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竞?”
“嗯。我去给你拿张晕车贴?”
夏理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好像世界由镜面开始割裂,又被吞噬成同一幕虚构出来的画面。
他盯着镜子里的徐知竞看,迷惑地皱紧了眉头。
耳边能听到清晰的水流声,哗哗将池里的酸液全都冲走了。
他后知后觉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眼前的夏理好像根本没有难受过。
夏理全然搞不懂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大脑一片混沌,突破药物维持的稳定,把他拖回淆乱的情绪中。
“Eric说他在法国碰见过阿姨。”
他依旧注视着镜子另一头与自己并立的徐知竞,强忍着不安看对方印证了Eric的说辞。
“前段时间有一宗孟家牵头的并购。”
徐知竞答得坦然,完全没能读懂夏理愈加枯白的神情。
他甚至笑盈盈地亲了夏理一口,搂着夏理的腰肢问:“我的生日礼物呢?”
夏理被问得一僵,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礼物’两个字。
有细小的水珠从台盆内侧溅到他的手背上,说不出的刺骨,冷到直往心里钻。
徐知竞见夏理平静下来,还以为对方不难受了,骨节分明的手掌横在腰间一收,把夏理牢牢揽进怀里。
两人贴得太近,隔着布料夏理都感受到了轮廓,直挺挺抵在后腰,慢条斯理地蹭弄。
徐知竞从背后吻夏理的脖颈,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贴着颈侧笑了一声。
温烫的呼吸随即扑到皮肤上,跟着脉搏游遍全身,为夏理灼出一种烙心的郁热。
他抓着徐知竞搂在腰际的小臂,拒绝不像拒绝,放任也不明确,半推半就回应对方的吻,再度把自己当成礼物送出去。
徐知竞反手关上门,崭新的RIVA连盥洗室都灯光明亮。
夏理看着自己趴到大理石的台面上,被镜边那一圈灯带照得好像亟待脱手的商品,塌下腰谄媚地邀请徐知竞试玩。
水龙头没关,夏理有些崩溃地把头往下埋,浸在渐渐没过鼻腔的水面下,没多少求生欲,又被生理机制保护得死不掉。
徐知竞托着下颌把他捞出来,用干燥的唇瓣亲吻他湿透的眼帘,呼吸里都是灼人的欲望,一刻不停地攻城略地。
夏理很沉重地从镜子里看那双眼睛。
迷迷蒙蒙轻吟几声,继而抓着徐知竞的小臂说出了一直以来都没有弄懂过的问题。
“我其实不明白你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
夏理透红的指尖就点在徐知竞的手腕内侧,紧贴脉搏,察觉到一次分外清晰的跳动。
可徐知竞没有停下,仅仅只是一愣,很快又按着他继续。
“哦,你也只说过喜欢。”
夏理恹恹将脸挨到台面上,把冰凉的石料捂热了,任徐知竞随意摆弄。
他纠正的这句话要到许久以后才得到回应,和徐知竞拆安全套的动作一并进行,说不上究竟是敷衍还是上心。
“我还不够喜欢你吗?”徐知竞拍了拍夏理的大腿,开始新的一轮,“你也太贪心了,宝贝。”
夏理满目春情,细薄眼帘半睁半阖,被徐知竞玩得几乎失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吻,楚楚可怜地伸出一点舌尖,没有奖励便茫茫然地含回去,等待徐知竞下一次笑着叫他‘宝贝’。
徐知竞二十岁了,距离夏理成为他的礼物过去四年,离他们的初见也已然过去十二个春天。
夏理在十二岁那年搬出北山街,又在四年以后跟着徐知竞来到迈阿密。
时间奇妙地变成用以概述回忆的形容词,听起来漫长,说出口却短暂。
夏理不知道他还要这样度过多少个四年、十二年。
他有时无所谓将来,心空到连自己都没有装进去;有时又一秒都觉得难熬,遑论久远而望不见尽头的一生。
“徐知竞,你只是在执着于我不爱你这件事。”
夏理忽地开口,完整清晰地说完这句话,终于让徐知竞停下来,从镜中收回视线,认认真真看向身下那双优柔而潮湿的眼睛。
徐知竞滞后地发觉自己竟无言以对。
心空变成看不见摸不着的传染病,随夏理的余音弥散,落到徐知竞怀里,让他慢慢体验到了除爱欲以外的难耐。
“不是的……”
徐知竞茫然无措地往心脏的位置按了按,露出一种很莫名的青涩。
他找不到证据又急于证明自己,只好小狗似的去舔吻,妄图用夏理最厌恶的方式剖白真心。
第27章
「Woah my baby/ 我的宝贝」
「Completely torn apart / 摧毁一切吧」
「So gone with the sin my darling / 带着罪恶步入死亡, 我亲爱的」
(注1)
徐家在棕榈滩有一处房产,徐知竞和夏理住得离学校近,因而并不常去。
徐知竞的母亲这回没有入住酒店,仿佛刻意为了保证私密,久违地去了岛上。
车上的音乐在最后一丝余辉沉入海平线的瞬间切成一道低沉的男声。
夏理听对方含糊地唱着调式不一的爱,温柔而沙哑,像极了徐知竞在沉沦过后漫不经心念出他的名字。
记录在世纪初的声音重复循环着赞颂美丽的皮囊,说眼泪与痛苦都是令人迷恋的特质。
那声音慵懒得甚至像是邀请,轻柔地催促爱人带着罪恶走向死亡。
这样会令心脏感到沉痛的爱真的算是爱吗?
夏理侧过脸,轻飘飘将视线放在了徐知竞身上。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雨。”
软件显示有百分之八十的降雨率,天空却还是无垠的蓝调。
乌云不来,倒显得夏理像是主动挑起话题。
过往的风里已经有了潮湿的雨水气,路灯骤然亮起,将夜幕降下前的二十分钟点缀得好像一场餐前沙龙。
如豆灯火被包裹在灰蓝暮色之中,绵远地延伸开去,连成一条通往小岛的灿亮缎带。
银灰色的Utopia就行驶在海滨公路上,由扑面而来又极速退去的风鼓动出充耳的嗡响,让一切声音都变得虚浮且朦胧。
“什么?”
徐知竞稍微踩下些刹车,降低速度去细听夏理说的话。
“要下雨了。”夏理重复了一次,“我们回不去了。”
“住在那里不就好了,反正有得是房间。”
徐知竞说罢惬意地眯起眼,任风将额前的碎发拂乱,松弛自然地握着方向盘,好像这只是一回再普通不过的出游。
他不知道夏理在犹豫些什么,以为不过是又一次情绪低潮。
“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吗?”
夏理没头没尾地翻出了围绕他们最原本的困惑。
他如今不再期望得到肯定的答案了。
徐知竞点头就佐证了他们的关系,更让即将到来的夜晚显得难熬。
从知道徐知竞的母亲要来迈阿密的那刻起,夏理就开始依赖药物入睡。
满脑子都是该如何回答,以及要怎样才能让对方像小时候一样疼爱自己。
比起徐知竞随性且不稳定的‘喜欢’,夏理更想抓住的其实是某种已然感受过的笃定。
“我没有谈过恋爱。”徐知竞如实回答,“如果你觉得这样算恋爱的话,那我们就是在谈恋爱。”
爱情对于徐知竞来说似乎是难以界定的物质。
他太早被捧到了塔尖,以至于一切都来得轻巧,根本拿不准怎样才算爱人。
夏理想要承诺,徐知竞便懵懵懂懂给出去,说不好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只觉得换作别人,他一定是不可能答应的。
夜色愈渐浓重。
夏理抬头望海平线上的月亮,涂抹出银白的潮汐,让高大的棕榈树变成沿途攒聚的灰影。
他们抵达别墅,恰好下起那场早有预告的雨。
徐知竞带夏理从更近的偏厅进去,穿过一条狭长且幽深的走廊,在转过拐角之后,倏地见到了正厅灿亮炫目的灯火。
管家说徐知竞的母亲在会客室,引两人一道从灯下走过。
夏理半垂着眼,见连纹的地砖上,自己的影子割裂成了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印迹。
他迈过去,有那么一个恍惚,所有倒影都被收束在了脚下,仿佛重新将灵魂聚回身体,又随下一次步伐蓦地四散。
会客室的墙上新换了一副画,是前段时间在纽约一次展会上出现过的作品。
一名优雅的女性正站在画框下看手中的文件。
见徐知竞和夏理来了,她便自然地将手搁到桌上,指腹抵着桌面,让臂间的镯子随倾斜的幅度靠上手腕。
“妈。”
“阿姨。”
徐知竞的母亲戴了一枚翡翠戒指,绿得柔润奢靡,高贵富态。
她没有选择先回应徐知竞,而是走上前,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关爱地抚了抚夏理的脸颊。
“怎么瘦了那么多?”
“前段时间在改论文……”
夏理莫名对上了徐知竞先前编造的借口,试图用相似的话术在徐母面前敷衍过去。
他有些发怵,为意料之外的开场与迟迟不来的主旨感到惶恐。
会客室的窗户没关,连成一排,将远处的潮声拥入室内。
夏理听海浪响过一阵,‘哗’的扑向海岸,擦过沙砾,摩挲出很适宜哄睡的白噪音。
“竞竞,你去跟厨房说一声,给夏理做一份柠檬挞。”
“怎么不让他们去说。”徐知竞往男仆身上瞥了一眼。
“这个厨师是从国内带来的,说英语万一听不懂呢。你帮妈妈去说一下。”
徐母用夏理最爱吃的点心支开徐知竞,牵着夏理推开圆拱的玻璃门,拖出好长两道影子,在连廊下看小雨的海面。
夏理的眼睛生得漂亮,垂敛着也依旧从睫毛下细碎闪出光点。
他有一种很温和的气质,优柔却舒展,总叫人觉得无论说怎样的话都能被平静地接受。
徐母带夏理在长椅上坐下,没有松开他的手,就着动作慈爱地笑了。
她漫无边际聊了会儿关于自己青年时代的往事,又过许久才和着雨声问道:“徐知竞强迫你了吗?”
夏理为这样直接的方式怔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半晌才缓慢地摇了摇脑袋,不作声地替徐知竞否认。
“阿姨知道你一直是好孩子,从小到大都乖的。”
徐母不在乎夏理的答案。
她心中早已有了衡量,只想要试探夏理明不明白这不是能够被说破的身份。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不同的阶段,一时做错了也不要紧,放到将来这也许都算不上错误。”
归根结底,夏理才是这座房子里唯一的外人。
“阿姨不会说你什么。但你要记得,徐知竞是徐知竞,他什么都可以做。”
夏理好像还在梦中,昏昏沉沉睡不醒,察觉到徐母的声音忽远忽近,幻听似的在耳畔飘游。
他尝试捕捉雨声,试图用一种声音盖过另一种。
然而大脑仿佛刻意为接下去的话而留意,分神也要继续听,要让好不容易恢复秩序的心跳再度归于混乱。
“下半年有支医药股要上。前段时间阿姨在和他们谈重组的事,具体条款差不多已经谈妥了,下一轮谈判阿姨打算把你的名字也加进去。”
徐母与徐知竞一脉相承地爱用强加的金钱作为补偿。
她一边告诉夏理每个人都拥有各自的人生,一边又兀自将夏理驱赶到她规划好的道路上,要夏理沿着一条看不清的路不停走下去。
夏理甚至不存在拒绝的余地,没等他有所反应,对方便接着说:“你们要玩的话这两年先这么玩玩,但你要懂得及时抽身。”
“夏理,你是聪明的小孩,阿姨不会放着你不管。”
徐知竞需要一个背景干净,身体健康的床伴。从小在徐母身边长大的夏理当然会是最佳选择。
没人问过夏理的想法,从他变成‘礼物’的那天起,他就已经不再拥有选择的权利。
夏理的人生不属于他自己,无论再经过多少个岔路口也不会像徐母说的那样变成光明坦途。
“我和你妈也商量过了,她还挺认可的。”对方说,“等竞竞将来定下来了,你挑个喜欢的地方拿永居,阿姨帮你处理好。”
小雨渐渐下大了,在檐下连成水幕,将海面抹得很脏。
泡沫被推到岸边堆积起来,远看好像稠白□□,黏腻地凝在濡湿的沙滩上。
夏理不知道徐母心中到底怎样看他,妄自揣测了片刻,突然察觉到从心脏深处滋长出无法根除的疼痛,抑制不住地耸起肩,好像做错什么似的小声哭了出来。
“当是游戏就好。玩的时候尽兴,结束了就忘掉。”
徐母体贴地轻拍夏理的肩背,分明是蹙着眉叹息的模样,神情却看不出半分怜悯,仅有一贯的杀伐果决。
她对夏理的爱是一种对死物的爱,再青春鲜活也不过是一件物品。
雨季潮湿的空气闷得夏理喘不过气,害他下一秒就要窒息一般不断往回深呼吸。
廊上彩色的玻璃灯被风刮得不住摇晃,泼出缭乱而斑斓的色彩,混着灰败的雨雾,让夏理好像一帧失焦的画面,突兀地出现在真实世界中。
所有人都在强调他的温驯,让他乖,让他听话,让他当一只被命名成夏理的宠物猫。
夏理不需要有自己的梦想,不需要有自己的情感,不需要有自己的未来。
夏理什么都不需要。
“等放假了你和竞竞一起去欧洲玩两天,肯定是学校里压力太大了。”
徐母替他擦眼泪,映着灯光把泪痕抹开,好滑稽地涂满夏理那张干净的脸。
“意大利要去吗?索伦托那边好像有套房子,我叫小陈确认一下。”
夏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什么难过,太多事情一股脑堆积再坍塌,积压成一片废墟,让他一味只知道站在瓦砾上迷茫。
他迟钝地摇头又点头,连心里是否存在欲望都无法分清。
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在下巴留恋地悬止几秒,忽而跟着海风坠向手掌,把夏理的心都砸痛了。
“不好接受的话当成是谈恋爱就行了呀,多开心的一件事。”
徐母耐心地哄着,语调柔柔的,甚至比对徐知竞说话时还要纵容几分。
可夏理就是止不住眼泪,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能够自我疗愈的方式。
第28章
夏理回到会客室的时候徐知竞正窝在背向连廊的沙发里。
听见脚步声,徐知竞回过头,懒怠地抬起一条胳膊搁到了靠垫上。
他不是什么会对无关事物感兴趣的性格,不开口便是不在意。
免去多余的问答,徐知竞遥遥与夏理对视一阵,末了将下巴埋进臂弯,略微歪过些脑袋,让嘴角抿出了一道不易觉察的弧度。
徐知竞身侧是一面早已封死的壁炉,壁炉旁则是一扇阴刻的屏风。
东方的花鸟木饰被摆放在这座位于美东的宅邸里,不显得突兀,反将徐知竞衬得愈发典雅松弛。
夏理见他稍隔数秒舒展开小臂,朝着自己,又或屋外的阵雨勾了勾手,一派坦然地发号施令。
“过来,宝贝。”
徐知竞的母亲从连廊绕去了前厅,因而夏理实际上并不需要有所顾忌,何况对方早已知晓两人的关系。
可即便如此,夏理的双脚还是死死钉在原地,随心跳一声重过一声,挪不动似的,许久才越过窗棂割出的光影。
他隔着沙发将指尖放进徐知竞的掌心。
温热且细腻的触感很快便随回握的弧度传递至夏理的皮肤。
徐知竞抬眼看他,露出一种小狗一样乖巧无害的笑容,好像要骗夏理忘掉几分钟前的不开心,要夏理继续困在名为徐知竞的陷阱里。
“你不问我吗?”
夏理的泪痕没干,在灯晕间逐渐淡去,漂亮得分外虚幻,似乎那实际只是短暂的错觉。
徐知竞察觉到对方的食指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不自觉地收了收,勾出须臾的痒,呼应着那道已然消逝的痕迹,迷迷蒙蒙残余在掌中。
他随之将两人交握的手更攥紧了些,哄人般轻晃几下,笑着回问:“你会说吗?”
夏理当然不会。
自纽约回来以后,两人的交流已然成为不定性质的单方面独白,并不需要对方任何多余的回应。
见夏理不答话,徐知竞等过片刻,在早已习惯的沉默间兀自给出了答案。
“那我有什么问的必要?”
相看两厌的恋人被称作怨侣。可夏理与徐知竞甚至算不上恋人,即便在这样的境遇下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能够用于指代的词汇。
夏理只能随着对方的牵引一步步绕过椅背,在徐知竞的注视下乖驯地俯身,猫一样躲进对方带着草木香的怀抱。
通往连廊的玻璃门映出屋外的大雨,和着由海潮推起的雾气,灰蒙蒙似一袭不断起伏的薄纱。
夏理亦同一阵春雾似的,缓慢将脸颊靠向徐知竞的颈窝。
雪白纤细的双臂带着凉意环上去,与湿热呼吸糅杂,隐秘而晦涩地引诱。
徐知竞的母亲让夏理将所有这一切当作游戏去享受,一厢情愿地慷慨,并不留有分毫回绝的余地。
夏理只得照做,顺从地奉献自己,在亲吻的间隙抽离地揣摩,混乱而失衡地给出反应。
徐知竞用犬齿衔夏理的耳垂,被夏理茫然的神情逗得轻笑。
清润的嗓音压低了,‘沙沙’飘进夏理的耳道,变成一片透明羽毛,一下下轻拂着长久沉落的心。
夏理害怕被徐知竞的母亲撞见,畏手畏脚地缩在徐知竞身前。
不知是因为热还是紧张,他的脸颊很快褪去了枯白,转而光艳靡丽地铺上绯色,眼波都随着被打乱的呼吸轻颤。
徐知竞舔他细薄的眼帘,用舌尖触碰夏理尚且沾着眼泪的湿漉漉的睫毛。
柔软的,幽密的亲吻自眉心流往鼻尖,预告似的提醒夏理分开始终紧抿的唇瓣。
他不自觉地哼吟,断断续续发出毫无意义的呢哝。
贫弱的欢愉暂且从心室的角落挤出来,飘游着织进雨声,同雨珠一道砸向海面,‘叮叮咚咚’轻快得好像这其实是一场足够浪漫的夏日爱情。
——
雨声始终不停。
徐知竞的母亲邀请两人在棕榈滩的宅邸住下,并于晚餐间告知,有位谭小姐不久也将抵达。
夏理不认识什么谭小姐,徐知竞倒是与之相识的样子。
后者顺着话题与母亲闲聊几句。
夏理在一旁细听,原来谭小姐打算在迈阿密玩过两周后再去纽约与唐颂见面。
令夏理感到意外的是,在接收到这个信息的一瞬,他最先想到的不是唐颂,也并非即将到来的谭小姐。
而是从来不该由他去关心的纪星唯。
对方与唐颂的关系似乎在此刻终于被定调,彻底落幕,再也没有夏理所妄想的回旋。
夏理内心莫名地抗拒这样的结局,到底不愿承认爱也是一种会随家族衰亡而消逝的情感。
他天真地为唐颂与纪星唯假定出不曾诞生的所谓爱情,幼稚又可笑地拿真实的沉痛去褒奖两人逢场作戏时的精湛演技。
以至于从头到尾都忘了去想,那或许只是另一场未能成功的交易。
——
时间临近期末,夏理忙得焦头烂额。除了准备考试与论文,还要时不时催同组的外国人赶紧交作业。
棕榈滩与学校离得太远,他往返了几次,还是住回先前的房子,这才算是有了闲暇。
这天午后没课,夏理在图书馆待到傍晚,离开时经过实验室所在的教学楼,正巧碰上Eric从里面出来。
对方不像徐知竞那样乖张,一贯拿优等生做伪饰,以此掩盖他实际和徐知竞相似的出身。
Eric上前与夏理打招呼,肩上的书包似乎很沉,自然地营造出虚假的勤奋与简朴。
“最近怎么都一个人,徐知竞呢?”
“……他有事。”
夏理继续朝食堂的方向走,倒也无所谓Eric一道前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陪徐阿姨?”
“嗯。”
“考试怎么办?商科连final都可以找人代考了?”
Eric和夏理聊与夏理无关的事,兜兜转转围绕徐知竞,仿佛夏理不存在独立的人格。
这引发一连串负面的感受,让夏理本能地想要逃避当下的话题。
“我不知道。”他略显敷衍地回答,伴生一股莫名的焦虑,被药物抑制着寻不到源头,在脑海中反反复复,提不起又落不下。
或许是觉察到了夏理的抵触,Eric没再延伸下去,转而语调轻松地问道:“趁天还亮,要不要去划船?”
话音未落他便看出夏理想要拒绝,于是赶忙补充:“你坐着就行,我来划。”
夏理不太明白Eric究竟是想做什么。
可难得没有徐知竞的约束,时间倒变得过分冗余起来。
两人在餐厅买了份三明治,沿小径去往船屋。
夏理走在稍后的位置,不经意瞥见Eric的衣领,上面已经洗出了一小节毛边。
夏理其实不懂对方为何身处异国仍要扮演出另一种身份。
徐知竞和唐颂只在飞机降落于大洋彼端时收敛,余下的时间自是纵情享乐,肆意地挥霍他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财富。
“在想什么?”
趁夏理出神的功夫,Eric已经解开了缆绳。
小木船晃悠悠停在栈桥边,将黄昏的湖面搅得熠熠生光,随夏风一圈又一圈漾出灼人的波纹。
夏理看得头晕,移开视线,尽量把注意放到Eric身上。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回答:“你的衣服旧了。”
说这话时,水波就映在船屋斑驳的墙面上,无规律地摇晃,层叠描画出无法用肉眼在水中窥见的纹理。
不同于星子的细碎光亮轻盈地散落于夏理唇间,伴着回声,空灵而悠远地在潮湿空气中盘旋。
Eric怔怔凝视他开合的唇瓣,立在有些松动的船板上,要等到船身的下一次失衡,方才从这样晨雾般空濛的清艳里脱身。
夏理的漂亮不同于Eric所接触过的任何人,是带着郁气的,无欲无望的哀婉。
“不用穿旧衣服也还是不开心吗?”
Eric拿夏理的话调侃,动作倒体贴,等夏理站稳了才把手松开。
他握着船桨,略微用力往栈台边一抵,小船便顺着水道游出船屋,轻慢地流进了迈阿密的夏天。
夏理在一头坐下,听见水面被破开时朗润饱满的声响,潺潺像含糊不清的呢喃,恍惚还以为是有什么人正在说情话。
他将手掌摊开了覆在傍晚的湖面上,抚着微凉的水波,颇为不解地回道:“有区别吗?”
“当然了。”Eric在船的另一端坐下,“取决于你希望别人看见怎样的你。”
对方说着把桨架在边上,笑盈盈托起下巴,接着道:“你眼里的徐知竞和唐颂是同一类人吗?我和他们在你眼里又会是相同的一类人吗?”
夏理起先没有多想,轻声答:“唐颂和徐知竞不一样。”
“是吗?”Eric停顿片刻,轻而易举推着船板上两滴相隔的水珠交融在了一起。
“可是让外人去看,徐知竞和唐颂同样都是斯文体面的天之骄子。”
夏理与徐知竞离得太近,以至于揭开了那层展示给旁人的外衣,变得过分真实,让青涩与恶劣都坦然地呈现。
十六岁的夏理或许愿意为徐知竞辩解,而如今的夏理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借口。
他没办法违心地称颂徐知竞,更不愿接受唐颂也许同样残忍,只好沉默着等待Eric接下去要说的话,期待对方一如往常,会在最后将其归结为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夏理,大家都在演戏,你为什么不演呢?”
Eric将世界比作一场恒久的戏剧,所有人出生、成长、衰老、死亡,演出各自的四幕剧。
其中的角色实际由各人凭剧情需要而编绘,夏理遗漏了这最重要一点,因而被痛苦与哀郁占据心室,浸在雾中,艰难地拖着沉甸甸的躯壳求生。
“试着去演一个会让你感到快乐的人吧,夏理。”
第29章
暑假开始之前,夏理再度搬回了棕榈滩。
好在徐知竞忙着为母亲与谭小姐作陪,倒也不常在夏理面前出现。
时间仿佛更改了流速,没有预兆地慢下来,静谧而安定地轮转日月。
Eric让夏理试着扮演一个快乐的人,世界似乎便依他所言,奇妙地更改程式,连徐知竞都淡出了夏理的生活。
那日傍晚,木船迎着夕阳晃晃悠悠往回漂。
夏理见天空从橙红逐渐淡成蓝紫色,再过不久,最后一缕余辉沉入水面,灯光骤然亮起,点成水中连片的火焰。
“好像太阳。”
夏理说罢,为自己无端的联想感到可笑。
他伸手将湖水搅乱了,抬眸望向船的另一端,有些尴尬地问Eric:“我是不是很无聊,讲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夏理那天穿了件设计款的衬衣,风一吹,垂落的领饰翻飞起来,恍惚倒不像夏季,而更像久远的冬日。
Eric摇头,很温柔地否定,跟着把指尖探入水中,胡乱将一切倒影都揉碎。
“你去过普罗维登斯吗?”Eric问道。
夏理没有回答,茫然地眨了眨眼。
Eric随后笑了一声,不疾不徐地继续:“那里有一项不定期的活动,叫‘WaterFire’。”
“天黑以后,人们乘着小船,把篝火一堆堆点起来,直到燃遍整条河道。”
夏理以往总是抵触Eric设陷式的对话,此刻却又认为对方好像一位极富耐心的讲师。
Eric似乎只是为夏理形容一场未曾见过的庆典,用平和舒缓的语调,念诵童话般娓娓道来。
夏理等他提问,等他引出真正的话题。
然而这次,Eric什么都没有再说,意料之外地让话音就此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两人一路再无话讲,直至木船回到船屋,随着水波摇摇晃晃撞到栈台。
Eric伸手给夏理,绅士地接夏理上岸。
后者离开小船的一瞬,Eric听见夏理带着回声的嗓音忽地在幽暗的船屋里清泠泠地响了起来。
“如果是徐知竞那么说,他一定会问我想不想去普罗维登斯。”
夏理还在聊先前的话题。
“你会怎么回答?”Eric示意他说下去。
“我不需要有回答。”夏理轻叹一声,“无论我说什么,徐知竞都已经做好决定了。”
夏理是徐知竞的玩具,对方所有的问句仅表陈述,用以展示他自以为的宠爱。
——
或许是那天的路灯在湖面上点得太烫,气温在那之后与日攀升。
夏理窝在房间极少出门,没人特意找他,仿佛一只活在庄园里的幽灵。
午后下过一阵小雨。
雨停不久,夏理带了本书在连廊坐下。
不远就是灼人的阳光,以及被晒得炫目的白沙滩。
有风时不时穿堂而过,带来海滨独特的,带着潮湿的温热。
徐知竞送完谭小姐,才刚下车就看见夏理坐在爬满青藤的石拱门下,安静地翻过一页手中的旧书。
海风拂起一墙葱茏,恍惚一听,潮声竟也变得不像潮声,更近似于大院里林木婆娑的轻响。
徐知竞于是走近了,坐到夏理身边。
木质的长椅有了些年头,好轻好细地略微晃了晃。
夏理转头看他,神色少有的平静,不久又望向远处,小猫似的眯起眼,去感受吹拂而来的夏风。
“谭小姐会和唐颂在一起吗?”
夏理不是徐知竞,偶尔还是会为接触到的人与事感到好奇。
可在这句话里,与其说夏理关心唐颂又或那位几面之缘的谭小姐,还不如说他实际仍在为纪星唯烦扰。
谭小姐,谭小姐,高贵婉约的谭小姐。
不像纪星唯那样美得攫夺张扬,而是另含一种精巧细致的,更贴合主流,令人不自觉想要保护的柔和气韵。
徐知竞没有即刻回答。
夏理等不来对方开口,只好顺着徐知竞衣摆的褶皱往上看,渐渐让目光交汇,注意到徐知竞难得温柔地垂敛视线,悠悠答道:“那要问唐颂。”
徐知竞给出一个无解的答案,并不质疑或是回问。
夏理有些错愕地让目光在徐知竞眼中多停留了几秒,心想自己许是沾了谭小姐的光,有幸被如此妥帖地对待。
他有些贪婪地希望时间就此停滞。
此刻的风与光,叶影与海潮,空气中鲜明的湿热,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更久远的夏天。
甚至就连徐知竞亦是如此,在迈入回廊的一瞬,忽而跃回到了夏理最怀念也最喜欢的十六岁。
搁在一旁的书被风吹上了。
徐知竞瞥一眼扉页,是他们一起看过的电影原著《Maurice》。
“What an ending.”
夏理沉浸在对纪星唯的担心里,还以为徐知竞是指纪星唯与唐颂的关系,错误地暗想对方原来也会有过分感性的一面。
他捧起书,将其合好了放在膝上,指腹贴着老旧的封皮摩挲几下。
末了,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尝试去扮演Eric口中能够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人。
“夏天到了,徐知竞。”
印象中的夏天是悠闲自由的季节,只要刻意遗忘掉上一个盛夏,记忆就会被假日的愉悦重新填满。
夏理说夏天到了,徐知竞便会意地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谭小姐将会前往的纽约自然成为被回避的地点。
夏理思索片刻,笑着答:“索伦托。”
“是上次在杂志上看到的?”
意外的,徐知竞还记得圣诞假期时夏理随口说过的话。
两人寂寂地交视,夏理在心底矛盾地为徐知竞罗列出无数意义相反的标签。
每一个都能够用以形容,又每一个都不足以概述。
徐知竞的爱不像爱,乖张与顽劣亦不够纯粹,夏理猜不透他的时晴时雨,被迫一味地搅乱了思绪。
“是阿姨提起的。”
徐知竞不曾问及的对谈最终还是被夏理说了出来。
省去那些让夏理感到不堪的内容,单只留下索伦托。
夏理说完便在心中暗讽自己多此一举,对方分明就不在意,他又何必在相隔近半个月之后貌似刻意地说起。
“不用管我妈说什么,你不想去的话我们可以选别的地方。”
夏理实在疲于为徐知竞塑造一个固有的形象。
徐知竞就是这样,总爱在不经意的时刻忽地冒出些足以令人动摇的论调。
拿着P226威胁夏理的是徐知竞,让夏理主动去做选择的依然是徐知竞。
夏理倦怠地审视那双眼睛,继而无望地发觉,他根本就解不开如此复杂的谜题。
“……我没有不想去。”
夏理说着讷讷停了半晌,徐知竞等过十数秒,终于又见他抿了抿唇:“我也想去的。”
迈阿密此时正值夏季,空气里满是蒸腾的热意。
夏理却在这样的季候下冷极了似的缩着肩膀,一动不动捧着膝上的书,话音未落就让目光也停到了指间。
徐知竞应当是不满自己被忽视,有些幼稚地用指侧去勾夏理的衣摆。
干净修长的五指不久便沿衣料向上爬,揽住后腰,一寸一寸缓慢地收紧。
“接吻吗?”
徐知竞破天荒地提问,唇瓣就停在夏理眼前,隐隐约约还能捕捉到新鲜薄荷叶的香气。
他叫夏理‘宝贝’,哄人似的催促,也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确有几分真心。
夏理说不出话,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境下该如何作答。
他其实并不想在这个傍晚与徐知竞接吻,他有点舍不得这样纯粹的对谈。
“……回房间。”
连廊里除了夏理和徐知竞再没有其他人,可夏理仍旧本能地胆怯,害怕被徐知竞的母亲又或谭小姐撞见。
夏理想要维护自己的所剩不多的自尊。
他惶惶握住了徐知竞的手,起身带着对方往室内走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关着,行进全凭感觉。
徐知竞把夏理抱在门边,后者反手上了锁,‘嗒’的一声,惹来面前意外的哼笑。
“宝贝,你来亲我吧。”
徐知竞邀请夏理献吻,停在原地,只有双手老练地游入衣摆。
他用指腹轻而缓地顺着起伏的背脊攀援,在黑暗中鲜明地感知到夏理的战栗,听面前的青年起初屏着呼吸趴进他怀里,忽而又深深吸了口气,毫无征兆地揪紧了他的衣领。
夏理猛地咬向徐知竞的颈窝,野兽一般不愿松口。
血液的腥甜随着徐知竞因疼痛而发出的低嘶逐渐爬满味蕾。
夏理不退后,徐知竞就也这么纵容着任他发泄。
寂静的室内是像不存在时间,徐知竞不知等了多久,莫名察觉到肩上的布料洇湿了。
他抬手摸了摸已经麻木的颈侧,而后追着湿漉漉的水渍抚向夏理的脸颊,将那张看不清的脸抹脏了,让血迹和眼泪交融到一起。
“怎么哭了?”
夏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徐知竞开口他才注意到这件事。
这天午后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反常,以至于夏理那颗应当被药物控制好的心突然变得乱糟糟,一面在胸腔里揪得生疼,一面又催促他再向徐知竞靠近一点。
他还是不说话,沉默着沿颈线吻向徐知竞的喉结。
徐知竞任其施为,安抚一样轻轻揉夏理的发梢。
“徐知竞。”夏理小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嗯?”
“我们今天可不可以不接吻?”
夏理挨着徐知竞提问,说话间唇瓣就一下一下蹭到后者的脖颈上。
徐知竞听罢笑了,还是一贯的随意语调,用抚着夏理的手掌轻轻捏了把耳尖,格外好脾气地答应了。
“可以的。”
夏理还当今天是自己的幸运日,就连徐知竞都可以换回十六岁的形象。
他来不及收回眼泪便兴奋地环住了对方,做出一种类似于小动物的撒娇,主动把自己往徐知竞怀里塞。
徐知竞揽着夏理施舍过半晌,体贴地等到耳旁不再有对方的哽咽。
末了,理所当然地命令道:“来帮我,夏理。”
第30章
六月下旬,谭小姐准备出发前往纽约。
徐知竞的母亲与之同行,说是为先前的并购收尾,顺便也去看看唐颂。
夏理和徐知竞要稍晚几日动身,乘一架被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徐知竞的湾流,自迈阿密起飞,直达那不勒斯。
徐知竞在去往机场的路上状似无意地提起,他为夏理准备的礼物已然比他们更早抵达了索伦托。
“你要不要猜猜礼物是什么?”
徐知竞歪在窗边,年轻迷人的五官被东海岸午后的阳光染得愈发璀璨。
夏理见他闲适地眨了下眼,深褐色瞳仁被流动的光影映得透亮,英俊得寻不出半分恶劣,只有纯粹的青春与肆意。
车内空间宽敞,徐知竞说话时并不靠近,懒怠地倚着,让小腿优雅地向前舒展。
夏理盯了会儿对方腿边垂坠的褶皱。裁剪合体的布料在错落的明暗间细细密密织出肉眼可见的昂贵,如深色涓流缓慢淌过,成为徐知竞脚边再寻常不过的尘埃。
“表?”夏理随口一猜。
徐知竞已经送过他戒指,即便要猜也有了排除选项。
“不是。”徐知竞拍拍腿,示意夏理坐过去。
夏理有些犹豫,半晌才朝对方挪了挪。
徐知竞坏脾气地捉住了他的手腕,顺势往前一带,心满意足让夏理坐到了自己膝上。
“但是接近了。”
窗帘被徐知竞关上了,说话间他便肆无忌惮地揽着夏理撩拨。
出发前夜徐知竞单方面地宣布愿意试着认真与夏理恋爱。
然而直至此刻,除了对两人身份的定义,似乎依旧什么都没能改变。
夏理还是一味顺从地任由徐知竞把玩。
剥去外衣,塌下腰肢,以最原始的姿态去逢迎他所谓的‘恋人’。
徐知竞喜欢美丽温驯的玩物,因而夏理就连眼泪都只能代表沉沦。
“宝贝。”
车内很安静,除了窗外的白噪音便是稠滞缭乱的呼吸。
夏理原本垂着眼帘出神,在脑海里回想些七零八落的琐事,忽而被唤回去,很茫然地让睫毛跟着颤了颤。
徐知竞托起夏理的下巴,拇指摁在脸颊旁,赏玩器物一样细致地摩挲。
夏理怔怔看他,时间一久便开始失焦,朦胧留下一副深秀的轮廓,以及浅淡飘忽的草木香。
阳光透过纯白窗帘,变得细腻且柔和,影影绰绰隔在两人中央,为徐知竞眼中的夏理披上游移的薄纱。
他用目光轻缓地描摹,流过夏理茫茫然微启的唇瓣,见湿红沾着纯白,靡艳得耀人心目。
徐知竞将指腹挪上去,摁着丰润的下唇饶有兴味地揉搓。
夏理于是无措地又一次让视线落下,低敛着,温驯地遮成两片蝶羽般轻盈的影子。
模糊的,根本无法辨清的身影便在此刻纡尊降贵地靠近,小动物似的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夏理的鼻尖。
夏理因而在漫长的失神过后倏然聚焦,看着徐知竞一瞬清晰,无比温柔地赐予他一个再纯情不过的吻。
“好乖啊。”
徐知竞没有离开,停在相同的距离,抬眼注视着夏理,毫不吝啬地赞美。
夏理知道自己在紧张。
两人的睫毛随着他细碎的颤抖一次次触碰,交织分离,不断产生新的回馈。
徐知竞乖张恶劣,是夏理心底最残忍的存在。
徐知竞又纯真热忱,让夏理只能在他手中徘徊,勾勾手指便失衡,追着早已逝去的过往心甘情愿跌回掌心。
夏理试探着回吻,小心翼翼轻抿徐知竞的唇角。
湿热的舌尖探出齿缝,断断续续,黏着而不舍地舔舐。
他学徐知竞的样子邀请对方接吻,生涩地引诱,老练地撩拨。
徐知竞掐着他的皮肉嗤笑他装纯,一双手倒是紧握腰肢不肯松,慢条斯理掌控住夏理的每一次哼吟。
——这样就算是恋爱吗?
夏理攀着徐知竞的肩膀,纤细指尖浅薄地透着红。
徐知竞将他的手捉下来,挤到两人之间十指交握。浸满欲望的眼睛弯出一道足以让任何人沉沦的弧度,坏心眼地咬上夏理耳尖低喃。
“喜欢你。”
夏理眯着眼,倦怠地趴在徐知竞的颈侧听情话,迷迷蒙蒙又看见自己留给对方的咬痕,已经结痂剥落,变成一道尚未褪去的疤。
他成为一个能够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人了吗?
夏理实际上并不明白。
但他似乎愿意继续演下去,愿意试着去骗一骗自己的心。
——
航程漫长,期间无外乎是平流层广阔无垠的天空,以及途经的飞驰流云。
夏理看过一场日落。
世界自舷窗中央开始分割,由浓烈的一线余辉横越而过,泾渭分明地划成自青蓝染至靛色的苍穹,以及夕阳之下迅速沉落的黑暗。
他跪在沙发上,等到夜晚彻底降临方才回眸。
雪白莹润的脚尖点着一张精美的手工地毯,天真烂漫地在徐知竞眼中晃啊晃。
夏理身上有一种不常见的割裂感。
譬如此刻,分明神情飘忽而淡然,身体却好像还没来得及忘掉往日纯粹的自由,无意识地展示一些并不显得沉重的举动。
徐知竞走上前握住夏理的脚踝,虎口卡着踝骨挪过半圈,而后舒展开手掌,贴着细白皮肤缓慢爬向小腿。
属于他人的体温随指尖的重量肆意游弋,终于换来夏理的回应,不做声地轻轻按住了徐知竞正作乱的手。
“天黑了。”
这句话伴着徐知竞的啄吻甜蜜轻盈地洒落。
夏理不懂对方的意思,兀自猜想,天黑了又该怎样?是要上床吗?
他犹豫了几秒,旋即转身,乖乖往徐知竞脸侧献上一个吻。
夏理发觉自己似乎不会爱人,哪怕变换了身份也还是只会照搬旧历去逢迎。
“徐知竞。”
“嗯?”
“……你来亲亲我吧。”
夏理试图改变两人一贯的相处模式,一厢情愿地猜想,或许爱情这样抽象的概念也需要学习才能够掌握。
他攀着徐知竞的肩膀,好认真地望进对方眼底。
徐知竞幽深的眼瞳中躲着另一个夏理,沉静优柔地对视,无声无息地审视着徐知竞所见到的世界。
夏理仿佛受到感召,奇异得像要掉进去。
他越发凑近,甚至嗅到了缠绕在草木间淡淡的薄荷味。
徐知竞的眼睛不再是眼睛,变成两湾陷阱,温柔地蛊惑,直到骗来夏理的又一次亲吻。
“不是说让我亲亲你吗?”徐知竞噙着笑问道。
夏理此刻再做解释似乎多余,倒显得他过分忸怩,非要端着一派高洁的模样献上一副耽于享乐的躯壳。
他抿了抿唇没有反驳,纤细修长的十指从徐知竞颈侧移向自己的衣襟,指腹稍稍一抵,纽扣就从缝隙间滑落出去。
夏理骑在徐知竞腿上解衣扣,一颗一颗,感受到两人相距得越来越近。
徐知竞昂贵的西裤拱起一片显眼而低俗的弧度,夏理却仍旧慢吞吞地揪着衬衣,像是刻意去试探对方的耐心,高明地伪装出纯情做派。
耳畔的呼吸随时间愈渐粗重,徐知竞的游刃有余终于破溃,变成急不可耐。
他一把捞起夏理的腰肢,迫不及待地追索。
绵密的亲吻春雨一般散落,嗅不到以往装满欲望的气息,只有清淡的木香,飘飘荡荡润泽夏理皓白光艳的颈窝。
夏理撩开徐知竞汗湿的额发,露出一双浸满郁热的眼睛。
挤在两人呼吸间的满是潮闷空气。
徐知竞的眼睛仿佛永远都深情,甜津津攫取夏理的全部注意,随细碎的低吟一道充斥感官。
夏理心底说不出地滋生出隐痛,好像这真的是他期待已久的真爱。
可他们的爱情又仿佛只存在于纵情沉沦的时刻,仅仅作为一种廉价易得的替代品。
夏理麻木地回吻,挨着舷窗把夜景抹乱。
他有一瞬瞥见黑夜中流过灰白的云。
飞机随之震颤起来,将夏理推向极乐,无知无措地呢喃。
他紧紧攥着徐知竞,动物似的任涎水涂抹对方优美流畅的上臂。
夏理‘哥哥’、‘老公’随口乱叫,抛却所有理智,只要片刻的欢愉。
他好像遗漏了徐知竞三个字,又好像刻意为之。
这场临时的放纵既没有夏理也没有徐知竞,有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用以粉饰的恶俗称谓。
“宝贝,好软啊。”
徐知竞贴在夏理耳畔喟叹,后者恍恍惚惚许久才反应过来,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更不明白徐知竞的话该算褒奖亦或讽刺。
思绪在余热消散后迅速冷却回落,陷入漫长且空泛的清明。
夏理程式化地给出回应,躲在徐知竞的影子里甚至不知该思考些什么。
爱欲无法被填满,神思便毫无目的地飘荡。
他失神地盯着机舱顶,暖黄夜灯蕴出弥蒙的光晕,连成两道贯穿机身的线条,不断向四周发散,让本应制冷的环境热得难以忍受。
夏理开始推拒,无力地将手臂挤到两人紧贴的身前。
徐知竞还当他是调情,温柔地亲了亲夏理湿红的唇瓣。
灯光刺得夏理难受,眯起眼哼吟着掉眼泪。
徐知竞轻笑着吻过泪痕,继而体贴地用掌心覆上夏理的眼睛,看对方微张着嘴小猫一样轻喃,骀荡与沉迷都直白地表达。
“哭什么?”徐知竞沉声问,嗓音动听且温醇。
温热呼吸随字句飘然触碰夏理的嘴唇,顷刻便消散,在人为制造的黑暗中化作一遍遍轻絮又烂漫的回吻。
夏理实在不知道这样的徐知竞究竟还有什么令他不满的地方。
可他的心偏偏始终找不到缘由地滋生出苦涩。
夏理学不会扮演一个能够让自己快乐的人。
他只能假装,假装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期盼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