲让她进屏风后观上一眼身体上的生红。
杏枝站在一侧,见状上前回:“我家姑娘身上依旧生红,虽不及前几日重,却比面上更红一些。”大夫在屏风后闻言,眉眼间也生愁绪,抚须想了想,再为桃漾开上几副汤药,加以涂抹润肌膏。
桃漾就这么在她院中养着,一连五六日,症状虽有好转,却常反复,谢澜再是接二连三的与桓馥说让桃漾回去淮阳,却是也不得法,不满之下,谢澜心中生疑,命府中老嬷嬷前去照顾桃漾,却被桓馥知晓,被赶了出来。
他虽是父亲,可桃漾已长大成人,也不得前去一探。
桃漾回了阳夏这许久,迟迟不归,桓馥就写了封书信命人送去淮阳,与谢老夫人言明桃漾身子不适,需要在阳夏修养一段时日才可再近跟前去侍奉谢老夫人。
这日,淮阳谢氏回了书信,也送来了许多珍贵补品,桓馥自桃漾这里离开后,谢玉梵手中提了份糕点来看桃漾,桃漾已经下了床榻,头戴帽笠,与她隔了些距离说话。
谢玉梵神色间写满好奇,恨不得生了双透视眼,问桃漾:“五姐姐身上可好些了么?”桃漾刚回阳夏的那日,谢玉梵随她们大伯母在寺庙祈福,未见到桃漾,之后,她怕桃漾身上生红会传染,一直想来却又不敢。
今儿听闻谢老夫人命人送来了补品,给母亲的回信是让桃漾在阳夏好生修养,瞧这意思,是日后都不再让桃漾去淮阳本家去侍奉了。
谢玉梵这些日子跟家里人怄气也怄的够了,早些日子气桓馥偏袒桃漾的那口气这会儿也跟着消了,她与桃漾毕竟一起长大,自幼桃漾便处处都让着她,这些日子她一个人在阳夏,也怪记挂她的。
桃漾对她颔首:“已有所减轻,不碍事,劳六妹妹挂心了。”
谢玉梵闻言撇了撇嘴:“但愿你在七夕日前能好,那夜我约了好几个小姐妹一道去游船,你也一起。”谢玉梵难得对桃漾邀约,桃漾这些日子也待的闷,对她颔首应下,谢玉梵在这里待上一盏茶的时辰,起身离去。
——
晚间,桃漾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梳洗过后就上了榻。已入三伏天,天气闷燥,她倚在迎枕上,手执香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任由思绪漫无目的的游走,待倚的累了,就躺下来。
侧身时,手边无意中触到枕下的一抹冰凉,她掀开竹枕去瞧,正是那枚桓恒送给她的血红玛瑙。这枚玛瑙往日里她都是随身佩戴在颈间的,早几日才摘下,随手搁在了枕下。
桃漾温热指腹在玲珑无暇的玛瑙上轻摩,瞧上有一会儿,欲唤杏枝过来给收起来,迟疑间,还是自己起身下了榻,走去妆奁前,小心翼翼的把这枚血红玛瑙搁在一只古檀木盒内。
待她再回榻上时,耳边传来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又下雨了。
桃漾记得在淮阳的那个落雨天,记得桓恒对她的好,不由得心中一片酸楚,她上前合窗,刚抬起手,就瞧见杏枝顶着雨自院门外小跑过来,急匆匆的模样,桃漾开口问她:“何事这般着急?”
杏枝停下急促的脚步,往窗边看过去,一时心情激动,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抬手往院门前的位置指了指,桃漾微微蹙眉,不明所以,撑开一把油纸伞往屋外走,刚走出几步远,就瞧见了站在院门前的男子身影。
似是场梦一般,她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桓恒。
第27章 第27章你给我喂的是什么?……
烟雨朦胧,烛火昏黄,那道清俊身影如松石屹立门前。
桃漾掌心还存有适才那枚红玛瑙残留的冰凉触感,似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清冽的笑,想要牵下她的手,却再三迟疑终是不敢冒犯。桃漾心中一暖,与桓恒隔着距离遥遥相对。
自去岁重阳定亲至今日,他们虽见面颇少,书信却从未有过中断,都当彼此是日后相伴相守之人,如今相对,话语万千化作无言,只眼眶热了又热。
桃漾一直以为,她只是把桓恒当作她的‘稻草’。
救命稻草。
她想离开阳夏。
有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可这并非一件易事,是桓恒的喜欢,让她有了勇气抓住希望,可不知何时,她在对日后生活的满怀期待中,也给予了桓恒她的情意,当她明白这点,已是如今这般不得相守的局面。
雨水如线,夏风吹动,打在面上,冰冰凉凉,桃漾终是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也明白她和桓恒的亲事已然退下。
她朱唇翕动,未能开口,只脚下步子动了动,转过身往屋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