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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站着静止了两秒。

面前阴冷杂乱的昏暗客厅, 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桌上扔着一伙人这几天吃剩下的东西, 腐败的食物在寒冬天隐隐散发出一股怪味。旁边椅子上搁着一捆麻绳和黑色袋子。

陆昊心里有即将实施报复的激动快感,有担心绑架失败的担忧,冷不丁的, 还有一阵悔意。

他找上的这伙人是真正犯过事的,虽然在别人眼里他也实打实犯过入室持刀抢劫的案子,但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 他压根就是被薄悬那个兔崽子陷害的。

当年要不是薄悬有意无意地透漏他屋里藏了好几万现金, 自己又着急等钱用,头脑一热, 就找上他住处跟他借钱用。后来不知怎地演变成了入室抢劫,两人动起手,薄悬腿上挨了一刀,警察来的时候就见满地都是血——鬼知道那把刀从哪冒出来, 又是怎么跑到他手上的,总之结局就是他因为情节恶劣被判入狱坐了好几年牢。

这兔崽子鬼心眼子这么多……

但是听说人考上了名牌大学,前途一片光明,自己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以后等人出了社会飞黄腾达,他再想拿捏人家就没可能了。

陆昊咬咬牙,过去敲响隔壁的房门,把人到了的消息告诉另外几个人。

几个人显然对这个时间点很不满:“怎么搞的,让你约了晚点,大中午动手,怕人看不见啊。”

“我说了,他自己提前来了怎么办!”陆昊也很心烦,“那我让他回去,改天再来。”

领头的大哥有干过几票的经验,惦记着五十万马上到手,胆大又心细,不紧不慢地拦住他,发号施令上了:“钱带来了是吧,来就来了,不怕他来得早,就怕他不敢来。你待会下去了装装样子,把人骗到最后面那一栋楼地底下,那栋正好废弃了没人住。我们几个带着家伙过去守着,只要他敢露面,跑不了他的。”

陆昊烦躁地一阵,说这样也行,一扭头下楼找人去了。

陆昊没怎么费功夫就在胡同口找到了人——晦暗的脏兮兮的街道上,这个人着实太显眼了。

出生在贫瘠的山窝子,陆昊从小就得知家里有个厉害的叔叔,父母也整天耳提面命,让他多跟着小叔学着点。

所知小叔的光荣事迹包括但不仅限于:凭借着努力考上了北方的大学,长得高大帅气,会来事,靠着嘴甜,哄到一个城市里的有钱人家女儿谈恋爱,毕业后没有打工,而是直接给人上门做了女婿,出入豪车别墅的,随后,借着娘家人的势力办起了公司,没两年生意做得风风火火,一路从吃糠咽菜的泥腿子蜕变成人人艳羡的城里有钱大老板。

心生嫉妒的陆昊也曾忿忿地设想过,城里没见过面的那个婶婶指不定人又老又丑,年纪大了,嫁不出去,不得已才选了他四叔。

四叔看起来风光,实则在他们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后来陆昊跟着父母去了城里,他爸爸进了四叔公司。他也由此见到了一直活在传闻中的四婶。

哪来的又老又丑——人年轻、漂亮,皮肤白皙,留着一头浓密的大波浪的头发,纤细的身材生过孩子后也没有走样,是陆昊前十多年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哪怕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他忍不住一阵心驰荡漾心猿意马。

她生下来的儿子,自然也继承了她的相貌。或者应该说汇合了她和小叔的样貌。

人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单单往路边一站就跟橱窗里的模特一样,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要回头看——哪怕是恨不得冲上去当场宰了他的陆昊,也不得不承认这兔崽子一看就不属于山窝子和贫民窟的人。

薄悬瞧见一个留着寸头满脸横肉的青年朝他走过来。

相隔数年,两个人对比四五年前都长大太多变得太多了,他险些没认出来这就是陆昊。

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对方打量着他张口:“陆……哦对,我听我四叔说你后来改名字了,呵,出息了,自己祖宗都不要了——钱在哪呢?我瞧瞧。”

薄悬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陆昊像接个炸弹,小心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红彤彤装满大额纸票子。

啧,五十万就这么点?比他想象得少太多了。

“钱你拿到了。”薄悬说,“这事算结束了,以后别再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给我打电话。”

他说完转头要走。陆昊又叫住他:“你等等。”

薄悬停下来。转身看着他,眼中恍惚有抹怜悯一闪而过。

陆昊最见不得他高人一等的姿态,一见就心头火气,恨不得当场扑上去直接掐死这小王八蛋。但且不提路人会不会阻拦报警,他如今打不打得过这个兔崽子还不好说。

陆昊啐了一口,冲他道:“你说送到就送到了,这钱要是假的怎么办,我得找个地方确定这里面都是真钱,数完了确认完了你才能走。”

“行。”薄悬一口答应下来,“听你的,去哪,胡同里吗?”

陆昊心头一喜。又有点怀疑他揣了什么幺蛾子,转念一想,他怕什么呢,他们这边足足七八个结实的成年人,难道还制不住一个兔崽子。

陆昊心说这是你自己主动撞上来的,怨不得我。

往外走两边都是沿街街道,只有胡同里没什么行人。

陆昊踢踏着脚下的棉鞋带头走进小胡同,从身上摸出半包剩下的烟点着一根,叼在嘴里。一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女生背着书包从旁边大院里走出来,迎面碰上陆昊流里流气的打量目光,低下头往路边挪了挪,一溜烟跑过去了。

陆昊望着学生背影,赫赫地笑了两声,扭过头又重重往地上呸了口唾沫。

越靠近胡同的另一头,越是人烟寂静,连沿街小贩的喇叭声也远远听不清了,胡同内只闻一轻一重的两个脚步声。

背后,薄悬突然主动跟他搭话了:“牢里好玩吗?”

陆昊刹住脚,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

“没听清吗?”薄悬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好奇问问,坐牢好玩吗?听说现在很多监狱实行军事化管理,你是不是也要按时早睡早起,每天能看的电视只有新闻联播,好处是你不用写作业,不用高考,这样说来你还要谢谢我。对了,监狱里面有水果吃吗,芒果有吗……”

“草你妈的。”要说这一番话下来,陆昊还能忍,薄悬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他彻底忍不了了。

他哆嗦着手,一把甩开钱袋子,扑上去就要给薄悬一拳头。

陆昊当年刚满十四正好够上量刑的年纪,他才十四岁!在外面再是嚣张,进了牢房,铁窗子一关上,里面别说女人,每天见到不是狱警就是犯过事的亡命之徒,头两年夜里他被吓得没睡过一个完整觉,时常满头冷汗地从噩梦中醒来,然后失眠睁眼到天明。

陆昊以前最烦上学,嫌弃学校破规矩多,把人拘在教室里一坐就是一天。结果进了监狱,里头规矩比学校还多!

很多个夜晚,陆昊都是靠着幻想把薄悬打得头破血流跪地求饶的场景度过的,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这兔崽子的下落,死死压抑着上门捅死他的欲望,一直强行忍到了今天。

好,这兔崽子终于落到他手上了,还敢口出狂言,他今天非得把人揍个半死不可。

他哆嗦着手,一把甩开钱袋子,扑上去就要给薄悬一拳头。手臂带起的拳风擦着对方的脸侧,但是由于距离太远,被对方扭着身子躲开了。

陆昊力道收不住,险些一头扑倒在地上。

他手掌撑在满是碎沙石的地面上,回过头,仿佛吃人的眼神,像是恨不得从薄悬身上刮下来一层肉。

薄悬继续说:“你这个反应,几年过去了一点长进没有,看来在监狱里过得不怎么样,我其实还有个问题,里面犯人真的跟电视上说的一样会搞霸凌吗?你在监狱挨过打没有,你以前带着一伙人在学校威风八面到处欺负人,被人霸凌的滋味怎么样?”

薄悬一手揣着口袋,气定神闲地说完,甚至有心情冲陆昊露出个笑。

“我艹!你特么的小畜生!”陆昊已经被怒火淹没了。心头旧恨一起涌上来。靠着体重和冲势冲上,迎头撞得两个人往后栽到在地上,砰地带起一阵烟尘。

陆昊同样结结实实栽了一跤,摔得头晕眼花,满面赤红地从地上爬起来,脖颈青筋爆出,紧接着攥着拳头再次冲了上来:“我特么的打不死你!”

薄悬也摔得不轻,这种半边身子砸在地上痛到麻木的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刚撑起身子,迎面就是陆昊的拳头。

薄悬抬手扯住对方的胳膊,生生把人扯停了下来,随后翻转手腕,看起来丝毫不费力地狠狠往后一折。

啊——陆昊惨叫起来。

薄悬:“身手退步不少啊,怎么,监狱里不给锻炼吗?”

陆昊被他一口一个监狱牢里的逼得快要发疯,手腕疼得快断掉了,口中犹在不甘地大骂:“你个狗杂种,我艹你——”

“你来!”薄悬一拳头砸在他脸上,直接把他没说完的话砸了回去,伸手扯住陆昊的领子逼近了,面目森冷地对他说:“我再听见你一句脏话——”

陆昊张嘴就要啐他,薄悬早猜到他想干什么,歪头往旁边躲开,旋即又是没留情一拳头砸在他脸上。

陆昊:“啊——”

薄悬继续说:“你竟然还敢来找我,我挺意外的,看来上一次判得太轻了,你信不信我能把你送进去一会,我就能把你送进去第二次。”

陆昊嚎叫得像杀猪一样,哪还听得清他再说什么。冲着不远处不管不顾地大叫:“来人,快来人,过来帮忙!”

放风的一个混混早听见动静,伸头一看,两人打得在地上滚成一团,也跟着急了,往后边招呼:“快,快,拿上家伙,打起来了。”

薄悬循着他喊话的方向抬头,前方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凶神恶煞地手提着钢管往这边奔。

“这回人手找的挺多。”

薄悬薄悬没有继续瞎逞能。这些人跟只会欺软怕硬的软脚虾陆昊不一样,身上说不定真正背过人命。

薄悬薄悬薄悬没有继续瞎逞能。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朝陆昊身上补了一脚,扯上旁边的钱袋一秒钟没敢耽误,跟个兔子一样灵活地撒腿就往前跑。

几个混混暗骂不好,陆昊这个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成。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追!”

第37章 毛线 “给男朋友的。”

几个人一边追着, 紧紧盯着薄悬手里的钱袋子。就见对方像是昏了头得慌不择路,一头跑进一间他们租住的那间。

好啊,领头的老大一看就顿时不着急了。

院子三面环墙, 只有大门能出入, 料着对方就算是孙猴子变得也飞不出去。

走进去, 果然找不着出口的薄悬一个人在走廊尽头站着。

几个人鬣狗一般兴奋地围了上去,薄悬还在喘息个不停, 朝着没人的四下里看看, 走投无路, 伸手将钱袋朝往他们面前的地上一扔:“钱都在这了,你们放我走, 要是不够我再去取, 你们想要多少。”

领头的老大笑了一下:“口气不小啊,还挺识趣, 那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关于赔偿的事?”

这时,陆昊捂着脸追上来,拨开几人, 叫嚣道:“小畜生,你以为拿钱就完事了,老子因为你吃了好几年的苦头, 你今天就是跪在地上求……”

领头的老大聊得好好的被打断, 朝后方示意去几个人去外围放风,一脑门青筋地喊停陆昊:“好了, 你特娘地叙旧来了,赶紧嘴捂上把人带走……”

四个人紧了紧钢管,包抄上去。

薄悬就在这时猛然暴起,一把抓起钱袋朝着老大脸上砸过去, 包的拉链没拉紧,钞票哗啦啦地流出来,霎时间天女散花一般洋洋洒洒地飘飞着落在他们的头上、身上和地上。

几个混混愣神的间隙,薄悬掉头就往另一侧的楼梯口跑。

“靠,抓住他!”两个最前方的人拎着钢管忙追了上去。

老大挥开飘到脸上的钞票,骂了一声。

一楼院子的各种边边角角堆满了历任租户丢弃的杂物,地面本就不平坦,有的地方空间狭窄得走路尚且没法两个人并排,更不要说上演动作片的追逐大戏了。

没跑出多远,两个混混就楼梯间把人追上了

领头的老大气急败坏地拎着钢管赶过来,却见被围堵在夹角的薄悬压根没理会他们几个,抬手去拍墙上消防箱的的警铃。

这片的建筑摩肩接踵,排列得蜂巢一般密密麻麻仿佛透不过风,地方监管出于以往的教训,强烈的防火意识体现在,一整条胡同走下来可能没几个能用的摄像头,但是每栋楼的每个楼层必定装配了消防箱和灭火器。

老大猜着他是想叫人,瞳孔一缩,情急之下拎起手里的钢管对着人狠狠敲了一记。

薄悬压根没有停手的打算,就这么后背硬生生地挨了一棍,往前扑倒着,头磕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手压在消防警铃上,警报被触发,尖锐的警铃拉长着响彻这处房屋的上空。

三人惊诧的眼神中,薄悬扶着墙转过来,仿佛力不可支,惨白的脸色透着抹急速奔跑后的红,几缕鲜血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映得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格外得渗人。

薄悬就这么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慢慢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管,拿在手里掂了掂。

“妈的,这小子还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领头老大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外头的胡同有喧哗声靠近,遥遥的还有一阵乌拉乌拉的警灯——谁把警察招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领头的老大身上罪行累累,一听这声音,哪还有心思管别的,招呼人扭头就跑。

半个小时后。

鸟兽散的几个人陆陆续续地在派出所重新集合了。

充满暖气的询问室,薄悬捂着头上的纱布对着端来茶水的民警道了声谢,情绪镇定地出示过自己的身份证、学生证。

针对民警提出的关于监护人的问题,他如实回复了自己父母离异,母亲在海城赶不过来,随后,将自己被这伙人恶意骚扰、勒索、报复的经过完整叙述了一遍。

屋子另一角蹲着五六个人,其中一个人站起来还想反驳:“警察同志,他……”

警察虎着脸重重一拍桌子:“让你说话了吗,老实点儿,蹲回去。”

薄悬低头喝口茶,想起什么,对警察说:“那处院子一楼另一头的门口有个监控,不知道拍没拍到我们,这个能当证据吗?”

警察心道不愧是高材生,危险关头还能注意四周有监控,正愁没有铁证:“当然算,拍到了最好,差不多就能定罪。”

一扭脸,朝外喊:“小陈,给外勤的打电话,让他们把周边有监控的视频都调回来。”

最末尾的陆昊抬起头,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因为挤压充血而涨红,恶鬼一般目光阴狠地死死紧盯着薄悬的背影,在警察扫过来的时候又飞快把头低了下去。

从中午折腾到天黑,夜灯初上的时辰,薄悬留下联系方式,表示后续程序自己会全力配合,婉拒了民警开车送他回去的提议,道过谢后,一个人走出警局的大门。

也就是在离开警局没多久,薄悬手机上接到一个电话。

打电话的人情绪十分激动,接通后,张嘴就骂道:“小畜生,你干了什么,派出所那边刚给我打电话,你堂弟从里边出来没几天,你特么又把人弄进去了,还有王法没有了,你是铁了心跟我们姓陆的过不去了是吧,畜生东西,跟你妈一样特么的不知好歹,老子当年就该在你生下来的时候掐死你,你等着,别以为就你会找关系……”

薄悬接通后就把手机音量关了,沿街走了一阵。

估摸着那边人骂累了了,薄悬重新把手机拿到耳边说:“我今天拿给陆昊三十万的现金,在派出所留作物证,过几天就能拿回来,陆成才,你不是身上欠着债一直追着我要剩下的三十万吗,三十万和找律师捞陆昊,你自己选一个。”

电话那头静了静,旋即更是骂得大声了:“我艹,你个畜生东西,我早几年就该直接打死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

薄悬冷冷讥讽道:“是啊,可惜你没能打死我——要钱还是想法子捞人,你自己想清楚,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回不是你想减刑就能减掉的,另外还有件事你听好了,你再敢给我妈打电话去骚扰他们一家人,你以后别想从我手里拿到一毛钱。”

他说完,不管那头反应,干脆地把电话挂了,走到路边拦了辆车,直奔医院重新处理头上的伤口。

案件的伤情鉴定已经在下午跟着民警去指定医院做过了。

薄悬自己对伤势也有数:轻微的脑震荡,卧床休息几天差不多就恢复过来,最多后背的伤有点麻烦,日常多注意就好。

他身上的衣服经历乱七八糟的一天,沾着灰尘干草叶,形容满是狼狈,脸上也是脏的,但是这副模样在医院和派出所这种特殊地点倒是没太显眼。

一个人拿着单子在清清冷冷的大厅取完药,穿过走廊,往门外走的时候,迎面一个过路的白大褂医学生站住脚,满脸惊讶地看着他。

“哎,你不是那个……”

上回跟着东家一块看伤口的那个学生吗?

薄悬却像没认出他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恰好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接通,听见另一端的蒋寄野问他:“你人在哪呢?”

薄悬对着医学生礼貌地点了点头,擦肩走出医院的门,慢半拍地回复蒋寄野:“出门了,还在回学校的路上——怎么了?”

一路走出医院大门,走到了大街上。

这里是城区了,脱离阴暗地带后的,世界仿佛重新活了过来,有了文明秩序,有了鲜明色彩,也有了热闹温暖的人声。

薄悬看着对面商场的天幕,和蒋寄野说着话,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没有着急过马路。

背后,是一条长长的步行街。薄悬朝着街头一家卖小饰品的店铺走过去,问电话里的蒋寄野:“你喜欢什么颜色?”

“你问这干什么?”

“不能问吗?”

“能问,我是问你问这个干什么用。”

“不干什么,就随便问问。”

“……”

“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只要不是大红大绿的就行——别在外面瞎转悠了,整天出门穿得那么薄,打量没生过病是吧,早点回去,到学校了记得跟我说一声。”

“好。”

“嗯,那回吧,挂了。”

“蒋寄野。”

“嗯,你说。”

“我有点想你了。”

……

薄悬怔怔地收起手机,摸了下头上的纱布。

他来到店铺门口,从露天的小摊上拿起一团毛线在手里摸了摸,片刻又放回摊位上拿起另一团。

门内的店主隔着层门帘看着他:“外边的毛线三十一卷,不挑颜色,你要想要好一点,我这店里面还有羊毛的,价格是贵点,但是暖和,精细小羊绒的,织个围巾手套就算给小孩戴也不会扎。”

薄悬走进店内,说:“看看羊毛的。”

店主伸手搬出来一个摆满了五颜六色毛线团的木头屉子,絮絮道:“你算找对地方了,这一条街只有我们家卖的是真羊毛,半点没掺假拿火一烧就知道,这一箱子我没敢往外摆,怕人多给我摸脏了,帅哥你看看要什么颜色——哎呦,你这头上,是摔着了啊。”

薄悬嗯了一声,垂着眼睛,从盒子里选出几个大地色系的毛线递给店主,“这三个。”

店主见多了买毛线的年轻人,热心地多问了一句:“是不是买给女朋友的?那你要买颜色鲜亮一点的,这种颜色太深了,像这边这些鹅黄的粉白的女孩才喜欢,用着也好看。”

薄悬:“不是,给男朋友的买的。”

店主:“额……哦哦,男生也好,男生用着好。”

店主没再在说话了,讪讪地装好毛线,从后头架子上抽出几根木头针子一并装进去递到薄悬手上,等薄悬付完账,照例交代说:“要是织不好或者哪地方织差了,你拿过来,我这店包教包改的,一般针法我都会。”

薄悬:“好,谢谢。”

再之后,他饭也没想起来吃,赶回学校睡了一个不太安稳的觉,隔天一早跑了趟派出所,之后因为头晕得厉害,回来路上又不得不去了趟医院。

大夫一听他脑震荡,检查后给他开了两瓶镇静和消炎的药水,大冷天输完液不能往外乱跑,给他找了间病房,让他好好躺着休息一天再说。

再之后,就是接到消息,赶回学校准备接受调查。

“已经报过警,打我的人也已经被抓走了。”

车里,薄悬对着蒋寄野这么解释,然后就跟锯了嘴的葫芦,再怎么问也一句不往外吐了。

他不想开口,蒋寄野一点办法也没有,总不能严刑审讯。

不说了就不说了,a市就这么大点地方,他回头找人难道查不出来是怎么着。

蒋寄野没接着问,注意到薄悬的背上大概是上过药膏,有层莹润的光泽,像出了一层薄汗,但是上药的手法显然非常粗糙,压根没抹匀,有几个地方还黏着纱布扯断后掉落的粗糙线头。

蒋寄野深吸口气,伸手轻轻地替他把线头摘下来。

第38章 看病 “那咱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薄悬侧着身子等了半天没动静, 看不见蒋寄野的动作和表情。

他不自在地想换个姿势。这一动,后背结结实实地抵上蒋寄野的手。

薄悬先是感到一阵凉意,旋即疼痛感慢半拍抵传递上来, 倒吸口凉气, 最后才是一阵赤裸肌肤接触的麻意和痒意。

薄悬耳朵蹭地一下红了, 往前蹭蹭想要避开蒋寄野的手。

蒋寄野对着他伤痕惨烈的后背倒是没想这么多,一把扶着他肩膀把人按住了, 没个好气说:“别乱动, 你身上沾着线头了, 我给你拿下来。”

薄悬没再动弹了,静静地讪然说:“就是看起来吓人, 我早上照过镜子, 一开始没这么严重,去医院也拍过片子了, 医生说没伤到内脏,开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抹个几天就能好……"

“废话!真伤着内脏你还能好好站在这跟我说话, 你现在就应该在重症监护室躺着了。”蒋寄野脑瓜子嗡嗡地,压了半天的火终于忍不住要爆发了:

他掰着人的肩膀坐正了,压着火试图跟人讲道理:“来你看着我, 你碰见什么事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我先前是不是说过让你有事记得找我,我这两天给你打过多少电话, 多少未接来电你自己数数,有事你不会说一声,我的话都扔狗肚子里了,要不是学校这天出事了, 你是不是还一个人在外头躲着,我是死了还是怎么着,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人,不见面的时候你有想起有我这个人吗,我…!”

越说越气的蒋寄野声音刚刚拔高,忽然就卡壳了。

只见薄悬大睁眼圈慢慢变红浮出水光,旋即一滴眼泪急速汇聚起来,吧嗒一下掉在蒋寄野抓着他衣摆的手背上。

蒋寄野像被烫到一般,手背颤了颤,又是吃惊又是沉默地瞪着他——

但是倒也不是特别吃惊。

这人从来都是半点重话都听不的性子,有过第一回的经验,反正甭管谁理亏,主打一个你敢骂我我就敢哭给你看。

薄悬惊醒过来,头扭到另一边,抹了下眼睛。

蒋寄野慢慢松开手指,没说完的话彻底咽回去了。

遥想当初分手那会,他刻意冷血地想着呵,哭算什么,谁不会哭怎么着,我还委屈呢。就算你哭成林黛玉我也不会低声下气让着你了——但事情真发生在眼前,才觉出想法有多天真。

别人不知道,但蒋寄野眼睁睁看着人眼泪掉下来,那真是再大的想法和火气都被浇灭了,还真就拿他没辙。

蒋寄野烦躁地扯了下自己头发。又伸手把他卷起来的毛衣和棉衣一层层拽好了,声音低下来:“我不是……我没故意冲你……你想想你自己多气人吧……”

蒋寄野话还没说完,薄悬扑上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蒋寄野刹车不及,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两人隔着中央扶手,拥抱姿势很是别扭,蒋寄野僵着身子任他抱着,怕再碰着他伤口,也不敢动,手掌只能扶着自己大腿借力。

抱了一阵,脖子上只觉又凉又热的——凉的是眼泪,热的是鼻息。

蒋寄野强忍着痒意没有躲开,生硬地道:“又来这套是吧,出事的时候没见你吱声……”

薄悬抱着他脖子的手收紧了一下,带着鼻音在耳边低声说:“想过你。”

蒋寄野:“……”

蒋寄野说不下去了,心里有点发软,被他潮湿的脸蹭得也起了一阵酸涩之意。

是啊,人为什么要哭,好端端的谁愿意哭,在外面挨了打,学校网上又挨了骂,想找人诉苦都没地方可去,爹妈虽然都还在世活着,但是一个不靠谱丁点指望不上,一个再婚了有个新家庭,剩下薄悬孤零零一个跟孤儿没什么两样了。

受了再多的委屈,心里再难受,他也只能回宿舍躲着。

就像今天这样,大冷的天,一个人大清早拖着伤病去输液,半道里又因为诬陷的事被紧急叫回学校听教训,好不容易结束了还碰上蒋寄野这么个暴脾气被一顿削,换谁谁能受得了。

半晌,蒋寄野伸手在他肩膀处拍了拍:“好了,我不说了,你先坐好,这还在你们学院楼底下,虽然周末没什么人——算了,这都中午了,待会吃个饭我领你去医院再看看去。”

薄悬听话把手松开了,抽了下鼻子:“不用去医院,该做的检查都做完了。”

行,不去就不去,谁让你是大爷。

蒋寄野从挡风玻璃下的纸盒里扯出一沓纸巾递过去:“饭总得吃吧。”

薄悬低低嗯了一声。

蒋寄野说话时特意避着眼睛没去看他,听他闹猫一样的动静,只觉浑身刺挠,哪哪都不对劲,埋头折腾暖风把出风给调小了点——内外温差不能整太大了,待会下车没感冒也真变成感冒了。

等出了校门,就近找了个商场,上楼找家餐厅吃饭。

蒋寄野一早接到向秋月的电话,早饭只来得及动了一口就出门了,这会儿愣是没感觉到饿,席间随便动两筷子就饱了,中间出去打了两个电话。

再回餐桌前,桌上剩下的饭菜被吃得差不多了。

薄悬端坐在着一侧,露着干干净净的额头和眉眼,脸色明显比学校那会红润了一些。拿掉帽子后,头发有点凌乱,吃相慢条斯理的,竟然还没停筷子。

蒋寄野猜着他能吃的原因了:“你早上没吃饭——你不是起得挺早的吗?”

薄悬放下筷子:“那会儿头晕,不想吃,后来就给忘了。”

蒋寄野心说难怪呢,手冷成这样。

吃饱喝暖,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不少。

蒋寄野靠着椅背有一搭没一搭摆弄手机,坐着消食,没话找话问薄悬:“学校论坛发帖的人和打你的人是一伙的?什么过节,值得大动干戈的。”

“不是一伙人。”薄悬情绪也镇定下来了,端着杯子慢慢道,,“学校论坛的事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发帖子的人,我好像能猜出是谁。”

“谁?同学?”蒋寄野没跟他计较那句添麻烦。

薄悬一顿,感叹说:“这都能被你猜出来。”

蒋寄野无言道:“你夸我也挑点实在的,那两张照片角度一看就是站你们经管宿舍楼上拍的,不是一个专业里的同学,谁吃饱了闲得慌找你的事。”

薄悬点头:“你说的没错。”

蒋寄野:“……谁让你说这个了。”

薄悬清楚他想问的是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怎么说,倒也不是特别大的矛盾,他骂你渣男,我就跟他吵起来了。

薄悬抿了口茶水,避重就轻地说:“不确定是不是,一点小矛盾吵了两句嘴,举报的事我也没有真的挨处分,反正再过一年大家毕业各奔东西,没必要再跟人家当面对峙,过去了就算了。”

蒋寄野看了他一会。心中冷笑想你倒是大度,也不看看别人是怎么对你的。

饭后,蒋寄野到底没顺着薄悬的意,拉着人去最近的医院几个科室轮转着一圈。

医院得到的检验结果和薄悬所说的情况相差无几:轻微脑震荡,背上的皮肉伤,各内脏没有损伤,近期不要操劳多卧床静养。

他在做检查的功夫,蒋寄野一个人坐在外头走廊椅子上无聊地摆弄手机。

论坛发帖人的真实身份查得差不多了,果然如猜测一般是经管专业的学生。

这个不重要,蒋寄野更在意的是校外发生的那点事。

在听说薄悬已经报警抓走打他的人后,他背地找了点关系,半天就把报案的信息搜寻汇集了过来。

那头如实汇报道:“……目前涉案人已经被辖区派出所拘捕起来了,不过这几个人看着年纪不大,有个别已经是二进宫,这回据说是为点私人恩怨,其中一个姓陆的男领头,想把报案人骗出来绑架拍下□□视频用于敲诈勒索,幸好报案人当时有所察觉,到地方发现不对提前报了警,后来两边起了争执,报案人从他们手里逃脱出来摁了消防火警,这才把一伙人摁住了,派出所那边的说法是证据充足,报案人的态度也很明确,要求法律严惩他们,估摸着不久后就会正式进入诉讼流程,年底各处都在抓典型,像这种威胁人身安全的案件会判刑是肯定的了……”

总而言之,整件案子在无人知晓的两天内已经发生完乃至结束,现在只等把人定罪了。

蒋寄野没什么表情听着,问:“什么私人恩怨?”

那头犹豫了一下:“这个,时间太久,具体情况我们不太清楚,根据当时案卷上的记载,姓陆的男生好像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初中那会儿因为缺钱,盯上了一个人在校外租房子居住的学生,持刀上门,争执间持刀捅伤了人,事后人报了案,这姓陆的就入了狱了。”

得了,居然又是学校里发生的事。

蒋寄野想想也觉得难怪,薄悬那种乖巧的三好学生长相,一看就是好揉捏的,不爱吭声,走到哪可不就是容易招变态惦记。

最后,蒋寄野打开那边发来的现场视频。狭窄杂乱院子里,薄悬被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一角。

他胸口起伏着冲几个人说了些什么,一个相貌凶悍的青年狞笑着不依不饶的样子,薄悬逼不得已,只得扔出手中一袋子钱保命,被三人追着一路跑进楼梯间,领头的一个男人提着钢管气势汹汹地走进去,结结实实给了人一闷棍。

再就是几分钟后,警察赶到,薄悬扶着墙一头鲜血地被人搀扶着走出来。

蒋寄野对着视频静了好一会,朝着电话那头说:“蹲了几年监狱不知道悔改,我看这种人也没打算改过,再放出来也是危害社会,你多找几个律师,跟那边打个招呼,各种程序都照顾下,偷鸡摸狗的前科有多少都给他算多少,费用我全付了,看能不能争取让这伙人在牢里过上五十大寿——既然没想出去,让他们下半辈子就在监狱里待着好了。”

薄悬结束检查出来,医生开了两瓶消炎药水。让他输液完了再走。

他见蒋寄野兴致不高的样子。以为他等得着急了。

问是你朋友催你了吗,非常贤良淑德,说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我一个人也没关系,睡一觉就输完液了。

蒋寄野听他说话就来气——薄悬整天比他还关心他的那帮朋友被冷落,头也没抬说:“你把我当什么人,咱俩就算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我也不能心大地把你一人扔在这。”

薄悬光顾着看他脸了,没留神话的内容,蒋寄野没有表情的时候眉目锋利英挺得有点犯规。

愣了一会,薄悬自言自语一般地追问道:“那咱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前任关系——还是不太正统的前任关系。

碍于病房里还有别的输液病人和小朋友,蒋寄野不想带坏祖国花朵没有直说,随口应道:“给你收拾烂摊子擦屁股的纯洁朋友关系。”

薄悬:“……”

嗯,听起来也不是很纯洁。

第39章 道歉 “你脸皮有这么薄?”……

蒋寄野分神瞧了一眼, 薄悬靠着床头发呆。

人早上起得早,两瓶药水输完怎么也得俩小时,于是走过来把他背后垫高的枕头抽走方便睡下去 :“无聊了, 无聊就躺好睡一觉。”

薄悬有点舍不得睡, 睡着就看不见蒋寄野了, 硬是撑着精神道:“不困,不想睡。”

蒋寄野瞧得真真的, 呵了一声, 睁着俩眼说瞎话呢。

薄悬突然撑着身子坐起来, 动作迟缓地像个僵尸要往床下挪。“你困吗?你要困我把位置让给你睡。”

蒋寄野满脑门黑线,他就是困死在地上也不至于跟个病号抢床位, 一只手把他按住了:“你别折腾了, 我不睡。”

干坐着无趣,医院条件有限。唯一的娱乐项目就只剩手机, 蒋寄野记起薄悬的包扔在了车上,说:“我去帮你把手机拿过来,找个电视看看, 打发时间。”

薄悬想起一件更主要的事来,“还有毛线,谢谢, 麻烦也帮我带过来。”

蒋寄野脚下一停:“什么, 什么毛线。”

是他想的那个毛线?

薄悬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毛线。我买了两团线在包里, 想给你织个围巾。”

蒋寄野:“……”

薄悬才想起来礼物的重点在于收的人喜欢与否,顿了顿,接着问:“……你要吗?”

蒋寄野沉默少许,诚恳发问道:“少年, 这是我要不要的问题吗,我如果对着你亲手织好送过来的围巾说不要,你能保证你不哭吗?”

他话音一落,薄悬脸色猛然爆红起来,整个人像一颗被蒸熟的番茄,呆滞的样子看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当场把自己埋进去。

“你…你…”

想来薄悬一十八年也没遇到过比这更让他社死的调侃,一脸欲言又止羞愤欲死的小表情,张了两次嘴,愣是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蒋寄野生怕他伤病没好再自己把自己气厥过去,连忙转移开话题,清了清嗓子说:“那天在学校东门你看见我了。”

治疗效果立竿见影,薄悬脸上的红往下褪,嗯了一声。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一个多余的问题也没问。

蒋寄野弄不明白他的想法,接着说:“那女生叫余研,是我一朋友的妹妹,我受人之托顺路捎她去机场借她哥,她拿的围巾不是送给我的,我没那个福气 ,我俩就是单纯的朋友——当时第一次见面,走得急,所以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

薄悬嗯了一声:“我相信你。”

蒋寄野定定地看他两眼,长出口气,叹息着摇摇头转身离开了:“……就你这样的单细胞脑筋现在还没被卖掉也是奇迹。”

薄悬:“……”

蒋寄野这一趟去了很久,再折回来时手里拿的不是毛线和手机,而是一管薄悬眼熟的药膏。

蒋寄野去卫生间洗了手,卷起袖子,拿酒精洗手液给手指消毒。

折回病房,一分钟前进门还精神奕奕地看着他的人就像被拆了电池,几秒钟的功夫已经躺下了,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侧身睡着。

蒋寄野唰地将遮挡的床帘拉上,挡住病房其他人的目光,用护士交代病患的口吻说:“别装了,自己起来坐好,衣服撩起来。”

薄悬装死失败,还在负隅顽抗:“这个药膏上面写得一天一次,我早上抹过了。”

蒋寄野:“知道——你没抹匀。”

薄悬:“我,我困了,我想先睡觉。”

蒋寄野:“五分钟就完事了,结束完你睡你的,要不你趴着一边睡一边抹。”

薄悬只得换了个借口:“……伤口一碰就疼,能不抹吗?”

“你说呢。”蒋寄野不为所动,催他,“越拖伤口好得得越慢,快点的,别墨迹了,我刚去跟楼层护士请教过专业的上药手法,疼不了你一点。”

薄悬避无可避,坐起身实话实说道:“要不我回去自己抹,你这样看着没穿衣服的我,我……不好意思。”

嚯,不好意思?你脸皮有这么薄?

蒋寄野说:“你自己不是看不见吗,我又没让你脱裤子。”

“……你说得很对。”薄悬底气不足说,“但是现在情况是你穿着衣服,我要脱衣服。”

蒋寄野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跟你一样脱掉衣服,你会自在点?”

薄悬脸腾地红了,强行装作镇定地说:“我没这个意思——你要自己想脱……”

蒋寄野举着药膏凉凉道:\"转过去趴好。"

薄悬不说话了,认命地卷起衣服露出赤裸的后背,老实地翻身趴下来。

他心里是有些忐忑的,蒋寄野的手劲毫不夸张地讲,跟他的身高一样有目共睹,抡他轻轻松松得就像抡一个麻袋。

但既然人提前跟护士请教过,薄悬勉强安下心。

片刻——

和无意的触碰不同,被摸到伤口的薄悬像条活鱼猛然从床上弹了起来。

在发出一声不太适宜的呼声后,薄悬马上反应过来,将涌到嘴边的声音地咽回去,咬了下牙关,耳朵和脖颈肉眼可见地飞快泛起红。

蒋寄野眼疾手快把人按住了,看眼他的后脑勺,清清嗓子:“这样也疼,那我再轻点,”

薄悬把头埋进了带着消毒水味儿的枕头里,当了一回鸵鸟,一声没吭。

在随后越发轻柔的出没力道里,他的肩背一直处在收紧状态,时不时还要发阵抖。

到底是疼还是痒,你这样不累吗?

蒋寄野花了十多分钟细致上完一遍药,一脑门汗,没等问出口,扭头一瞧,挺好,人在药物和疲惫的双重催眠下睡着了。

晚上,蒋寄野又接到邢岳麓的电话。一副八百年没见的口吻,张口又是邀他出去玩。

蒋寄野奔波了一天,懒洋洋的:“今天不过去了……都这个点了……领人上医院了……别,学校没地儿招待你们,薛明泽还跟你们在一块呢吧,我不乐意看见他。”

邢岳麓纳闷追问他:“你这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什么人还得你亲自陪着上医院,不会吧不会吧。真跟薛明泽那丫说的是姘头?哥你这么快走出阴影焕发第二春了?”

蒋寄野:“你嘴里能不能有点人话?”

邢岳麓:“咋了嘛,我说不对吗,哦,姘头这词不好听,那我换成嫂子?”

蒋寄野:“闲扯来了,你可以挂了。”

“可不就是无聊闲扯。”邢岳麓唉声叹气说,“薛明泽快把我这院子造成垃圾窝了,我都懒得出去,哎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一块回翠园探望下外婆,回国两天再不去就不合适了,我妈也得抽我。”

蒋寄野说:“可以,正好我也有一阵没过去了。”

邢岳麓:“得嘞。”

蒋寄野这边刚吃完饭,论坛的风波算是告一段落,他登上去赶着八卦收尾的节点登上去论坛发了个认领图片的帖子,简单粗暴地表明我就是另一位主角。没想到单身多年,有天能顶着渣男的名号火一把,感谢大家围观。

下面寥寥还有学生回复,蒋寄野没有去管。发完就撤了,再掰扯下去又要有新的热度。

他先前找了一伙专业人士,连同举报信的内容都拍照发送过去,顺着发帖人的信息摸排,本意是找出此人藏在暗处的庐山真面目。

不查不知道,这人私下里竟然还是个热爱盲狙的惯犯,往前的两年多里批皮十多个小号,专门引动舆论,用来讨伐经管学院的各路大神和逆党。

闲暇的时间,就给学院的领导们发发举报信,并且每回对象都不一样,一视同仁,光是历史记录足足积攒了三页纸,

看样子,周围圈子里但凡优秀点的人才都被他照顾了一遍。

蒋寄野叹为观止,把记录递给薄悬看:“外面都在传金融圈里不太平,你们经管专业的幼苗们也没逊色到哪去,人才辈出——怪不得你,坚持到大三才被举报,你已经是你们院里最后的清流了。”

薄悬毫不意外道:“嗯,还真是他。”

蒋寄野说:“恶意诽谤。愤世嫉俗的中二青年,这人心态不太正常啊,你们学院该进行一次心理健康普查了。”

薄悬说:“可能吧——什么叫中二。”

“中二你不知道,就像孙悟空学完仙法,认为自己天下第一,看所有生物都不顺眼,想出手比划个高矮胖瘦出来——”蒋寄野举了个通俗易懂的例子,旋即自己又否掉了,“算了,这个比喻还是太抬举你这位同学了,不太贴切。”

薄悬笑了下:“那我大概懂了。”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不过论坛事件的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发帖人表示过明确的愤怒。

应当是高岭之花当久了,沐浴着外界或褒或贬的眼光,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压根没把一只蚊子耀武扬威放在心上

再联想他先前的言论,于是蒋寄野在知情过后就没再继续聊相关话题。

把人送回了宿舍,蒋寄野在门口打了个转,没有立刻离开。

他从另一个楼梯上了楼,找到经管某楼层的宿舍,伸手扣门,对着前来开门的男生说:“我找项文丰,他在吗?”

男生奇怪地打量他两眼,回头朝屋内喊项文丰。

项文丰打着游戏被打断,一脸不耐烦地趿拉着拖鞋走出来,以为又是哪个同学,在看见蒋寄野的那一刻明显浑身僵硬了下,表情转为空白。

走廊上,蒋寄野一手揣着口袋打量他:“你认识我,那看来照片是故意把我裁掉了,拍得不错,不去当狗仔都可惜了,知道我找你干什么来了吗?”

项文丰差点同手同脚,移开目光,演技拙劣地否认道:“什么照片,我不知道,你……”

“我找没找错人你自己清楚。”蒋寄野说。

项文丰嗫嚅了下,不说话了。

他纵然不清楚蒋寄野什么来历,但是对方一身行头不菲,日常出行几辆千万级的跑车轮换着开,傻瓜也能看出来他的家庭条件不是普通学生能碰瓷的水平。

蒋寄野:“唉,我不知道该夸你心系正义,还是该说你青红皂白不分疯狗一样乱咬人,可能你确实是为学院名誉着想,你哪怕发帖子举报之前花点时间查一查,我听说学霸都讲究谋而后定,你但凡找到一点我是渣男的证据,我也不至于理直气壮地上门来找你,你自己说是不是。”

项文丰脸色发白,努力辨白道:“我没有故意把话题往你身上扯,我就是……”

“你就是随随便便针对了一下看不顺眼的同学,顺带让我也火了一把是吧,你往常的履历上也没少干这种事。”蒋寄野说,“我找你不是来吵架的,我这人向来讲文明,你先挑的头,在论坛出面发个正式的澄清帖子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能做到吗,对了,别忘了给你同学单独写一份八百字的道歉小作文。”

第40章 翠园 “国家提倡晚婚晚育”

论坛上的道歉帖子当天晚上就发了出去, 蒋寄野也没再登上去看,在他眼里事情已经过去了。

那之后隔几天就是圣诞节,还有元旦假期, 也是今年除了春节之外的最后一个法定节假日。紧接着迎接他们的即将就是惨无人道哀鸿遍野的期末考试周——再不疯狂就真的没时间了。

蒋寄野和同学出去聚餐宵夜, 一通吃喝玩乐, 赶着月亮上了柳梢头才头重脚轻地回到学校。

洗洗刚要睡下,门口又有人敲门。

蒋寄野过去打开门, 刘洋抱着个封起的纸盒子杵在门口, 瞧见他后松口气说你可算回来了, 正要找你,一股脑把盒子推过来扔进他怀里。

蒋寄野接过盒子, 倒没多意外。

他前两天闲来无事客串了把圣诞老人, 给全班同学一人整了个礼盒,并不贵重, 是个应景的意思。随后几天没少有人过来敲宿舍的门往他手上捎东西,有的是回礼,有的是别的班别的专业脸皮薄的女生托付转交的圣诞礼物。

蒋寄野说:“特意准备礼物还送上门就太见外了, 你直接发个红包得了,发多少我也不会嫌少。”

刘洋左右环顾走廊没人,翻了个白眼说:“经管的学长给你的, 赶巧下午你没在宿舍——你丫的上回不是忽悠我说分手了吗。真行, 我在楼梯撞见就接过来帮你暂存了,里头的东西我可没看哈。”

蒋寄野挑了下眉毛, 想起来有两天没瞧见人了,隐约猜着盒子的物件,哦了一声。

三言两语把刘洋打发走,关上门来打开一看, 里面最顶上果然是个针织的围巾,不过这一样东西还不足以用个盒子来装,底下空余的部分还躺着两个苹果,一个橙子,和一个塑封好的签名篮球。

围巾乍看是纯色,实则混着三种颜色相近的毛线。

蒋寄野掏出来拿在手里,针脚十分细腻,不知什么材质的毛线,触手生温,凑近能闻到一股清洗后的洗涤剂的淡淡香气。

身上还带着伤,竟然还这么快就织好了。

原来你真会啊。

要不是亲眼见过毛线团,蒋寄野险些没法想象这么细密的针脚是人的手工织成的。

他在微信上给人发了条信息,谢谢,破费了,东西我已经收到了,围巾织得很漂亮,篮球不好找吧,圣诞节给个苹果橙子就行了,用不着这么客气。

那头很快回复了猫咪摆手的卖萌表情包,紧接着又是文字:“不用谢,你帮过我很多忙了。”

蒋寄野看着表情包,怪可爱的,直接打了通电话过去:“下午过来干嘛不提前说一声,后背的伤口好些了没?不舒服别忍着,早点去医院找大夫瞧瞧。”

“好多了。”薄悬声音在手机里听来有些失真,问他“你们今天出去聚餐了?”

蒋寄野:“周五没事干,赶着有人过生日,一帮人聚在一起吃了个饭。”

薄悬静了一会,问他:“那你明天还有空吗。”

蒋寄野晚上喝了点酒,只是一杯沾沾唇,但是脑子晕晕的,解了衣服倒在床上笑了一下:“干嘛,有事找我?”

薄悬:“没,就是也想请你吃个饭。”

蒋寄野:“那你约的有点晚了,我跟一亲戚说好了明天要回去看望我外婆。”

薄悬叹了口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那下星期我早点问。”

蒋寄野绷不住笑了:“真等排队啊,用不用我给你开个特权放前边点。”

薄悬:“可以吗?”

蒋寄野酒意上来了,闭着眼睛,看他较起了真,迷迷糊糊道:“再说吧,没有排队一回事,都在一个学校,吃个饭哪天有空打个招呼就出来了。”

那头应了声,但是蒋寄野听不太清,感觉浑身轻飘飘,接着说:“你要有空先去把房子和车子户口给办了,就是给你的,再拖下去那边人又得来催了,我想想,对,我前两天从朋友那拿来一小瓶香水放着用不着,能遮遮你身上的药膏味,本来想拿给你的,一忙起来就给忘记了……”

絮絮叨叨一长串,音量越来越低直到归于沉寂,只剩一阵清浅规律低不可闻的呼吸声。

隔天,蒋寄野起床发现手机竟然莫名其妙没电关机了,但是自己也没有睡前玩手机的记忆,翻到耗电的罪魁祸首一看:

等等,四百分钟的通话记录?!

一喝醉就容易断片的蒋寄野带着点冷汗,这时长够俩人从秦始皇统一六国聊到崇祯在煤山上吊了,他应该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草,下次谁劝他也不喝了。

蒋寄野跟邢岳麓约好周六回去看外婆,别的时间去了,还有可能见不着人。

他外婆早年工作是文物管理和修复的,年轻时经常跟着考古队出差,只在刚退休他外公还在世的那两年过了段悠闲的日子。

后来他外公突发疾病,人自家院子里一跤摔下去就没起来,剩下外婆一个人守着院子,不愿意在家闲着无聊,又返聘回了原单位工作日带带新人。

翠园园子里独门独栋的各家有院子,蒋寄野载着邢岳麓开车进来,一路上碰见几个眼熟的长辈,降下车窗一一打了招呼。

到地方,就见门口还停着辆车,邢岳麓率先下车奔了进去,蒋寄野落在后头,任劳任怨地将车里的各种营养补品的盒子扛下来交给外婆家的保姆,老人家年纪大了,容易虚不受补,特地跟人挨个地把服用的频率和剂量都交代了一遍。

住家保姆说:“正要给您几位打电话,老太太这月的体检一直拖着没去做,我们都劝不动她,待会您进屋了千万给说说吧。”

蒋寄野说行,进去找人说话去了。

这天,还有一家蒋寄野不太认识的远房亲戚来探望他外婆,蒋寄野是个常来翠园的常客,见了外人话不多,打个照面招呼过,就在一边坐着了,幸好有邢岳麓个碎嘴子在,聊了半天没人冷场。

亲戚家的女人穿戴了一身的翡翠珠宝,满面愁容,落座后就在跟他外婆诉苦。说家中有个小女儿,打小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如今大了管不住了如何如何,上个月跟一早早辍学出来的小明星谈恋爱,听说人家境贫困,砸下去好几百万给人到处找资源拉关系,这还不算完,这月一门心思闹着要跟人领证,说要趁着年轻,早点给人生个孩子。

她自己学都没上完,不是胡闹吗。

一家人轮着番地上阵劝说,劝到最后,哎,人开始闹绝食了,眼瞅着两天没吃饭了。全家人都拿她没办法。

他外婆一边听着,一边心疼地不住道:“是难办,不吃饭能行吗。”

邢岳麓在旁边剥着坚果听热闹,插嘴说:“一两顿不吃饿不死她的,这我有经验,人半夜人扛不住了,肯定要爬起来从冰箱偷东西,饿两顿是轻的,娱乐圈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精,要我说,人是下套套您闺女,拿她当摇钱树等着张嘴吃软饭呢,你但凡撒了手,您这闺女才是真成了别人家白菜要不回来了。”

那女人不住点头:“是这个理,我跟我闺女也是这么说。”

蒋寄野没吭声,看了一眼外婆。

他外婆和他外公当年结婚的情形和这差不多,一个世家千金大小姐,一个身无分文独自打拼的穷小子。

这种扶贫一般的婚姻关系在动乱的年代是普遍常见的事了。大小姐不顾家里阻拦毅然决然和穷小子成了婚。不同的是,他们的故事有个美满的结局——穷小子闯出了一方天地,飞黄腾达后也没有抛弃所谓的糟糠之妻,外婆一直在他去世前还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

翠园这处房子是他外公生意有了起色后买来给外婆的第一栋房子,是以老人一直住着不肯搬走。

他外婆肯定又要想起外公了。

他外婆叹了口气:“换成我年轻那阵,我是要站在你女儿那边,碰见个喜欢的人不容易,不过如今世道变了,远的不说了,往前几年旁边邻居有户人家,把女儿下嫁给偏远地方来的后生,婚后那日子过得,我都不忍心去听,夫妻俩的感情一出问题,两个家庭跟着受牵累不提,最遭罪的还是家里的孩子,小孩子有什么错,你们两个无论如何把孩子劝住了,哪怕等个几年把学上完……”

到了傍晚,蒋寄野领着人去医院做检查,在楼下相携着散步的时候,外婆还在跟他絮叨这件事。

蒋寄野道:“外婆,您是点我呢,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我指定不会祸害了谁家好姑娘。”

外婆絮絮地说:“我不是点你,你性子随你爸妈,一向最让人放心,我是说你这么大年纪,别光顾着玩了,今年不是上大学了吗,也该谈谈恋爱了,以后毕业了再谈跟学校里还是不一样的,你要是实在找不着,我找人给你问问几个叔叔伯伯谁家女儿有年龄合适的。”

蒋寄野无言道:“我为什么找不着,我是不着急,国家不是提倡晚婚晚育,您怎么还反着来。”

外婆说:“又没让你现在要孩子。”

蒋寄野迷惑发言:“不要孩子我谈什么恋爱?娶回来晚上俩人盖着被子纯聊天吗?”

外婆气得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这种混账话以后不能再说了,人女孩子嫁给你光是为了生孩子的,娶了人家,就是生不出来你也不能亏待了人家。”

蒋寄野连忙讨饶:“是是,我混账,您说得都对,我娶回来指定多跟人聊聊天。”

快要离开医院时,还出了一件小插曲。

楼梯间,一个路过的医学生认出蒋寄野,上来和他们打招呼,攀谈了两句之后将前几天在一楼大厅蒋寄野同学形容狼狈一个人来看病的情形说了一遍,怕他碰见了危险的事,但蒋寄野不知道。

医学生犹豫地问道:“您那同学,后来没什么事吧。”

蒋寄野短暂的愣怔和出神后,客气地冲他点点头,“没出事,谢谢提醒,我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