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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翎给霍世鸣倒了杯茶水,与他面对面坐着:“我没有怪爹爹擅自答应了端王开出的价码。”

因为连她本人,都无法更改端王的意志。

又怎么能怪她爹顺着端王的意志来呢。

霍翎只是觉得,她和她爹真是同一类人啊。

像端王会问她“你能放过那个险些害死你父亲的羌戎小将,为何就不肯放过何泰”这种愚蠢至极的问题。

她爹就很清楚原因。

像方建白会因为担心她受委屈,而有意推掉指挥使的职位。

她爹就能坦然接受。

霍翎平静道:“事情既然无法更改,那多为自己争取利益,才是最好的选择。”

“何泰敢如此欺我们,不就是因为霍家太弱小了吗。反正暂时动不了他,爹爹也别再为此人分心,若有这个时间,不如多想想怎么从羌戎身上捞到战功。”

霍翎这个反应完全出乎霍世鸣意料。

他还以为长女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都做好了要废一通口舌来说服长女的心理准备了。

“你……”

霍世鸣一时语塞。

“你能理解就好。”

父女两很少有这么对坐交谈的时候,霍世鸣捧着温热的水杯,望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长女,心情复杂。

“阿翎,你与端王之间的事情,应该提前知会我一声。”

霍翎道:“该说的,我都说过了。”

“那端王要立你为侧妃的事情呢。”

这可是关乎阿翎的婚姻大事,结果他这个做爹的,还是从端王口中听说的。

“这件事还没彻底定下来,我没想到端王会越过我去找爹爹。”

霍世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一个做父亲的,总不好跟女儿传授夫妻相处之道吧。

这、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做娘亲的来教的啊。

但这会儿方氏又不在。

就算方氏在,霍世鸣也不敢让方氏去教霍翎。

霍世鸣低咳一声:“……私定终生这种事情,总归是女子更吃亏些。”

“我是过来人,看得出端王对你有情意,但是单靠情意是走不长远的。就像今日一样。你要心中有数。”

见霍翎乖巧点头,霍世鸣惆怅道:“阿翎,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想过让你去攀什么高门大户。很多高门大户只是看起来花团锦簇,里面却是一团乱麻……我不知道端王府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只会比寻常大户更规矩森严。”

这段时间以来,霍翎做的事情,霍世鸣全部都看在眼里。

他既惊叹于长女的才能,又感动于长女为他做过的桩桩件件,再加上父女两朝夕相处,霍世鸣养病之余,就把更多心思放在了霍翎身上。

为她考虑的,也就更多更远了。

“霍府终究是败落了。你要是嫁给建白,嫁进方府,谁敢让你受委屈,都不需要我出面,阿泽就能先冲过去为你讨回公道。”

“但你进了端王府,就算我们知道你受了磋磨,也没办法为你做什么。”

霍翎莞尔,听得出来这是霍世鸣的真心话。

一方面,霍世鸣为长女搭上端王而高兴。因为他能从这段关系里获得许多好处。

另一方面,霍世鸣又因为今天的冲突,为霍翎的未来感到担忧。

这两种情感并不冲突。

“既然爹爹与我说了真心话,那我也与爹爹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吧,。”

“端王希望我来年开春与他一起回京,成为他的侧妃。我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我只能以功臣之女的身份回京。第二,杀了何泰。”

“如今第二个条件是达不成了。端王要是还想让我和他回京的话,定会提出其它补偿。我们就先来说说第一个条件。”

在最开始的时候,霍家人的打算是,霍世鸣在前线建功立业以后,争取调回京师任职,然后一家人就能跟着他一起回京师。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因为霍世鸣即将成为行唐关副将。

比起回京师的前途未卜,当然是留在燕西更好。

霍世鸣短时间内不会回京师。

方氏和霍泽肯定是跟着霍世鸣一起留下。

这样一来,霍翎就要单独前往京城。

之前霍世鸣没考虑到这一点,现在听霍翎提起,委实愁得不轻。

还是霍翎开解了他:“所以我才要以功臣之女的身份回去。”

“只要爹爹能在前线接连立功,我就有底气在京师立足。”

“反过来,只要我能在京师站稳脚跟,也能为爹爹尽力周旋。不说别的,有后台撑腰的将领,分配到的兵器装备也能更精良些。”

霍世鸣眸光一亮,瞬间领悟了霍翎的意思。

霍翎微微一笑:“所以爹爹不要再说什么丧气话。”

“霍家是败落了,但只要我们父女联手,一家人齐心协力,我相信霍家一定能恢复昔日的风光,甚至犹有过之。”

所以她才会积极推她爹上位,才会给方建白和孙裕成争取立功机会。

她与霍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20章 第二十章他心服口服。

霍世鸣总喜欢把“光耀霍家门楣”,“复兴霍家荣光”,“收复燕云十六州”挂在嘴边,但时间一长,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些口号了。

可是,妻子、长女、幼子一直都相信着他。

即使他这些年沉寂在永安县里,他们也没有怀疑过他领兵作战的才能。

所有人都同意拿出霍家一半的积蓄,让他贿赂周嘉慕,谋取一个好职务。

妻子愿意拿出霍家所有的存粮,往日跳脱的幼子也在霍家风雨飘摇时坚强起来,长女更是一口气拿出自己所有的体己,甚至坚信着她去了京师以后,他一定能在前线有突出表现,不会让她在京师陷入孤立无援的局面。

这小半年时间里,他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霍家所有人都在为了家族前程而努力。

他们如此信任着他,他这个做丈夫的、做父亲的,又怎么能不振作起来,努力成为他们的依靠呢。

霍世鸣眼眶发

热,喉头也哽咽了一下。

能够与霍世鸣达成共识,形成默契,霍翎也很高兴。

自从霍世鸣重伤昏迷以后,霍翎终于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孱弱。

她手上握着的筹码实在太少了。

所以她带着几分主动,几分顺势而为,接近端王,从端王那里借势对付何泰。

她也确实做到了。

虽然没能毕其功于一役,但一月之前,何泰是行唐关主将,统领燕西十万兵马,如今又是何等光景!

而筹码这种东西,从来都没有人会嫌多。

所以有了端王,霍翎也不会忽视霍世鸣。

在她看来,霍世鸣、霍泽、方建白,还有孙裕成,都远比端王要可靠。

她与端王的核心利益,可能会存在冲突。

但她与霍家一系的核心利益完全相同。

血缘,亲情,家族。

利益,地位,权势。

他们互相需要,互相成全。

以往多是儿子和女儿为他端茶倒水,这回霍世鸣主动为霍翎满上了茶水。

“我听你话中之意,似是已有了打赢羌戎的计策?”

“来来来,喝口水润润嗓子,然后跟爹说道说道。”

霍翎笑道:“要如何打赢羌戎,那是爹爹该操心的问题。我不是将领,不懂打仗。”

霍世鸣哈哈大笑:“是我用词不严谨。看来你的计策,不是如何打赢羌戎,但肯定也与羌戎有关系。”

霍翎也没有再卖关子:“爹爹,你觉得羌戎还能撑多久?”

霍世鸣眉心蹙起:“依我之见,来年开春,只要羌戎再经历一次大败,他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自大燕关闭榷场后,羌戎的经济就处于停滞状态,物资更是时刻紧缺。时间一长,别说底层羌人,连羌戎贵族都开始叫苦不迭。

没有足够的利益,羌戎首领再有威望,也不可能指挥得动其它羌戎部落。

“那我想问爹爹,大燕平复羌戎叛乱后,又该如何治理羌人?”

霍世鸣一愣。

他平日养伤,闲着无事时就喜欢推演战局。

但霍翎这种直接跳到打赢之后如何治理的节奏,还是让他有些跟不上。

霍世鸣思索片刻:“燕人与羌人之间多有龃龉,未免羌人不满,大燕一向是用羌人治理羌人。”

如今这位掀起叛乱的羌戎首领,当年也是得到过大燕朝廷的册封和嘉奖的,身上还挂着三品武将的官职和爵位。

霍翎接着霍世鸣的话继续道:“大燕想要纳羌人为燕民,非一时之功,必须经过数代人的努力。所以未来几十年,羌人治羌的策略都不会更改。”

“平定羌戎叛乱后,大燕依旧要重新选出一位话事人,代表大燕出面管理羌人。”

“爹爹未来几年都会留在燕西发展,战事结束以后,燕西的重点就会从备战转为治理。治理羌人更是重中之重。”

霍世鸣:“你是希望我与未来的话事人打好关系?”

霍翎摇头:“可以更进一步。爹爹可以作为羌戎话事人和大燕朝廷沟通的桥梁,以此来增加你自身的份量。”

如果说,统领三万将士的将军份量还不够。

那再绑上几十万羌人的份量呢?

霍世鸣立刻想到了这一手笔所能带来的庞大利益,如果真能实现的话……

但很快,霍世鸣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个桥梁的角色,周嘉慕会比我更合适。他是羌燕混血,体内总归流淌着羌人的血统,肯定比我更值得羌人信任。”

霍翎:“所以我们必须提前布局,抢在他前面出手,届时木已成舟,他优势再大也无用。”

霍世鸣咽了咽口水,这明摆着就是要从周嘉慕嘴里抢吃的啊。不过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是绝对不可能放手的。

“那我们第一步该做什么?”

霍翎微微一笑:“我们要先为羌戎选定一个新的首领。”

“与他合作,推他上位。”

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当霍翎真的说出口时,霍世鸣还是忍不住一阵兴奋战栗:“阿翎心中可有人选?”

霍翎垂眸望着面前的素花青瓷,声音温和:“我是想到了一个人。但我更好奇爹爹那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又会不会与我想到了一块儿。”

霍世鸣紧紧盯着霍翎:“你是不是……”

霍翎抬起头,与霍世鸣对视。

“也想到了关押在牢房里面的刺客首领?”

霍翎眼眸一弯,没有说话,但从她并不惊讶的表情就能得出答案。

“爹爹真的不介意吗?”

谨慎起见,霍翎还是再次确认。

霍世鸣笑声爽朗:“这有什么好介意的,他是重创了我,但你不是也射出一箭为我报仇了吗。”

霍世鸣出身武将世家,即使霍家败落了,他依旧有着霍家将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骄傲。

身为一名将领,永远不会畏惧正面战场的交锋,只会憎恨来自背后己方的算计。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会痛恨那些阻挠他、击伤他的敌人,也会发自心底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再说了,他从战场退走后,可还没来得及耀武扬威几日,就掉进了你布置的陷阱里,沦为阶下囚。”

“比起我介不介意,我更担心他介不介意。”

霍翎失笑。

这算是豁达吗。

还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呢。

“他在羌戎的地位很尴尬,如今又已沦为大燕的阶下囚。与我们合作,是他最好的选择。”

霍世鸣:“但我听建白说,他一直没有开口。”

霍翎:“没有开口,未必就是忠于羌戎。也可能是有其它方面的苦衷。”

“我们先试着跟他接触一下,看看他是不是一个值得合作投资的人选。”

“如果不是,那就立刻换人,不能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霍世鸣也认可这个决定:“我去接触,还是你去接触?”

霍翎:“还是我去吧。”

霍世鸣有些担心:“你不要一个人去,最好还是让端王殿下陪着你一起。”

“如今何泰还没离开常乐县,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县衙周围埋伏人手,就等着你露面。”

对何泰,霍世鸣是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的。

霍翎应了声好,再三表示自己会小心。

不过,霍翎可没想过要端王陪她去。

父女两聊完正事,又随意聊起一些家常琐事。

正说到方氏和霍泽,就听无墨在门外喊:“老爷,小姐,你们快出来看看。家里送了一堆年礼过来。”

走出去一看,地上果然堆满了东西,种类繁多,既有吃的又有用的。

霍翎仔细瞧了瞧,发现方氏还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身新衣服。

“这是少爷给小姐准备的礼物。”无墨将一个木盒递给霍翎。

霍翎打开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串银镶金的羽毛手链。

不算昂贵,但看造型,就知道是霍泽特意为她挑选的。

霍翎直接取出手链,让无墨帮她戴上。

霍世鸣正在旁边看书信,听到她们的对话,抬头看了一眼:“阿泽在信上说,这条手链花了他一半的积蓄。我看这钱花得值。”

“对了,你母亲还在信上问,你要留在常乐县过年,还是回永安县那边。”

霍翎将手链举到阳光下欣赏:“我肯定是留在这里陪爹爹。”

霍世鸣笑道:“他们也觉得你会留下。这里面还有方家给建白准备的东西,你们挑出来,一会儿我给他送去。”

***

为了何泰的事情,周嘉慕连着好几天,一大清早就来县衙找端王,向端王汇报事情进度。

今天也不例外。

当他得

知端王最新的决定后,诧异之余,也很快接受了这个结果。

不过,不杀何泰,王爷好像没办法跟霍姑娘交代吧。

周嘉慕旁敲侧击:“王爷,何泰什么时候离开燕西?”

端王竭力保持平静,却还是难掩烦躁:“你去盯着他,让他在年前彻底滚出燕西,不要影响本王过年的心情。”

嘶,周嘉慕懂了。何泰要是再不滚,美人就哄不好了。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进来禀报,说霍姑娘正在庭院里练习射箭。

端王神情微缓,紧拧着的眉心不自觉松开。

周嘉慕察言观色,适时递上台阶:“如今天气愈冷,庭院四下空旷,并非练箭的好去处。依属下之见,霍姑娘特意选在那里练箭,为的就是等人啊。”

等的是谁,不言而喻。

端王平静道:“书房里的炭盆放多了,空气有些沉闷,周将军随本王出去透透气吧。”

霍翎今天的衣着打扮,与端王遇袭那日一模一样,腰间同样没有系着鹿形玉佩。

她立在靶子五十米开外的地方,练了快两刻钟,射箭的姿势依旧标准,没有丝毫变形。

狂风呼啸,但擅射之人,早已习惯了风对箭矢的影响,懂得针对风吹来的方向和风速做适当调整。

霍翎仔细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进行最后的校准。

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好!”

身后传来一阵激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武艺十八般,唯弓矢第一。霍姑娘的箭术,颇有如此风采。”

霍翎放下弓箭,循声看去。

方才的叫好声正是出自周嘉慕之口。

霍翎唇角带笑,向着端王和周嘉慕所在的方向走去。

端王扫了眼霍翎的腰侧,在没有看到熟悉的物件后,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原本已经快到他面前的霍翎,直接越过了他,走向他斜后方的周嘉慕。

“周将军过誉了。”

周嘉慕冷汗唰一下冒了出来,几乎要以为霍翎是拿他当靶子和端王怄气。

结果霍翎还真有正事找他。

“我听说刺客首领被捕后,一直不肯开口交代。”

“此人与我有些渊源,不知道周将军是否方便带我去军营见见他。兴许我能劝动他开口。”

周嘉慕下意识看向端王,就见端王正冷冷地盯着他。

他立刻道:“我有要事在身,还是让王爷——”

霍翎截住他后半句话:“臣女不敢劳烦端王殿下。周将军只需顺路带我去趟军营,然后再派个人送我去牢房,不会耽误周将军太多时间的。”

周嘉慕不吭声了。

端王突然轻笑了声,面上一派风轻云淡:“既然霍姑娘想去,周将军就顺路捎带她一程吧。”

霍翎这才看向端王:“多谢端王殿下。”

“原来霍姑娘看得见我。”

“殿下气质斐然,见之忘俗。看不见殿下的,只是装作看不见。”

这一刻,周嘉慕都有种冲动,想替端王问一问霍翎:那你方才是故意装作不理人吗。

但霍翎愣是没有给任何人开口询问的时间。她朝周嘉慕点头示意:“周将军,我们走吧。”

一路上,周嘉慕没有和霍翎说一句话,等到了军营,他随便指了个亲卫给霍翎,然后就匆匆离去。

无墨小声吐槽:“这周将军,以往瞧着挺威严的一个人,今天怎么一副身后有狗在追的模样。”

霍翎莞尔:“可不是有狗在追吗。”

从外面看,常乐县的军营就是一个大型的军用堡垒,里面大致可以分成两部分,前头用来练兵,后头是居住生活区域。

关押刺客的牢房恰好位于两块区域的交界地带。

霍翎三人往里走时,经常能碰到巡逻的小队。即使有周嘉慕的亲卫带路,霍翎和无墨也接受了一次盘查。

亲卫担心霍翎不满,还解释了一句:“军营里的规矩素来如此,请霍姑娘不要介意。”

霍翎道:“没关系,看到燕西的将士们如此训练有素,我身为燕西百姓,只有高兴的份。”

约莫一刻钟后,霍翎抵达牢房,见到守在这里的孙裕成。

霍翎让领路的亲卫候着外面,她和无墨跟着孙裕成走进昏暗的牢房。

一走进来,浓郁刺鼻的古怪味道直冲鼻子,熏得人头脑瞬间清醒。霍翎停下脚步,稍稍适应了这股味道,才继续往里走。

孙裕成凑到霍翎身边:“小姐,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是校尉那边有什么指示吗?”

霍翎一笑:“孙叔以后要改口叫将军了。”

孙裕成先是一愣,而后大喜。

霍翎言简意赅,将他们升迁的事情告诉孙裕成,又问起牢房里那位刺客首领的情况。

孙裕成苦笑:“其他刺客,要么早就开口,要么死也不开口。”

“只有他,你要是跟他闲扯几句,他也愿意搭理,但你要是问他关于羌戎的情报,他绝对闭着嘴一声不吭。”

以孙裕成的眼力,能判断出这个年轻的刺客首领,看起来吊儿郎当,实际上骨头很硬。

对付这种人,再重的审讯也撬不开他的口,孙裕成也懒得白费力气。

“我每天在这里跟他干耗着,要是小姐今天不过来,我最迟明日就会去找周将军,跟周将军说我不干了。”

霍翎知道孙裕成是个多有耐心的人,结果连孙裕成都熬不住了。

或者说懒得熬了。

三人一直来到走廊尽头那间牢房。

借着天窗洒进来的阳光,霍翎将牢房布局纳入眼底,也看清了正支着腿躺在稻草堆里的青年。

青年一身囚服,上面乱七八糟的污渍很多,但都不是血迹。看来确实是没受过太多严刑拷打。

他是醒着的,碧绿色的眼眸微微开合,泛出慑人的冰冷,仿佛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野兽。

“倒是新鲜,女人也能来牢房?”

霍翎道:“女人不仅能来牢房,还能射穿你的肩膀,道破你的行踪。”

青年目光一凝,一把从地上跳起:“是你。”

“怎么,他们撬不开我的口,就换你过来?”

“这位漂亮的姑娘,别白费力气了,你们不烦我都烦了。”

青年挑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那天只不过是你运气好,难不成他们以为我败过你一次,就会对你心服口服?”

孙裕成在霍翎耳边道:“这些天他一直如此。”

“你好像很不怕死。”

霍翎没有跟着青年的节奏走。

谈话向来如此,不能陷入对方的逻辑与对方争辩,必须自己掌控节奏。

“可若是能活,又为何要自寻死路呢。你如此年轻,又有如此高的武艺,死了岂不可惜。”

似乎是觉得霍翎的话有意思,青年终于升起一丝沟通的欲望。

他盘腿坐着,右手支着下颚,碧绿色的眼瞳紧紧盯着霍翎:“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霍翎摇头:“我从你身上,感受不到死亡的绝望。你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潇洒。你并不想死。”

“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不会拼命去练武,不会在乱军中冲锋,不会在被包围的情况下还不放弃突围的机会。”

“说着求死的话,做着求生的事情,不觉得很矛盾吗。”

青年表情一滞,抿着唇没说话。

霍翎突然笑道:“死了,万事成空。活着,才可能让那些让你生不如死的人,也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青年错愕。

好凶狠的回答,好凶残的姑娘。

“谁让你生不如死了?”霍翎兴致勃勃,颇有刨根问底的架势,“是羌戎那边的人吗?”

青年犹豫了下:“是又如何。”

霍翎拊掌,高兴道:“是羌戎那边的人就好,这样我们就有机会来聊一聊合作的事情了。”

青年双眼茫然,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反应过来:“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合作了?”

霍翎诧异,问左右的无墨和孙裕成:“他刚刚不是说他的仇人在羌戎吗?”

无墨和孙裕成齐齐点头。

霍翎看向青年,语气里满是不解:“你的仇人在羌戎,你还替羌戎保守秘密?你还咬着牙不交代?你说你图什么,图亲者痛仇者快吗?”

青年:“……”

可恶,听起来好有道理。

他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一定是学过什么蛊惑人心的巫术。

“我是不可能跟你们合作的。”

青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决定单方面叫停这场对话。失策了,大燕居然派来了一个口才这么好的人。

但霍翎也是不可能放弃的。

她愈发觉得青年是个非常合适的合作对象。

原本还以为这是一头凶残狡诈的狼王,结果竟然是一头伪装成狼王的狼崽子。

霍翎上前一步,扶着牢房大门蹲下身,与青年隔门对视。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前段时间在战场上,你捅穿了一名将领,还将他挑翻下马吗?”

要是其他人,青年还真不一定记得住。毕竟上了战场,铺天盖地的,不是自己人就是敌人。

但孙裕成是看守他的人,有孙裕成提醒,青年总算没有彻底忘却这件事情。

“记得又如何,难不成他想报复我?来吧来吧,反正我被你们抓住了,他想怎么报复我都行。”

霍翎的声音温柔得仿佛蛊惑,在昏暗潮湿又弥漫着古怪气味的牢房里响起,仿佛女巫在低声吟诵巫术。

“那人足足昏迷了半个月才醒过来。你想想,要是有个人害得你重伤躺床上半个月,你会信任对方吗?”

青年眼皮一撩,懒洋洋道:“不会。”

霍翎评价:“你真小气。”

青年嗤笑:“你不小气。难不成你会?”

霍翎等的就是这句话:“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实话告诉你吧,那人是我爹。我今日来找你合作,也是经他授意。”

青年张了张嘴:“……你和你爹真大度。”

“是比你好太多了。”

青年:“……”

霍翎敲了敲牢房大门,再次吸引青年注意:“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吗?”

青年服了。

他心服口服。

这么能屈能伸的一对父女,他必须听听他们要怎么合作。

“我叫李宜春,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