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之毫不挣扎地承认了。
谢仪舟再次意识到捉到对方把柄时应该及时追究,否则就会像她这样,不仅错过了最佳时机,还犯了第二个错误,那就是在自己的过错更大时提出这件事。
这些错误导致的结果是,江景之敞亮地承认了,她预想中的抵消效果却并未产生。
“你想怎样?”江景之还主动追问。
谢仪舟有点卡壳,顿了顿,道:“我非常生气……还没想好要怎么样……”
“那你先想着,我有问题要问你。”
来了。谢仪舟屏息凝气,全力以待。
“我先前并没有饿死鬼的记忆,的确是在骗你,但是在那之后,我断断续续记起许多。其中清水镇那晚的事情,分外令我困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清楚的答案。”
江景之不急不躁,声音低沉缓慢,边说边向谢仪舟靠近。
谢仪舟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了,嘴角微微收紧了些。
他该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要隐瞒她是谢府千金,另一个是为什么在隐晦的表达爱意后,激烈地拒绝了他。
放在以前,谢仪舟会很抗拒。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接受谢家三小姐的身份,并决定以这个身份做太子妃,没必要再遮掩。
问题的答案很简单。
第一个是因为她在谢家的处境令她自感轻贱,而离家出走很多时候都不能算作聪明的举动,她不愿意让饿死鬼看到她面对父母做出的卑微的、无力的反抗。
第二个是因为在饿死鬼追问她真实身份时,她萌生了退意,情愿与饿死鬼分开,也不愿意被他可怜、被他轻视,哪怕可能性很小。
两个答案的根源其实是一致的,都是她被践踏得所剩无几的尊严与骄傲。
“我想问你……”江景之走到了谢仪舟面前驻足,谢仪舟也准备好了答案。
“清水镇那个夜晚,你把我推开……”江景之俯视过来,神色严峻,缓声道,“……把我推开后,蜡烛掉落到褥子上,有没有引起火灾?”
“因为我……”谢仪舟破釜沉舟,张口便要回答,说出几个字,紧急停下,迷茫地看着江景之,“你、你问的什么?”
“那天晚上着火了吗?”
听见完全不相干的问题,谢仪舟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很难回答吗?”江景之耐心重复道,“我记得那天晚上栽倒下去的时候打翻了烛台,我没有那之后的记忆,想问你,烛台倒下有没有引起火灾。”
这个出乎意料的简单的问题打乱了谢仪舟的思绪,她呆愣了会儿,结结巴巴回答:“没、没有。”
江景之“哦”了一声,轻飘飘道:“那就好。”
谢仪舟不敢相信,再三与他确认,“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不然还能是什么?”江景之反问。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那天他不依不饶追问的两个问题……
他为什么不问呢?
“我没有别的要问的了。”江景之在谢仪舟面前弯下腰,平视着她雾蒙蒙的双眼,说道,“我问完了。你呢?你想好因为我欺骗了你、让你非常生气,要怎么对付我了吗?”
谢仪舟怔怔看着他,片刻后,撇过脸用力眨眼睛,努力把眸中湿润眨去。
她记起在清水镇病倒的那次。
那次她说不舒服,饿死鬼没有当真,等她真的因病倒下后,饿死鬼自责地抓着她的手去扇他的脸……
谢仪舟比谁都清楚,饿死鬼说话讨厌、为人挑剔、没脸没皮,但他从来都很温柔。
眼前的江景之与记忆里让谢仪舟心心念念的饿死鬼完全重叠,她心里又酸又热,哪里还能对他生出一点点怒气?
“我不生气了。”谢仪舟转回脸,双手捧住江景之的脸,与他对视着,极其认真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生气,我喜欢你,从来没想过要对付你!”
“真的?”江景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声音格外亲昵,“真的不生我气了?”
谢仪舟用力摇头,手臂伸长,搂住江景之的脖子把他拽得更近,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脖颈里。
江景之也抱住她,在她背上轻柔地抚摸着。
谢仪舟很感动,正温情着,江景之柔情脉脉的声音再次传来:“抱够了吗?够了的话就先松手,毕竟你的账算清完了,我的还没开始。”
“……”
谢仪舟惊愕地放松手臂,微微往后退开,震惊地看着江景之,眼中写满了匪夷所思。
江景之不为所动,淡然地把谢仪舟的双手从他肩膀抓下来,放回在谢仪舟自己膝上,继而拖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长腿一抬,踩踏在谢仪舟坐着的椅子下方,以身躯四肢,将谢仪舟牢牢围困在他正前方的一方狭小空隙里。
“你力气大,能制服我是吧?”
“腿脚好,不等我把话说完,转头就走?”
“前一天情意绵绵地说最喜欢我、永远喜欢我,第二天就毫不犹豫地离开……带着林乔兄妹和你那条丑狗,就独独瞒着我,是吧?”
“哦,还有,听说你今日精神很好,去徐院使那儿问了我的伤势,又安排人医治谢问封的腿疾,怎么,想把这些顾虑解决了,好再一次悄悄离开?”
谢仪舟:“……”
“怎么不说话了?跑起来不是很利索吗?”
“……”
还没从他方才的温柔里走出来的谢仪舟被连番逼问弄傻了。
好半晌,她回神,咬牙道:“……江景之……你真不是个东西!”
第56章 打闹“你想知道?”
“你真不是个东西!”
这种评价会让高贵的太子殿下感到冒犯,但对于恢复了饿死鬼记忆的江景之来说,无关痛痒。
他十分坦然,道:“你不是早就知道?”
谢仪舟哑口无言,只恨自己放松了警惕,着了他的道!
“是你主动放弃追责的。”江景之好心提醒,“现在是你对不起我,谢三小姐,诚如你所说,我这人气量小,吃过的亏定要追究到底。”
谢仪舟失策了,生着闷气不吭声。
江景之道:“怎么不说话?趁我势弱作威作福的时候不是很有气势吗?”
见谢仪舟还是不理人,他再道:“这是打算耍赖?本殿下可不是什么心软的人,你不听话,我只好用强行报复回去了。”
谢仪舟这才没好气问:“你要怎样?”
江景之摸着下巴
思量了下,打量起谢仪舟。
他还是饿死鬼的时候目光就经常跟随着谢仪舟转,谢仪舟习以为常,但此刻他的目光挟带着一股侵略感,慢而细致地巡视着,仿佛面对着诱人的猎物,在评估从哪里下口更美味。
谢仪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江景之的视线从她额头一路蔓延,化作实物一般,在唇瓣上停了片刻,继续往下扫,扫过雪白脖颈,顺着衣襟继续向下,覆盖到曲线丰盈的胸脯……
“咳!”谢仪舟往后缩了缩,既羞耻又恼怒地大声咳了一下。
江景之目光一滞,慢吞吞抬起眼,直了直身子,脚尖在谢仪舟坐着的椅子上踢一下,“起来。”
谢仪舟绷着脸站起来。
江景之起身,坐到她的位置上,撩了下衣袍,拍着大腿道:“坐。”
这姿势、做派、语气,像极了调戏良家妇人的纨绔。
谢仪舟又不是没有被他这样抱着亲吻过,难道好好说话她会拒绝吗?
她觉得江景之的脑袋可能被毒坏了。
大抵是眼神透露出了她心底想法,江景之解释道:“我是想报了先前被你欺辱、被你抛弃的仇,但又不能打你骂你,只好让你主动过来亲近我,把我哄高兴了,这都不行吗?”
“被你抛弃”这几个字戳到了谢仪舟的心窝,她心一软,顺从地挪动了过去。
坐就坐嘛,又不是没有过。
而且不让他舒心了,他以后一定会反复拿这事做文章。
谢仪舟这样想着,一手提裙,一手去搭江景之的肩膀,手伸出去,没搭到,一转眼,见江景之双臂抱胸往后仰着,姿势悠然,好整以暇,而目光正光明正大地正一寸寸地在她腰身上扫视。
那股让人羞耻、心底发烫的感觉又来了。
谢仪舟抿唇,道:“你往前来一点。”
“我往前去一点,顺便扶着你坐下,再搂着你的腰,凑过去亲你?”江景之不为所动道,“你管这叫主动?”
“……”
这人可真讨厌!
谢仪舟心里怨着,装出平淡模样坐了下去。
还没坐稳,江景之的腿忽然晃动起来,她差点跌倒,轻呼一声,忙不迭地往江景之怀中扑去。
江景之道:“这才是主动嘛。”
谢仪舟可算是看出这人的坏主意了,她若是不配合,他还能耍出更多招数,让她不得不主动凑上去哄他。
哄就哄吧,谁让她性情好。
谢仪舟行动力很强,当初决定离开谢家,当晚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决定留下时,纵使很难向为她抛弃富足生活的林乔兄妹启齿,她仍是清楚明白地开口了。
现在她决定顺从江景之强讨好他,做了决定,立刻就行动了。
她去掰江景之环抱着的手臂,感受到对抗的力量后,身子一转,正面向江景之,用上全部力气去拽着他手腕。
江景之偏要与她作对,不肯配合。
谢仪舟拽不过,干脆压着他胳膊去凑过去,他又往后躲,看起来像是谢仪舟在强迫他似的。
两人打闹时,“汪汪”两声犬吠声响起,谢仪舟扭头看向外面,被江景之扳了回来,“认真点,否则我不满意,你还得重来。”
谢仪舟道:“照你这欲迎还拒的样子,我怕是得哄你到明日。”
“那倒不至于。”为了不让她分心,江景之妥协道,“专心点哄,只要你哄我这一晚上……嗯?”
哪有人先要挟、再商量着让人去哄他的?
但谢仪舟心里暖烘烘的,瞧江景之隐含愉快的双眸,知道他心情也很好——虽然他装得一本正经。
“那不行,我想出去看看坠星猊是怎么了,别是受伤了?”
谢仪舟说着,作势要起身往外走,江景之果然拉着她的手把她往回拽,她瞅准时机转了个身,一把环住江景之的脖子,把脸凑了过去。
江景之没有防备,被亲了个正着。
“原来是骗我的?”江景之叹气。
谢仪舟笑,趁着得手,左膝压在江景之腿上,半站着,居高临下捧着江景之的脸重新贴了上去。
她主动亲吻的时候很少,拥抱更多,但每次抱住江景之的时候,都抱得很紧、很认真,几乎是把整个人挂着他身上。
现在她主动亲吻,不熟练,但同样很认真地在试探、学习。
唇齿中生涩的碾压、追逐令人着迷,江景之腰背越来越直挺,手臂渐渐覆上身前纤细的腰肢,越收越紧,脸也一点点仰起,迎合着口中的触碰,往上缠绕。
他的动作渐渐生猛,谢仪舟在他的逼迫下逐步退让,呼吸渐急,几乎喘不过气。
她想退开,腰身被桎梏着,退不得。
想偏头躲避,江景之分寸不让地紧随。
燥热难忍时,又一声犬吠传来,谢仪舟猛地扭头,朝外看了一眼。
“……那丑狗救过你的性命,没人敢欺负它……”江景之声音低哑,**,按着她的后颈将她重新压下来,后半句淹没在唇齿中,“……放心……”
谢仪舟本就是左膝屈压在他腿上,右腿单立的,被那样亲吻了这么久,腿早就软了,被江景之往下一拽,身子一倾,正面朝着江景之撞了过去,慌忙按住了他的肩膀。
江景之的脸是仰着的,如此一来,光滑的下巴正巧抵到谢仪舟胸口。
突来的碰触让谢仪舟颤抖了一下,没来得及有更多反应,江景之揽在她腰上的手臂忽地松动,随后,他头一沉,脸朝下压了过去,不偏不倚,压在一片柔软上。
谢仪舟脑子里“轰”的一声,霎时间血气翻涌,身上差点燃起火来。
她面红耳赤,猛地推开江景之往后退去,谁知刚动了一下,失去支撑的江景之竟然顺着她往前栽去。
谢仪舟忙又扶着他,恼羞地按着他肩膀道:“你、你敢……”
话未说完,察觉不对,连忙捧起江景之着脸,见他双目紧闭,已然昏迷了过去。
谢仪舟:“……”
这病症发作的……让人气也不是,不气也不行。
知道江景之不是有意的了,谢仪舟微微冷静下来,让他靠在怀中,一手搂着他,另一手顺势摸上他下巴,轻轻揉动着,低声道:“说好的要我哄你一晚上,我一直在哄,是你自己晕倒的。”
江景之兴致正浓时晕倒过去,想着他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谢仪舟抿唇笑。
笑了会儿,再次抬起江景之的脸,在他带着水迹的唇上轻轻碰了下,又学着那天马车里的情形,在江景之高挺的鼻梁、眉骨上分别亲了几下。
只不过江景之亲得轻柔缓慢,她亲得短促,跟亲小狗一样。
谢仪舟这样想着,又笑了起来。
江景之太重了,她有些撑不住,等脸上热气消散了些,传唤侍卫进来,让人把江景之扶去了榻上。
安顿好江景之,谢仪舟记起先前听到的犬吠,顺势问了一句。
侍卫道:“三小姐放心,太子殿下吩咐过不许伤害那只黑狗,没人胆敢违抗。它那样叫,许是在驱逐瓦雀。”
谢仪舟放心了,转身要坐回床榻边,脑中陡然记起一句话,身形倏然止住。
她迟疑了下,问:“太子是何时下的令?”
“最早回京时
便吩咐后,前几日送小姐回来时,重又吩咐了一回。”
谢仪舟有些愣神……
翌日大早,谢仪舟梳洗罢,刚转身就看见了江景之。
昨日的亲吻与那之后的事情浮现在谢仪舟脑海中,她脸上微热,想着江景之晕倒了,不知道后面的事情,而且说好的哄他一个晚上,他自己晕倒过去,赖不到她身上来,该郁闷的是江景之才对。
这样一想,她沉静下来,抬眸一看,果真看见江景之神色恹恹。
谢仪舟眼睛弯了弯,回头看了眼屋中的侍婢,主动解释道:“我让人收拾了行囊,今日就回谢府去了。”
江景之伤势已无大碍,她既然决定要坦然接受谢家三小姐的身份,就该回去了,宜早不宜迟。
此言一出,江景之脸色更差,却也没有开口阻止。
他掀眼瞧了瞧谢仪舟,道:“你还挺开心?”
谢仪舟笑。
江景之当然知道她是在笑他昨晚忽然昏迷,偏偏故意误解,“要离开我了,就这么高兴?”
“你不要找茬。”谢仪舟走到他身旁,悄悄牵住他的手往下拉了一下,道,“我有事要问你。”
她仔细回忆了下昨晚的事,道:“昨晚你说‘它是你的救命恩狗’,是什么意思?”
这是昨晚上意乱情迷时江景之说出来的,当时谢仪舟没有在意,后来记起,发现不太对。
坠星猊是救过她,在那个荒野郊外的雪夜里,帮她扑咬住罗启明,才让她逃过一劫。
可那会儿四下漆黑,该只有她与坠星猊一人一狗才对,江景之怎么会知道?
这点细节,谢仪舟谁也没有告知过,江景之不会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
难道那时,他就在不远处了?
还是他口误说错了?其实他要说的是“它是我的救命恩狗”?
“你想知道?”江景之竟未否认,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道,“这是皇室机密,你想知道,等你成了太子妃之后再说。”
第57章 秘密“我想你抱着我。”
婚期定在三月底。
定下日子后,谢仪舟就回了谢府,跟她一起的有林乔兄妹、宋黎杉,以及一列侍卫。
她第一次来京城谢府时,大雨瓢泼,电闪雷鸣,迎接她的只有府中下人。而今再来,素白积雪为衬,除了远离京城的谢长留夫妇与谢大伯,谢府所有人一齐出门相迎。
林乔的作用在这时有了明确的体现。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不同来时的卑微,现在的他代表着谢仪舟,身后有江景之,便是对上谢太师,也丝毫不惧。
客套完,林乔问:“三小姐的住处可清扫过?”
得了回答后,又道:“三小姐用人不嫌笨,只怕不够忠心,心往外头拐。”
这是记着初入谢府,府中下人尽听王惠卿的,把他们三人当犯人看守的事。
王惠卿不在,陆管家忙站出来谢罪。
林乔对狐假虎威这事已有经验,无需谢仪舟开口,几句话立了个小威风,在谢仪舟回到住处后,再当着陆管家的面讲述了谢仪舟的习惯,让院子里的下人认清楚谁才是主子。
年后二月,奉命离京的谢长留带着王惠卿回了京城,猝然发现偌大的谢府从内到外,全然变了样子。
这也是林乔的意思。
他冲劲满满,一心要帮谢仪舟拿下谢府,借着谢仪舟与江景之即将大婚为由,将谢府修了一遍,期间找各种由头在下人面前树立了威严,教人再不敢轻视谢仪舟。
除此之外,府中人物关系也潜移默化地发生了重大转变。
最明显的是谢问封,他的腿用了南疆的方子后,虽不能很快痊愈,但较前已有了反应,假以时日,或许当真能恢复如初。
他重新露面,相反,谢太师深居简出,不再插手府中事物,谢二伯夫妇俩与谢启韵则因苏家的事情对谢仪舟欠下了人情,对她很是偏颇,加上林乔的推波助澜,这府上,竟真的隐隐以谢仪舟为主了。
王惠卿两人回府后,知道谢仪舟在府中,想去见她,没迈出院子就被告知谢仪舟有事,今日不得见。
两人习惯了女儿作为二人的所有物,召之即来,不顾劝阻想要强闯,遭到侍卫的震慑。
最终是谢仪舟主动去见的他们夫妇。
见了面,无非又是不尽的哭诉哀婉,谢仪舟也依旧会被影响,但心境和处境上的改变,让二人拿她无可奈何。
再之后,林乔出面与谢长留夫妇聊了聊。
他可算不得什么好人,与谢家人也没有什么生养恩情,说话直白难听,一番利益相关的畅谈之后,又拖出江景之做挡箭牌,这俩人再勃然大怒也被迫安分下来。
谢府的事情趋于稳定,江景之那边叛贼余孽的事情经过几个月的彻查清剿,也基本结束。
到了三月,春光明媚,两人大婚。
百官齐贺,万民庆喜,繁琐的婚仪让谢仪舟自五更天开始忙碌,一通规章礼仪走下来,人已疲惫不堪、神智迷蒙,宛若一具提线木偶,就连什么时候饮的交杯酒都不记得了。
浑浑噩噩沐浴后,她往榻上一歪,眼睛就合了上去。
本打算就歇半盏茶时间的,谁知这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谢仪舟睡得很沉,朦胧中回到了上渔村那个破旧的小院里,院中杏树上缀满黄蕊白花,暖风拂过,有几片花瓣随风飘转,轻盈盈地落在她脸颊上,带起一阵浅浅的酥痒感。
谢仪舟迷糊抬手在脸上抚了一下,指尖抓到了什么。
她睁开眼,看见江景之矮坐在床榻边,手正被她抓着。
“醒了?”
谢仪舟眨了眨眼,“嗯”了一声,目光越过江景之往外看去,见层层纱幔都落了下来,阻挡了外面的情况。
不过声音听着,十分清寂,似乎已是深夜了。
“往里去。”江景之拍了拍她的腰。
这有点痒,也太亲昵,谢仪舟僵了僵,这才发现江景之已经洗漱过,身上穿着的是单薄寝衣。
要洞房了,她该给江景之让出位置的,可她太累了,侧躺着没动。
江景之啧了一声,道:“等我来抱呢?”
谢仪舟抿唇一笑,没说话,江景之哼笑一声,站起来躬身把她抱起,抱出床榻在屋中走了半圈,再掂量下她的重量,问:“要不要喝水?”
谢仪舟摇了头,他才把她放回床榻上。
放下后,他顺势翻身覆了上去,沉重的身躯紧实地压在谢仪舟身上,让她“唔”了一声,两手抵住了江景之的肩膀。
江景之把身体撑起一些,捋着她微乱的长发,低头亲吻她鼻尖、脸颊,亲到嘴唇时,被谢仪舟按住。
“你的皇家机密还没与我说呢。”
“现在说?”江景之挑眉,“你确定?”
现在不适合说那种事,但谢仪舟太累了,一点都不想动,只想被人亲密无间地抱在怀中,安静地说说话。
她也很想知道答案,她已经等了几个月了。
“行。”江景之看着她没骨头似的软绵绵的样子,压下心头异火,在她额头亲了几下,道,“我早就知道你有离开的想法,那晚也的确在林乔赶去前就找到了你。”
因为谢仪舟表现得太异常了。
她总说喜欢他,说不论他怎么样,她都喜欢,姑且认为这是谢仪舟的真情流露,那么,她一面怀疑他不是饿死鬼,一面毫不抗拒他的亲近又怎么解释呢?
两人的行为对没有婚配的男女来说着实出格。
再有,她说他会是个好皇帝。
这些行为放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诀别前,为了不留遗憾,尽可能地享受当下。
既有所察觉,江景之不可能听之任之,早就命侍卫紧跟着她了。
谢仪舟不知道,当罗启明朝她举剑时,江景之的箭矢也架在了弓弩上,朝着他的咽喉蓄势待发。
是坠星猊突然冒头抢先了一步。
江景之离得远,见谢仪舟安全了,就没放箭吓她,快速赶过去,到了她身旁,见她紧紧抱着坠星猊,瘫坐在地上,脸上沾有几点血迹,模样看起来很凄惨,表情却沉静又迷茫,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徘徊在某个选择的两端。
天太黑,谢仪舟遭逢危险,精神紧张,没发现他就在不远处看着她,独自寂静地思索着。
江景之知道她出府时带了行囊,知道她计划着离开,正巧四下无人,不远处就是马车。
他想上前抱起谢仪舟,想问她在想什么,也很想知道谢仪舟到底会不会狠心离开他,于是他没有惊动谢仪舟。
“……该走了。”
江景之听见谢仪舟这样喃喃自语,然后林乔兄妹出现,他们三人上了马车……就像他们来时一样。
林乔还顺势处理了罗启明的尸体,在河边放了谢仪舟的鞋子,制造出她失足落水的假象。
她终究是选择离开。
带着她的狗,带着林乔兄妹,唯独抛下了他。
倘若江景之没有任何关于饿死鬼的记忆,他会对此谢仪舟的选择和做法感到失望、恼怒。
为什么要离开他?
难道就因为他比饿死鬼多了些身为太子的记忆吗?
可她明明说过,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她都喜欢。
偏偏江景之已经恢复了饿死鬼的记忆,有了他的感受,他脑中便只剩下一个想法了:她抛弃了我。
江景之望着离去的马车,在风雪中伫立了很久,久到侍卫来问他怎么了。
江景之没事,他只是在想,也许他在谢仪舟心中只是一个路边随手捡起的伤患,她那晚说的“永远陪着我”只是因为她孤单,单纯地需要人陪伴,而不是喜欢他。
所以在他亲吻、追问她真实身份时,她会惊怒地把自己推开。
是他想多了,是他误解了。
他对谢仪舟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他是真的连那只丑狗都比不过。
“殿下,可要追上去?”侍卫又在问。
要追上去吗?
江景之也这样问自己。
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命人将马车拦停。
谢仪舟不愿意为他停留,他留不住她,也许应该顺应她的意思,放她自由,但他要亲耳听见谢仪舟说不爱他,说她要离开他。
然而刚追上,马车就自己停了下来,江景之立在车厢外,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
但江景之不打算把这些事无巨细地告诉谢仪舟。
并不是所有疑问都需要解答的,就像清水镇的那晚,谢仪舟面对他的追问,愤怒地逃避、推搡……他已经不需要谢仪舟亲口给出答案了。
“你比林乔先到的?”谢仪舟大惊。
江景之屈指在她脸颊上轻刮着,道:“很难以置信吗?”
“不是。”谢仪舟道,“你比他先到的,为什么不出声?你是不是想装鬼吓我?”
她对自己当时的状态只字不提,攀着江景之的肩膀抱怨:“那时候我好冷,好害怕的。”
好冷、好怕,但并不需要人陪伴,那时候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思考自己的归宿。
江景之道:“秘密。”
谢仪舟回:“那我也有一个秘密。”
江景之问,她不肯说。
“那我不问了。”江景之轻易就放弃了,从她身上起来,放下床边纱幔,道,“夜都这么深了,正事还没办,我确实没心情拷问你的小秘密。”
说完他返身扑来。
方才说了会儿话,谢仪舟精神了起来,提早看出了他的意图,在他扑来时肘部一撑往床榻内侧翻去,躲开后,抚了下垂下来的凌乱青丝,红着脸朝江景之压去。
江景之迎着她,顺从地被压了下去。
“你想掌控主动权?”
谢仪舟脸上红晕很重,双臂按着他的胸膛摇头,翘起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摇摆,为她增添了几分可爱。
“……我是担心你又晕倒。”
被戳到耻辱处的江景之面色一变,扣住谢仪舟的手腕就要将她掀翻过去。
谢仪舟边笑边匆忙按住他,道:“我说笑的,你不会,你身体里的毒素已经完全祛除了,不会再无故晕倒了……你不会的。”
安抚好了江景之,她才又轻声道:“……我想看看你的伤疤。”
江景之皱眉。
谢仪舟不管他答不答应,伸手去解他衣裳。
寝衣很好脱,轻轻拉扯两下就敞开了,江景之腹部那条命途多舛的伤疤露了出来,蜈蚣一样蛰伏着,丑陋、可怖。
江景之自己也低眼瞥了下,浓眉皱得更紧。
太丑了。
他伸手想把谢仪舟拽进怀中,还未有动作,就见谢仪舟忽地低下身子,朝着他腹部凑了过去。
江景之脑子里轰的一声响,随即感受到腹部有温热的触碰,眉心猛地一跳,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一把拽住谢仪舟的手臂,十分粗鲁地将她提了上来。
“哎呀!”谢仪舟没有一点点防备,上半身重重跌在他胸膛上,被他绷得紧实的肌肉撞得生疼。
江景之也不关心她一下,脸色不太好地说道:“不许亲!”
谢仪舟手肘撑在他胸膛上,微微起身,道:“我又不嫌弃。”
江景之不语,只眯着眼睛瞧着她,就在谢仪舟疑惑地想要开口时,江景之突地翻身,将谢仪舟严丝合缝地压在了身下,然后激烈地亲吻起来,同时手掌张开,大力地抚摸揉捏。
再后来,皱成一团的寝衣被抛出纱幔。
纱幔内,江景之的唇从谢仪舟额头亲吻到她脖颈,狂风过境般往下蔓延,到了腹部仍未停下。
谢仪舟满身是汗,浑身通红,十指用力抓着身下床褥,死死咬着双唇不让喉间的叫声溢出,这时才崩溃地明白江景之为什么不许她往他伤口处亲吻。
春夜温柔绵长,三月的风吹得外面的枝叶摇晃了一宿,天将明才堪堪停下。
屋中也停了下来。
谢仪舟面色潮红,浑身无力地侧躺着,身后是紧紧拥着她的江景之。她不适地动了下,腰间手臂一收,身后的身躯贴得更紧了。
“怎么了?”江景之声音喑哑地问,说话时唇瓣在她耳垂处摩挲,痒痒的。
谢仪舟抓住他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哼哼了两声,没有回答。
江景之没听懂,撑起上半身看了看她,没看出异样,俯下来在她耳尖亲吻了几下,重新拥着她躺下。
谢仪舟也这样睡去。
睡梦中,依稀又回到清水镇的那个夜晚。
谢仪舟从来没有和江景之说过,其实那天晚上,她想与饿死鬼说的不是“我想你陪着我睡”,而是“我想你抱着我睡”。
那天晚上,她从昏睡中睁眼,撞入饿死鬼温柔的眼眸中时,突然很想让他抱着她,紧紧抱着,就好像要把她揉在骨血里一样,永远不要放开。
就像现在这样。
第58章 故地重游(一)“你是谁?”……
仲秋八月,炎夏将过,稻田还差最后一抹金黄才能收割,百姓算不得忙碌,闲暇时,除了割草采菇,就是去河畔捕捞鱼虾以补贴家用。
江波一带多水,其中宜城紧临汶水,百姓最爱往这儿跑。
眼看着四五个青年壮汉提着巨大的渔网出水,围观百姓均探头张望,看清后,大呼出声,连路上匆忙赶路的行人都被吸引了注目,驻足眺望过来。
“花鲢、翘嘴、鲈鱼……”捕鱼的青壮年看围看的人多,当即呦呵起来,“刚出网的大鱼,肥美着呢,炖汤清蒸都美味,有想要的您喊一声,咱按市价给您算,也省得您多跑……”
都是靠河生活的百姓,多少都会点捕鱼垂钓,不差鱼吃,但这么大的,多少让人稀奇,买的也不在少数。
青年们手脚麻利,抬着渔网供人挑选,瞧见老妇老翁,还热心肠地帮忙宰杀好。
河畔上一时热闹。
有九岁大的小童瞧着心痒,提着垂钓上来的巴掌大的两条小鱼跟着叫卖,渔船上的壮汉听了,哈哈大笑道:“这样小的鱼塞牙缝都不够也想换银子?拿回家让你娘给你熬汤补补,个头比鱼长了再学人做买卖吧!”
旁边百姓听了,哄堂大笑起来。
小童下不来台,恼得从木桶里掬了一捧水朝最先笑话他的青年泼去。
青年衣裳本就湿着,也不介意,指着他道:“瞧,这娃儿恼了,开始撒泼了。”
围看的人群又大笑起来。
小童正难堪,忽闻河中有道清朗悦耳的声音问道:“小兄弟,你那两条鱼怎么卖?”
河畔众人均转头望去,只见宽阔的河面上不知何时多了艘船,船不算很大,但很精巧,上面雕着祥
云牡丹,以轻纱鲜花做装饰,浮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甚是好看。
而说话的是一身着云缎银袍的青年男子,身量高,四肢修长,瞧着英姿勃发,站在船头含笑看来,直瞧得岸上妇人红了脸。
岸上有人见他非富即贵,插话道:“公子,那小鱼不值几个铜板,这时节鲈鱼才是最好的,您若是想要,瞧瞧咱们这两斤的肥鱼,还能送您几条小的做下酒菜。”
江景之瞟了眼过去,道:“的确不错……可惜我家夫人就看上了这两条刺多肉少的小鱼。”
他又转向小童,问:“多少银子?”
“八个铜板!”小童忙不迭回答,怕他嫌贵,赶紧又改口说,“六个也成!”
江景之摸出一块碎银朝着岸上抛了过去。
小童慌手慌脚接住,瞧了一眼,刚要说话,江景之又道:“多出的劳烦你帮我买几个糖葫芦送来,劳烦了。”
“行!您等着!”小童抓着银子就要去,记起鱼还没给人家,他也是莽撞,抓起小鱼就朝船上扔去。
江景之都被他弄得懵了一下,眼疾手快后撤闪开。
侍卫及时现身接住,没让他弄脏了,但仍是在身上溅了几滴水,江景之眼角一抽,好心情差点没了。
小童这才意识到不妥,道了声“对不住”。
江景之不好与一个孩子生气,摆摆手擦去指尖上的水珠,不忘叮嘱:“要城北那家的,不要买错了。”
“有眼光!”小童觅得知音般两眼一亮,朝江景之挥挥手,脚下生风地跑开了。
打发了小童,江景之看向卖鱼的青年,问他还有几条鲈鱼。
青年本以为错失了有钱客人,被这么一问,精神一震,张罗着渔网给他看,问他要几条,若是不够,立马就能再给他捞,还要送一筐小鱼给他。
江景之挑了鱼,让侍卫付银子去取,自己则进了船舱。
刚掀开纱帘踏入,就迎上谢仪舟憋笑的脸。
江景之白她一眼,兀自去洗手。
开春后,江景之身上的蛊虫毒素全部拔出,叛贼也尽数伏诛,他又与谢仪舟成了亲,之后专心朝政,让明德帝轻松了很多。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老皇帝身体较前好了许多,入夏时难得起了兴致,去郊外行宫避暑小住了一个月,回宫后,提出禅让。
他这一生先为在权势斗争自保而努力,后为江山百姓投身于社稷,几十年来不曾懈怠分毫,到这时终于决定放下重担,让自己安度晚年。
退位之期拟在九月登高祭天之日。
虽说江景之这个储君已与君王没有太大区别,但终究未正式接替,登基后他有许多关于选官、强兵、教化百姓等等政策需要执行,短时间内不便离开京城。
为此,他特意在夏日与谢仪舟去了趟两江一带,巡查罢,在归途顺道去江波府故地重游。
方才那卖鱼的小童是谢仪舟遇见的第一个故人,正是当初御林军封城捉人时,帮谢仪舟从方震手中脱身的小药童。
谢仪舟看着小药童跑得没了影,在江景之洗过手进来后,靠过去搂住他手臂,把下巴搁在他肩头,边望着外面,边道:“个头是高了点儿,性情丁点儿没变。”
说话时下巴一下下磕在江景之肩膀上。
江景之也隔着薄纱看向湖畔,他对独处于谢仪舟的记忆里,并且让她有好感的人带有敌意,不屑道:“小毛孩一个。”
谢仪舟从他肩上离开,道:“小毛孩怎么了?小毛孩会帮我,比逼得我走投无路的人要好。”
江景之缓缓皱眉,“你是不是在影射我?”
“你没做亏心事,我能影射得了你什么?”
江景之被挤怼得哑口无言。
当初他是让御林军封城搜查了,可不把阵势弄大点,怎么引出叛贼?他哪知道会影响到了谢仪舟?
再者说,他不那么下令,谢仪舟能去京城?
就她那对谢家逃避的态度,若非被形势所逼一步步靠近他,或许真能一辈子不去找他。
而他也将永远失去饿死鬼的记忆,两人再无重逢之日。
这么一想,江景之也不高兴起来了。
但这事的根源是谢长留夫妇俩,他不想提让谢仪舟不开心的事情,也不愿意自己憋闷气,沉寂了下,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没做过亏心事。”
谢仪舟道:“那以前是狗要株我九族的。”
这确实是江景之说过的。
他脸一沉,道:“是不是调笑的话你听不出来?”
谢仪舟被他冷厉的语调一问,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江景之是那样说过一回,但那时候是她被他气到了,追着要打他……
她往江景之身边凑,拉住他的手,搂住他的腰,贴在了他后背上,低声道:“说错了……株连我九族,第一个要砍的就是你……”
江景之心气一下子就通顺了。
但不肯让谢仪舟看出他那么快消气,说道:“你不要总是气我,我曾经两度失去记忆,当心我气急攻心,第三次失忆。”
“……哪有那么容易失去记忆?”谢仪舟不信。
江景之道:“不信?行,那你当心,万一哪天我磕着碰着真的没了过往记忆,变成了另一个我,你仔细想想你更爱饿死鬼、江景之和失去所有记忆的我三人之中的哪一个吧。”
最好一句话的场景如同噩梦,让谢仪舟不寒而栗。
“还有……”江景之再特意提醒,“你我已成婚,太子妃是无论如何都跑不了的。”
“……”谢仪舟稍加沉默后质疑,“你是不是在威胁我?不对,你是不是打算这法子骗我?”
江景之道:“这怎么能是骗呢?御医都说了,记忆相关的病症难捉摸,谁也不能肯定……”
“你就是这样打算的!”
他不仅这样打算,他还真能做得出来!
江景之叹气,“行,我承认,我一想到你曾经计划抛下我就生气,原打算成婚前几日这样做的……”
那时候婚事已成定局,谢仪舟逃不了,只能来到他身边,想方设法让他重新爱上她,为他主动。
可惜那时候关北出了点儿事,他得以大局为重,错过了新婚好时机,至今未能再找到合适的机会实施。
“你还真的这样想过?!”
谢仪舟惊怒交加,扑到他后背上捶打他肩膀,打了几下,突然被箍住腿弯背了起来。
她“哎呀”一声,慌忙搂紧了江景之,听见他在笑。
谢仪舟勒住他脖子去咬他耳朵,嬉闹时,外面传来孩童的呼喊声:“公子,买回来了,你要的糖葫芦买回来了!”
声音清脆,夹杂着喘气声,像是跑回来的。
谢仪舟还在江景之背上,拍着他的肩让他走到船窗边,隔着纱帘看见小药童直接把人家插糖葫芦的竹棒都扛回来了,上面插满糖葫芦,瞧着还挺好看。
“那小毛孩给你买回来了,你可得吃完,别浪费了人家的心意。”
谢仪舟的下巴往他肩膀上一磕,道:“瞧着就牙疼……分给河畔的百姓吧。”
他俩都没出去露面,只吩咐了侍卫去办。
所有人都有,小药童也就没拒绝,一手捏着辛苦赚来的铜板,一手抓着红
艳艳的糖葫芦,吃得眉飞色舞。
“看够了吧?”江景之背着谢仪舟要转身离开船窗。
“哎!”谢仪舟不肯,空出一只手去抓窗棂。
船上不比陆地,小窗构造不同,她这一抓,只听“吱呀”的一声响,内开的窗子被带动,“砰”地一下磕在了她额头上。
谢仪舟失声痛呼。
江景之迅速把她从背上转到怀中,看见她手捂额头,痛苦地皱着脸,按下她的手道:“别动,我看看磕到哪里了。”
他控制住谢仪舟,轻轻拨开她前额碎发,见谢仪舟额头红了一块,微微肿起,不过还好没出血。
江景之抱着她,蜻蜓点水般在红肿处亲了下,轻声安抚道:“没事儿,敷会儿冰,明日就消下去了。”
才说完,谢仪舟抬起来头。
江景之在那双熟悉的漂亮眼眸里看见了无边的迷茫,想要抱着她再安抚会儿,却听见她声音彷徨问:“你……你是谁?”
江景之:“……?”
第59章 故地重游(二)“你哪里讨人喜欢了?……
失忆这种事,见的多了就没那么稀奇了。
就连随行御医都很冷静,查看过谢仪舟的伤势,确认除了记忆缺失,没有其余影响后,提议江景之按照旧方法慢慢引导她恢复记忆。
——这事只能靠江景之,毕竟他经验丰富。
“先冰敷。”江景之让人送了冰过来,用帕子裹着,轻轻贴在谢仪舟额头上。
他就坐在谢仪舟旁边,压住了她的裙角,距离太近,谢仪舟看着有些紧张,抓着裙子悄悄往后挪了下,刚一动,就被江景之发现了。
江景之皱眉,挪动了下,腿直接与她的贴在了一起。
谢仪舟差点跳起来,后退着要躲,被揽腰一按,直接撞进江景之怀中。
江景之眉眼深沉,捏着她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用不可违抗的语气强调:“我是你夫君!”
“我不记得了……”谢仪舟有着明显的抗拒,挣不脱,两手用力抵着江景之的胸膛。
江景之脸色沉沉,盯着她道:“我已经告诉了你。”
谢仪舟道:“你可能是骗我的啊……”
江景之一怔,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
谢仪舟的失忆比他彻底的多,不仅不记得他,连她自己的姓名都忘记了。
他们这趟出来原计划里就有重回故地。上渔村是二人初遇的地方,但对林乔兄妹来说,这里的记忆不算美好,因此他们未跟过来。
丑狗倒是能跟来,但江景之嫌弃,不准它跟。
谢家其余人更不必提……
总的来说,除了船上的侍卫,没人能为江景之作证,可谢仪舟认为侍卫是他的人,听令于他一起欺骗她。
这样一想,她是该慌乱的。
江景之稍作思量后,冷静了些,道:“无妨,你会慢慢想起来的。先冰敷……我不碰你了,不许躲我。”
他依言放开了谢仪舟,谢仪舟见他果真不再动手脚,就没再躲,安静地让他为她冰敷额头,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时地悄悄窥探江景之的神色。
江景之第五次逮到她的小动作,眉头一皱,思及谢仪舟磕到头前两人的对话,不由得推己及人,做出合理的大胆推测:“你不会是装来骗我的吧?”
谢仪舟满面迷茫,“你不是我夫君吗?我做什么要骗你?”
江景之顿住。
这要怎么回答?
因为我曾经忘记过你,并计划着再次用假装失忆这招骗你?
“难道我们感情不好?”谢仪舟见他沉默,也大胆猜测,“还是你做了什么让我无法原谅的事情?”
江景之:“……”
你还真会想。
他面不改色道:“没有,是因为前几日我忙于公务疏忽了你,让你不开心了,你在与我使小性子。”
谢仪舟惊讶,犹豫了会儿,道:“我……我是那样无理取闹的人啊?”
“你是。”江景之肯定道,“你心气小,爱计较,娇纵跋扈,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与你成亲后的,我过得着实艰难……不过无妨,谁让我喜爱你呢,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谢仪舟被自己的跋扈与他直白的示爱弄沉默了,掀起卷睫看他。
江景之适时低眼,与她温柔对视。
谢仪舟连眨几下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江景之脸皮厚,毫不心虚地继续道:“你叫谢仪舟,是谢太师的三孙女,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你七岁那年入宫赴宴,不小心把甜粥撒到我身上,我都没与你计较。”
“你小时候就凶,有一回与秦尚书家的兄妹打架,被抓花了脸,还是我帮你出头的。”
“十二岁的时候你看我好看,就说非我不嫁,我不答应,你就哭闹撒泼不肯吃饭,哎,你那时候又凶悍又不讲理……但怎么说你我也是一起长大的,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饿死吧,就答应娶你了。”
谢仪舟抓到了漏洞,忙说:“方才你还说喜爱……”
“是你先喜欢了我还好几年。”江景之不慌不忙道,“我是成婚后才开始喜欢你的。”
谢仪舟将信将疑,琢磨了会儿,偏脸瞧了瞧他,又问:“我爹娘呢?”
这个问题对江景之来说不太好答。
谢家以前一直秉持着明哲保身、远离是非的处事原则,现在谢仪舟成了太子妃,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在别人眼中都是皇家的忠臣良将了,以后都必须尽心尽力为江景之所驱使。
他府中人在私事上处理不当,但能屹立京中,本事不小,均被用了起来。
其中谢长留夫妇俩被派遣去了北海一带,那边新通了海上商贸,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忙碌,距离京城又远,两人有再多事,也影响不到谢仪舟。
这是谢仪舟为他们安排的去处。
谢仪舟都忘记一切了,就算要想起来,也该先想起那些愉快的,这种糟心人和事,没有记起来的必要。
江景之不想提谢长留夫妇,稍作斟酌后,避重就轻道:“谁家小夫妻出来游山玩水还带着爹娘……多不方便?嗯?”
最后一个音节意味深长,暧昧地往上翘起,惹得谢仪舟面色一僵,默默放弃了这个话题。
他们只是途径宜城,见过那个小药童后,游船继续前行,走的近路,又顺着流水,行速很快,日落时分便到了清水镇附近。
上岸换了马车,一路来到两人曾居住过的简朴农舍。
这家农舍在挖出太子殿下后,就被查封了,农舍主人收了银子,再没管过它,现今里面满是灰尘,破败不堪。
趁着侍卫们进去清扫,江景之带着谢仪舟去看农舍后不远处的小山坡。
“有没有觉得眼熟?”江景之问。
夏日尚未完全过去,山坡上草木正茂盛,景色不错,但除此之外,谢仪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
她摇摇头,顺着杂草丛走了几步,看见一个土坑,里面长满了杂草。
江景之跟在她身侧,又问:“像不像一个坟坑?”
谢仪舟立马往后退,顺道剜了他一眼。
“还敢瞪我?”江景之一本正经道,“当初你要嫁我,我不肯,你就动手打我,失手把我打晕了,以为我死了,哭哭啼啼地把我埋在了这儿,还差点给我殉葬……你真的不是怕我追究这事故意假装不记得?”
谢仪舟听呆了,半晌,道:“太荒谬了,我不信,你肯定是编来骗我的!”
江景之道:“我就猜到你不会承认,你最喜欢耍赖了。”
谢仪舟又多了个缺点,哑然半晌,不知怎么反驳,索性不闻不问,不管江景之再说些什么,都不给他反应了。
就这么到了晚间,晚膳用的简略,吃的是山野粗食,住的就是这处农舍,在后者上,谢仪舟与江景之发生了分歧。
“别的都行,就这个不行。”江景之丝毫不肯退让,“必须住一起。”
以前就住同一间屋子,现在亲都成过了,故地重游,反而要分开住,怎么可能?
谢仪舟也不肯,只坚持一句话:“我不记得了。”
说不妥,最终是谢仪舟率先放弃争执,“我不困,我去外面看星星。”
意思是今夜她不睡了,也不要与江景之同住一间屋子。
说完就往外走。
江景之被她气笑了,“回来。”
他早知谢仪舟防备心很重,否则当初就不会在救他回来后每晚都要把他绑起来了。
也在这时,江景之深刻体会到谢仪舟面对失忆的自己是什么心情。
“老老实实躺床榻上去,等下就帮你恢复记忆。”
谢仪舟目光怀疑,举棋不定地站在门口,没动。
江景之向她走来,她立刻往门外退,然而动作没有江景之快,被他拦腰一抱,双脚离开了地面。
“你干什么?我要喊——啊——”谢仪舟大惊,想要挣扎,没想到突然被抛了起来。
骤然的腾空与失重感让她心头狂跳,落回江景之怀中后,仓皇地搂紧了他。
“我还能摔着你吗?”江景之看着她紧紧抓在自己肩上的手指,侧着脸用下巴在她手背上蹭了下,笑道,“不能喊哦,被侍卫听见了,会被当做夫妻间的玩乐,羞不羞?再说了,你都认定那都是我的人了,喊了,难道他们会来救你?”
谢仪舟双唇紧闭,默不作声。
“放心,不欺负你。”
江景之把她抱回狭小的床榻上,放下她后,侧身坐在床边,俯身望着她道,“去年夏日夜晚,也是这儿,你病了,躺在榻上,我在旁边守着你,有印象吗?”
不知是他前面那句话说服了谢仪舟,还是他确实没再有什么过分的动作,谢仪舟未再挣扎着起来。
她摇头,手指悄悄往床榻内侧摸去。
小动作被江景之察觉,他帮她把里面的薄被扯过来,为谢仪舟盖在身上时,凑近她耳尖,低声道:“怕被我看?”
谢仪舟耳尖一下子红了。
“我才不看你呢。”江景之缓缓直起身子,离谢仪舟远了些,声音低缓道,“你没有我夫人的记忆,就不是完整的她了,我看你做什么?”
闻言,谢仪舟诧异地瞧了他一眼,道:“那你方才……”
“方才是想带你体验下我们的过往,看能不能刺激你记起来,既然你很抗拒,我也不能勉强你……”江景之严肃道,“虽然你们用的是一个身体,但我喜欢的是她,请你不要误会……对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重又俯身过来,弄得谢仪舟抓紧寝被,再度紧张。
“昨夜我莽撞,失了分寸,弄疼了她……辛苦你帮我感受一下,她还疼不疼?”
谢仪舟:“……”
“能感受得到吗?”江景之神情关切,看着很正经,说的话却不堪入耳,“今晨刚上了回药,若是还疼,晚间得再用一次……”
谢仪舟猛地抬手去堵他的嘴,被他抓住手腕压回枕边。
江景之顺势也压了上来,看着她通红的脸颊,轻笑道:“这倒是与以前一样了,那回我也是这样过来亲你,你呢,小骗子一个,才说了要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下一刻就无情推开我……现在我可没那么好推开了。”
谢仪舟气红了脸,愤愤转眼不看他。
江景之又道:“说话啊,这时候你不该质问我,说我承诺过不会欺负你吗?”
谢仪舟不仅不理他,还紧紧闭上了双眼。
“害羞了?”
“恼了?”
“好吧,其实昨夜我们没有欢好,因为船太小了,我不想她的声音被人听见,我也不会那样粗暴……方才我逗你玩的,想试试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江景之一个人说了一大堆,谢仪舟始终紧闭双眼,不给他任何反应。
“理理我……”江景之伸出一只手托着谢仪舟侧脸晃了晃,催魂一样念叨,“太子妃?谢仪舟?春花?理理我……骂我两句,不然打我两下也行?”
还是没声。
“还不理我?”江景之思忖了下,道,“不理我,那我就按自己的法子帮你恢复记忆了?”
话音落,他的吻也落到了谢仪舟鼻尖上。
谢仪舟倏地睁开了眼,瞪着他,恼怒道:“你这人……你肯定是骗我的!我怎么可能喜欢你?你哪里讨人喜欢了?!”
“这脸不讨人喜欢吗?”江景之道,“你最喜欢的就是我的脸,其次是身子,每次都缠得紧紧的,又抓又挠不肯放开……”
“啪!”一个巴掌打在了江景之下颌处。
江景之声音停住,慢慢抬手,在被打的地方摸了摸。
继而晦暗的目光转向谢仪舟,在她警惕的目光下,肃然道:“你看,我就说你娇纵爱打人,一点没说错吧?”
谢仪舟:“……”
幸好她手边没有刀,不然她就要让江景之知道,她还爱砍人!
第60章 故地重游(三)熟悉的经过…………
谢仪舟成了爱动手打人的娇纵千金,辩驳不了,伸手又去打江景之,被他抓住手腕。
“不可以。”江景之指腹摩挲着她白嫩的手腕,揶揄道,“万一下手重了,又把我打伤,回头你该心疼了。”
谢仪舟打也打不过,说也不是对手,气得憋红了脸。
江景之见状,又笑起来,想去摸她的脸,被她愤懑避开。
他的手追去,就要得逞,忽听谢仪舟问:“我娇纵不讲理又爱打人,那你喜欢我什么?”
江景之指尖一顿,随后气定神闲道:“我就喜欢你不讲理,我的喜好就是这么异于常人。”
谢仪舟接不上来了,稍微停了会儿,倔强道:“我不信,你满嘴胡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猜到你不会相信了,你性子多疑……不过没关系,多疑点不是坏事,我也喜欢。”江景之亲昵地点点她额头,道,“你乖乖别动,我很快就能让你想起来。”
说着,他再次捧住谢仪舟的脸,朝她压了下来。
“你敢!”谢仪舟惊声一叫,闭着眼,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你下流无耻!混蛋!卑鄙小人!不要脸!你敢这样对我,我、我……”
颤抖的狠话放到一半,发现身上的人没有了动作,谢仪舟停下来,喘着气睁眼,看见江景之仍虚虚压在她身上,只是看着她,没有进行下一步。
在她停止挣扎后,江景之才道:“你不信没关系,只要让我多亲热几回,我保证你能慢慢记起以前的事情……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你夫君了。”
这个唤醒记忆的法子是江景之切身的经验之谈,效果斐然,可惜得不到谢仪舟的认可。
谢仪舟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只要让你多亲热几回……你自己听听,这是人话吗!”
……好像是不太对。
江景之顺着谢仪舟的叱责一想,眉头皱了起来。
一个对过去没有任何记忆的姑娘,被自称是她夫君的男人告诉她,只要两人多亲热几次,她就能恢复记忆……
……怎么听都很荒谬,像极了无耻的好色之徒哄骗姑娘家的下流话术。
当初谢仪舟若是与失忆的他说这种话,恐怕会被拖出去砍了。
江景之有些棘手。
想要谢仪舟信他,就要让她恢复记忆,恢复记忆最快的途径就是用两人的亲密接触刺激她,而亲密接触的前提是她相信两人已成亲……这是一个死胡同。
走出死胡同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两人既已成亲,什么事做不得?
先不顾她的反抗亲近一番,刺激得她感知到过去的几段记忆,她自然就会相信他,就能敞开心扉接纳他了。
江景之本来是想这样做的,可望着谢仪舟满面耻辱的难堪模样,心中浮现出很久以前,方雄意图不轨时她的惊恐、悲愤与绝望。
算了。
“行,我不强迫你。”江景之缓缓放开对谢仪舟的桎梏,温柔地笑着,说道,“这才第一日,我不急……”
这才到清水镇,他们还要去上渔村,在那里住上几日后再启程返京……不急,再给她些时间适应他的存在。
江景之心中有了打算,道:“我不对你做什么,可这儿荒僻,你一个人睡会害怕,我守在屋中陪着你。”
“我不怕,不用你陪着!”谢仪舟惊慌惧怕的情绪还没消下去,对他很是抵触。
“你怕的。”江景之纠正道,“从前
还在上渔村的时候……”
他只说了半句就停了下来。
谢仪舟在上渔村的住处在山脚下,距离村落有一段距离,孤零零的,夜间风大时,在屋子里能清楚得听见山风呼啸的声音,宛若咆哮的野兽,听得人心慌。
为了安全,每日傍晚,谢仪舟都要仔细检查篱笆有无破漏,再把柴房、厨屋的门全部锁死。
她自己的房间亦是如此,哪怕那时天已入伏,闷热难耐,她也每晚都门窗紧闭,不留一丝缝隙。
江景之知道她孤身一人,害怕山里有野兽跑出来,害怕有歹人夜里行凶,也是怕他这个陌生男人,所以每次谢仪舟要绑住他的手脚时,他从不反抗,也没让谢仪舟知道那种结他轻而易举就能解开。
——若非后面偶然间被谢仪舟撞破,他能瞒她一辈子。
后来方雄的事情发生,大抵是怕方震等人找上门,谢仪舟好几日没睡好,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起来查看情况。
而今她没有任何过往的记忆,身边只有一个满嘴胡话、企图用荒谬话术轻薄她的、不知真假的“夫君”,心中的惊惧怎么都不会比那时少。
想到这里,江景之重重叹了口气。
他还是记忆全失的饿死鬼时就这么温柔体贴,总不能记忆恢复完整、如愿与谢仪舟成亲后,反而无所顾忌地欺辱她吧?
这可不是他。
“行,你不怕,不需要人陪。”江景之认输,“你锁好门窗安心睡,我去外面。”
他忽然改变主意,让谢仪舟起了好奇心。
她想问他方才想说什么,她在上渔村怎么了、那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在那里等等,可惜这是深夜,江景之刚从她身上起来,还未下榻……
孤男寡女,太危险了。
谢仪舟忍着好奇心,一句也不多问,裹着寝被往床头蜷缩,看着江景之下了榻,看着他去检查了门窗,在他迈出房门后,谢仪舟又等了片刻,才蹑手蹑脚去锁好门窗。
一宿就这样过去。
翌日,谢仪舟的情况未见好转,江景之急不得,只能耐心地与她说二人的往事,并将重点放在两人相识的上渔村。
奈何前一日他表现的不好,所提的帮谢仪舟恢复记忆的法子又太过荒诞,他再说什么,谢仪舟都是半信半疑的。
江景之自食恶果。
一行人就这样到了上渔村。
谢仪舟所居住的小院本就破败不堪,被方震一把火烧毁后,无人修缮,一年的时间过去,早已被风雨蹂躏成废墟,只剩下外围东倒西歪的竹篱笆、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杏树,与树下积了厚厚尘土的石桌石凳幸免于难。
“你的杏子树,开花早,结果多,但是滋味酸涩,你爱摘但不爱吃,总要送来给我,我不吃,你就说我挑剔,要饿我几日……”
江景之又开始讲述当初往事,一半真一半假,听得谢仪舟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满面迟疑。
“你依旧不认是不是?”江景之问。
谢仪舟踌躇半晌,道:“我觉得不像是真的,一定是你又编胡话骗我。”
“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江景之叹气,遗憾道,“可惜时节不对,否则把那酸涩的果子拿给你尝一尝,说不准就刺激得你想起来了呢。”
这个说法让谢仪舟记起他的亲热刺激法子,谢仪舟横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余光望见又有村民往这边走来,忙合上嘴巴。
这是他们到达废墟小院后,第四次有村民经过了。
原因很简单。
林乔曾经因为方震的事情回来过一趟,狠狠惩治了他那个大伯,在村子里引起不小的轰动,是以,当村民发现又有外人到来时,心里惊奇,三三两两假装采菇从山脚下经过,实则是来窥探他们的。
江景之不在意,谢仪舟则因为人家有正当理由,不好说什么。
然而这次来的村民没有一边偷偷摸摸打量他们一边进山,而是驻足在倒塌的篱笆外,直愣愣地盯着谢仪舟。
江景之眉目一沉,侧身挡在谢仪舟面前,冷冽的目光投向外面的村民。
村民被他的气势骇住,跌撞退了一步,站稳后,忙小心翼翼道明来意:“……姑娘……姑娘可是春花?”
江景之眯眼,“你是何人?”
他怎么不知道这村子里还有人与谢仪舟相熟?
村民赶忙道:“我家姑婆姓崔,生前在江波城里的谢府做事……”
江景之这才记起,谢仪舟之所以会来到上渔村,是因为这儿是她奶娘的故乡,她能定居于此,也多亏了奶娘后人。
这村民便是了。
谢仪舟不记得,但在听江景之道明其中关联后,眼眸一亮,立刻上前与人询问起来。
村民老实憨厚,比江景之更容易获得谢仪舟的信任,恰好这时有侍卫送来京中书信,江景之命人跟着谢仪舟,去处理信函。
事情处理好,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江景之回来,发现谢仪舟不见了。
侍卫道:“太子妃去崔奶娘墓前拜祭去了,殿下放心,有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
江景之放心不了。
谢仪舟先是离家出走,再为了远离谢家差点抛弃了他,难保现在不会因为怀疑他是歹人再次逃走。
他朝着谢仪舟离开的方向找去。
好消息是谢仪舟真的是去拜祭崔奶娘了,还在墓旁摘了些野樱桃,澄黄的果子宛若一颗颗色彩绚烂的珍珠,堆积在一扇翠绿的荷叶中,甚是美丽。
坏消息是樱桃与荷叶都被放置在一旁,谢仪舟正跪坐在草地上倾身查探,而她面前,是一个满身鲜血的青年男人。
侍卫第一个发现江景之找来了,禀告道:“属下随太子妃前来拜祭崔奶娘,途径此处,遇见这人躺在草丛里,昏迷不醒……太子妃心善,命我等将人救了上来。”
这熟悉的经过……
江景之慢慢变了脸色。
他脑中闪过自己与谢仪舟初识的场景,想着那只被他留在京城的谢仪舟的丑狗,再看看那个晕迷在地的男人……
江景之铁青着脸,背在身后的右手缓缓握紧,指关节“咔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