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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太后让我考虑清楚,到底是要继续做您的乖儿子,还是做这大燕的皇帝。我回到寿宁宫后,大病了一场,也想明白了一切。”

季衔山道:“这就是我给太后的答案。”

他想继续做太后的乖儿子,但做太后的乖儿子,就做不了大燕的皇帝。

季衔山笑了一下,带着点儿自嘲。

“您很清楚,今日兵谏成功,我也不会对您做什么,顶多就是夺走您手上的权力,让您从寿宁宫退回慈宁宫颐养天年;

“我也很清楚,即使兵谏失败,您也不会对我做什么,顶多就是将我软禁在太和殿,然后等到某一日时机成熟了,再夺走我的皇位。

“我们母子之间,总是要做个了断的。”

从他有记忆起,他就是这大燕的皇帝。

生来就在权力至巅,他已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我终于能如太后所愿,将情感和权力彻底切分开,认清了权力是权力,情感是情感。太后为我高兴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步履缓慢,玉佩轻撞。然后是轻微的开门声。

季衔山独自一人立在空荡而肃穆的中殿里,立在大燕历代先皇的牌位前,笑声格外苍凉。

这江山,终究不再是他季家的江山了。

……

吱呀一声,紧闭的殿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

霍翎走出这座专门供奉历代帝后牌位的中殿,目光先是落在左侧的无锋身上,然后才看向右侧那些被束缚好手脚,跪倒在一旁的宫人禁卫。

这些被捆绑起来的宫人禁卫,不是她的人,而是跟随皇帝一起过来的。

霍翎问:“都解决了?”

无锋垂首:“还有一些人在负隅顽抗,郑统领正在想办法擒拿他们,属下担心圣人的安危,忙完手头的事情后,就先过来看看。”

霍翎摆手:“把这些人都押下去吧。太庙之内,不宜见血。”

***

季衔山的计划,说起来并不复杂。

皇宫里里外外肯定都布满太后的眼线,就连皇后的凤仪宫与自己的太和殿,季衔山都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值得信任。

想要在皇宫里顺利完成一场政变,一方面要控制住太后,一方面还要擒拿太后在宫外的核心党羽,这实在是太困难了。

正巧在这个时候,季衔山要去太庙举办加冠礼,而太后也要穿着衮服前往太庙祭祖。

加冠礼当天,文武百官都要齐聚在太庙外,太后的核心党羽自然也都会露面。

比起在皇宫里发动政变,自然是在太庙这个地方发动政变,更有胜算。

诚郡王身为宗人府宗正,借助自己的身份职务之便,在太庙里里外外安插了不少人手。

就连此次护送霍翎前往太庙的禁卫里,都有他们的人手。

依照他们的计划,他们是打算等到祭祀结束,文武百官退到太庙旁边的殿宇休息,太后进入太庙祭拜先帝时开始行动。

一方面控制住正在太庙里祭拜的太后;一方面控制住太后党的核心成员,尤其是那些个掌管禁卫军的官员,让他们无法去调度禁卫。

他们已经说服了一部分文臣武将,只要能够顺利控制住场面,再由皇帝出面宣布太后生病需要退回慈宁宫静养,从今往后军国大事皆有皇帝决断,这场兵谏就算是成功了。

除了那些绝对忠心于太后的朝臣外,不会有人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再跳出来反对皇帝的。

就像在先前,除了那些绝对忠心于皇帝,或是固守礼法的朝臣外,也没有什么人敢冒着触怒太后的风险,再跳出来阻拦太后衮服祭祖。

毕竟谁也不能说皇帝是在谋反,甚至这连皇位更迭都算不上。

非要指摘的话,那就只能指摘一下皇帝的孝道。

但皇帝只是要太后退回慈宁宫静养,又不是要杀了太后。

甚至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皇帝以后一定会善待太后,即使短了自己的吃穿用度,也不敢薄了太后的吃穿用度。

……

但这个计划,在行动开始之前,一切都进展顺利,在行动开始以后,却变故不断。

原本应该控制住的太庙,没有控制住;原本应该被尽数拿下的太后核心党羽,也没有被拿下。

反倒是诚郡王在第一时间就被无锋拿下了。

在诚郡王之后,几个重要的宗室成员以及他们想办法串联起来的朝臣,也都一一拿下,只剩下肃郡王和麒麟卫副统领詹楚领着兵马在太庙外苦苦支撑。

麒麟卫副统领詹楚,前任麒麟卫统领、禁卫军统领詹凌之子,也是阳安长公主的爱慕者。

郑新觉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拿下肃郡王和詹楚。

一直到外头的动静彻底平息,绝大多数被关在太庙旁边殿宇里的朝臣,都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些什么,只能茫然听着隐约传进来的打斗声。

……

阳安长公主被带到霍翎面前时,表现得还算镇定。

她穿着长公主的礼服,脸上妆容完整,见到霍翎时,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礼数周全:“阳安给太后见礼。”

霍翎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给她赐座,只是略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

“在乐平与你之间,我一向更喜爱你,觉着你比乐平更有主见。如今想来,倒也不算是看错人。”

阳安长公主道:“太后对我的关照,我一直铭记在心,事已至此,阳安无颜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只有一件事。

“大姐姐一向不喜朝堂纷扰,我曾拜托大姐姐帮忙打了一些掩护,

但整件事情,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牵扯其中,更是毫不知情。

“还望太后看在大姐姐也叫您一声母后的份上,能够不迁怒于她。”

霍翎道:“乐平若是毫不知情,我自然不会迁怒。”

“还有我母妃……”阳安长公主咬紧了唇,跪下祈求,“母妃上了年纪,就喜欢吃斋念佛,极少过问俗务,她的身子也是越发不好了。阳安不孝,愧对太后的教导,也愧对母妃的养育。”

“也罢。”霍翎看着阳安,突然问道,“想不想进太庙祭拜你父皇?”

阳安先是一愣,脑海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太庙不允许公主进入”,但只是一瞬,她的想法就改变了。

“想。”

在太庙兵谏的事情都做了,进太庙祭拜又算得了什么呢。

霍翎看向一旁的无锋:“带长公主去太庙。”

再次响起的殿门开合声,让季衔山以为是霍翎去而复返。

他回头去看,才发现来人是阳安。

季衔山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抽出三炷香递给阳安。

阳安接过点燃,插进香炉。

袅袅烟雾升腾而起,阳安别开脸,已是泪如雨下。

***

朝臣一直被拦在太庙旁边的宫殿里。

宫殿外头围满了禁卫。

这些禁卫没有对朝臣做什么,还给他们备了充足的点心茶水,却也不允许朝臣踏出宫殿半步。

众人心里糊涂,下意识想要找那些消息灵通的人去打听消息。

结果扭头找了半天,发现丁景焕、邱鸿振、无锋、郑新觉这些太后心腹不知何时都悄然离开了。

最后他们只能找到官职最高的陆杭去打听消息。

结果陆杭老神在在地坐着,该吃吃该喝喝,仿佛半点儿不受外界那些动静的影响。

看到下属和同僚来找他打听消息,他还劝大家赶紧用些东西,都在太庙外站了半天了,难道大家都不饿不渴的吗。

等到天色渐暗,外头的禁卫才给朝臣放行,让他们乘坐马车回府。

接下来数日,京中禁卫调动频频,城中防守也变得外松内紧。

不少朝臣上书请求进宫面圣,皆被驳回。

还有朝臣试图去丁景焕、邱鸿振等人的家中打听情况,结果一问才知,这些人自从太庙祭祖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府邸,连家中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

一直到太庙祭祖结束后的第十日,也就是每旬一次的大朝会。

因为宫中并未传出任何要取消大朝会的通知,满朝文武早早起身,穿戴整齐前往皇宫,走进金銮殿。

然后,满朝文武都看到,在内侍宫人的簇拥下,太后独自一人走进了金銮殿。而龙椅之上,空无一人。

就在朝臣面面相觑之际,霍翎开口:“皇帝病重,不得见风,太医说了要安心静养,朝臣不许用国事烦扰。从此以后,军国大事,皆呈至兴泰殿,决于朕之手。”

“阳安长公主,先帝二公主,自愿前往皇家道观为国祈福,念其心诚,封为护国长公主。”

不等朝臣开始窃窃私语,崔弘益出列宣旨——

诚郡王,肃郡王,詹楚,涉嫌谋逆,满门抄斩,即刻执行。

光禄寺卿季青忠,鸿胪寺少卿季青策,工部右侍郎齐殷……利用职务之便协助谋逆,判斩立决。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包括工部尚书陈浩言,翰林院掌院江唐在内的十余位高官重臣,皆上书致仕,从此退出朝堂。

第185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诞女。

天狩十八年的这场杀戮,远比景元二十六年先帝驾崩、端王谋逆时造成的那场杀戮还要大。

宗室权贵的血,染红了帝都街头。

消息传到大长公主府,原本就重病不起的宁信大长公主,这下是彻底撑不住了。

她握着许时渡的手,气若游丝:“抬我进宫,我要去见太后最后一面。”

“娘,可是您的身子……”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不过是拖着日子罢了。早几日晚几日都没区别。你们是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这话就说得太重了,但要许时渡看着宁信大长公主这么进宫,她也于心不忍。

许时渡咬了咬牙,对自家兄长道:“你在这里守着娘,我进宫去求太后。”

霍翎原本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见任何人,但得知宁信大长公主已近弥留,她沉默片刻,对无墨道:“请嘉乐进来吧。”

许时渡一进来就对着霍翎跪下:“我知道我的请求很无礼,也令圣人为难,但请圣人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成全我娘的临终所求吧。”

霍翎对无墨道:“去请皇后过来,让皇后随我去一趟大长公主府。”

宁信大长公主的精神越来越不济,才从昏睡中醒来没多久,又再次睡了过去,一直到她被身边人唤醒,宁信大长公主才发现太后和皇后到了。

宁信由着许时渡将她扶坐起来:“……将厨房熬的参汤给我端过来。”

然后她才对霍翎道:“劳烦太后稍等片刻。”

霍翎轻轻推了推陆琢:“去陪你外祖母好好说会儿话。”然后就走到了一旁。

“圣人。”一名宫人轻手轻脚走到霍翎身边,没有惊动任何人,“彻查过了,大长公主府没有问题。我们的人已经全权接管了府邸。”

霍翎微微抬手,宫人就如来时那般,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少许,厨房那边将一碗已经放凉的参汤送来。

整根百年人参熬成的汤药效果非常好,宁信才喝下去,面色就比先前红润了一些,人也变得有了精神气。

她咳了两声,由着陆琢用手帕为自己擦拭唇角,才开口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有事要单独对太后说。”

宁信大长公主府的人都依言退下,但那些跟随霍翎一起过来的宫人禁卫,依旧站着不动。

霍翎道:“这些都是我的心腹,无需避让。”

宁信一愣,然后扯了扯唇角,知道太后是信不过她。

太庙之事,她确实不能说自己全不知情。无非是她就要死了,她的亲眷又不曾牵扯其中,太后才暂时没有降罪罢了。

霍翎又对陆琢道:“阿琢,你也跟着你娘出去吧。”

直到闲杂人等一一离开,屋内重新恢复安静,宁信才幽幽一叹:“我这一生,荣华富贵煊赫至此,再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些后辈。”

霍翎知道宁信是想从她口中听得一句保证。

不提她和许时渡的情分,就说那些年里,先帝驾崩,她带着年幼的皇帝立足于朝堂之中,宁信这位大长公主代表宗室给过她不少支持。

“皇妹放心,你这一脉,还有乐平一脉,自然是会继续荣华富贵下去。”

她和乐平一脉……

是立牌坊也好,是念着以往的旧情也好,又或者是觉得她们毫无威胁也罢,宁信看得出来,太后确实不打算对先帝一脉赶尽杀绝。

但其他宗室……

所有牵扯进太庙兵谏里的季家宗室,都被从重从严从快降罪了,轻则被处死,重则满门抄斩。

就连一些不在京师的宗室,也都受到了波及,或是被贬去官职,或是被要求进京自辩。

皇权从来都是建立在血腥残暴上的。

太后的帝位之路,有一大段是由他们季家宗室的尸骨铺就的。

“我心中还有困惑,以前不问太后,是不想让太后为难,但现在,我不想带着这些困惑离开人世,还望太后能给我一个答案。”

宁信大长公主道:“当年皇兄到底是因何而死。”

“柳国公府准备的毒,端王妃献的计,端王提供的宫中人手。”

“那端王呢。”宁信大长公主抬起眼,隐约间有了几分年轻时的锋芒锐利,“端王又是怎么死的。”

霍翎微微垂下眼眸,看着早已在这几年的病痛里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宁信:“皇妹忘了吗,

端王护送几个孩子从地道逃离出京时,被禁卫发现了踪迹,最后死于乱刀之下。”

宁信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她只道:“罢了,我与这个弟弟本就没什么感情,他出生后不久,我就搬出皇宫,搬进了公主府。更何况,他还参与了杀害皇兄,更是罪不可赦。”

沉默片刻,宁信再次开口询问:“敢问太后,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先帝临终所托,我不曾相负,九泉之下,自当欣然相见。”

“好一个欣然相见。”宁信闭上眼睛,幽幽一叹,“等我到了九泉之下,见到皇兄以后,会将太后的话带给他的。”

霍翎稍等片刻,见宁信没什么要说的了,带着宫人禁卫走了出去。

一直候在门口的许时渡立刻冲进屋子里,只是少许,里头就传来了抑制不住的哭泣声。

霍翎听着后头的哭声,脚步不停,离开了大长公主府。

***

宁信大长公主在临终前留有遗言,她这一脉,无论是儿子辈还是孙辈,除了已经出嫁的人之外,都要给她守完三年孝,一天都不能少。

这是宁信大长公主最后能为后辈们做的事情。

即使太后对她做出过保证,但是,她不敢去赌,也不能去赌。

京师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开。就连刚刚抵达羌州不久的宋叙,也都在第一时间收到了风声。

他立刻放下手的公务,连写六本奏折,请求回京一趟,处理一些个人私事。

霍翎驳回了前面五本奏折,但见他如此坚持,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你不该回来的。”

当宋叙风尘仆仆回到京师时,迎接他的,就是丁景焕那张冷脸,以及劈头盖脸的冷嘲热讽。

宋叙道:“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又叫我一声老师,我岂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丁景焕道:“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也叫我一声老师,怎么,你这话是在嘲讽我?”

宋叙叹道:“我没这个意思,更没这个心思。我才离京不到三月,事情怎么就到了这无法挽回的地步。”

别说宋叙了,就连丁景焕,都没弄清楚太后为何要提前发动对季姓宗室的围剿。

但是,在既定的结果面前,原因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宋叙连休整都没有休整,直接进宫求见太后。

霍翎并未见他,打发他去太和殿见季衔山。

师生二人再次相见,看着明显比上回见面时瘦削憔悴许多的季衔山,宋叙心下并不好受。

而季衔山看到宋叙,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与丁景焕一模一样。

“宋老师不该回来的。”

宋叙险些就落下泪来,他连连叹气,明明是能言善辩之人,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陛下该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宋叙拍了拍季衔山单薄的肩膀,“不管怎么样,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季衔山轻轻一笑:“其实还好,我这段时间苦夏,吃不下什么东西,等天气再凉些,胃口就该好起来了。”

宋叙也不想再说什么丧气话,他急匆匆回京,就是担心季衔山会想不开。从一国之君再到被幽禁在这座太和殿里,其中的落差,未免太大了。

“正好我来得匆忙,也没用什么东西,我能在陛下这里蹭一顿饭吗。”

“好啊。”季衔山应得爽快,“也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我先让人进来伺候宋老师梳洗吧。”

宋叙去偏殿简单梳洗了一番,再回到主殿时,饭菜已经上齐了。

他看着这些饭菜,和他以前在太和殿吃到的差不多,可见在日常用度方面,季衔山都还维持着原样。

用过东西,季衔山还带着宋叙去看了看他最近新作的画。

“待在太和殿里认真钻研画技,这么多天下来,我的画技都有所精进了。”

宋叙欣赏着面前的画作,就听季衔山问起他在羌州的见闻,宋叙尽可能挑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跟他说。

师生二人一直聊到临近宫门落锁的时刻,季衔山道:“宋老师,你该出宫了。”

“好。”宋叙道,“那我明日再进宫。”

季衔山微微一笑,问他要在京师待几日。

宋叙道:“十日。”

季衔山道:“羌州那边有一堆事等着宋老师去忙,在京师待十日有些久了,其实待三日就可以了。”

宋叙道:“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就多待几日吧。”

季衔山道:“也好,我送一送宋老师。”

季衔山将宋叙一直送到了太和殿门口,就停下了脚步,站在里头目送着宋叙离开。

年底,陆琢怀孕十月,平安诞下一女。

她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圆圆。

圆圆生得和小名一样,小脸圆乎乎的,看着就格外讨喜有福气。

这个孩子的到来,为沉寂多时的皇宫添了几分热闹喜庆。

就连季衔山,看到这个孩子时,脸上也会多出几分笑容。

陆琢看他喜欢孩子,也常带着孩子来陪他。

不过几次以后,季衔山就劝住了她:“孩子还小,不能长时间见风,不必总是将她抱来我这里。”

陆琢道:“我们过来的时候都是坐轿子的,哪儿会见风。我都裹得很仔细。”

季衔山摸了摸圆圆的小脸,问陆琢:“太后给圆圆取大名了吗。”

“还没。”陆琢试探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季衔山笑道:“长辈在,当然是让长辈给圆圆取名,才更有福气。”

顿了顿,季衔山还是选择说得更直白一些:“母女天性,你尽管去亲近她,但是,不必让她亲近我。平日有空的话,多抱她去太后那里,太后会好好待她的。”

其实要是陆琢舍得的话,直接将这个孩子养在太后身边是最好的。

但季衔山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已经很对不住陆琢,实在不忍心在她生产不久之际,就对她说出这种话。

霍翎也没有要从陆琢身边抱走这个孩子的打算。

孩子还小,就算以后要手把手教导,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实在无力去照顾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况且——

她也无心再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倾注所有感情地抚养一个孩子长大了。

像现在这样,随着孩子渐渐长大,陆琢每天都抱着孩子来给她请安,与她培养一些感情,但又不需要她事无巨细地操心与过问,就很好。

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光复燕云的最好时机……

太庙兵谏造成的影响注定是深远的。

借着这次机会,霍翎大肆清理了一批支持皇帝亲政的保皇派和守旧派。

这些人黯然退场后空缺出来的官职,很快就被太后一系的官员重新填补上。

在工部左侍郎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余年的邱鸿振,终于得偿所愿,踏出了仕途最关键的一步,晋升为工部尚书。

握着这道任命圣旨,邱鸿振老泪纵横。

要不是害怕自己殿前失仪,冒犯了圣人,邱鸿振真想抱着圣人的大腿嚎啕大哭啊。

当年在那个小小的永安县里,他曾对霍翎郑重行过一礼,谢过她的提点之恩,只觉得那就是她为他递来的青云梯。

但后来,提点变成了提携,青云梯变成了登天梯。

他这一生的风云际遇,已经称得上传奇。

可他这一生的风云际遇与圣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霍翎用手撑着额头,挡住自己的眼睛:“行了,别哭了,哭得我头疼。”

邱鸿振擦擦眼睛:“臣就是太高兴了。真的,太高兴了。”

霍翎听到他这实诚得不能再实诚的话,不免一笑。

就连站在霍翎身后的祝青云,也忍不住羡慕起邱鸿振的好运气。

真的,祝青云觉得自己的运气已经算是极好的那一批了,毕竟能够遇上微服私访的太后,还顺利地入了太后的眼,进入皇宫成为女官。

她的运气已经好过天下许许多多人。

但这份运气放到邱鸿振面前,也难免黯然失色。

作为第一个投靠太后的官员,邱鸿振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选择大于努力。

尤其是在那位前任承恩公的对比和衬托下。

在兵谏的风波渐渐平息下去,朝堂也重新回到正轨之际,年过七十的陆杭上书致仕。

一代新人换旧人,他这个朝堂不倒翁,也该退下去给新人腾位置了。

而且,他当了一辈子的大燕旧臣,侍奉过三位大燕皇帝,要是临到老了,在史书上突然变成另一个朝代的臣子,总显得有些古怪。

陆杭圆滑了一辈子,变通了一辈子,临到一只脚踏进棺材了,倒也不用再圆滑变通了,急流勇退就很好。

霍翎其实也有些猜到陆杭的心思,她在挽留无果后,给足了陆杭颜面,让他风光致仕。

而陆杭离开后空缺出来的吏部尚书之位,霍翎最终点了原礼部尚书李寒松接任。

原刑部尚书丁景焕,接替空缺出来的礼部尚书之位。

李寒松稳重有余,却不够变通,换作其它时候,以他的能力,肯定也能将礼部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但现在霍翎需要让礼部为她造势,李寒松的表现就不是那么让霍翎满意了。

丁景焕走马上任后,也没有让人失望。

女娲补天,捏土造人;西王母掌管昆仑,统率女仙;后土娘娘身为社稷之神,主管山川土地,阴阳生育;还有地方上的妈祖、梅山女神……

短短几个月内,民间有关女性神明的神话故事,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除了神话之外,还

有讲述女性从军,得仙人传授兵法,从而大破敌军的传奇故事。

女性进宫当女官,最后加官进爵,成为一代权相,青史留名的传奇故事。

当然,还有不少话本塑造了一个海外神国的形象。

在这个海外神国里,掌权者世世代代都是女子,国家风调雨顺,百姓衣食无忧。

就连那块天降神碑,民间都有了至少二十种版本的不同解释。

民间的造势进行得如火如荼,通过这些文学虚构和民间传说,让百姓慢慢接受女性执政治国的可能。

一直到铺垫得差不多了,这些广泛的民间传说,才进一步引申到太后身上。

比如说,太后其实是仙人转世,为了救苦救难来到人世,所以上天才会降下天命神碑。

也正是因为太后的命格实在是太好了,释空法师在参悟了天命神碑上的玄机后,就因为泄露天机而圆寂。

如果有人要问太后是什么仙人,《洛神赋》听过吗,当年太后一入京师,就有了“在世洛神”的美誉。

伏羲之女,洛水之神,所以太后入主这座建立在洛水旁边的洛城,实乃名正言顺。

还真别说,当这种说法传扬开后,还真有人找到了可以印证“太后是洛水之神”的证据。

因为从太后入主洛城以后,洛水就真的再也没有泛滥淤堵过了。

以前每隔个两三年,运河都要淤堵泛滥一下,甚至造成京师内涝,可是这十几年来,再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当然,不管太后是不是洛水之神,这项政绩算在太后身上肯定是没问题的。

因为当年抄了端王府和柳国公府后,太后狠狠发了一大笔横财。

整整四年时间里,她给工部拨款超过两百万,让工部组织人手彻底疏通河道。

洛城的繁荣本就有大半是建立在这条运河上的,运河疏通之后,数十万下游百姓因此受惠,船只通行愈发便利,这更促进了洛城的繁荣。

……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无需朝廷下发任何文书,在这股势头烧起来后,不少地方官员也都自发地配合起来,甚至是开始进献祥瑞。

天狩二十一年,太白星出现在白昼。

正常情况下,太白星会在白天太阳升起后,就被太阳的光辉遮盖住,直到晚上才能被人看见。

如果太白星能在白天被人看见,那就说明“阴盛阳衰”。

所以太白昼见这种特殊星象,也向来被视作是“君王失势,女主临朝”的象征。

钦天监监正观测到这一特殊天象后,将其解读成短短八个字。

——太白昼见,女主当国。

此话一出,满朝侧目,就连丁景焕都忍不住多瞅了钦天监监正两眼。以前怎么没发现钦天监监正这么内秀呢。

他们这些太后党的人都没有开始喊出“女主当国”这个口号,就先被钦天监监正给抢了先手。

不过钦天监监正珠玉在前,其他人也不甘示弱。

天狩二十二年,太后的千秋宴,在大庭广众之下,五只白孔雀飞落寿宁宫。

白色动物在世人传言中一向是祥瑞,而孔雀这种动物也常被比作凤凰在人间的化身。

因此就在白孔雀落到寿宁宫上方,当场有人高声喊道:“凤凰集于寿宁宫,有凤来仪,此乃有凤来仪。”

“日月合璧,九鼎归凤,这岂非应了那句天命谶言?”

随着这两道声音落下,原本还算安静的现场,顿时变得嘈杂热烈起来,即使那五只白孔雀不知何时又飞走了,也阻挡不了众人殷切的目光。

临朝听政二十二年,太后早有天子之实,如今一步步造势,渲染天命所归,为的自然是那天子之名。

千秋宴结束后次日,有朝臣上书,请太后立霍氏七庙。

依照周礼,只有天子宗庙才能立七庙。

霍太后并未采纳这个提议,却也没有惩治这名官员,而是将这本奏折按下不表。

这种不闻不问、不动声色的姿态,给了朝臣以极大的鼓舞,陆续又有人上书。

更有甚者,直接在奏表中,请太后为天下万民计,登基称帝。

霍太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这本奏表摔在地上:“此负祖宗事。”

百官进劝,霍太后不为所动。

不过在大朝会结束后,霍太后寻来无锋,询问他有关大穆的情况。

无锋也干脆:“萧国英要死了。”

霍太后眸光一凝,唇角挑起:“那就好,看来我朝光复燕云十六州的时机,终于要到了。”

***

到了霍翎这一步,手中掌握的实际权力,与实权皇帝已经毫无区别。

周围没有了能够威胁她权力的存在,霍翎已经不需要着急了,一点点扫清登基路上的障碍,一点点奠定通往九五之位的基石,让她的登基变得更名正言顺,顺应人心,才是她眼下最需要做的事情。

所以,那些民间传说也好,天象祥瑞也罢,都只是锦上添花。

对霍翎来说,她最看重的,一直都是燕云十六州。

光复燕云十六州,这是连太|祖皇帝都没有完成的不世伟业。

如果说在霍翎手里,不仅完成了对羌戎的吞并,还完成了对燕云十六州的光复,同时集齐开疆扩土和收复失地两项成就,她的登基之路势必再无半分阻碍。

丁景焕自然是最清楚霍翎打算的人,可是,他在思虑良久之后,还是忍不住进了一趟皇宫面见霍翎。

“圣人,我们不如先登基,再筹备光复燕云十六州的事情吧。”

霍翎凝望着丁景焕,仿佛一眼就看透了他心中所想。

“你是在担心,此战若有不顺,无法成功光复燕云,会有损我的威望,进而影响我的称帝之举?”

丁景焕苦笑,还真是瞒不过圣人:“圣人说得是,这确实是臣心中所忧虑的。要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臣一定不会说什么丧气话,可这是我们君臣私下对奏,臣也不整那些虚的了。”

丁景焕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娓娓道来:“只要上了战场,哪怕优势再明显,也没有人敢拍着胸口保证自己一定能够大胜。

“臣知道这些年里圣人为了燕云的事情做了多少准备,如果能顺利光复燕云,自然是最好不过,但要是真出了个什么万一……”

“我明白你的意思。”

霍翎按了按手,示意丁景焕先喝一口茶。

她站起身,缓声道:“但是改朝换代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是季家的媳妇,我的皇位,只能是因为我的儿子孝顺,所以禅位于我。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现实。”

霍翎一步步走到今日,她所经受的坎坷与煎熬,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

于她而言,权力来自于谁已经不重要了。她真正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掌握权力,以及如何延续权力。

先登基,再出兵收复燕云,可行吗。

自然是可行的。

眼下登基虽有阻碍,但在大势面前,些许阻碍,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但是,登基之后呢。

登基之后,她和她的王朝要面临什么。

实际掌权和真正迈出那一步是完全不同的,千古以来从未有人踏出去的那一步,一旦踏出去了,前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就连霍翎自己也无法想象。

但是,她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坐上那个位置,并不意味着一切都会变得一帆风顺。

她真能在登基之后,全心全意投入到对燕云的收复,而不是被各种杂事绊住自己的手脚吗?

就连她自己的亲信,在她没登基之前,他们一定会全心全意为她的登基铺路谋划,因为只有她登基了,他们所能得到的政治回报才是最大的。

但等到她登基以后呢,没有了一个共同奋进的目标,这些人是否会深陷争权夺利的漩涡之中?

“军政大权尽在我手,登基的时机,即使错过了这一次,也还会有下一次,不过是多费一些功夫罢了。可是光复燕云的时机,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谁都说不准了。”

她要的,并不只是登上权力至巅,匆匆领略一番上面的风景就足够了。

那并不会让她真正满足。

她要的,是彻彻底底在权力至巅站稳脚跟,并且将权力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