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跳得极快,脑子都不会转了,一片浆糊,可在那一团乱麻之中,他首先冒出的想法是——他的脸上居然会有这样的表情。
不可说的,可耻的是,他居然有些想笑他在心底无比庆幸,幸好,幸好他是背对着所有人的,没人能看到这种表情,这不该是他该出现的反应
他身为高贵的人鱼族群的一员,是亚瑟顿军校傲视群雄的强者存在,居然会被一个什么都不如他的同性舍友表白了?他应该是生气的,对,生气。
迟到的思绪归正,迟钝的暴怒袭来。
他摘下耳机重重地摔在桌面上,行动暴怒果决,嗓音却结巴起来,看着她的眼神始终不坚定:“我不要我不爱你我喜欢的是雌性。”
他在对她说,也在对自己说,就像贴在桌面上鼓励好好学习的标语那样,时时刻刻可见,时时刻刻也在提醒自己,要保持头脑清醒。
让他变成这样优柔寡断的罪魁祸首却没有一点告白被拒绝之后该有的沮丧和惆怅,仿佛早就知道会这样,泰然自若地收回花:“那好吧。”
林贝没管在门口看着这一切、仿佛天塌了的卢卡斯,心中想的是,她好像知道怎么对付雷蒙德了。
以前还以为他多吓人呢,现在看来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看起来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敢动她。
第96章 卑躬屈膝“林贝,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她的面庞柔和平静,并没有任何生气或者是苦恼的模样,好像回到了从前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时候。
但就是这种如死水般的平静,反而让卢卡斯的内心有种越来越深陷深渊的恐慌。
她生他的气,她可以打他,可以指着他的鼻子咒骂他,像从前那样,打他的脸教训他,但不要不要不理他啊。
林贝旁若无人地将花插进瓶子里,收拾许久都没注意过的杂乱的桌面,将那些书本资料全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配上桌面一角的花,简直干净整洁,焕然一新。
她悄悄拍了个照发给德罗维尔:
“又是想您的一天。”
“本来该面对面送给您的,只可惜现在只能暂时寄存在我这了。”
“等以后一定亲手送给您。”
“永远爱您哦~”
她的终端里永远有花不完的标准币,后来慢慢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后,她特意去查看了一下自己终端的余额,发现根本就没有具体的数字,她的终端直接连接的是德罗维尔的账户。
这意味着她永远都有花不完的标准币,没有具体的数字在计算和限制,德罗维尔有数不清的财富。
她的消息才刚刚发出去,德罗维尔就发来了影音联结申请,她果断挂断,又和他发消息解释,现在周围有其他兽人在,不方便。
这位向来算是兢兢业业的亚瑟顿市长,昨个标准日还是前个标准日的时候,还因为莫名坏种伤平民的事被停职七个标准日,那现在应该是难得的休假时光。
德罗维尔很快发来回信:“嗯,我也爱您。”
“永远爱着您。”
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想象得到,终端的那头的狮子先生,沉着平稳向来波澜不惊的俊美面容上浅浅露出那种宽和笑容的神情。
故技重施,第二天一早,在雷蒙德要参加下一轮晋级比赛之前,她又去买了一捧花。
走了一路,背后的那道目光总是如有实质地黏在她的后背上。
她走他走,她停他也停。
“你要做什么?”她无奈地转回身去。
蓦然间被眷顾到,卢卡斯急忙受宠若惊地来到她的身前,越接近了,千辛万苦等待一个回眸,现在却越靠近越怯弱,小心翼翼垂眸注视着她。
“我我”脑子和嘴巴好像分家了,他万分懊恼地想给自己的嘴巴狠狠一巴掌,怎么到关键时候反而什么都不会说了?!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她的脸上浮现些许的不耐烦,“离我远一点,别再鬼鬼祟祟跟着我。”
她估算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微微皱眉:“你不去赛前训练,老跟着我干嘛?”
年轻的金发男人俊朗蓬勃的面容此刻稍显颓靡,却好似还强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咬字清晰,如打了千百次的腹稿般谨慎小心说道:“林贝,我要和你道歉。”
“我不该在前几个标准日对你不好的,都怪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艰难万分地咽了咽口水,期期艾艾又无比紧张地凝望着她的脸,“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们能回到以前的那种关系。”
林贝抱着大捧到快要遮挡住她眼睛的花,躲过他想要帮忙的手,眉眼间染上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我们?我们有什么关系?”
卢卡斯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却本能地直觉到这句话的内在意思很不好,他急切地补充道:“就算你和谁待在一起我都不会再阻拦你了。”他侧过身,面向中央广场的第一代君主雕塑和旗帜的方向,嗓音坚定了许多,“我可以向伟大的莱奥托帝国发誓,再也不敢和你发脾气,只要你能原谅我。”
面对着那双被暗自紧张渲染的褐色眼瞳,林贝静静看了他一会,没了笑容:“你的保证、你的誓言,我现在一个字也不会信,别再跟着我。”
他的道歉失效了,怀有的一线希冀被毁灭,道歉没能改变她的心意,他的心乱跳,
无法宁静,慌乱害怕在他褐色的眼珠表面铺开。
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脸的目光下移到她怀里的花上,慌乱与难过被妒嫉替代,两条黑浓的眉毛皱起,声调比刚才要尖锐多了:“你又要去找雷蒙德是吗?”
“是又怎么样?”林贝向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距离,一直仰头看他她脖子也累。
他还想逼近的脚步,因她的后退而僵滞住,铺天盖地的难言委屈让他的眼底无意识地涌出泪花来,他仍然固执又可怜地望着她,好像她是个负心汉。
千言万语只无声凝缩成了一句颤抖的呢喃之语:“林贝,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还记得不久之前的亡灵祭奠日,那个初雪将落的夜晚,炙暖的小屋,他们还共同坐在莱奥托最雄伟的高楼落地窗前,一起看飞雪冰花降落,看五色航船在城市上空变换队形,在无声温暖的壁炉外,诉说着彼此的心事与过往。
那时她柔和的面庞映照在灯火中,那么生动活泼。
与现在的横眉冷对截然不同,一个天一个地。
她教会了他许多事,她的怀抱温软馨香,她的嗓音甜腻柔和,坚定又有种潜藏的无言力量。
他现在,就像被从天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骤然间失去了所有。
他不知该如何做,只用泪水盈漫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明明他的体积是她的两倍大,每当他站在她的身边,他漆黑的影子都能笼罩她的存在,却在此时此刻像一条被主人抛弃了的狗一般,犹然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叼咬着主人的裤腿,祈祷盼望着她能回心转意。
“以后你可以喜欢别的兽人,喜欢谁都可以,雷蒙德可以,卡尔可以我的兄长也可以,求求你不要不理我。”
林贝实在没想到他能退到这个地步了,刚要开口反驳时,他又仿佛预料到她要说出口的话是什么,率先急忙又补充道:“只要能让我待在你身边就可以了,你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我都不会在干涉一个字,只要你能偶尔回头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只要,只要不要再总是冷着脸告诉他,让他离她远一点就行了,只要她能留他在身边,跟他说说话,他怎么样都没关系。
此时此刻,世界上早已没了其他人的存在,也早已忘记了初时见面时,他变成兽态扑倒她,还恶狠狠地警告她别耍什么花样的模样,他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从好奇到爱恋,他已一步步沦陷,越陷越深。
或许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难以割舍的地步了,他从没想过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更不可能接受她抛弃他的事实。
他只知道,现在此时此刻的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般珍贵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她也许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大发慈悲听他说话,赐予他一个回眸。
或许她现在一声令下,说只要他跪下就原谅他,他也能立刻抛下什么战士的荣耀和尊严,毫不犹豫给她下跪。
可惜的是,他的一退再退,如此的卑躬屈膝,以及和从前大相径庭的神情形态,并没有令她回心转意。
短暂的惊叹和诧异之后,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轻声呢喃重复他的话:“不可以这样对你?”
虽然他比她高大许多,但迎着他早已泪流满面的脸,她仍然不移开目光,直直地注视着他,比从前每一次都要认真:“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对你?”
“你都能这样对我。”
“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对你?”
第97章 情话攻击自恋狂
天上的雪变成了白砂糖,细小的糖粒早已无声落满了里两个人的肩。
或许是雪光的映照,他的金发有种柔顺的光泽,又长长了许多,带着点天生的大弧度卷曲,发梢翘起。
褐色的眼珠子像是落入了湖水里的玻璃球,泪水令它们闪闪发光。
闪闪的泪光下,赤诚的目光怔怔,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林贝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现在相比从前变得强壮了许多,她现在能抱着花一点都不累了。
“难道不是吗?”她柔柔地笑道,“你能对我待答不理,我为什么不能讨厌你?难道是谁天生就喜欢热脸贴冷屁股吗?”
和她在一起久了,他多多少少都能理解她某些时候奇怪的用词话语,他现在只听进去了一句话,这令他的恐慌又更深刻了,令他飘摇的心颤抖不已:“你讨厌我?”
“是,我讨厌你,憎恶你。”她直视他的眼,嗓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却充满某种坚定不移的力量,“我实在是,没有耐心再从头一点一点教你了。”
即便也许她知道,在兽人社会,他从未与任何人类女性相处过,也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和人类女性相处,他就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从不懂该如何珍视一份感情,只知道耍脾气抢东西。
这次是彻底的天塌了,卢卡斯浑身上下都颤抖起来,像是风雪再大些,他就会被这风雪掩埋掉般可怜,不敢置信地畏惧着她的眼。
原本以为只要道歉就可以和好如初,没想到境况早已恶化到了这种断绝的境地。
他就像是不敢面对眼前的这一现实似的,背脊弯曲的弧度越发大了,整个人都快要随着某种克制的、恐慌的情绪倾斜到她的身前,颤颤巍巍地,泪眼婆娑地摇头:
“林贝,你,你不要讨厌我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我一直不敢对你承认,其实我对你的喜欢特别特别多我只是太爱你了”
他有些语无伦次了。
“爱?”她打断他喋喋不休的示爱,将花侧朝一边,摘下厚厚的手套,腾出一只手抬起,轻轻抚摸他的脸,“你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爱一个人。”
他急忙将面颊贴进她的掌心,她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用讨论天气那样寻常的语气继续说着:“如果你真的爱我,那你应该知道,我会偷偷看校园网络交流基站,那你怎么还会容许那些人辱骂我呢?”
她微微皱起眉来,像是撒娇似的:“我看到了,会多伤心啊。”
指尖稍稍蜷缩,细嫩如青葱的指腹柔柔地擦过他的皮肉,他的脸越发显得她的手掌娇小了。
“如果真的爱我,那应该想方设法帮我达成我的愿望吧。”
“我想要留在亚瑟顿军校,新生测试的时候,你怎么还能让我自己想办法?你应该自己努力些,早点成为排名第一的那位,哪里需要我的提醒和请求呢?”她抿唇笑了,望着他的黑眸闪着珠玉般的光泽,棕黑的瞳孔弧度圆润,“对吧?”
只有顺从她的意愿,满足她的要求,才能祈祷得到一份垂怜。
德罗维尔是这样,那么你也该是。
*
林贝抱着花来到训练场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间的雷蒙德。
那头冷冽的银发在兽人社会也并不多见,以及他出众刺眼的美貌,深邃的五官,高挺的鼻梁,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也能够感受到他冷厉孤傲神情的威力,时时刻刻都像是没有一个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似的,又狂又拽又压抑着不耐烦和暴躁,没有人敢招惹他。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在大雪天,在训练场上的兽人们居然还光着上半身。
雷蒙德的皮肉格外白皙,白到能与雪色媲美,白雪的映衬下,他精壮的胸膛白到发光,全身上下的肤色都是一模一样统一色度的白,反正就是一眼从曲奇饼里看见了雪媚娘的那种。
顶多带着些浅淡的青灰,青色的经脉在苍白的皮肉下格外明显,倒三角宽肩窄腰的身材十分养眼,挺拔有力。
他的身形其实在兽人中并不算最魁梧健硕的,但每一寸肌肉都坚硬紧实,在扎堆着魁梧身形的军校生里,无人敢不要命的去招惹他。
人鱼能在海洋里称王称霸并不是徒有虚名,人鱼族群在千百个标准年
以来,有超强的战斗力和攻击性,没有基因疾病,不用帝国医院的仿生子宫,自然繁育,即便数量相对较少,但每一个人鱼兽人都有着其他族群兽人没有的优势。
雷蒙德从不掩饰自己的利爪,如果有兽人敢不要命地挑衅他,那么林贝毫不怀疑他会再次肉眼可见地自由长出那种长长的尖利指甲,撕烂他们。
之前军校出了新的校规,不让学员在训练场之外的地界打架决斗,所以现在训练场上居然有兽人还在赛前打架,其他兽人或三三两两围观,或自己做自己的训练。
雷蒙德就这么双手抱胸懒懒散散地远远站着,越过攒动的人头,遥遥看着,时不时眯起眼睛露出嫌弃的表情来。
忽然,他的鼻子一动,眸子看过去时,看到了从乌杂人群中穿过,直直向他走来的林贝。
或许是纤弱娇小身影怀里的花过于明显,刚才还乌泱泱各乱各的训练场渐渐安静下来,暗自关注着这头,有的甚至架也不打了。
雷蒙德看着那双从始至终看着他的眸子,一种潜藏的意识令他慢慢站直了身体,腰背开始紧绷,连呼吸都僵硬不自然了。
昨日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宿舍内,也是同样的花束——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买花。
雷蒙德乱七八糟的思绪冒出了这一点,他就像是被焊在了原地,又有种莫名想逃跑的冲动。
她坦然大方地抱着花束向他走来,他却好想逃走避开她,连原本抱胸的双手都在无意识站直的时候缓缓垂在了身侧他居然会有一种慌乱慌忙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凌乱?
可电光火石的几个呼吸时间,转瞬即逝,他还来不及多想诧异于自己居然会有想逃离的情绪。
“亲爱的雷蒙德,听说你要比赛了,我来给你加油啦。”她将花递出去,“只可惜不能亲眼看着你拿冠军,我还有课。”
“你来干什么?!”他哆嗦着腿退后了一步。
绷紧的思绪就像是一根被拉直的弦,从她猝不及防出现的那一刻就无时无刻不被她伸出手拨弄着,令他心烦意乱,就像是应激似的,连花都不敢看了,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苍白地用激烈的情绪伪装着,装作什么都可以处理好,不被看轻失态。
她笑了笑,继续说道:“看来您真是高兴得听力和眼力都出现问题了。”她的面容依然是柔和乖顺的,在他堪称惊心动魄的目光下,犹然什么都未察觉般天真地重复,“我来给您送花,祝您比赛顺利的啊。”
她和缓吐字清晰的话语大到周围暗暗关注的兽人学员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朝思暮想早晨想,晚上睡前还在想的心上人要参加比赛,我这个不被放在眼里的追求者,当然要来关心一下啊。”
雷蒙德眼角的肌肉神经因为过于紧绷而隐颤,勉强保持表情,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清楚的声调低吼:“好啊林贝,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为了扰乱我比赛你真是不择手段啊你!”
他压低脸凑近她,故作狠厉,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要是再招惹我,我就撕烂你的嘴。”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现在从内心深处很害怕畏惧于她的嘴里下一秒会蹦出的词来,畏惧与心惊胆战中又交杂着点其他不知道是什么令他呼吸都在战栗的东西。
只是他的威胁她并没有放在眼里,她仍然是目光含情地注视着他,温柔地抿唇,并没有像他一样压低音量,仍然用其他的兽人能听到的嗓音,眉眼间似乎有些惊诧,虚虚捂唇惶恐地说:
“您误会我了,我对您的爱恋,就像是亚瑟顿市边那滔滔不绝的江水、天上断断续续的飞雪、雄伟坚硬永不会消失的石雕、葱郁苍天的大树真心可见,真情不灭。”
整个训练场的学员们彻底全都呆若木鸡,各个睁大了双眼,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有呼啸的风雪穿越期间。
顶着雷蒙德那张诧异紧绷到快要山崩地裂扭曲的神情和眼神,她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甜甜夸赞道:“您想想您是谁啊,您可是雷蒙德大人,整个亚瑟顿军校最优秀最英俊的人鱼族群的兽人,年纪轻轻就名传帝国各个角落,连最遥远的第十三区联邦的坏种听见了您的名号,都要吓坏了连连撤退的程度嗯”
她编不出来了,没有一丝心虚,冲着周围的兽人学员以及近在咫尺的主人翁雷蒙德连连用赞许的表情点头眨眼:“嗯嗯,是吧?是吧是吧!”
好像一块皱巴巴的布料被熨斗给一寸一寸熨平了,通身畅快,雷蒙德漂亮的脸蛋神情松垮下来,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双眸低垂似看非看地盯着她脚尖前的地面上的雪团,将信将疑:“是吗?”
林贝坚定地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白雾消散在面容前:“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看着他努力克制着微不可察勾起的唇,甚至还状若不经意间别过脑袋干咳不看她,并且清楚地目睹了他的心动指数飙升,她的内心在抽搐,暗自撇了撇嘴角。
真是纯情天真,这种鬼话也信,可真够自恋的
第98章 同为人类“她爱惨了他。”
几乎还没有谁能看到他脸上那符合情况的暗爽笑意,那层笑容骤然消失得一干二净,雷蒙德猛地回过头来,死死垂眸盯着她的眼。
林贝突然被他的动静给惊到,小腿打了个颤。
雷蒙德那双充满审视的目光上下缓缓打量了她一遍,又凑近了些,轻问:“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
林贝干巴巴地扯了扯唇,很快反应调整过来表情,忙睁大黑眸看他,连连缩起脖子摇头。
高傲的人鱼昂起下巴,并没有露出什么怒不可遏的神情来,面无表情的纯白眼睫与落在上面的雪点融为了一体。
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还轻松闲适地拍了拍落在肩膀之上的雪花,似乎非常不屑地、大发慈悲地斜睨了她怀里的花一眼,鼻翼微皱,轻哼:“我不会收的,那些话”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强压着某些激喷的情绪,低垂的眼眸闪动,“你也好意思说”
他的嗓音越说越低,到后面站在他面前的林贝都快听不清他说了个啥,但前面是听清楚了,他和上次在宿舍一样,拒绝了她。
——意料之内的结果。
四周四面八方的视线瞩目,林贝仰头长叹,露出一个大大的悲痛神情,一只手掌搭在了胸口,捂胸悲叹:“唉——,我的心上人,又决绝了我的示爱。”
说完,那只原本捂住胸口的手掌抬起,擦了擦眼角,看上去像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告白者在擦拭眼泪。
林贝将落在眉毛和睫毛上糊眼睛的雪点擦了,再次回头看雷蒙德时,只见他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莫名有种很郑重紧张的意味。
她并不能理解他那种居高临下的凝视中夹杂的情绪,继续面带悲痛地说道:“呜呜呜那就祝你比赛顺利,不打扰你啦,再见。”
雷蒙德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消瘦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从训练场上离开,鸦雀无声的训练场才渐渐有了声音。
他的各项能力都很出色,其中当然也包括听力。
他听到最近的那两个兽人说:
“她可真是爱惨了他啊”
“看来是的如果不是真的迷恋她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示爱”
“真不怕雷蒙德一巴掌拍死她啊都已经到了得不到他的爱就死在他的手底下的地步了吗”
他转眸,再次看向她离开的方向,落雪纷飞并不冷,他只觉得整个胸腔都暖暖的,心跳不受控制。
*
林贝照常去上了课,上午只有一节短的早课,上完她就抱着花照常回宿舍。
她现在已经对周围所有的视线免疫了,大摇大摆抱着花去上课,然后回宿舍。
卢卡斯教训克莱尔的事迹早已传开,没有兽人敢不要命地招惹她。
这些目光,或许可以脑补成一个个会动的大白萝卜?
回宿舍的路上,她再次查看雷蒙德的心动指数,已经到了七十出头了。
想想从前,为要攻略一个这么恶劣的鱼渣,她就头疼,为他的心动指数烦扰,天天祈祷人鱼的心动指数要是突然哪一天莫名其妙就满了就好了当然那肯定是做梦,按照后来那种速度,要等到下辈子。
再想想今天,原来雷蒙德的好感度这么好升,名副其实的喜欢听好话的臭屁小孩啊。
她瘪了瘪唇,默默鄙视他面上那种冷若冰霜不耐烦的神情,要不是她心里知道他的好感度升了,真要被他这副死样子骗过去了。
只要好感度升了,一切都不是问题,不喜欢雄性正好。
她回到宿舍之后,见宿舍内空无一人,于是打开了与德罗维尔的语音联接。
漂浮的影像出现在面前,宽厚的身躯出现在眼前,镜框的加持更加显得整个人沉着疏离,凸显五官骨相的优越。
德罗维尔的面前依然还是各种书本和文件,看来即便被短暂的停职,这位常年都处于忙碌状态下的狮子市长先生也
并没有闲下来。
他的身后,墙壁上简洁的图案相互交缠,重复相接,窗帘复古。
似乎在见到她的那一刻,那向来沉着冷静的英俊面庞上,神情细微柔和稀松下来了一截,收起了手里所有的工作事务,专心致志地面对她,冷沉宽容的目光透过空间,在与她对视,抿唇微笑。
他的嗓音低沉如大提琴:“早上好,林。”
“早上好,德罗先生。”她已经将书包放下,厚重的外套也脱下了,当着德罗维尔的面,抱起那捧花来,如炫宝似的用甜腻的声调说:“这是我专门为德罗先生买的,好想您啊,我对您的思念就像是这束花一样,鲜活真切。”
她向他展示了花束的各个细节。
高大沉稳的男人柔和的目光越发能流淌出水来,但还是有些甜蜜的嗔怪:“外面在下雪,林,您不能乱跑。”
“这怎么能是乱跑呢?”林贝说,“这是我对德罗先生的一片真心,我喜欢送德罗先生花,并为不能亲手送给您而遗憾不已。”
她说道:“德罗先生从前总是不相信我对您的爱,我只是想让德罗先生相信,您在我的心中占据着独一无二的位置而已。”
德罗维尔深深看着她,向来冷沉从容的面庞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嗯,我相信您。”顿了顿,他注视着她的面容,缓缓说,“我也想您。”
挂断影音联接,她正想抱着花去阳台修剪一下。
阳台外突然传来一声门响,卫生间的门在她面前被打开,亚特兰特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
林贝哑然,冷峻斯文的身影一语不发从抱着花的她身边穿过,林贝注意到他身侧手上拿了个小东西,看不清是什么。
亚特兰特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座椅,他的桌面依然一尘不染,空荡宽阔,她看到他从书架后拿出一个盒子来。
纤长如玉的手指打开了盒子,林贝没见过里面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些药液一样的东西,那试管一般的长条药液闪闪发出属于液体的黄色荧光,像萤火虫。
他用这些复杂的用品清洁双手,一丝不苟,从容优雅,精细得像是一个全身武装的医生在为手术台上的病人做手术。
林贝心不在焉地将花抱去阳台修剪干净,全都规规矩矩插进自制的花瓶里,然后将它们放在桌子一角。
绽放在桌面一角的花骨朵不再鲜活,但依然漂亮,是生活的美丽点缀。
她站在桌前看这些花,脑中纠结思考着,刚才亚特兰特肯定都听到她和德罗维尔的话了,现在她在他心里肯定是个绝世无敌大渣女了,先甩了卢卡斯,然后半路追求雷蒙德,还和卢卡斯的哥哥纠缠不休。
而且他也不是知道她曾经刻意主动接近过他吗?还有那句他可以帮助她回去意义不明的话
亚特兰特已经将那个盒子收起来了,宿舍里她确定再也没有第三个活人存在了,良机难得。
她找了德罗维尔给她准备的零食,主动询问道:“亚特兰特,吃吗?”
亚特兰特终于也意识到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头也没回,他将盒子重新藏到书后,坐回椅子,声调清冷不迫,像高山上流淌下的冰泉:
“我已经说过了,不用刻意讨好我,我——并不会受你人类身份的影响。”
如果是勾引,那就算了吧,他并不会像兽人那样,受生理本能的影响,会不由自主爱上她。
林贝沉寂的心脏开始砰砰乱跳,激动地从座椅上站起身:“你,你也是”她捂住自己就要脱口而出的词语,勉强压下激动地想原地蹦跳的举动,“你不是说可以帮我回去吗?我现在就想回去,你把我送回去吧。”
亚特兰特转头看她:“时候未到。”
她不敢眨眼,小心反问,“什么时候?需要我做什么吗?你可以来去自由吗?”
或许是她话太多,太聒噪,亚特兰特有些不悦地浅浅皱眉,回过头没再看她,而是专心地拿出书本来看,神情冷淡。
“我可以来去自由,但我需要时间,还有任务没完成。”这算是回复了。
亚特兰特果然是人类,从前还记得他刚刚来到这亚瑟顿军校时,卢卡斯都闻不出他是什么物种,说他洁癖得过头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的是不同物种都有各自天生基因自带的习惯,经常喷消毒喷雾也不是什么突出的大毛病,就像她作为人类喜欢买花一样,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习惯。
现在结合他用完厕所之后用的那些工具,人类在这个世界需要伪装身份和隐藏气息。
突如其来猜测成真的喜悦之后,她的内心又涌起些落寞与不悦来。
同样都是穿越者,可亚特兰特却可以来去自由,那不就和旅行似的。
同样都身负任务,他的任务还未完成,她的任务也还没完成啊!
虽然不知道他的任务是什么,但肯定不像她这么艰巨吧。
亚特兰特身为穿越者,不受系统安排的影响,同为正常的人类,同事一样的存在谁会喜欢上同事啊?
他们相识了这么多天,都同住一个屋檐下了,他一直冷冰冰的,对她的心动指数仍然还是零光蛋,她怎么可能完成得了让他爱上她的任务?
第99章 搬出3301“不要脸插足进来的贱种……
如果真的能够来去自由,那顺带送她先回去啊!
可惜的是,无论她如何找理由央求他先送她回到人类社会,亚特兰特都只冷淡平静地回复她一句,让她再等一等。
她愤恨无比地盯着亚特兰特,那个冷漠无情刻板得就像是机器人的清俊男人无动于衷,与她怨恨的目光对上,他俊逸斯文的面容仍然平和沉静,细碎的黑发下露出冷静深邃的眉眼,静默如两潭死水的眼睛近乎面无表情,细长的眼眸无甚情绪。
林贝捏紧了身侧的拳头。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敲响,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控制好情绪和收敛表情,转身去开门。
门沿划开,缓缓露出一张如清水出芙蓉的面孔,翠绿的瞳仁饱和度过高,摄人心魂格外鲜艳漂亮,有种随时随地都会为这双惊心动魄的眼眸惊叹的美丽。
他狭长如玉的眼眶早已被泪水溢满,戚戚然地流下来。
“卡尔,你怎么啦?”林贝急忙问道。
他漂亮迫人的双眼斜望了一眼她身后的亚特兰特,亚特兰特面无表情地回视。
林贝也明白这不是说话的地,好在整个三十三楼本来都没人住,现在倒方便他们谈话了。
她垂眸牵住他的手,带着他走了两道走廊,找了个没人
的角落。
“怎么啦?你怎么哭啦?”
卡尔垂眸不语,只暗暗盯着她牵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柔嫩小手,无人能看清他的神色。
林贝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又耐着性子柔声问:“发生了什么?和我说说好不好?”
卡尔再次抬起头来时,又再次泪流满面,他壮着胆子,将她拥入怀中。
她并没有推开他,还顺势拍了拍他的背。
心脏像是被抽了线,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卡尔在她看不见的一侧暗暗吸着气,气息不稳,腰腹抖得不行。
又有想变成蛇尾的冲动,舌尖被咬破,刺痛蔓延开,他才硬生生克制住,又因为她看不到,所以越发沉迷地低垂下鼻尖,轻轻没入她的发,亲昵她头顶发间的气味,沉醉不已。
这种气息不稳的吸气与喘息,令她以为他还在哭泣,便又抚了抚他的后腰。
卡尔虽然看着没有卢卡斯高壮,但实际上要比她高多了,身高也在两米以上。
这样拥抱在一处时,她的脸埋入了他的胸口,这样密不透风的隐秘位置,她的鼻子顶在坚硬的肌肉骨骼上。
她还闻到了一股特别奇妙的奇异香味,特别特别香,却又不像是香水味,好像是从他身体皮肤表面渗出来的,有些让人迷醉,吸了特别放松。
终于,他好像心情平复一些了,她将他稍稍推开了一些。
清润美丽的男人眼角仍然带着未干的泪花,殷红的眼尾微微下垂,阴柔又隐忍的面容令他楚楚可怜不已,无形之中有种令她心都要为他碎了,于是没有拒绝他握住她的手。
“他们都欺负我和皇家学院的学生一样。”说着,他的面颊上又如珍珠似的坠落一大颗泪珠。
一边用她无法挣脱的力道不紧不松地握住她的手,骨肉均匀纤长的手掌握住她的手,五指收拢,就能将她的小手全部收于掌心,密不透风。
“谁啊?谁欺负你?”
林贝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还没转学过来,原来的皇家学院的学生就爱成群结队地欺负他一个。
卡尔的指腹暗暗缠绵地摩梭过她细腻的手背,乖顺地掀起眼皮看她:“是我现在宿舍里的兽人他们都知道我身体残疾的事了都看不起我”
如松如鹤的身形萎顿,看上去真是被欺负得狠了。
突然间,林贝看着他,突然看到了奥利弗的影子,奥利弗也说,别人看不起他,那天的声嘶力竭犹在耳畔。
她皱眉:“他们怎么会知道你发病了吗?”
“没有。”卡尔依恋地握住她的手,柔柔地摇头,表情似乎有些为难和难以启齿,又哀痛极了,“是是我的弟弟”
“你的弟弟?”林贝疑惑。
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微抬,从她的唇缓缓向上舔舐,到了她的两颗眼珠:“对。”
然后他顺势告诉了他的身世,他是整个莱奥托帝国皇室的屈辱,是皇室唯一一个生来就残缺不全的皇子,于是即便是先皇帝的亲生血脉,也无法继承皇位,更被赶到了罗缅公爵的手下。
他是帝国的大殿下,现任小皇帝的亲哥哥。
“你的意思是,是陛下一直在针对你,找人欺负你,甚至现在还到处散播你的身世”她在消化着这些信息,不理解,“可是这也是皇室的丑闻啊,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卡尔又将面容低垂下,欲言又止:“有些事,你不懂的林贝。”
林贝无言,只能用苍白的言语安慰他,任由他肆无忌惮地撑开她的手心,插。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她只觉得这感觉有些让人不舒服,有种毛骨悚然的粘腻缠绵,慢悠悠有条不紊,一厘一厘地触摸,悄然无声步步紧逼,莫名有点色。情的味道。
一抬眸,她的视线又撞进了那双幽深的绿眸里,泪水像是雨珠冲刷过眼眸,令它们越发靡。艳了,湿润的眼尾仍然嫣红。
林贝暗自用力眨了眨眼,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只是牵个手而已,其实也没什么。
她任由他牵着了。
卡尔在无形中又拉近了与她之间的距离,整个人几乎都贴在她的身上,又增加了一只手,双手将她的两只手都包了起来,又凄然泪下,可怜无助:“林贝,如果我继续住在那,我会死的,他们都欺负我呜呜呜”
这副模样,好像她是他的希望,是他的全部,只有她才能成为他的救世主。
太可怜了,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
她回到宿舍的时候,卢卡斯和雷蒙德也已经回到了宿舍,只是似乎两人又因为什么原因发生了争执。
他们两人在宿舍一直不对付,这么久以来,大打不多,大吵时常,她都已经习惯了。
两人的争吵声因为她推门而入而按下暂停键,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刚想在桌前坐下时,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她整理好放在桌子上的花呢?!
“林贝,那条臭人鱼拿了你的花。”卢卡斯走了过来。
林贝猛地扭头看去,只见雷蒙德原本只有电脑的桌子一角多了一束花,是她的那捧。
“怎么?这不是送给我的?”雷蒙德不以为意地挑眉。
“你不是不要吗?”她有些肉痛。
“我现在又想要了。”雷蒙德看她一脸为难的神情,回头看了看自己桌上的花,又看她,“怎么?这花不是给我的?”
“当然不是给你的!你这条臭不要脸的鱼,还不快把花给我!”卢卡斯多日的情绪有了正大光明的宣泄口,就要上手将花抢回来。
他在迈开脚步时,林贝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她已调整好表情,摆出一如往常的笑脸来,说:“就是送给我最最最亲爱的雷蒙德的。”
雷蒙德看她突然变换出来的谄媚笑脸,说不出话来,语塞半晌,又很快反应过来,正大光明朝着怒不可遏在压抑怒气的卢卡斯扬了扬下巴。
顺便咽了咽口水,他对于她的表白已经不会像是第一次那样毫无准备地被冲击到。
“你别这样笑了。”雷蒙德偏开脸,嗓音囫囵,语义不明。
“怎么?雷蒙德大人不相信我对您的爱吗?我对您的爱,比您想象中要炽热,您的名字早已深入我的骨髓,令我魂牵梦萦,彻夜难眠。”她说得越来越顺口。
雷蒙德早已别开脸,但她看到了他略微比正常人要尖锐的耳尖早已红透,透出青色血管的白皙被薄红覆盖。
卢卡斯却像是忍耐不了,突然冲上前想要抢回那捧花:“不要脸插足进来的贱种——”
“卢卡斯!”林贝喝止住了他。
雷蒙德早已做好了和他好好打一架的准备,被她这突然的一声给打断。
“卢卡斯,你搬回你原本的宿舍吧。”她平静地说道。
“什么?”卢卡斯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可置信,重复,“你说什么?”
惊惶从他褐色的眼珠底部蔓延,直至充斥整个眼球,泪水早已盈满他的眼眶,他强忍着似的,憋着一口气,面对着她,抬手指向雷蒙德:
“为什么?因为他吗?就因为你喜欢上他?你就让我搬出去?!”
密密麻麻的红血色在眼白蔓延,水雾弥漫眼珠,却又因为某些情绪硬生生克制控制着,不令它们坠落,不让自己再比这更加难堪。
就因为喜欢上了其他兽人,有了新欢,就连他继续住在这间宿舍的资格也要剥夺。
喜欢雷蒙德到了连早起的清晨和入眠的夜晚都不愿意面对他了?
真的是因为太喜欢雷蒙德了?还是因为已经讨厌他到了不愿意见他这张脸的地步了?
卢卡斯固执地死死瞪着她,期盼她能够收回刚才的话,再次柔柔地笑,解释说自己刚才是开玩笑的,是吓唬他的。
他如此期望着,只是被泪水扭曲的视线里,那张莹润美丽的面孔仍然娴静平和,好似没有看到他眼睛里的泪。
她突然的话语,令在场的雷蒙德和亚特兰特都觉得意外。
让卢卡斯搬出3301,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
雷蒙德怔在原地,定定看着这副场面。
亚特兰特戴着耳塞,缓缓转过头来。
第100章 自责厌弃他不配,他更不配!……
面对他的泪,她无动于衷地移开目光。
卢卡斯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面前的人类女孩是一个多么铁石心肠的人,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她向来柔美的面庞如此冷硬无情。
她不是对谁都充满善意和爱心吗?为何现在对他没有一丝怜悯之心,没有一丝留恋与眷顾?那么些时日的昼夜相伴,相互搀扶在一起走过新生测试,看大漠里的风沙与沉静的月亮,亲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会她如何学习知识
那么多时刻的陪伴,竟然比不过一个才出现在她生命中区区几个标准日的雄性兽人?
卢卡斯终于意识到,他真的遭受到了她的抛弃,她对他没有一丝留恋,她一点都不喜欢他了。
那些亲热时候的甜蜜话语就像是镜子一样破碎,蜡烛骤然被猛烈的风给吹灭。
口头的厌弃已经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脏,现在当现实
狠狠给他迎头一棒,他才起身感受到失去了她的喜爱的滋味。
雷蒙德和亚特兰特现在还在看着,即便他如此难堪下作,也没能扭转一丝她的心意。
她已经铁了心让他搬出3301去。
“我一点都不喜欢争强好胜的兽人。”她用平和的口吻诉说着。
他的床位原本也不是在这里,这里原本该住的是卡尔,当初是因为卢卡斯先来到,鸠占鹊巢,所以卡尔才去了他原本的宿舍,遭受欺负。
*
最终卢卡斯还是搬回了自己的宿舍,收拾东西原本可以很快,其实他也没多少东西。
但因为某些因素,磨磨蹭蹭,拖拉至极,好像还在怀有一线期望,等待着那一声挽留之音,可惜直到墙上最后一把武器被摘了下来,对面的铁墙仍然严丝合缝,静默无声。
他默默从柜子里掏出一小束已经枯萎的干花,那干花和雷蒙德桌子上的鲜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卢卡斯一手拎着枪,一手拿着花,零走之前依依不舍地凝望了一眼那个紧闭的床位,又狠狠瞪了看起来懒懒散散的雷蒙德一眼。
银发少年对上他怨恨的目光,耸了耸肩。
可当卢卡斯离开了3301,雷蒙德也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铁墙,内心之中的一道门也被悄然打开。
“我其实一直喜欢的都是你。”
“接近卢卡斯,其实是为了你。”
清甜柔缓的嗓音犹在耳畔。
他确实非常非常讨厌卢卡斯那头臭狮子,但此时此刻内心涌起的可耻的窃喜,却是因为另一层甜蜜。
原本还有怀疑和沉重的顾虑,毕竟从她嘴巴里讲出来的话从开学第一天就离经叛道,他向来是告诫自己不能随便当真的,她那张小嘴就像是有魔力似的,时时刻刻都在干扰他的思绪。
那一抹柔软好像又印在唇上,雷蒙德只觉得自己的面中和耳朵有些发热。
他一直不愿意去回忆的那个吻——禁闭室的那一吻,唇齿缠绵,相濡以沫,银线断开
人鱼少年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
现在,他的心已经清楚地在朝着他不愿意面对的方向去了。
她说她爱的是他,她随即就将卢卡斯赶出了,还有——眼眸一动,眼前秀气的花骨朵在他的桌角盛开。
她真的爱他。
人鱼少年的嘴角翘起,下一瞬,这一笑又僵硬在脸上。
他在笑什么?!
他喜欢的是自己族群里的雌性兽人?!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身材矮小,什么都不如他的小狮子?!
从前听说,在外面底层卖屁股的雄性兽人也会在意脸蛋的美丑
雷蒙德轻轻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脸,人鱼族群的兽人生来就拥有天赐的美貌和歌喉,这令祂们无论处在哪,都时刻光彩夺目。
虽然毫无疑问的是,他和卢卡斯是宿敌是死对头,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卢卡斯也生得一张好脸。
狮子小兽人抛弃了早已相识的卢卡斯,转而喜欢上他,是因为他的脸吗?
雷蒙德好像潜藏的一缕意识里,在窃喜,这世上再没有兽人比他更美丽了,他拥有绝世的脸蛋可更多表现在脸上的,自尊与骄傲随着涌起的,是愤怒!
林贝这个只会见色起意的兽人,只是因为他的肉。体,他心中的怒火更旺盛了。
正胡思乱想着,宿舍门又开了,雷蒙德在电脑屏幕的倒影中看到了一张和他不分上下的脸——是那条一开始就被赶出去的蛇。
不知是不是眼睛出现了问题,雷蒙德现在看他,只觉得他的脸奇丑无比,身上也臭得要死。
那张脸好像是注意到他在通过电脑屏幕的倒影在看他,也转过绿眸来,平静如绿湖的眼瞳好整以暇,在倒影中和他对视。
*
卢卡斯还在安慰着自己,从3301帮出去没什么的,祂们还在一个班一个年级,还是要一起上下学的,平常他不比赛训练的时候,都可以和她一起上下课,还是能够见面的。
他记得她的话,给她量身定做了一套小型机甲,勉强告戒着自己,要打起精神来,可没有人会喜欢颓靡不振的兽人的,他现在的脸,一定非常难堪。
他逼着自己笑,当天等林贝午觉睡醒了,在她要去训练之前,再次打起精神整理好容貌去见她。
他收起了属于雄狮的威压,学着和她一样和善的笑容,眼巴巴将给她制作的手套机械捧给她。
一边讨好地笑道:“林贝,这是我亲手专门给你做的。”
他还记得她说他没有爱人的自觉,不会为她主动着想,于是他冥思苦想,想到她现在最大的缺憾短板是体能,马上要去实操机甲,她力气那么小,肯定非常累,于是他当即就在脑海中画了设计图,比赛一结束就赶紧去实验室做。
“你只要戴上它,立刻就可以拥有和我一样的力量,捏碎任何兽人的头盖骨”他想起她不喜欢争强好胜又暴力的兽人,于是急忙收声,结巴地继续说,“我只是,只是想帮你你可以更轻松地操纵任何机甲”
“还没实验过,你先试试,哪里不合适不舒服就和我说”
他亲眼看着她接过了他送的东西,喜悦还没洋溢在脸上,林贝瞥了他一眼,她的目光依然还是不带任何温情的。
他急忙又讨好道:“校园网络交流基站上的那些帖子,我也全部都清理好了,以后你可以随便去玩去看,没有人会在上面随便议论你了!”
林贝明显很惊叹于他行动的果决和速度,顺着他的意思打开终端来看,确实没有任何词条有她的名字。
她收回手,平淡道:“谢谢了。”
转身便走。
他脸上讨好的神情凝固,她还是没有原谅他。
原本以为,只要光明正大地献出真心就可以获得原谅,可是事与愿违,她还是没有原谅他。
她现在好像变成了天边那一层薄薄的雾,看似轻薄没有重量,实则早已会聚成浓重的黑色,深不见底。
他已经看不透她了,他失落的心坠崖,从没想过有一天,祂们之间居然会变成这样。
都怪他自己!为什么要疑神疑鬼,为什么要质疑她对他的喜欢,现在好了,他连一个笑脸都没有了。
从前的那些软糯亲切,都化为了泡影。
年轻的金发男人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和厌弃中,连腿脚冻僵了也不知。
*
卡尔时常要为罗缅公爵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用罗缅公爵和冥勒的话来说,他是他脚下最忠诚的一条狗。
卡尔对付政敌的手段越来越激进,从罗缅手底下分得的权力也越来越多,他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知道罗缅所有的秘密。
曾经冥勒就曾对罗缅说过,即便年轻的卡尔看起来总是那么沉默寡言,像是机器人一样木讷到只会听指示,但他总觉得他仍然还像一条没有拔干净毒牙在蛰伏的毒蛇,有那么一天会咬伤主人。
用通俗的现代话语解释,就是养虎为患。
罗缅不以为意,和冥勒谈笑间告诉了他,卡尔的命掌在他的手里,只要卡尔敢说一个不字,他立刻就可以让他死无全尸。
卡尔在为罗缅办事的同时,越来越多的人也知道了他的名号,知道那位嗜血残忍、坏事做尽的大殿下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绝对不会是在林贝面前那样柔弱无害的形象,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任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位令众多政客和皇室成员闻风丧胆的毒蛇人物,居然会在一个脆弱的小狮子兽人面前露出那种表情。
也不会知道,他居然会痴迷这个小兽人不可自拔。
他在一边处理事务的同时,也在留意着她的举动,他知道了卢卡斯和她之间的关系好像出现了裂缝。
她和卢卡斯不和,那肯
定就是卢卡斯的错,是卢卡斯不珍惜!
他求之不得的位置,既然卢卡斯不珍惜,那么没用无法取悦她,那迟早有一天卢卡斯是要彻底消失的。
既然她和卢卡斯的感情已经出现裂缝,那他不介意顺手推舟,将这裂缝干脆撕得更开好了。
并且他还知道他时时刻刻注意的小皇帝弟弟也和他一样,极其喜爱她。
这是他不能容许的,从前的明争暗斗、刀光剑影,这是他和他那个窝囊废弟弟之间的事,可是他现在发现那个窝囊废弟弟居然还想染指他喜欢的人,他不配,他那个窝囊废弟弟更不配!
那个窝囊废弟弟还想给她发消息,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他去拜见了那个时时刻刻都被西蒙斯克约束的窝囊废弟弟,看着他每天茶饭不思注视着终端,他知道他在等待谁的消息。
“你在等林贝给你的回信吗?”卡尔露出同情怜悯的目光,声调矫柔起伏,“好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