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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太乱,孙嬷嬷也不知道她这个死婴是怎么捡的。

她把死婴给了自己,把姐儿抱走了。

孙嬷嬷是真不明白,她何苦非要抱着一个随时会哭闹的孩子四处走。

顾知骄把一切都听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坏的人,把自己从爹娘的身边偷走。她从小没能和娘在一起,连爹爹,她都没见过几回,没在他膝下承欢没为他守过孝。

顾知骄全身都在发抖。

坐在太师椅上的太夫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迎儿……不对不对,骄骄是我们家孩子?”

二夫人忐忑极了,说到底把孩子偷走的是她的娘家,是她最信任的嬷嬷。是她有眼无珠,是她瞎了眼,她不该晕过去的,要是她能不错眼的一直看着骄骄,骄骄就不会丢。

在过去的十三年,她从来不知道她的骄骄还活着。

她和夫君期待了好久好久的骄骄。

无论婆母是怪她,怨她,还是恨她,这都是她该受的!

徐氏坚定地说道:“娘。是的。骄骄是我们顾家的姑娘……”

太夫人顿时眉飞色舞,她一拍大腿,高兴道:“好啊,太好了!”

徐氏几乎傻愣住了,顾知灼瞧出了她的心结,故意调侃着说道:“太夫人做梦都盼着有一个乖乖软软的孙女了。梦想成真了。”

“那可不。”

太夫人迫不及待地拉过顾知骄的的手,眉开眼笑:“你最乖,以后祖母的好东西全都给你,不给你大姐姐。”

徐迎儿的眼泪刷得一下流了出来,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就算是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给大姐姐,大姐姐最好了。”

“好,都给你,你说给谁就给谁。好不好。”

“……”

徐氏缓步走到徐太太的跟前,拿开了塞在她嘴里的汗巾。

“你还有什么话说?”

“要不是我,迎儿这死丫头早就让这刁奴给捂死了!”徐太太恶狠狠地瞪着孙嬷嬷,”姑奶奶,你应该感激我。要不是为了给你们徐家传宗接代,我又何苦养一个小白眼狼。”

徐氏声音哽咽:“你偷走她,为什么不好好对她?”

“我对她哪里不好。”徐太太尖着声音道,“给吃,给穿,从那么小一点点拉拔大……”

“难道在顾家她就会没吃没穿吗!?”徐氏愤而一把掐住了徐太太的脖子,撕心裂肺道,“你偷了她,把她当作草芥一样,这叫好好对她。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不想要她了,为什么不还给我。为什么?”

徐太太拼命地挣扎,双腿直蹬,断断续续地吃力道:“……我还不是为了给你们徐家生儿子……你还有没有点良心。要不是我的,你们徐家是要绝后的。”

“你这个没良心的……迎儿不愧是你亲生的,全是白眼狼。”

“你们死了也对不起徐家的列祖列宗。”

徐氏放开了手。

徐太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徐氏突然笑了起来,嘴角带笑,但眼神无比冰冷:“感激你?你猜,我兄长是感激你让他有了嫡子,还是会恨不得弄死你。”

“当然是……感激我!谁会像你一样,没心没肺,没良心!”

徐氏站直起了身,让人去前头把徐老爷叫来。

徐太太的眼中蓦地亮起了光。

她是为了给徐家生儿子,老爷一定会护着她的!

徐老爷就在前头用席,兴高采烈的喝着酒和同席套近乎,他是镇国公府的姻亲,连首辅对他也是和颜悦色的,心里正舒畅呢,就让人叫了出去。

徐老爷只听说妹妹要找他,领他进去的嬷嬷对别的全都闭口不言,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了上来。

等一到荣和堂,看到里头的情形,整个人都是懵的。

“迎儿不是我女儿?”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或者应该说,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徐迎儿”。一个小丫头片子,养大了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只要能像妹妹一样高嫁,给儿子铺路,他就不亏。

许给龚海就是一门天大的好亲事。

徐太太歇斯底里地喊着,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老爷,你妹妹她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一心只念着夫家的白眼狼。我可是为徐家生了儿子的……她也敢这么对我。老爷……”

徐老爷脸色发黑。

“你这婆娘。”徐老爷冲过去,对着地上的徐太太踹起就是一脚。他这一脚的力道极重,直接踹在了心窝上。

他能从北地的一个卖羊毛的,到如今进了京城置了大宅子,达官贵人一个个的全都高看他一眼,绝非是因为这婆娘生了儿子。

而是因为妹妹!

又不是他生不出儿子,他还有两个庶子呢,是这婆娘自己生不出来。

“休妻。我要休妻!”

“妹妹,太夫人,我是真不知情啊。”他扯着脸皮讨好着道,“都是这婆娘的错,你们把她送官,对对,把她送官。”

别说送官了,就算顾家一刀捅死她,他都可以帮着报一个暴毙。

徐太太捂着心口,血腥味一阵阵地涌上喉咙口,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她一直以来维护的人,如今轻易就要弃了她,甚至没有犹豫过哪怕一息,她要不是为了给徐家生儿子何苦去养别人家的死丫头?!

两个嬷嬷松开了按着她双肩的手,徐太太愤恨交加,大叫着反扑过去,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脖子上,她腮帮子用足了力气,几乎把牙齿都要崩下来了。

第86章

“疯婆子!你这疯婆子。”

“妹妹, 妹妹快拉开她。妹妹。”

徐老爷大声嚷嚷着,脖子上鲜血淋漓,一个深红的牙印清晰可见。

他发起狠来揪着徐太太的头发, 把人扯得往后直仰头。

发簪掉了,一大撮头发连着头皮被一同扯了下来, 徐太太吃痛, 下意识地松开了嘴,徐老爷趁机按着她的头往地上砸。

徐太太胡乱挥舞手脚,两人打作一团。

徐氏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疲惫地闭了闭眼后,淡淡道:“略卖良家子,按大启律, 当绞。”

“等他们打完,全送去京兆府。”

在看向孙嬷嬷时,她的眼中藏着一丝痛心。

徐氏一直相信她,她说女儿的身上没有胎记, 是当时火光映照的痕迹, 自己也信了。

若非徐氏在骄骄的身上看到了无数次午夜梦回中见过的胎记,要不是夭夭告诉她孙嬷嬷“不小心”拿热水烫伤骄骄,若非骄骄住过来后孙嬷嬷就一直神色惶惶鬼鬼祟祟……她怕是也不会怀疑。

徐氏原本是想在煦哥儿的洗三宴后, 和孙嬷嬷开诚布公,谁想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毁了骄骄。

“她也一并送去。”

孙嬷嬷含着胸,脸色灰暗, 没有求饶。

一听到京兆府, 徐老爷的动作顿住了,随后大喊大叫道:“对对,把她送官!”偷孩子的不是他, 跟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我要休了这疯婆子!”

徐氏没有理会他的叫嚣,一口气把话说完:“徐家本是北地一个小小的羊毛商,是因为镇国公府才有了如今的家业。”

“兄长,你把产业全数变卖,银子给城郊的碧霞元君堂。若是京兆尹判你无罪,就带着徐家上下回北地去,这辈子都不要离开北地。”

碧霞元君堂是在太清观名下的,堂中都是些被丢弃的女婴。

一开始只是偶尔有女婴被丢在山门前,观里就收留了下来,后来女婴越来越多,观主开了这间碧霞堂。

堂中教导女童识字,学道,和一些类似女红纺织医术的谋生手段。待她们长大后,可以离堂嫁人,可以悟道出家,可以自谋生路,也可以继续留在堂中照顾新来的孩子。

到如今碧霞堂也开了有小三十年了。

“不行。徐家银子都是我家宝儿的。”徐太太嘴上全是血,尖声道,“谁都别想惦记。”

徐老爷难以置信,他的嘴皮不住地翕动着:“妹妹,徐家可是你的娘家,你亲手把娘家打压下去,以后还有谁来给你撑腰?!”

徐氏环视四周。

她没什么心眼的婆母正眉眼温润地拉着骄骄说话。

她还没及笄的侄女不言不发坐在那里,只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她的儿女们在外头待客,用小小的肩膀支撑国公府。

他们是她的底气。

……

而她的娘家呢。

偷了她的女儿,又视如草芥,甚至为了他们自个儿儿子的前程,连她的命都不放过,吸骨食髓。

给她撑腰?这样的娘家,有没有重要吗?

徐家看不起女孩,轻贱女孩,那就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给碧霞堂这些无依无靠的女孩!

徐氏走在他们近前,盯着兄长渗血的脖子,冷声道:“你若是办不到,我来替你办,也算是给你们积德了。”

她一甩袖,再没有任何迟疑:“拖下去。”

她轻轻击掌,从外头进来了几个婆子,二话不说立刻拖人。

徐太太撕心裂肺的大叫着,徐老爷又是骂徐氏不念亲情,又是恨徐太太自作主张害苦了徐家。

夫妻两个你踹我一脚,我咬你一口,被大力婆子们拖了出去。

孙嬷嬷朝徐氏的方向磕了两个头,沉默地起身也跟出去,让顾知灼叫住了。

她出声问道:“……弄块帕子,做出骄骄心思不正的假象,逼得顾家把她赶走。是谁教你的?”

孙嬷嬷在顾家待了十几年了,顾知灼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她要是有这种脑子,就不会蠢成这样了。

这话一出,加太夫人也挑眉看了过来。

顾知灼重复道:“是谁?”

孙嬷嬷缩着头,讷讷:“是季家姑娘。”说着她又连忙解释,“不过,她不是对着奴婢说的。是上回她想提醒世子爷,世子没理她,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自言自语。”

顾知灼的心沉了下来,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孙嬷嬷的脑子是有些拐不过弯,但是记性很好,“她说‘徐姑娘若是不想嫁,她必得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你是世子爷是未来的国公爷,你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出路了。不过,若是她真存了这样的心思,肯定会被赶走的吧?’,她就是这样说的。”

顾知灼发出一声嗤笑:“还真是像她会说的话。”

这字字句句分明就是在挑唆。

孙嬷嬷瞥了她一眼,补充了一句:“大姑娘,奴婢是偷听到的,她应该没有看到奴婢。”

顾知灼压根不信。

哪怕孙嬷嬷说的是实话,也只代表她没有看到季南珂而已。

顾知灼心里憋着气,她匆匆福了福身,就出了荣和堂,本来想直奔季南珂如今住的院子的,转念一想,谢璟来了,季南珂会不会出去见他了,就叫了一个婆子去打听了一下,季南珂果然在前院,于是,她脚步一拐往仪门去了。

一路上,客人们正在陆续离开,显然已经散席了。马车全都停在外仪门,管事们忙而不乱地领着路。

季南珂在镇国公府曾经也是千娇万宠的,哪怕是现在,总也有目光忍不住投诸在她的身上,顾知灼问了几个下人,很快就找到了季南珂。

她一袭青蓝色的裙子,乌发挽起只落了一根珠钗,面上粉黛薄施。她站在月洞门下望了过来,身形纤秀,目含清愁,颇有一种出尘脱俗的气质。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交,季南珂注视着她面覆薄纱的脸庞,语调中含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疏离感:“灼表妹。”

顾知灼懒得和她姐姐妹妹的客套,厉声质问:“迎儿从未招惹过你。”

不止是骄骄,就连顾知灼自己,不想无缘无故挨雷劈,自打那次事后,也和她井水不犯河水。甚至都没打过照面。

迎儿?季南珂突然福由心至,听明白了。

“对,是我挑唆的。”

季南珂昂头,是她做的,她不会否认。

“把人捧得高高的,再把人狠狠地踩进尘埃里,这不是顾家最喜欢的吗。”

对姑母是这样。

对她也是这样。

先是让她享尽了富贵繁华,众人追捧,再从云端上把她踹下来。甚至还特意换了一个表姑娘来代替她,不过就是想告诉世人,她季南珂只是顾家养的小猫小狗,高兴的时候逗弄两下,不高兴的时候就一脚踹开而已。

这些天来,她已经感受够了人情冷温。

也受尽了白眼和奚落。

“伪善!”

季南珂嘴角挑起,带着一抹挑衅,笑吟吟地说道:“这回怕是又得再换一个表姑娘了。”

顾知灼:“……”

老实说,从上一世起,顾知灼就有些弄不懂她的想法。

为什么她能在享受完顾家带给她的一切后,轻描淡写地说,顾家有悖皇恩和天下人,她不能因为顾家对她有恩,就不论对错。能在顾家上下死绝了后,用顾家的银子赈济青州地动的灾民,又对着谢璟感慨,她终于不再欠顾家的养育之恩了。

季南珂的眼底闪烁着偏执的欢愉,红唇轻启:“怎么,被我说中了?”‘

顾知灼扬手一巴掌抽了下去。

啪!

与此同时,顾知灼心口猛地就是一阵揪心的痛。

她早有心理准备,连眉梢都没有皱一下。

季南珂被打得促不及妨,身子歪了半边。她捂着自己的脸,清眸中先是一抹难以置信,紧跟着眼底迸出了一股凌厉之色。

顾知灼忍着心口的抽痛,冷笑道:“我忍你很久了!”

“珂儿。”

谢璟是和季南珂约好在这儿见面的,一散席他就过来了。

远远地目睹了这一幕,他惊呼地跑了过来,一把把季南珂搂在了怀里。

“珂儿,你没事吧!”

谢璟慌慌张张地拉开她捂脸的手,赫然看到的是她发红的脸颊,脸颊上是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季南珂肤色白皙,衬得这指印尤为明显,触目惊心。

方才他离得有些远,本来还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现在这指印在明明白白地提醒他,他没有看错。

谢璟用手指轻轻触碰她的面颊,指腹微湿,这冰冷的眼泪灼得他全身发疼。

季南珂扫开他捧着自己脸颊的双手,暗含薄怒道:“殿下莫要与我太过近乎,我不想再挨一巴掌了。”

她这话含糊不清,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顾知灼是为了谢璟打她这一巴掌的。顾知灼气极反笑,她当着谢璟的揪着她的衣襟把她拖了出来。

季南珂唇线紧绷,她倔强地仰起头,唯有轻颤的睫毛和睫上的泪珠显露着她的脆弱,这就像一把刀子刺在谢璟的心上,他急了,脱口而出的怒道:“顾知灼,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来!?”

“秘密?”

“你说啊,我有什么秘密?”

谢璟注视着顾知灼脸上笼着的面纱,张口道:“你会医术!所以,你早发现了膏药里有问题,你根本没有受伤。你是……”

欺君!

谢璟也不是真蠢,虽然宋首辅总是说他资质欠佳,可是皇室少年,不可能真得天真无知。

他心里早有怀疑,尤其在顾知灼当着他的面,展露医术救活了宋首辅后,他更是肯定了这一点。

自己让她给耍了,从千秋节那天起,他就入了她的套了。

她打从一开始就带着要和自己解除婚约的念头,一步步地引他入局。他意识到这个真相后很是愤怒,但他忍了下来,毕竟是他先移情了珂儿,但是,她恨自己可以,为什么还要对着珂儿这般作践。

“你戏耍我很有意思,是不是?”

顾知灼一把把季南珂推倒在地,大步冲向谢璟。

这来势汹汹的样子,让谢璟惊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往后直退,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窈窕的身影笼罩在他的身上,带着一种悍人的压迫力。

“我不会……”

谢璟想说,他不会告诉别人,但是她以后也不许再欺负珂儿了。

她们是表姐妹,又在同一屋檐下,为什么不好好相处呢。

话还没说出口,顾知灼率先一把扯掉了面纱,露出了倾城的容色,她的面颊白净细腻,根本没有一点儿伤疤。

“你果然……”

“我果然什么?”

顾知灼扬唇一笑,勾起的唇角中带着一抹近乎疯狂的肆意,她反手拔出谢璟腰间的佩刀,不带任何犹豫地朝他一刀捅了过去。

“顾大姑娘,不可!”

随着谢应忱一同去往仪门的宋首辅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吓得脸都白了,大呼小叫起来。不止是他,远远的,还有一些正要离开的客人。

谢璟的双目瞪大,“砰”的一声,他的后脑勺撞到月洞门的墙上,腰刀的锋芒闪动在他的瞳孔,刀尖在碰到他皮肤的瞬间,略略歪了一下,捅在了他身后的石壁上,近在咫尺的声音震得谢璟的耳窝嗡嗡直响。

宋首辅松了一口气,吓得几乎瘫软了下来。

顾知灼冷笑,压着嗓音在他耳际道:“怎么,我没毁容,就等于您没给我下毒?”

“殿下,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她提起腰刀,刀尖从他的发梢划过,一缕黑发顺着刀锋掉了下来,发丝细细地飘洒在地上。

“你说对了,我就是想和你解除婚约。”

“至于季南珂,是她活该。”

“懂吗?”

谢璟惊魂未定,有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会被她一刀捅死。

“你够了。”

季南珂的眼中发出了强烈的情绪。

“你别得寸进尺。顾知灼。”季南珂从地上爬了起来,鬓角发丝散乱。

尊严被践踏,强烈的屈辱感让她好似一只无助的幼兽。

她的脸色惨淡如霜,从齿缝间挤出声音:“要是顾家养育我就是为了羞辱,那我宁愿顾家没有养育过我。”

“好啊,把银子还来。”顾知灼向她伸出手。

季南珂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肯低头。

“只会口上说说,身体倒是诚实地享受着顾家给你的一切。”顾知灼冷笑连连,“还是说,你眼皮子就这么浅,舍不得这些黄白之物。”

见顾知灼盯上了珂儿,谢璟急道:“我每个月……”给你一万两了。

“你付了一两万,就要让顾家上下把她捧成祖宗?未免想得也太美了。”

顾知灼把玩着腰刀,似笑非笑道:“顾家只付出了金银,非要强求你付出真心,也的确是顾家的不是,我会让账房算算,你到底花了顾家多少银子。”

“季姑娘,希望你的骨气能对得起你这张嘴!”

第87章

“连本带息, 我会让账房算好送季姑娘你送过去。”

“要是还不出来,就折成卖身银子。顾家可不敢要这份‘养育之恩’,咱们还是明算账好了。”

季南珂微仰着头, 柔弱的脊背不敢弯下。

“我还!”

谢璟挡在她身前,“我代她还。”

顾知灼随手把腰刀丢回给谢璟。

谢璟下意识地双手接住, 就看到腰刀的刀刃弯出一个小小的卷弧, 可想而知,她刚刚的力道有多大。

谢应忱走到了她身边:“走吧。”

顾知灼向不远处的首辅微微颔首,把手递给他,任由他握在掌心中,属于他的体温笼罩着她。

从前公子的身上总是冰冷冰冷的,如今顾知灼最喜欢的就是他暖乎乎的掌心。

她勾了勾他的手指, 想说的是,自己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尾指交缠在一起,仿佛有一根羽毛在她的心口挠了挠, 如清风拂过心弦。谢应忱眼眉含笑地看着她逐渐染粉的耳垂, 指节趁机扣入指缝,直到十指交握。

顾知灼的耳垂更红了,手指动了动, 没有挣开。

咦?

顾知灼感觉到他虎口似乎有了薄茧,奇怪地用指腹磨了磨。她的动作先轻后重,带着一种探索的意味, 拂得谢应忱一阵酥麻, 他呼吸略重,拉紧了她不安份的手,牵着她往宋首辅的方向走去。

季南珂盯着顾知灼未覆面纱的侧颜, 她的颊边有一抹绯红,美的张扬。

她目光晦暗,连谢璟的声音都让她烦躁不已。

“珂儿,你别招惹她了。”

“珂儿,我会尽快求父皇赐婚,把你带走。”

尽快尽快,除这个他还会说什么?堂堂一个皇子竟然在顾知灼的面前一退再退,再护着她的本事都没有。除了一个皇子身份,他还有什么。

季南珂咬住后槽牙,微微低垂的脸庞泛起淡淡湿意,单薄的背影让人心疼。

谢璟把命给她都愿意。

“珂儿,你等等我……”

“珂儿。”

宋首辅暗自摇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又不是老眼晕花,看得分明,那位季姑娘的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个小动作都跟计算好了的一样,偏三皇子看不出来,沉溺其中。

若三皇子坐上了金銮殿,他真能尽揽天下事,扛得起大启吗?!

宋首辅的心里沉甸甸的,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三皇子年岁还轻,不要妄下判断。但是,他理智已经摇摇欲坠。

“首辅。”

顾知灼屈膝打了声招呼。

“你呀。”

宋首辅收回目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刚刚简直快吓死了。

这丫头总有出人意料之举。

他的目光在她除去了面纱的脸上落了一瞬。

顾知灼轻快地笑道:“您放心,我不蠢……我脸上的伤是这个月‘刚养好’的。”说着,她话锋一转,“您这几日小腹还有无胀痛?”

“没没。”

一说这个,宋首辅眉开眼笑。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像这几天活得那么轻松愉快。

小腹不痛了,他甚至可以一觉睡到天亮,而不是每天半夜就被持续不断的隐痛折磨醒,他吃得下睡得好,突然觉得这把老骨头还能多撑个几年。

他眼巴巴的看着顾知灼,抬袖给她摸了脉。

“太医开的养生方您接着吃就是,调养个三五载就能和常人一样了。”

从脉象上来看,他再当十年的首辅都没问题。

“只是……”

顾知灼故意拉长了尾音,唬得宋首辅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有什么隐疾,谁想她问的是:“首辅还记得那日的白日惊雷吗?”

“白日惊雷?”

宋首辅想起来了,在他离开香戏楼时,曾有一道雷当头劈下来,吓得他差点以为自己活过来是有悖天意,要遭天打雷劈。

顾知灼:“白日惊雷,是为不祥。首辅,青州八月会有强地动。”

这话一出,首辅顿时收敛住面上的笑意。

地动是上一世真实发生过的。

地动再加上后续赈灾不利,死了数十万人。

地动非人力所能改变,顾知灼唯一能做的是把“白日惊雷”当作地动的兆头,借机告诉宋首辅。

天机不可泄露。

地动牵涉到了太多人的生死和因果,她不能说出准确的时间,也不能说具体会波及到哪些城镇。

青州,八月,这已经是她能说的极限了。

“你……”宋首辅将信将疑。钦天监并没有报会有地动。仅仅只是白日惊雷就说青州有地动,那也太信口开河了吧。

“算出来的。”顾知灼做了一个掐指的动作,高深莫测道,“我还算出,七天后,京城会落冰雹。”

“若是算准了,您就信我如何?”

七天后都七月了,暑天岂会下冰雹,若真下了就说明这绝不是胡乱撞运气猜的。宋首辅慎重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他们把宋首辅送到了仪门,又等了一会儿,首辅夫人也来了。顾知灼福礼道了别,目送着宋家马车驰离,两人又往回走。

正是散席的时辰,他们手牵着手慢慢走,顺便躲懒,顾知灼把刚刚的事一股脑儿的全说了。

说她多了一个堂妹。

说徐家把孩子偷走又不好好待她。

说季南珂唆使孙嬷嬷使坏。

“她怎么这么坏。”

顾知灼气呼呼地说道:“骄骄从来都没有招惹过她。”

“旁人对她的好,她是一分都不会记在心里的。”

“若不是镇国公府养大她,她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呢。”

顾知灼越说越气,跺了跺脚。师父说,天道定下的天命之子是对人世间最为有利的,所以,他能令世间气运为他所用。

也不知道天道这回是不是瞎了眼,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你说,她是不是很坏?”

“是。”

“我打她应不应该?”

“你打谁都理所应当。是我还不够努力,才会让你为此犹豫,我错了。”

顾知灼笑得花枝乱颤,炸开的毛被捋得舒服极了。

谢应忱抚着她的后背,生怕她呛着自己。

顾知灼索性靠在他手上,仰头看他,笑容醉人,浅浅的气息打在他的脖颈,谢应忱的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他的手指拂过她的颊边,把散乱的发丝拂到了耳后。

微凉的指尖碰触在她的脸颊上,她的指尖下意识地微微蜷缩,赶紧站直。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随口扯道:“公子,你是不是和沈督主合作了?”

谢应忱低低地笑着,顺着她的话说道:“是。”

谢应忱并不隐瞒,把经过说了,含笑道,“在利益一致时,他绝不会在背后捅刀子,是一个非常可靠的合作者。”

世人都说他不择手段,毫无底线,阴狠毒辣。

接触了这些日子下来,谢应忱倒是觉得,这个人并不难相处。

不择手段又如何。

他的不择手段是实打实的摆在明面上的,但这世上有太多人,他们的不择手段才真是躲在暗处的毒蛇,冷不丁地就蹿出来咬上一口,把毒液注入到五脏六腑。

“夭夭……”

“夭什么夭,别叫这么亲热。”

容貌俊美不凡的少年从抄手游廊的栏杆翻了上来,往谢应忱的肩上一搭,硬生生地挤到了他们中间。顾以灿嬉皮笑脸中带着威胁道:“谢公子,我三叔父得了一副舆图,我们以此舆图,沙盘一局,如何?”

“不来,没空。”顾知灼替他拒绝,又道,“顾灿灿,你又多了一个妹妹。”

啊?

顾知灼拉着他,把事情的经过又说了一遍,听得他目瞪口呆,直揉耳朵。

“难怪在席上三叔父的表情这么奇怪!”顾以灿右手握拳在左掌上用力捶了一下,“我先去瞧瞧……”

顾知灼直接拉着他后颈的衣领:“不可以偷懒。”客人还没走光呢。

顾以灿一指谢应忱:“他也偷懒。”

“公子是客人!”

“客人?”顾以灿眉梢一扬,仿佛在问:你要当客人?

“我去吧。”

顾以灿乐了:“这还差不多。”

还客人呢,当姑爷就要有姑爷的自觉。爹爹当年陪娘亲回外祖家,那可是上到外祖父外祖母,下到侄儿侄女,都是得讨好的!干活什么的更要主动,连祖父院子里的天棚都是爹爹亲手搭的。

三叔父说,这桩婚事,妹妹乐意的很,哎,自己不乐意也没法。

“走!”未来的姑爷。顾以灿咬牙切齿地想着。

他们一走,顾知灼也回了内院。

等到把客人全都送走,也到了申时,顾知灼匆匆回了荣和堂,谢丹灵还不想这么早回宫,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后面。在路上顾知灼把事情也和两个妹妹说了。从小就亲近的表姐居然是亲姐姐,顾知微都听懵了,她一连问了好几声“真的吗”,迫不及待地奔进荣和堂,拉着顾知骄满屋子乱蹦,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徐氏显然哭过一场,眼尾泛红,面颊还湿着,她面含微笑地看着两个女儿。

谢丹灵拿手肘撞了撞她,轻声道:“本宫觉得顾家还挺惨的。”

她双手捧着脸袋,叹道:“要是本宫被人偷走,娘亲非得把人千刀万剐了。”

顾知灼深以为然。是挺惨的。

季南珂来了后,顾家的气运被她所夺,事事不顺倒也罢。

可是,为什么之前还是那么倒霉呢。

短短几年,先是骄骄被换走,后来烈烈早夭,再后来二叔父战死,娘亲病死,祖父战死,爹爹战死……若不是她的重生,那现在应该就是阿蛮溺亡,姑母疯癲,顾家流放直到全家血脉无一幸免。

十三年前,顾家的霉运是从十三年前开始的?

顾知灼的耳朵嗡嗡作响,震得脑袋也跟着痛,仿佛是天道的某种警告。

她轻轻揉了揉耳朵,眼中带着得意的狡黠。

她仿佛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也许能知道天道为什么会选择季南珂。

“灼丫头,你的脸?”太夫人惊愕地看着她白皙无暇的面容,震惊住了。

太夫人从也不敢多问她的伤,怕惹她伤心。这根本就没受伤吧?

顾知灼摸摸自己的脸蛋,笑吟吟地说道:“好了呀。”

“那你为什么成天戴面纱?”

“好看。”

谢丹灵给了她一百多条面纱,娘亲的嫁妆里也有好几百条。

不同样式的面纱搭配不同的衣裳首饰可好看了。她把面纱从袖袋里拿出来,顺手系好。她今的珠花是蝶栖花,这条面纱的上头有两只紫蝶,就像是珠花上的蝴蝶飞下来似的。

“你这丫头!”

太夫人手脚利索的追了过来,顾知灼见状撒脚就跑,一个没注意,撞上了刚进来的顾白白。

顾白白扶了她的手臂一把,甚是习惯的温言笑道:“娘,时辰不早了,还要上族谱。”

这是大事。

顾知灼主动过去,扶着太夫人去上首坐下,俯耳道:“当时季姨娘还在,这事可不能让人知道。”

“伤口愈和”是需要时间的,季氏当家,祖母耳根子软又没心眼,与其叮嘱她不能说漏嘴,索性全家上下一起瞒了。

太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不生气了。

祝嬷嬷叫人拿来蒲团和茶,顾知骄向着太夫人,徐氏和顾白白,顾缭缭等长辈磕头敬茶,认了亲。

顾白白亲自去了京兆府,盯紧了他们立刻马上现在把户籍改了,再紧赶慢赶的回府,也到了黄昏时分。

顾家人丁少,没什么族人,连祠堂也是直接设在了国公府里,开个祠堂上族谱,也就太夫人的一句话。

顾知骄向着祠堂里头稀稀落落的牌位磕了头,上了香,顾白白落笔,不到一炷香全办妥了。

“过来。”

顾白白把族谱递给他,仅仅四页的族谱,顾知骄的名字写在了顾尉尉和徐氏的下面。

她是他们的长女。

她捂着唇,掩去呜咽声。

对爹爹的印象,仅仅只有他陪娘亲去徐家时,偶尔看到过的那几眼,灼灼如火,英武不凡。要是她能在他的身边长大就好了。

徐氏搂着她的肩膀,哑声道:“你爹爹一直期待你的出生,知道你还在他会很高兴的。”

顾以炔和顾知微开心地绕着他们转。

从祠堂出来,天已经黑了。

太夫人禀着今日事今日了,把阖府的管事,管事嬷嬷,和下人们全都叫到正堂,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牵着顾知骄的手,向阖府宣告道:“这是府里的二姑娘。”

顾知微和顾知南也跟着成了三姑娘和四姑娘。

早在在宴席时,不少人已经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了,这一下午,府里各种各样的私议就没有停过,偏偏主子也丝毫不拦,而现在,也是毫无疑问地证实了他们心底的猜测。

从前院的管事,长随,小厮,再后院的管事嬷嬷,丫鬟,婆子一排轮着一排,进来见礼。

顾知骄一开始还有些局促,但太夫人一直牵着她的手,让她心中大定。

她的祖母在,她的娘亲在,她的姑母叔父在。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们全都在。

他们都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没有徐迎儿,她的名字不再是为了“引”一个弟弟而来的。

世上,只有顾知骄。

她是爹爹和娘亲盼着生下来的孩子。

“好好!”

待府里的人都见过礼后,太夫人满心开怀地说道:“明天咱们再去见见你祖父,爹爹他们。”

“咱们府里多了两个人,是天大的喜事。”

太夫人私房厚的很,一高兴,大手一挥,阖府上下赏了三个月的月钱,再一人多两颗一两重的银锞子。

这下,满府兴高采烈,比过年还乐呵。

“放烟花吧。“

顾知灼抚掌道,“我记得库房里头还有些烟花和鞭炮。拿出来,咱们全放了。”

一说放烟花,几个孩子的眼睛亮极的。

小厮们抬着过年剩下的烟花鞭炮去了门口。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了镇国府所在的大街,绚烂的烟花照得半边京城明亮如初晨。

这样的大张旗鼓,不过一天的功夫,京城里头有名有姓的人家就都知道了——

顾家多了一位二姑娘。

是打小被舅家偷走的,现在回来了。

镇国公府没有任何的含糊其辞,实打实的昭告了顾知骄的身份。

这一夜,顾知骄不敢睡,她生怕眼睛一睁开就发现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徐迎儿。她本来是想撑着头等到天亮,谁想,闻着大姐姐给的香包,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一醒来,下人们都含笑着唤她“二姑娘”,顾知骄心中的忐忑完全消失。

用过早膳,除了还在做月子的三夫人陆氏和煦哥儿,一家人早早去了祖坟。顾知骄又一一磕头上香,徐氏让人把那块原本是立给顾知骄的碑起了,底下的婴孩尸骨没有动,她和婆母商量过,把这孩子也作为顾家人,换块碑,收在她和夫君的名下。

太夫人陪着祖父说了一会儿话,告诉祖父他又多了一个孙女和一个孙子。

“三叔父,我和妹妹先走一步。”顾以灿悄声道,“我打算和妹妹去看看舆图上的那条暗道。三叔父,若是可行,我们接下来慢慢从北疆调兵到京城。三千千机营还是太少了,若有万一,护不住我们阖府上下。今儿咱们是堂而皇之的出京,时机正好。”

第88章

这与顾白白所想不谋而合, 他颔首道:“那你们早些去。”

顾以灿朝妹妹勾了勾手指,谁也没带,两人悄悄地先一步离开。

不说把舆图都记在脑子里, 但两个人记得那条暗道,尤其是顾以灿。

那条暗道是他们经常跑马的地方, 无论是卖凉茶的小摊, 还是小摊后头的河,他们都去过,唯独没有发现过有一条暗道,这就很有意思了。

他们俩一路策马,沿着官道而行,没多久就看到了那个凉茶摊。

凉茶摊在这儿很多很多年了, 一开始是一个老婆婆独自一人支起摊子,现在是一个青年带着一个媳妇子看摊,除了凉茶,也卖些饼子包子什么的。

“他家的凉茶不错。”

顾以灿坐在马背上说道:“有的时候, 我们跑完马, 会过来灌上几碗,舒服透了。”

“好啊!你跑马不带我。”顾知灼幽幽地说道。

顾以灿心知不妙,立刻拖人下水:“都是郑四他们不让带姑娘, 他们嫉妒我有妹妹,等回京后我揪几个出来打一顿给你出气。 ”

“郑四有妹妹,周六也有。”

“那哪能一样, 他们又不是孪生的。”顾以灿笑若灿阳, 声音里透着愉悦的气息,“咱们不一样。”

他小指头勾了勾,勾住了玉狮子的缰绳, 捏在了手上。

“走啰!”

顾以灿高举手臂,吆喝着。

他拉扯了几下,控制着玉狮子靠过去。两匹马离得极近,只有一拳的距离,仿佛他们俩肩并肩一样。

“是河!”

河流靠山,附近没有村子,所以也来浣洗的妇人,罕少有人来往。

河岸上生长着密密的荆棘丛,一片连着一片。兄妹俩下了马后,依着舆图上所指引的向小河的上游走,没走多远荆棘更密了,黑色荆棘密密遮挡着,几乎看不到河岸。

“我过去看看。”

顾以灿率先钻进了荆棘丛,顾知灼在外头等了没一会儿,他又钻了出来,乌发上沾着草屑,笑着招呼道:“妹妹,这里。”

顾知灼扯下面纱,当作发绳把长发绑了起来,免得被荆棘勾到,然后又用帕子包住手掌,钻了进去。

两匹马都被扔在外头,玉狮子还在茫然地环顾四周,烟云罩就已经老练地叼起了它的缰绳,打了个鼻音,仿佛在说,前面有一片草很嫩,我们去吃。

顾知灼小心地挡开垂落的荆棘往前,只走了区区十几步,就看到一座破破烂烂木桥。木桥完全被荆棘掩盖,相当的隐蔽,除了世世辈辈生活在附近的老人,怕是罕少有人知道。

顾以灿已经在前头查看过了,没有危险,站在桥的另一头上喊道:“你拉着点,脚踩稳了走,你比我轻,应该不会掉下去。”

木桥的桥板已经有些腐烂,顾以灿怕它受不住两个人的力道,就没过去和她一同走。

“好!”

顾知灼知道自己倒霉,最近又接连得罪了好几次季南珂,出门在外更得谨慎。天道是很小心眼的!

她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踩实了再迈出去,果然在走到一半时,脚下的木板突然断了,一脚踩空,鞋底也沾到了冰冷的河水。幸好她早有心理准备,拉住吊绳身体往前摔出了好几步,终于稳稳地踩在了泥地上。顾以灿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搂了住她。

“没事。”

顾知灼双脚来回踩了踩,还是实地让人安心。

“走啦。”

走过木桥依然是一片荆棘丛,哪怕再小心,身上也不免被荆棘的小细刺扎了到几下,但兄妹俩都没有把荆棘砍去的意思,这是最好的隐蔽了!

“小道在这儿。”

终于,顾以灿发现了那条隐蔽的小道,他感慨道:“陆舅父果然非寻常人。”

连这都能找着。

顾知灼摸摸下巴,深以为然。

这条小道就在两座山之间,两边是山壁,得绕过一块石壁才能看到,比起前头的荆棘丛,这里可谓一片坦途,好走多了。

顾以灿观察着四周,这条小道是一条往上的斜坡,最宽处可以两匹马并行,最窄处也能容一马通行。

他们走了好几个时辰,从小道出来是一个山洞,山洞干燥,出了山洞,午后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身上,这里顾以灿并不陌生,正如舆图所示,再往前就是翼州的大凉山。

这条暗道可以完美的避开禁军在京畿的巡逻范围。

“若只有三五百人,应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

顾以灿摸着下巴。

“要不试试?”顾以灿挑眉看着妹妹。

“试试!”

兄妹俩默契地同声开口,愉快地轻轻击掌。

顾知灼问道:“调来后是安置在千机营吗。 ”

千机营有三千人,若是多上三五百人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要是再多,就太过招眼了。

顾以灿的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得先把千机营的虫子清一下再说。”

顾知灼挑眉看向他。

顾以灿平静地说道:“江自舟,黎青。这两人中有一个是皇帝埋下的。”

顾以灿回来那日,顾知灼去接他的时候也曾见过这两个人,他们是顾以灿的副将,和齐拂同为千机营的校尉。

顾以灿这趟剿匪,带的是五军营,和千机营不同,五军营是京军三大营之一,属于五军都督府统领。

上一世,在顾以灿“畏罪潜逃”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总是会忍不住回忆当时种种。毫无疑问,若顾以灿带的是千机营,哪怕被陷害,也绝不会毫无还手之力,他至少也能放手一搏。正是因为千机营不在,皇帝圣旨一下,他身边的数千将士立刻就成为了敌人,让他身陷包围圈中,孤立无援。

而若江自舟和黎清二人中真有皇帝的人,那就更似从背后捅进来的一把刀子,在顾以灿最促不及防的时候,把他搅得鲜血淋漓。

顾以灿摸摸下巴,他也是在这趟差事中因为妹妹的那封信发现端倪的:“暂时还不知道是谁,也许两个都是。不把这只虫子抓出来,这条秘道也用不了。”

顾知灼学着他的样子摸下巴,语调散漫:“我给你算算?”

这话一出,顾以灿蓦地扭头看她,凤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能算?”

“能!”

顾以灿兴奋了起来:“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千机营。”

“累了。不想动。”

“哥背你!”

顾知灼往他背上一趴。

小时候,顾知灼玩累了总是撒娇叫他背,那个时候,他们的身高几乎一样。而现在,她的哥哥比她高了一个头,连肩膀也比她宽了。”骗你的,不要你背了。”

顾知灼顺手挽着他,按着他的手臂借了一把力,原路返回。

回去比来的时候快了不少,钻出荆棘丛后,顾以灿屈指置于唇边,发出一声尖啸,带着玉狮子在远处吃草的烟云罩抖了抖耳朵,叼起玉狮子的缰绳,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被丢下了大半天,玉狮子委屈极了,

顾知灼立马给了一颗糖,摸了摸脑袋,翻身跃到了马背上,跟着顾以灿直奔军营。

千机营的军营位于西山,离五军营相当近,尽管平日里不受五军都督府管辖,也处于五军都督府的眼皮底下。

“咦?”

夕阳把天边映照成了一片橘红色,军营中有些喧闹,远远的还看到有一辆辆辎重车停在军营里,士兵们正从辎重车上往下搬粮袋。顾知灼问了一句道:“今天是送粮草的日子?”

千机营属于大启,军饷粮草理所当然都需要朝廷供应,但给不给足,准不准时就难说的。照理说,粮饷是每季送一回,现在就把七月送来了吗?

“现在送的是四月的。”

顾以灿冷笑连连:“五军都督府怕是以为本世子死定了,粮饷拖了三个月。我前两天过去找过龚海那厮,今天终于是送来了。”

顾知灼跟着他策马向前,从前她被养的任性娇气,不愿吃苦,在家破前甚至从未踏足过北疆,也没有进过军营。

“世子爷。”

营前的将士们纷纷行礼,又不由地去看顾知灼,思量着她的身份。

兄妹俩长得很像,两人站在一块儿,丝毫不会认错这是对兄妹。

顾以灿拍了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将,下巴一抬,悠悠道:“都愣着干嘛,叫大姑娘。”

“大姑娘!”

军营里,响起了整齐的见礼声。

顾以灿大臂一挥,咧嘴笑道:“等休沐了,本世子和大姑娘请你们去天香楼喝酒。”

四下里一阵振臂欢呼,兴高采烈。

在军营这种地方待久了,别的不馋,就馋酒。

“妹妹……”

“世子爷。”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蓦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小将。

他面向顾以灿,眉眼犀利道:“世子爷,女子不可入军营。”

这话显然是冲着顾知灼说的。

他不是千机营的人,是跟着这趟粮草辎重一块儿来的。

他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身宽体壮,从铠甲的样式来看就已经是校尉了,算得上年少有成,眉眼间自然而然地流露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慢。

顾知灼英眉微扬,没认出是谁。

顾以灿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斜视他:“谁说的?”

“军规如此。”小将声如洪钟,“顾大姑娘入军营,莫非是想进军中红帐……”

军中红帐意为妓帐,千机营中是没有的。

话未说完,一柄未出鞘的长剑,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脸颊上,在他颊边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红印。

“孙校尉。”

顾以灿笑容尽敛,音线发寒:“你既进了千机营,该懂的是千机营的军规。”

“念你初来乍到,本世子可以大发慈悲地教教你。”

顾以灿从马背上飞跃而下,动作快到不可思议,孙校尉只觉眼前一黑,他就已经逼到了近前。未出鞘的长剑,啪啪啪的,每一下都稳准地抽打在他的脸颊上,孙校尉赶忙用双手挡在面前,顾以灿踹起一脚,军靴踢中了他的小腹。

孙校尉直接飞出去,摔在地上。

一连串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又轻描淡写,孙校尉在顾以灿的手底下根本没有一合之力。

“顾灿灿,好棒!”

马背上的顾知灼愉快地鼓着掌。

顾以灿走过去,厚重的黑色军靴在地上踏出了沉重的声响,他踩在了孙校尉的胸口上,神情慵懒,又张扬恣意:“本世子不管你是哪儿来的,背后又是谁,在千机营里,强者为尊,本世子就是军规。”

“世子爷。”孙校尉压根没想到他会说动手就动手,丝毫不把五军都督府放在眼里。都说镇国公府的世子霸道任性不讲理,真是如此。

人在屋檐下,他不得不低头道:“是末将失言了。”他眼帘低垂掩住了眸中的怨怼和不服。

军靴的靴尖在他的铠甲上擦了擦,挪开了。孙校尉刚要松一口气,靴子竟是挪到了他的喉咙上,足尖使力。

孙校尉顿觉喉头一阵窒息,呼吸不畅的感觉让他仿若窒息,死亡笼罩着他,他的面上不禁露出了祈求。

顾以灿的发丝肆意扬起,他嚣张道:“下回若再‘失言’,你的喉咙就别要了。”

“是……世子。”

“世子爷。”齐拂从里头快步走出,对顾以灿抱拳见过礼,只当完全没有看到顾以灿的脚下还踩了一个人。

齐拂和顾知灼一同去过西疆,相当熟络,他愉悦道:“大姑娘,您来了!”

顾知灼侧身避过他的礼,颔首:“齐校尉。”

顾以灿收回脚,回首把妹妹从马背上扶了下来。

“走了,我带你四处瞧瞧去。”

“世子爷!”

顾以灿揍人,军营上下全都习以为常,乐呵呵地围了一圈看热闹,顺便叫好。

打完了也没人去理地上的人,纷纷喊着“世子爷”和“大姑娘”。已过了操练的时辰,军营上下除了当值的,巡逻的,还有搬运粮草的,全都在营中休息。军营里的氛围极好,和顾知灼一起去过西疆的人闻讯也赶忙出来见礼。

顾以灿带着顾知灼进了中帐,他往主位一座,让了一半给顾知灼。

顾以灿是兄长,是世子,也是千机营的主将,顾知灼没有与他并坐,而是在左首让了半步坐下。

顾以灿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咚咚咚!

营中军鼓响了三下,不多时,几个校尉和千总都到了。

江自舟和黎清与顾知灼曾有过一面之缘,几个千总就不认得了,他们也只打量了她几眼,笑呵呵地打着招呼:“大姑娘!”

他们都听齐拂说过,这位大姑娘厉害着呢,谋略不输三爷,烈性不逊世子爷。

顾以灿把手肘架在膝盖上,黑眸懒洋洋地扫过四下:“那个姓孙的是怎么回事?”

“是今日五军都督府刚指派来的。”世子爷最近禁足没来军营,齐拂本是要稍晚些去镇国公府禀报的。

“他和辎重一起来的,这是调令。”

齐拂把一纸五军都督府的调令呈上。

“这人蠢得很。”

刚到营中,就想立威,结果没人理他。

现在居然还蠢到,见世子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要给下马威呢,蠢成这样也实属难得。

顾以灿看都不看,就道:“千机营不要废物,退回去。齐拂,你去告诉龚海,别什么东西都往我千机营塞,又不是垃圾场。”

“是!”

江自舟有些迟疑道,“孙威是龚提督的心腹,若是直接把人打发回去,末将怕五军都督府会克扣我们的粮饷。”

顾以灿嘴角一勾,露出了嘲讽的笑意:“这不都已经在克扣了。”

三月的粮饷,六月末才给。

顾知灼审视的目光在江自舟和黎清身上移动,“虫子”会是谁呢。

唔,也许得先问个八字?

第89章

光从面相上, 顾知灼看不出什么端倪,在卦爻一道上,她最擅长还是罗盘。

顾知灼干脆把罗盘拿了出来, 要是有人问,就说是在给军营看风水。

金色罗盘只有她的一掌大, 拿在手上格外轻盈, 顾知灼长发垂肩,拇指轻轻拨弄着罗盘,双目仿若清泉倒映着世间因果。

对于妹妹学道,顾以灿还没什么真实感,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又分出一半心神听着江自舟在说:“五军都督军克扣的哪里只有粮草, 世子爷,咱们的箭矢统共只剩三万支了。龚海这厮就是想拿捏我们,若是因姓孙的让他拿了把柄……”

“兄长。”

顾知灼把罗盘放在膝上,笑吟吟地开口了。

“兄长”两字一出, 震得顾以灿一哆嗦, 妹妹极少这么正儿八经地叫他。

“七月的粮饷应当何时到?”

“七月初五。”

每季的初五,是送粮饷的日子,如今这批其实应当在四月初五就该送到的。

“那好办。”

顾知灼抚掌道, “我们今日正好发现了一条通往北郊的小道,要是七月的粮饷没有准时送来,去抢了便是。多抢几回, 我想五军都督府也该老实了。”

“五军营是龚海的‘亲儿子’, 连马嚼用的都是一等一的紫花苜蓿。”

唔。

好凶残的大姑娘。

几人默了一瞬,但是这话又叫人好生舒坦。

齐拂和顾知灼最是熟悉,兴奋地连连应是, 他往江自舟的肩上一勾:“别磨磨唧唧的,咱们不和他们计较,就当咱们好欺负。大姑娘说得是,多抢他几回就老实了。“

他们这位大姑娘做事邪得很,也让人痛快得很。

齐拂兴奋地把指关节压得咔咔作响,颇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大姑娘,您说的小道是?”黎清不禁问道。

顾以灿不懂妹妹的用意,但也丝毫不妨碍与她默契地一搭一唱,说道:“相当隐蔽的一条小道,我们今日无意中发现的,还特意去走了一遍。”

顾以灿抬手让他们看了下自己被荆棘扯破的衣袖,随意地道:“我和妹妹走了一天,小道至少可容两人并骑。如今嘛,五军都督府老实些倒也罢了,若还想用粮草来拿捏本世子,呵。”

顾以灿发出了一个鼻音。

咦?顾知灼的指腹轻轻划过罗盘的天池,那根静止的磁针又转动了起来。

“世子爷,小道在哪儿?”黎清思量后,沉稳地说道,“末将以为还是应当再去走一趟,计算一下来回的路程,既然是劫粮,更不能让人抓了把柄。 ”

顾以灿十指交叉,声线散漫地道:“等过两日我带你们去。抢个粮,调上三五百人也就够了。””世子爷。”

营帐外有士兵禀道,“孙校尉说,军中规矩强者为尊,他比不上世子爷他认了,但大姑娘身为女子不该进军营,除非大姑娘胜过他,否则他不认,也绝不离开千机营。”

顾知灼笑了,姓孙的不想无功而返,所以,用她做挡箭牌。

和她比什么,算卦还是画符?

当然是可以直接把人丢出去的,但顾知灼还是兴致盎然地起了身。

孙校尉是初来乍到。

她也是。

孙校尉想立威。

她当然,也是!

她姓顾,军中上下都会敬她。

但唯有实力,才能让军中上下尊她信她。

见妹妹乐意,顾以灿也没阻拦,利索起身跟着她出去了。

齐拂他们坠在后头,江自舟悄悄问道:“……齐拂,大姑娘身手如何?”

身手吗。

齐拂想了想,难说。

论身手,和普通人相比强了不止一筹,而且她该动手时从不拖泥带水,身姿轻盈利落,一般的练家子也绝不是她的对手。若说唯一有哪里欠缺的,可能就是力量了。

姓孙的长得还挺壮的,听说最擅用枪。

顾以灿与他并行,眼神交汇间,他用两个人独有的默契问道:算出来了没?

顾知灼抬了抬眸:那还用说!

她已经知道是谁了,至少有七八分把握。

走出营帐,顾知灼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灰头土脸的孙校尉,他的脸上是一道道红痕,胸口的铠甲上还有脚印。

千机营自太祖皇帝起,就在顾家的手中,一个外来者想要千机营扎根并不容易。所以,孙校尉才会拿顾知灼当由头,毕竟带女子入军营,是顾以灿有过在先,可他没想到,顾以灿会蛮横至此,肆意任性。若是就这样被赶走,哪怕是回了五军营,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孙校尉抱拳道:“世子爷,您说过军中强者为尊,末将以为顾大姑娘不能仅凭她姓顾就享有特权。若是末将能赢了大姑娘,末将就有资格留在千机营。”

顾知灼一身张扬的红色骑装,脚踏马靴,眉眼英气十足。

将门儿女,有种与身俱来的飒爽英姿。

她含笑启唇:“若孙校尉输了呢?”

“末将立刻就走。”

“那我多吃亏。”顾知灼双手环抱于胸,笑道,“无论输赢对我皆无好处,我为何要应战。”

孙校尉强硬地说道:“若大姑娘赢了,便可留在这军营。”

顾知灼哂笑,反问道:“谁又不让我留了?”

孙校尉噎了一下,半天只说了一句:“顾大姑娘莫非不敢?”

“激将法对我没用。”顾知灼慢条斯理地说了三个字,“解甲吧。”

解甲归田,意味着他从此退伍。

这话一出,孙校尉整个人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他猛地抬首看了过去,看到的是一张含笑粉面。

顾以灿从头至尾没有插嘴。

在军中,这些将士是因妹妹姓顾而服从,还是因尊而服之,是完全不同的。

孙校尉嘴唇紧抿,半刻后咬牙道:“好!”

若是今天他灰溜溜地回去,从此以后也再不会得到重用,倒不如放手一搏。

他上过战场,杀过敌,立过军功。

他的军衔确有家族的扶持龚提督的提携,但也是实打实的靠命打回来的。

他就不信,他会败给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孙校尉环视校场一周,目光从斧,到刀,再到枪,目光落在枪时,他刚要说话,顿觉如芒在背,世子爷的眼神凌厉如刀,让他想起刚刚踩在他喉咙上的那一脚。

“奔射。”

顾以灿一言定音。

奔射是在策马奔驰的过程中,连续向箭靶射箭,不涉及男女力量上天生的差异,胜负只在于骑术和弓射。

显然,自己若非要仗着优势与顾大姑娘比拼刀枪和拳脚功夫,顾世子是绝对不会应的。

孙校尉只得应下,他忍不住去看顾知灼,见她面不改色,用发绳把长发扎起了一个马尾,还笑吟吟地和世子讨弓用。

拿上弓,顾知灼轻掀眼皮,玩世不恭地说道:“方才孙校尉盯着刀枪看了许久,莫不是想见见血?既如此,也不用靶子了。我们彼此为靶,一共三箭,如何?”

孙校尉表情一滞,他并不意外她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他意外的是,顾大姑娘竟有这般胆量?!

世子的确武艺超绝,至今从无败绩,但顾大姑娘长于深闺,别说战场了,连死人都没有见过一个吧。对射?她敢吗,怕不是以为有顾世子在,自己就会让着她。

顾以灿紧张地攥着拳头。

让他以少胜多,用两百人伏击敌方三千人的时候,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但这是妹妹提出的,自己不能扫了她的颜面。

顾以灿缓而又缓地点了下头,顾知灼骑上了玉狮子,左手持弓,先一步奔进校场。

“世子爷。”齐拂有些紧张,想说要不要让弓箭手候着,但顾以灿没有松口。他目视着场中的顾知灼,扬手道:“击鼓。”

妹妹要立威。

他就让妹妹立威。

咚!

军鼓击响,密集的鼓声响彻在军营。

军鼓的节奏含有不同的意思,如今所敲响的是集结,除了巡逻和当值的士兵外,其他人在听到鼓声后立刻奔出营帐,来到校场。

从鼓声响,到全营集结不超过一百息,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而来,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

军规森严至此,让孙校尉不免有些震惊。

沉闷的战鼓声让他的心弦紧张了起来,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退,只能迎着硬着皮头进了校场。而那位传言中长于深闺的顾大姑娘却泰然自若,仿佛天生属于这个地方。

两人骑马,面对面而立,立在校场的两端。

战鼓声止。

四下安静了。

顾以灿紧紧地注视着妹妹,举臂一扬。

战鼓又一次敲响,咚咚咚三下后,两人策马而奔。他们需要同时奔向对方,不能停,也不能退,更不能改变方向。

顾知灼把起支长箭搭在弓弦上拉至满弦,她用的箭矢是黑色的,也是顾以灿给的。

嗖!

孙校尉率先放弦,羽箭带着破空声朝着顾知灼的头面而去,尖利的箭头反射着夕阳的光。

不要脸!齐拂气得牙痒痒,

孙校尉长得粗壮,手臂壮的跟木桶似的,用的是两石弓,射程比大姑娘的五斗弓远得多,也就是说他还未进大姑娘的射程内,就已经能够先发至人。这就是力量上的差异,除非生得十分壮硕再加上苦练,女子很难能用一石以上的弓箭。

“这小子心眼多。”江自舟也道,“他刚刚还想跟大姑娘比刀枪呢,纯属不要脸。”

齐拂的心提到了嗓子音,忽然,他眼睛一亮,猛地拍着江自舟的肩膀,惊喜地连连叫好,又夸赞道:“快快快,快看啊啊啊!!看看看!大姑娘这一手箭术,简直绝了。”

校场上,两支羽箭摔落在地,顾知灼的第一箭是向着对方的羽箭去的,孙校尉一箭落空,第二箭几乎在瞬息间又一次射了过来。

顾知灼如出一辙,再一次把箭射偏。

两箭接连无功,孙校尉也毫不在意。

他只剩下了一支箭,顾大姑娘也同样只剩下了一支,哪怕第三箭也一样,那么就是打了个平手。

自己不算丢脸。

顾大姑娘身为女子,到底是不足的。自己只要还未进她的射程范围内,她就拿自己没有半点办法。

她的箭术再好,箭矢也挨不到自己。

若是奔射,很难说谁更胜一筹。

但是对射,自己赢定了!

孙校尉郑重地把最后一枝羽箭搭在了弓弦上,对准了顾知灼。

同样是拉弦,放弦。

弓弦在指尖弹起,羽箭破弦而出,带着一阵尖利的啸音。

擂鼓声声。

孙校尉畅快地笑了起来,他赢了。

但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射出去的那支箭竟以一种极不思议的角度向他飞了过来,箭矢在瞳孔中渐近,射向了他没有铠甲覆着的头面。

他松开了缰绳,双掌交叉覆在了额头上。

嗖!

箭矢击穿了他的掌心,未消的力道撞得他从奔驰的马背上摔了下来。

孙校尉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输了!

他竟然输了!

咚咚咚!

战鼓声声,更加激昂和密集。

顾知灼挽起长弓,玉狮子在校场上踏步,伴随着鼓声,它抖了抖鬃毛,得意地仰起修长的马颈。

校场的四周爆发出了欢呼和尖啸声。

“喂,你看清没?”齐拂问道,“说啊说啊说啊。”

齐拂刚刚忙着暗骂姓孙的那小子卑鄙,咒他摔马,也就失了一下神,姓孙的就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江自舟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大姑娘的第三箭射偏了姓孙的箭,姓孙的是被自己射出的箭击中的。”

第三箭时,两人的距离已相当近了,大姑娘计算好角度,这一箭射出,不但击偏了姓孙的箭,又额外加了力量,让那支箭射向孙校尉。

坐在马背上的顾知灼乌发束起,长眉入鬓,眉眼凌厉英气。

她策马踱了几步后,忽而一拉马绳迎风而行,奔向了校场边上的兵器架。顾知灼抬手拿起两把红缨枪,枪头的红缨如同烈火在风中飘扬。

再返回时,她把其中一把丢到了孙校尉的面前,红缨扫在了他的脸上。

顾知灼手持长枪,目光如炬。红缨枪的枪尖指向他,在夕阳的光照下,闪烁着森森寒芒。

孙校尉盯着枪尖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孙校尉方才是想与我比枪?”

“拿上枪。”

孙校尉呼吸急促,他对上了一双凌厉的凤眼,眸光有如烈焰般炽热。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骄傲与张扬就像她的影子一样笼罩在自己的身上,被箭矢贯穿的双掌突然剧烈地抽痛起来,这一刻,他所有的斗志消失殆尽。

他低垂下了头,满脸衰败,艰难道:“末将……认输。”

四周的士兵们振臂挥舞。

“大姑娘!大姑娘!”

有几个和顾知灼一同去过西凉的士兵也混杂在其中,和同袍们得瑟道:“我说了你还不信,咱们大姑娘厉害着呢,我们在西疆时她一拳打一个,把那些蛮子打得抱头求饶。”

你们几个每回说的都不一样,我当然不会信。同袍嘀咕归嘀咕,也不耽搁他啊啊啊乱叫。

顾知灼举重若轻地一抬手,校场顿时安静了,只余下战鼓声声,每一个鼓点都打在了心头上,激昂人心。

她弯起的唇角溢出一声轻笑:“孙校尉,别忘了解甲。”

她一夹马腹,玉狮子这一次如风驰电掣一般奔向了顾以灿。顾以灿正等着她呢,举臂让她借了一把力,顾知灼一跃从马背上跳下,动作干脆利落,英姿飒飒。

校场上只有孙校尉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战鼓声止,四下又一次爆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

军中以实力为尊。

三箭一枪,士兵们的眼中都亮着光,他们的瞳孔中映照出的是大姑娘,而不是和世子长得很像的“妹妹”!

“大姑娘也会枪?”齐拂目光灼灼地问道。

第90章

齐拂善用的兵器就是长枪, 他忍不住想讨教一下。

“不会。”

顾知灼爽快的说道。

她不擅这种大开大合的兵器,她的手是救命的手,刀枪这样的重武器用惯了, 会在摸脉和施针时把握不住力道和轻重。

她擅长的是短刀匕首。

不过,杀人诛心。

孙校尉一开始是想用他擅长的长枪, 会改为奔射是“迫不得已”, 在他的心里许是一直在想,若是用枪,他绝不会输,他只是输在了他不擅长的奔射。

赢当然要赢得漂亮。

赢在实力。也赢在攻心。

“世子爷,粮草已经全部卸下,清点无误。”

一个小将过来抱拳禀道。

他偷偷瞥了一眼顾知灼, 懊恼极了。方才他在清点粮草,没能得空来校场。听其他人说,顾大姑娘的手里的箭矢就跟长了眼睛一样,指哪打哪, 那姓孙的仗着自己拿了重弓还想玩阴的, 结果,在大姑娘的手下败得个五体投地,连枪都拿不起来了。

“世子爷, ”黎清在一旁道,“可要去催一下下季的粮饷?”

“不催,龚海真要按时送来, 还抢什么?”顾以灿轻傲道, “本世子正愁没个由头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都围在这里。”

顾以灿大臂一挥,带着妹妹去了自己的主帐。

主帐是往常顾以灿住在军中时所住的, 铺了羊毛垫子,摆着书案,帐中也挂了一张舆图,只是远没有陆今宜所绘的精细。

“妹妹。”

顾以灿招了招手,把她叫过去,盯着舆图说道:“你知道现在北疆和千机营最缺的是什么吗?”

顾知灼两手一摊:“什么都缺。”

的确,什么都缺,但是在粮草上,镇国公府底子厚,只要不是遇到暴雪封路,还是能够买到些粮草不至于断顿的。但战马兵器就难了,尤其是箭矢。

北疆连年战乱,早就拖垮了镇国公府。老弱残兵不说,连箭矢都得在打扫完战场后捡回来,挑还能用的留下,折断的拿去回炉。这些年一直在征兵,但北地人少,青壮年更少,而且就算有新兵入营,至少也得训练上三个月才能上战场,不然就是送死。

缺人,缺马,缺兵械,什么都缺。

“我前两天去了一趟五军都督府。”

顾以灿嫌站着累,他把舆图解下铺在地上,拉着妹妹在羊皮垫子上坐下,接着说道:“得到一个消息,近日会有一批箭矢送到京中三大京,约莫千万支。”

“这么多?!”

顾知灼脱口而出,但转念一想,其实也不多。禁军十五万,一千万箭矢分到每人手上也就六十。

顾以灿眉梢轻挑,带着一股子肆意妄为的势头,笑得张扬:“妹妹,我们去抢了吧!”

顾知灼懂了:“声东击西?”

“对对对!”不愧他顾灿灿的妹妹,他们俩真有默契,一点就通!

明面上为了下一季的粮饷,实则目标是这一批千万支的箭矢。

顾以灿一开始的打算是想等箭矢送来后,直接去五军营“拿”的,就是这么一来,最多也只能分到百万支,千机营人少勉强倒也凑和。

是妹妹方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暗道”后,他突然有了这个打算。

用假密道为饵,让“小虫子”把他们要去抢粮饷的事漏出去,调开京畿巡逻的禁军,实则他们经由真暗道,去劫了这批箭矢。

能拿到千万,谁还能看得上那些小零碎啊。

顾以灿盘膝坐好,身子往前微微倾斜,兴奋地问道:“妹妹,你快说说,那个人是谁?”

顾知灼缓慢地说了两个字:“黎清。”

没有证据,全靠卦爻。

顾知灼在起了卦后,又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提起有一条暗道。

在那之后不久,天池静止的磁针又动了。

唯有黎清的运势出现了变化,是朱雀卦。卦象显示他会因口舌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机遇,一则利,一则凶,祸福不定。

黎清。

顾以灿默默地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光影在他眼睑留下淡淡的阴影。

黎清在千机营有七年了,他是应征入伍的,从大头兵到把总,千总,两年前因立功升至了校尉。

顾以灿一声哂笑:“行。当是本世子赏了他这番功劳,至于能不能拿得住就看他自己了。 ”

他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四肢,懒洋洋地说道:“饿了,我们去用膳吧。齐拂说灶上特意把养的猪杀了两头,给大姑娘尝个鲜。大姑娘赏不赏脸?”

顾知灼笑得愉悦,拉着他伸过来的手借了把力,一跃而起。

“赏了!”

营中升起了缕缕白烟,号角声声。

军中的饭说不上美味,量是足够的大,大碗米饭两大块油光闪亮的五花肉,又一人两张饼子,吃得满军营的士兵看到顾知灼就两眼放光,恨不得过来抱大腿。户灶可是说了,都是因为大姑娘来了,才杀猪的!

吃过饭,黄昏的最后一缕余晖也消失在了天边,都这个时辰了,再回京也赶不上关城门,顾以灿把主帐让给了她睡,自个儿跑去找齐拂凑和。

顾知灼一觉睡到半夜,隐约听到有一些喧闹声。

她睡眠浅,稍有动静就醒了,走出营帐,就见稍远处亮起了好些火把,格外亮眼,在火把的光芒中,那里还聚了好些人。

顾知灼随手拉了一个巡逻的士兵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姑娘!”士兵忙道,“前头是军医帐,有人呕吐腹泄不止。”

“呕吐腹泄?”顾知灼问道,“有多少人。”

“好多,刚刚又抬过去三个。”

大量的人若同时出现呕吐腹泄,要么是疫症,要么就是吃坏东西了。顾知灼这么一想,就道:“我去瞧瞧。”

“等等,大姑娘,气味不好闻……”

士兵还没把话说完,顾知灼就已经跑远了。

同袍皱眉,急道:“你也真是的,和大姑娘说这些做什么。那里的气味连你我都受不了,更不用说大姑娘这个女孩子了。而且,军医不是说,有可能是疫症吗。要是大姑娘染了疫症。”

士兵拍了自己一巴掌,满脸的懊恼:“瞧我这张嘴。”

巡逻的士兵两人一组,是有相应的路线的,军规森严,他们也不能贸然去追,这么稍一迟疑,顾知灼就已经跑到了军医帐附近,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恶臭和酸腐气息。

“大姑娘?”

营帐前的齐拂惊了一跳,连忙唤道,“世子爷,大姑娘来了。”

营帐猛地被掀开,顾以灿从里头钻了出来,惊道:“妹妹,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

顾以灿想让她别进去:“妹妹,军医说可能是疫症。”

“那就更得看看了。”

顾以灿拿她没办法,只能帮她掀起营帐的门,里头已经躺了十来人,没有一个是昏迷不醒的,只是虚脱无力,肚子痛得不行,捂着肚子呻吟,话都说不出来。

地上各种秽物,一片狼藉,顾知灼丝毫不在意地踏了进去。

军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夫,他正带着两个学徒在分熬好药,一碗碗漆黑色的药汁散发着浓烈的气味,和营帐中的酸腐味混杂在一起,闻得人晕眼花。

“躺在这里的都是最重的,”顾以灿站在她身侧,“还有轻微一些的都在旁边的营帐里。先是傍晚起有人呕吐腹泄不止,后来越来越多,现在统共有两百余人。”

他说着又解释了一句道:“这里一个大帐,四个小帐都是军医帐。”

顾知灼走到其中一人的身边,蹲下身来,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搭了不出三息,就已了然于心。以防万一,她又一连搭了五个人的脉,脉象都是一样的。

顾知灼断言道:“没事,是吃坏东西了。喝些符水就好了。”

啊?

军医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她,双目瞪大。

瞧大姑娘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难道她不是在开玩笑,是当真的?

他忍不住去看顾以灿,欲言又止,想让世子阻止大姑娘别叫她乱来。符纸?符纸有用的话,还要大夫做什么。

等了半天,顾以灿都没有开口,军医不由含蓄劝道:“大姑娘,药已经都熬好了,不如先让他们吃了药吧。”等吃药吃好了,也就不用喝什么符水了。

“你这药太烈。”

顾知灼一闻到药味,就辨识出了其中的药材。

她从前也听闻军中爱用猛药,这本无错,在战时立刻控制住伤情,减少死亡比什么都重要。

但单单只是治吃坏肚子,真不需要用这么猛烈的药。这一碗药下去,的确能立刻止住,代价是至少会有三五天的虚浮无力,一点小病而已没必要受这等罪。

“放心吧。”

顾知灼如今随身都带着黄纸和朱砂,她说完就简单地画了一张怯病符,借着烛火烧化了融于水中。

顾以灿接过符水,说道:“我来。”

“世子爷。”军医满头大汗,“您别乱来,这、这只是符水而已。”治不了病的!万一把人给治坏了,大姑娘肯定会懊恼难过的。

顾以灿端着符水,只问了一句:“谁愿意喝?”

“小的,小的愿意。”

一个士兵立刻高举起了手。

顾以灿把符水端给他,他接过后想也不想一口饮尽。

士兵抬袖擦了一下嘴,这水的味道就和普通的清水一样,会有用吗?刚这么一想,腹中就是一阵剧烈的绞痛,一股子酸腐的味道涌上喉咙,他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大滩黄水。

“哎哟哎哟。我说的吧……”军医急得团团转,又不敢说重话,怕大姑娘伤心自责,忙道,“快,快躺下。”

“等等,我好了!”

“啊?”

黄水一吐出来,喉咙口那种挥之不去的反酸感顿时就消失了,肚子不痛了,头也不晕了,他原地蹦了两下,就跟没事人一样。

“世子爷,小的好了!”

“多谢大姑娘!”

躺在地上呻吟的士兵们一个个目露羡慕,都怪他们动作太慢,要不然现在活蹦乱跳的就该是他们。

“啊啊啊,不行了,不行了……”

有人夸张地大声一声,捂着肚子,又往帘子后头的净室爬去,爬到净室前,还不忘回头虚弱道:“大姑娘,您赐我张符吧。”

顾知灼:?

士兵们:卑鄙!

下一刻:“我、我也不行了!”

一个个在地上扭动爬行。

“大姑娘,我快不行了,我想喝符水。”

军医目呆怔地盯着顾知灼,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符水真能治病?”这简直颠覆了他学医以来所有的常识。

“你的方子是可行的,下回量可以减少一半,再添上金银花炭和熟军炭。”顾知灼这话是对军医说的。

军医低头琢磨。双炭解毒,其余药材减半不但不会损其功效,还不会伤及病人元气。

顾知灼默默地注视营帐里乱爬的士兵们,明眸忍不住投向了顾以灿。

顾以灿摸摸下巴,真不想承认这是自己手底下的人!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妹妹,外头还有事,我先出去一下。”

这些小子,太丢他的脸了。

操练,得加大十倍的操练。

黎清正候在外头,见他出来,抱拳道:“世子爷,今晚户灶上用了些刚刚送来的那批粮草,末将去看了。”

军医说可能是吃坏肚子的时候,顾以灿就让黎青去拿今晚吃剩下的食物。

黎青用一个小布袋装了一些出来,顾以灿打开布袋,用手捧出了一把米,米粒泛黄,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团块,拿在手上有些湿嗒嗒的粘手,凑到鼻尖闻了闻,是一股淡淡的酸味。顾以灿用指尖捏了捏,小小的米粒轻易就碾成了粉末。

“户灶说,在晚膳中掺了两成。”

黎青眼神闪动,晦暗莫名。

他义愤填膺道:“世子爷,求您让末将去五军都督府与他们理论!竟然把这种霉变的米送到千机营来。”

顾以灿沉思片刻:“也好,你天一亮就去,让他们立刻过来把粮草换了,不然别怪本世子砸了他们衙门。”

“是!”

黎青抱拳应诺:“”末将一定把事办妥。”

“顾灿灿。”顾知灼从营帐里出来,“都好了。”

她画了十张符,先让他们喝下,余下的连符水都不用,顾知灼重新开了一张温和的方子让军医去熬了。

见到黎青也在,她含笑颔首:“黎校尉。”

“你先下去吧,把今日送来的粮草全都封存起来。”

顾以灿打发走了黎青,回首对着顾知灼笑道:“妹妹,你说对了。就是他。”

“妹妹真厉害!”顾以灿给她鼓掌。

“那当然。”顾知灼昂起下巴,“我是神算子!”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立功呢。”

顾以灿把那一小袋子霉变的米给顾知灼看,又把刚刚黎青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军中除了十天一次的休沐是不能随便外出的,但暗道和劫粮事关重要又紧急,黎清迫不及待地要找借口出去,不然这“天大的功劳”就要浪费了。

顾以灿如他所愿。

“你先去休息吧。”

顾以灿摸摸妹妹的头。

“再等一会儿。”

顾知灼看向营帐,到底还是没有走,她让人弄了些艾草,煮了水,不管有没有腹泄不舒服,全营上下一人都喝上一碗。

忙忙碌碌了一番,等到天蒙蒙亮时,所有不适的士兵全都好了,一个个活蹦乱跳,没有任何的不舒坦。军医看得啧啧称奇,恨不能纳头就拜,围在顾知灼的后头唠唠叨叨地问了一大堆。

可惜顾以灿还在禁足,不能久留,正午过后他们就回京了。

一回府,两人直接去了顾白白的书房,听到他们俩的打算,顾白白发出了一声习以为常的叹息。哎,光是灿灿就总是爱兵行险招,如今再加上一个夭夭,他们俩凑在一块儿,会想出些什么主意还真是难说。

两双相似凤眸同样明亮,一起看着他,带着少年的肆意。

顾白白并没有阻止,顾家已经交到了他们的手上,他以后只会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在他们的背后托上一把。

他问:“声东击西,谁为饵,谁领兵?”

“我为饵。”顾以灿揽住妹妹的肩膀,自信地说道,“妹妹领兵。”

顾白白的眼中锋芒毕露。

“过来看舆图。””把我的沙盘拿来。”

顾白白接连吩咐着。

他们在顾白白的书房里一直待到了天黑,琉璃灯的烛光照亮了整个院子,兄妹俩才亢奋地从里头出来,两人目光对视,颇有一种迫不及待地冲动。

顾知灼倒头就睡,睡醒后又往顾白白的院子跑。

两世以来她从未领过兵,顾白白要教她的是军中的一些暗语,包括旗语,手势,各种节奏的鼓声,啸声代表着的意思。尤其顾知灼这趟需要埋伏,这些暗语就格外重要了。

顾知灼饶是记性再好,也记得头晕眼花。

这种记住并不单单记在脑海里,而是必须要形成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才不会贻误战机。

等到全部记住,身体能在一息内做出反应,就已经到了七月初一。

镇国公顾韬韬入紫极阁。

师父会来做法事,成功的话,季南珂以后就再不能从顾家得到功德气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