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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攻略手札 草一斤 18408 字 21天前

第91章 红梅陈大人好雅兴。

他把当时心头轻微的触动归结于对刘雨薇的亏欠,这些日子补品不要命地往后殿送,连王蔷那里都去的少了。

陈恕敏锐地察觉到太子对太子妃的态度转变,垂眸道:“娘娘受惊,许是心中惴惴难安,不若陛下请人为娘娘以食养身,也能使娘娘身心俱悦。”

太子若有所思,点头道:“嗯……你说的不错,听太医说她最近的确不太吃得下,我这就让人去宫里走一趟。”

不过他也不笨,并没有让人去请示中宫,而是直接去御膳房要了两个御厨。

聊完了私事,太子还有正事要做,最近皇帝有心让他帮忙处理朝政,一些无关紧要的折子都交由了太子处置,除此之外,每日还会给他布置了一篇功课。

昨日是要他对照着当初潮州知府的一篇治河详略,做一篇文章。

太子正为此头疼,前朝皇帝为了修建运河,劳民伤身,百姓们厌恶其穷奢极欲,最终聚众反叛,虽然叛民最终被镇压,但明熙帝当初重新启动运河修建工程时,朝中还是有不少臣子反对的。

当时的潮州知府就上了一篇折子,道修建运河会导致原本的河流改道,危及周围的村落。

“陈大人,你说父皇是什么意思?这运河已经建成,把当年的事拿出来说什么?”太子蹙眉不解道。

詹事府中能伺候他读书的官员有许多,但陈恕是他最为看重的一个。不仅仅是因为明熙帝对陈恕的重视,更多的是陈恕本人细心严谨,做事条理分明,又性格沉稳,他有什么烦心事,他总能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议。

以至于这段日子父皇都对他和颜悦色许多。

陈恕接过那折子,细细看了半晌,沉声道:“殿下,陛下应当只是想听听您的见解,不过运河之事,臣不太了解。”

太子有些遗憾,心里想着朝中哪些大臣参与了当年的运河修建,已故的工部尚书胡善泓是一个,但这人已经死了,放眼看去,他熟悉的人中,就是外公王首辅和颜大人知晓的比较清楚了。

但王首辅最近对他比较严格,且身体不太好,这点小事,还是不要去打扰他老人家了。

太子心里有了计较,语气松快道:“既然如此,孤改日去请教颜大人。”

陈恕附和道:“颜大人见多识广,应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他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正在想该如何分裂颜之介和王启恒,机会就送上了门。

他隐约记得,当初王首辅支持增加赋税,全力修建运河,但颜之介却主张先让百姓休养生息,以十年为期限,缓慢完成。

明熙帝最终选择了折中的办法,昭告天下,要求各地大量征集壮丁,赋税没有更改,但要在七年内竣工。虽然因此还是让许多百姓失了性命,但对比王首辅的办法,还是仁慈了许多。

颜之介恐怕就是从那时起有了异心。

从东宫出来,陈恕穿过甬道,看见有一处宫室中的红梅开的艳丽,枝丫斜倚在墙头,驻足欣赏了片刻,心道等过两日休沐,也同姜贞去曲水池放松一回。

正抬脚要走,忽的有人叫住了他。

陈恕转身,寂静无人的甬道里,一个挺拔潇洒的锦衣男子靠在宫墙上,把玩着腰间的小金弓,玩世不恭地看着他。

小郡王怎么在这里?

陈恕心中不解,规矩地朝他行了一礼。

谢沅拂落肩上的积雪,徐步走向他,也望向墙角的那枝红梅,与陈恕单纯的欣赏不同,谢沅一个飞身,直接摘了一朵红梅捏在指间。

“陈大人好雅兴,看来在东宫过得不错?”谢沅语带笑意。

那朵红梅衬得他的手指冷玉般的白,陈恕平静地道:“殿下仁厚,微臣才能得闲观赏春花秋月。”

谢沅一时语塞,他对陈恕这种说话文绉绉的人最是无奈,撇嘴道:“罢了,不与你绕弯子。”

他掀眼看着陈恕,“陈大人,有兴趣同我合作吗?”

陈恕轻笑了一声,“臣不明白小郡王的意思?”

谢沅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野心,“你真不懂吗?陈恕,我想要那个位置,还望你能帮我。”

陈恕一时沉默。他与谢沅,完全算不上相熟,谢沅竟然敢直接对她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也许是猜到了陈恕心中所想,谢沅轻声笑了,带着不屑地道:“陈大人不必困惑,那位德不配位,我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其实陈恕也并非完全没有察觉谢沅的野心,不说他,就连明熙帝恐怕也知道,所以皇帝宠爱谢沅,却从不会让谢沅接触朝政。

他也的确比太子更有能力,但可惜的是身份不对。

太子纵然平庸,那也是皇帝的独子,又是中宫嫡出,谁能撼动他的地位。

谢沅眼中的不甘,没有让他的面目显得狰狞,反而多了几分意气风发,陈恕心中感慨,他何尝不觉得可惜,若太子有几分小郡王的上进,也不至于让明熙帝担忧。

不过陈恕并不打算与谢沅合作。

文武百官中,难道谢沅就找不到同盟了?他只是想为岳父申冤,并不想造反。

谢沅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却并不失落,陈恕本就是风骨清正的人,要是点头答应了,反倒是稀奇。

他满眼欣赏地道:“陈大人一定好奇,我为何偏偏找上了你?不急,等我送上一份大礼,你就知道我的诚意了。”

他整整衣袖,漫步离开。

陈恕望着他的背影,眉头渐渐皱起。

本来就混杂的局势,蓦地又加入一个小郡王,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他没有在宫中停留太久,回到家,用过晚饭后,许世清悄悄登门。

见了姜贞,便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礼。

他没有见过姜贞的父亲姜大人,但小时候听自己的父亲说过,当时知府大人说建那太子庙是积万世功德,他们这些人也能受到真神庇护,但姜大人却劝他们早日下山,这庙宇地基不稳,迟早要坍塌。

“我爹听说过姜大人是治水能人,对他的话坚信不疑,但胡善泓态度强硬,他没有办法抵抗,也正是因为姜大人的话,他才留了一手。”

许世清低声解释,若非当年姜大人的提醒,他爹也不会多出一个心眼,借着端午下山探亲的时候,将册子偷偷带出来,让养父母誉抄了一本。

“这里面记录着当年参与修建太子庙的五十三名匠人的名字、籍贯和年龄,还有他们每日所做事,每月的月银。瑾之,我知你最为谨慎,此物便交予你们。”许世清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

这册子养父母当初并不想让许世清知道,但他当时已经记事了,父亲的死有蹊跷,他一直都记在心里。

姜贞接过来翻阅了几页,便明白了为何陈恕说这册子不能直接呈达御前。盖因这里面记录的桩桩件件都太过详细,修建那恢宏的太子庙,工匠们只领着微薄的月银,却干着要命的活计,这册子一传出去,不止太子,就连皇帝的脸面都无处安放。

陈恕给许世清倒了盏茶,轻声问道:“许兄,我记得你能仿出他人笔迹?”

许世清点头,“不错,幼时不忍养父母为我的束脩劳累,常帮人代笔。”

陈恕道:“你可知前朝的刘英案?”

闻言,许世清和姜贞都抬起了头。

这刘英案可谓是家喻户晓,刘英是前朝工部营缮司郎中,奉命修建皇帝陵寝,两年中先后从户部支取了五百万两白银,直到某日皇帝心血来潮去皇陵走了一圈,才发现陵寝只建了个雏形,那五百两白银竟大半都被刘英中饱私囊。

皇帝大怒,刘英成了前朝唯一一个被诛九族的官员,甚至当时的户部尚书、郎中,工部尚书等官员,都因为尸位素餐或者与刘英狼狈为奸而判了罪,前前后后死了不下百人。

陈恕细长凤眸在烛火下格外幽深,“胡善泓怎不能是刘英呢?”

胡善泓既然将这五十三人写进修建运河的名录中,那干脆就以此为契机,狠狠将王启恒扒一层皮。

许世清道:“这主意听起来似乎可行,只是就凭这能将王启恒彻底扳倒吗?”

陈恕摇了摇头,“我们只需点燃这一把火,放心,等事发之后,自会有人往里添柴。”

不论是颜之介还是夏文宣,都等着他和王启恒斗的你死我活,他们好坐享渔翁之利。但陈恕不打算以死证道,不论是岳父,还是许世清的父亲,都不希望后人卷入这场风波中,陈恕更不愿见到贞贞和许世清出事,要斗,那么谁也别想袖手旁观。

姜贞问道:“恕哥哥,那我们何时动手?”

陈恕沉吟片刻,“不急,再等一个人。”

他将今日与谢沅的话转述给二人,许世清初时有些震惊,之后便是一脸了然,“小郡王行事张扬,未必没有藏拙的心思。”

姜贞想到当初在瀛台的荷花池

中,谢沅救了她一次,之后她离京又回来,都不曾与他再接触过。

她是恨王启恒,也不喜太子,但不代表她会支持谢沅。

陈恕也是这样想,“先看他打算做什么,咱们不是一路人,但敌人却是一样。”

很快,他们就知道谢沅送上的厚礼是什么了。

第92章 诚意我会让你看看我的诚意。

这日的朝会上,一位御史上了一封折子,引起轩然大波。

这位御史称,此前已经结案的胡善泓一案,存在彻查不清的情况,胡善泓还与几年前扬州通判胡善泷有牵连,二人大肆买卖科举名额。

本就是强撑着上朝的明熙帝看了折子,脸色更加苍白。

胡善泷只是个六品的扬州通判,与胡善泓属于同族的堂兄弟,此人本事不大,但心却贪婪,当初因他而起的一场科举舞弊案,闹得整个扬州翻天覆地。

胡善泓的案子当初是由刑部和大理寺同审,大理寺卿吴嵩是主审官,听了这话,连忙站出来辩驳,“陛下,当初臣等搜集的证据,胡善泓并未与扬州舞弊案有所牵连。”

吴嵩上了年纪,年轻时锋利的面容更显得刻薄严肃,这样一番不紧不慢的话,让明熙帝渐渐松开眉头。

陈恕站的远,没看见前面几位大臣的脸色,正揣摩着这时此事被捅出来的意图时,明熙帝沉声开口了。

“科举乃选材之要法,此事绝不可姑息,夏大人,此事交给你来办。”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着绯袍的夏文宣出列领旨,朝野鸦雀无声。

明熙帝没有从大理寺和刑部挑选官员重审此案,代表他心里已经怀疑胡善泓的案子有蹊跷了,夏文宣是不折不扣的皇帝心腹,与王启恒和颜之介都没有往来。

下朝之后,陈恕还要去东宫给太子讲学,今日太子被明熙帝叫去了御书房,应该是想借胡善泓的案子考察一下亲儿子,陈恕先行回东宫。

行走在身着各色袍服的官员中,陈恕步伐缓慢,思索着这难道就是谢沅的厚礼?

他们的确可以趁此机会,搅乱浑水。

陈恕确实在等这样一个时机,只不过在没有搞明白谢沅的下一步动作之前,他并不打算插手。

不过适当的推波助澜是可以的。

说起那位胡善泷,陈恕并不陌生,父亲当初能当上扬州通判,就是捡了他的漏。

陈恕当即决定给父亲手书一封,当年胡善泷的事一定还有一些细节是可以拿来做文章的,譬如他不过是个六品通判,怎么有能耐拿到当年的考题?背后之人又是谁?

到了东宫,才读完一页书,外面传来了内侍的声音,原来是太后的人来给太子妃送补品。

不过往常太子妃在后殿歇息,都是太子出面谢礼,今日太子还没有归来,于是太子妃便亲自前来谢恩。

这位据说不受太子宠爱的太子妃年纪瞧着不大,但行事十分稳重,看得出此前的确受了惊,脸色不算太好,跟在她身后的宫人十分小心,生怕伤了孩子,太子妃也很谨慎,动作不大地谢过礼物,又奉上一卷佛经。

“太后娘娘慈爱,数次降恩,这是本宫为太后娘娘抄的经书,望太后娘娘身体安康,万事遂意。”太子妃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内侍毕恭毕敬地收下佛经,一脸笑意地离开了。

陈恕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道太子妃与王侧妃相比,完全是两种类型的女子。太子妃端庄持重,俨然是精心教养出的淑女,将门出身的她反倒比王侧妃更明事理。

“陈大人。”陈恕正垂眸细思,忽听太子妃开口道。

抬起头,太子妃已经走到他面前,嘴角噙着一抹笑看着他。

陈恕朝她行了一礼,太子妃轻声叫起,吩咐身边的宫人呈上一个食盒,笑着对陈恕道:“早听闻陈大人才学出众,近日辅佐殿下辛劳,这是本宫一些微薄心意,还望陈大人日后多多为太子殿下排忧解难。”

陈恕微微一愣,身边的小太监帮他接过食盒,太子妃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缓缓离开了。

太子妃有赏,陈恕自然不能拒绝,等太子回来听说了这事,并没有放在心上,理所当然地道:“怪孤最近事务繁忙,考虑不周,冷待了你们,还好太子妃记得,既然给了你,便安心收下吧。”。

太子的话中似乎并没有嫌太子妃越俎代庖,陈恕点了点头,再次谢恩。

太子摆了摆手,为难道:“瑾之,孤这儿有一件烦心事,你替我拿拿主意。”

陈恕轻轻颔首,垂眸细听。

太子叹息了一声道:“今日父皇叫孤去御书房,先是问了我孤对胡善泷当年舞弊案的看法,孤只是在卷宗上匆匆看过,让父皇不太满意。唉……父皇接着又问到孤关于修建运河的意见,孤昨日请教了颜大人,这次回答得不错,父皇还赏赐了一方墨,不过外公却训斥了孤一顿,孤完全不知何处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太子已经十七八岁,但在王首辅面前,依旧保持着对长辈的敬畏,丝毫没有意识到,其实以他皇太子的身份,王启恒这是对他不敬。

陈恕心中了然,这正是他想见到的结果,王启恒应该知道是颜之介对太子说了些什么。

这对表面十分和睦的师徒,此时此刻应该是各怀心思了。

他恭敬地对太子道:“臣斗胆问一句,殿下认为颜大人的话是否有益?”

太子不加思索地道:“自然,君为舟,民为水,颜大人之言当是仁义之举。”

陈恕微微一笑,“殿下,既然您认为有所受益,且陛下也认同,又何须担心太多?”

太子拧紧的眉头慢慢松缓,如释重负地道:“你说的也对,能让父皇高兴最好。”

外公是疼他的,应该不会生太久的气。

太子有恃无恐,很快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这日陈恕离宫之前,又在那条甬道里遇到了谢沅。

今日的小郡王穿着一身洒金玄色箭袖圆领袍,手里握着一柄短剑,威风凛凛的模样。

他把玩着手中的短剑,脚下是一堆零落的红梅。

陈恕驻足,谢沅挑眉问道:“如何?陈大人,本王的诚意可看到了?”

谢沅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笑容。

陈恕抿唇一笑,“小郡王,微臣不懂,您为何要这样做?”

谢沅哼了一声,“陈大人也是遍览群书,难道不知耻居人下的不甘?他可,难道我就不可?我要取而代之,就只有先将他身边的那些人一一铲除。”

太子只不过是拥有一个皇帝独子的好命,身边拥簇着那么多的良臣,还长成这么平庸的样子,自幼,各种比试都只能是中下等,要不是他们相让,早就丢光了面子。要他以后跪着给太子磕头,谢沅还真是做不到。

陈恕了然一笑,却摇头道:“小郡王,恕微臣不能答应。”

谢沅愣了片刻,他费了多大的心思,才让胡善泓案重启,为的就是让陈恕同他合作,怎么这人油盐不进?

但他没有动怒,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何不能?陈大人,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们洗刷姜大人的冤屈?”

谢沅竟也知道太子庙的事。

陈恕一时没有接话,谢沅继续劝说着,“你我不都是心有不甘,为何不一起推翻这不公呢?”。

陈恕直视着他,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谢沅终于明白这是块捂不热的硬石头,幽怨地瞪了陈恕一眼。

“罢了,左右我如今同你说,你也听不进去。这事的确冒险,你等着吧,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实力的。”谢沅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回到家,姜贞也听说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大事,不过她却是从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口中听到的。

堂屋里的茶还温着,客人才走没有多久。

“陈芙?”陈恕蹙眉问道:“她今日怎么来找你了?”

之前她的丈夫吴绍庚惹了事,陈芙四处走动关系,求到尤珍那里被拒绝之后,就再也没有同尤珍来往过,连带着似乎也是记恨上了姜贞。

先前姜贞去巡视铺子时,有时会碰到她和赵清月一起出行,不过三人都装作彼此不认识,不曾打过招呼。

因此方才陈芙登门,姜贞也是很吃惊的。

陈芙一进门,就哭了起来,让姜贞救救她的夫君。

陈恕问道:“先前那事,不是已经找王五爷解决了吗?如今又是什么事?”

姜贞无奈道:“她说吴绍庚得罪了詹事府少詹事的娘家小舅子,被打的半死,天

生公公吴嵩今日留在宫里,她去求王五爷,但被赶了出来。”

陈恕给姜贞盛了一碗汤,轻声道:“吴嵩恐怕也没有心情管他了,今日出了事,若胡善泓案真有隐情,吴家难逃罪责。”

姜贞好奇道:“陈芙就是这样说的,恕哥哥,难道胡善泓与胡善泷有牵连吗?”

陈恕笑了笑,“你知道这事是谁的授意?”

姜贞想了想,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谢字。

陈恕点头,“他想让我们把这摊水搅得更浑,好坐收渔翁之利。”

姜贞惊讶道:“可是他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就算王首辅倒台了,太子又没有犯错,毕竟还是陛下唯一的儿子,怎会轻易废掉?”

陈恕放下玉碗,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在他幽深的目光中,姜贞恍然大悟,不可思议地捂住嘴。

太子的确是唯一的皇子,但如果太子出事,明熙帝已是强弩之弓,再是悲痛,也得在宗室之中寻找一个接班人。

而放眼整个宗室,谢沅的确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第93章 怀疑他的心大了。

谢沅真会这样做?

谁也说不准,但这的确是一条捷径,只是会留下一些恶名,但只要成为天子,什么功过,都可以重新撰写。

陈恕也想到年幼时在书房里和太爷爷论学,有时说着话,太爷爷会流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当初不以为然,如今想来,太爷爷曾是这朝堂风云中的主导者之一,尝过了呼风唤雨的滋味,却为了保全家族而急流勇退,心中一定是有遗憾与贪恋的。

权势的滋味,好像只要体会过,就甘愿为之赴汤蹈火。

若他将来有位极人臣的那一日,能否做到如太爷爷那般洒脱?

陈恕无法预料将来会发生的事,他只知道从入朝的那一天起,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曾违背本心,事到如今被卷入漩涡,也不是他本意,但为了一条活路和公道,只能咬着牙继续走下去。

他望着灯下姜贞柔和的眉眼,十年如一日的感到心间平静,缓声道:“贞贞,我们只是想要为岳父和那五十三位百姓伸冤,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能涉及过深。”

姜贞忧虑道:“恕哥哥,只怕我们身不由己。”

他们就像是身怀宝物走在街上的稚童,谁见了都想啃上一口。

陈恕此时的心神已经安定,抛去过多的杂念,这事并非只能由王启恒牵着鼻子走,“既然都知道我们身怀宝物,我们便不用躲藏,想要那册子的人不在少数,既然如此,那便让他们斗起来。”

此时王启恒应该正在为胡善泓的事焦头烂额,他的好学生颜之介也该登场为老师分忧了。

至于谢沅……

陈恕看着姜贞道:“小郡王曾救过你,无论他本意是什么,我们都要偿还这份恩情。”

那么就让小郡王做一回“渔翁”罢了。

姜贞轻轻点头,让下人进来收拾了碗筷,二人此时还没有睡意,于是摆上棋子,手谈了几局。

入睡时已经快要午夜了,陈恕明日还要早起去上值,但躺下来看着绣着层峦叠嶂的帐子,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

殊死一搏的时机已经到了。

姜贞感受到他起伏的心情,柔软的臂膀环在他腰上,小声地呢喃,“恕哥哥,我不害怕,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相信你,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

她没说出口,但陈恕知道,上次在华州府他骗她先走之事,还是让她后怕。

他侧过身,在她唇上轻轻蹭了蹭,低声问道:“贞贞,刀山火海,也陪我去吗?”

姜贞柔软的唇贴过来,羽毛拂水似的在他下颌掠过,她埋在他颈窝,声音黏黏糊糊,“嗯。去哪里都在一起。”

陈恕抱着自己的珍宝阖上眼。

*

自从王蔷嫁进东宫以后,王家便更加热闹,新年将至,前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门外马车停了满街。

王启恒坐在书房里,翻看着门人送来的节礼,片刻后沉声问管家,“许家今年还没派人来过?”

他说的这个许家,是户部一个姓许的侍郎,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不过最近和颜之介走得很近。

管家恭敬地回答,“许大人还不曾来过。”。

王启恒冷着脸让他下去,负手在书房中踱步。

许家往年都对他十分敬重,为何今年有所疏漏?

难道是颜之介在其中说了些什么?

对自己这个最出色的学生,王启恒此时已经起了疑心。

当初胡善泓的事,颜之介虽然竭力表示他并不知情,也并没有证据表明他与那事有关,但王启恒心中在那时就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二来上回在御书房,太子面对皇帝的问题,说出口的见解竟与自己完全相悖,与颜之介当年的看法一致,王启恒心中更是不悦。

太子可是他的外孙,颜之介这是想做什么?

颜之介这是心大了。

这时外面下人禀告颜之介来访,王启恒回到书案前,端坐着道:“让他进来。”

今日他本就约了颜之介来商讨胡善泓之事。

颜之介一进来,就察觉到了王启恒的心情不佳,警觉地目光一缩,恭敬地叫了一句“老师”。

“坐。”王启恒掩下情绪,目光飘渺地在颜之介身上一扫而过。

颜之介道了谢,规矩地坐在下首一张黄花梨木圈椅上,一脸正色地道:“老师,今日陛下已经让夏文宣去了吏部,调取胡善泷当年的档案。”

王启恒抬眼看了过来,目光深沉地问道:“以你之见,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胡善泓其实与当年扬州的科举舞弊案没有太深的关系,若非要说,他只是胡善泷的牵线人,能泄露考题的,是当初吏部下放到扬州的监试官游瑛,但游瑛早已离世,这事如果要追究,就要落到王启恒头上了。

当时王启恒任礼部尚书,这事与他牵扯颇深。

颜之介心里知晓,王启恒漏题应该是不至于,不过他并没有对游瑛的举动加以阻拦,不是主犯,也是从犯。

也不知背后这人到底是谁,能如此敏锐地挑出这么一件事来挑战王启恒。

他平心静气地道:“老师,依学生的拙见,这事还是应该推在游瑛的身上。”

王启恒笑了一声,“游瑛已死,他们若是不把我拉下水,又怎会罢休?”

颜之介一愣,做出一副洗耳倾听的模样。

王启恒微微一笑,“何必舍近求远?你要想在胡善泷的档案上做一些手脚,应该是不难的。”

颜之介脸色一变,立刻着急道:“老师不可!”。

“为何不可?”王启恒缓缓掀眼。

颜之介忙解释道:“夏文宣这只老狐狸,一定不会直接从我手上调取档案,我们若有动作反而会引起他的注意,说不定会反咬我们一口。”

王启恒保持着一抹笑容,“少斋,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不必当真,瞧你急得。”

他脸上带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颜之介为之一惊,心里怀疑王启恒是否发现了什么?

王启恒缓缓道:“那便依你所说,把这事推到游瑛身上,切记不要暴露。”

颜之介恭敬地点了点头。

*

谢沅在此时将胡善泷的案子翻出来,打了许多人一个措手

不及。

夏文宣没有通过颜之介的手,直接拿到了胡善泷的档案,查阅了两日,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比起族兄胡善泓,胡善泷才干平平,多年来的吏部考核都只是中上,因此才在扬州待了几十年没挪过窝。

且他的家眷也与盛京胡家没什么联系,档案中记载,胡善泷是因为与监试官游瑛有同科之谊,才能拿到试题卖给当地学子。

当初就因为这件事,整个扬州的官场都被洗了一次,甚至连礼部许多官员都被牵连。小轩还从大理寺和刑部调取了当年案件的档案,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胡善泓与这事有关。

事情陷入了焦灼阶段。

就在这时,陈恕收到了家里的回信,陈明修道他也对当年的事了解不多,不过有一个人可以帮上忙。

“陶大人?”姜贞讶异地道。

陈恕点头,“是大嫂的主意。”

难怪。

大嫂陶香雪的大伯是吏部侍郎,陶元任在朝中不偏不倚,是清流中的中流砥柱,陈恕没有把握陶元任会帮忙。

当初在平阳县,面对金知府的刁难,陈恕也曾想过向陶元任求助,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

这次的事比上次更加凶险,陶元任真会愿意帮忙?

姜贞拿着陶香雪寄来的一枚小印,仔细看了看,心里有了计较,“这样,恕哥哥,我明天给陶夫人下帖,邀她一叙,看看她什么态度。”

说起来他们到了盛京这么久,其实还没怎么同陶家来往过,并非是不懂礼数,而是陶家着实低调,陶元任作为家主,就差把明哲保身几个字刻在门匾上。

陶香雪给的这枚小印上刻着她的小字“青苹”,之前陶香雪曾同姜贞说过,她的名字和小字都是大伯起的,化用了东坡的诗句,可见她与陶元任一家的亲近。

陈恕点头,姜贞这办法是目前最合适的,也不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翌日,姜贞便给陶家去了帖子,不过之后的两日都没有回信,姜贞有些失落,但也觉得正常,陶家不想卷入纷争中,也是人之常情。

冬月底,几家铺子的生意十分兴隆,姜贞最近常到铺子里巡视,这日在银楼刚与方掌柜说了会儿话,店里的跑堂便道有个客人想要见她。

“是个眼生的夫人,说是什么青苹的伯娘,说姜掌柜您一听就知道了。”跑堂挠了挠脑袋。

姜贞顿时明白了来人的身份,忙道:“快把客人带上来。”

二楼有专用来休息的雅间,姜贞有时同客人谈事情时都在这里。

方掌柜识趣地留下一壶温茶离开了,等了没一会儿,一个打扮素净的妇人进来了。

“陶夫人。”姜贞立刻起身,对她行礼。

陶夫人衣着普通,但能看得出气质静雅,一举一动都很是端庄,她笑着扶起姜贞,和蔼道:“陈夫人不必客气,我托个大,唤你一句侄媳可好?”

聪明人之间向来不用多说,就这么一句话,姜贞便明白了陶家的态度。

第94章 昏厥局势急转直下

互相客套的功夫,不止姜贞在观察陶夫人,陶夫人也在不经意间打量着姜贞。

其实陈恕一家进京的时候,陶家是知情的,不过老爷说了,陈恕非池中之物,他的妻子又是姜和之女,将来一定会有纷争,他们不说敬而远之,也要保持一定距离。

因此这么两年里,陶家都不曾有过什么表示。

陶夫人深居简出,还是第一次见到姜贞。

这女子比寻常的盛京姑娘要纤细柔美一些,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灵动气质,一举一动都十分自然,若说她寻常见过的那些世家小姐是被修剪的精致的腊梅,姜贞更像是路边肆意生长的蔷薇。

姜贞亲手给陶夫人斟茶,笑盈盈地道:“那我也跟着大嫂叫您一声伯娘,听闻府中四姑娘将要及笄,侄媳备了一份薄礼,小小心意,还望伯娘收下。”

陶夫人没有推辞,笑着道:“四丫头福气好,这还没见过面,就收了你的礼,赶明儿她的及笄礼,你可一定要来。”

姜贞笑着应了,二人聊了会儿家常,无意中拉近了距离,这才开始说正事。

陶夫人神色谨慎道:“前些日子我家老爷便收到了消息,香雪请我们帮忙,按理说我们是姻亲,不该推辞,但兹事体大,侄媳,我想问你,你们如今是何打算?”

为了让姜贞放心,陶夫人郑重道:“你放心,我陶家绝不会泄密。”

姜贞也相信陶家不会行小人行径,陶香雪还在陈家呢。

她低声道:“我们目前想要将胡善泓牵扯进扬州的舞弊案中,最好能借机将王启恒拉下水,当时他是礼部尚书,无论如何也逃不开关系。”

陶夫人点头道:“我家老爷也这样想,不过侄媳,你们手里可是缺少胡家两兄弟勾结的证据?”

姜贞摇了摇头,“正是如此,夏大人奉旨查案,都没有找到证据。”

陶夫人微微一笑,“那是他没查对方向,他不知道,胡家这两兄弟看似没什么往来,但幼时可是同在胡家老宅一起读书的,关系怎么可能不好。”

姜贞愿闻其详,眼眸晶亮。

陶夫人示意她附耳过来,低声道:“扬州有一家茶楼,叫清莲斋,明面上是茶肆,暗地里是妓馆,背后的主人就是胡善泓,他去世之后,是由胡善泷的孙子接手经营,当初胡善泷买卖试题,就是在这里。”

姜贞吃了一惊,清莲斋她也知道,这是扬州著名的茶肆,素来以清雅著名,里面养着许多貌美的歌姬,不过都是卖艺不卖身,姜贞从前也去那里喝过茶,完全没有察觉其中的异常。

她也再次感受到了官场的水有多深。明哲保身如陶家,一定是在之前就发现了清莲斋的异常,但一直隐忍不发,等待着在最关键的时刻起用。

陶夫人嘱咐道:“这事你们陈家不要出手,找个扬州的官员把这事捅上去,你们就等着往里面添柴就好了。”

姜贞点头,陶夫人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没有再多留,喝了半盏茶便起身预备离开。

姜贞把给陶四小姐准备的及笄礼交到陶夫人手中,陶夫人再次道谢,语重心长地道:“侄媳,我家香雪性子固执,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请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多多宽待。”

姜贞忙道:“伯娘哪里的话,大嫂知书明理,我们家都很喜欢她。”

陶夫人但笑不语,末了才幽幽来了一句,“侄媳,陈家有二爷父子,可保百年太平,香雪孤傲,只愿你们能善待她。”

其实当初陈老太爷登门,为长孙陈懋求娶陶香雪时,陶元任是不答应的。

陶夫人记得当时丈夫是这样说的。

“陈懋别的不说,就单看他那个抛妻弃子的父亲,将来就有祸端。”

陈明德为了功名利禄,发妻幼子都尽数抛弃,官场中这样的人不少,但陶元任是非常厌恶的,连带着对陈懋也没有好感。

不过陶家祖父却道,陈家大房虽然不怎么样,但二房有陈明修,这是个深谙官场之道且有才干的人,将来必有造化,且二房有陈恕这个麒麟子,陶家祖父曾见过陈恕,当时他还是个小少年,但已展现出非凡的天

赋。

“不光看如今,还要看将来,香雪父亲不比元任,难道要元任照顾他们一家一辈子?”陶祖父一锤定音,他对自己故友亲自教导出来的陈恕有自信。

陈恕果然没有辜负陶家的期望,顺利地中了进士,只是可惜得罪了颜之介,被外放去了平阳县。

然而他最后还是回来了,当时陶元任就对陶夫人说,此子绝不简单。

此次会冒险出手相助,一则是看在香雪的面子上,二来就是对陈恕的押宝。

陶元任敏锐地察觉到,太子恐怕连守成之君都很难做到,他不得不提前为家族部署。

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姜贞吩咐方掌柜将陶夫人送出门,等看到一身寻常打扮的陶夫人提着大包小包涌入人群,姜贞才放心地收回视线。

等陈恕下值回来,听说了陶夫人今日来了银楼,并没有很惊讶,反而有些忧虑地道:“连陶大人都出手了,看来这次真是不死不休了。”

若是太子稳固,陶元任绝不会把清莲斋的事说出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陈恕立刻去书房给陈明修写信,扬州城中的小官员好找,当初胡善泷手下还有许多被牵连贬谪的小官,都是能用的人。

忙完这事,还要去给许世清传话,许世清伪造的运河记事簿已经完工,只差最后一步了。

姜贞看着陈恕紧蹙的眉头,手指轻抚,想要将其抚平。

陈恕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揽过来,姜贞柔软的身子靠在他日益坚韧的胸膛,心里半点都不觉得害怕。

他们都不再是初入盛京时那样单纯被动,身后有那么多人的支持,再多艰险,也能一一克服。

*

临近年关,大雪缠绵,胡善泓的事还没有解决,皇帝又病倒了。

这回便再不能瞒住了,因为是在明熙帝是在早朝上咳血晕厥,文武百官亲眼所见,当时人人脸上都是对帝王的担忧,但实际心里各有所思。

明熙帝病得突然,但朝中不能没有主事的人,于是由太后下旨,命太子监国,但太子嫌少接触政事,今年六月前还在上书房读书,突然掌权,许多事宜完全不敢做决定,最终还是由王启恒把持着整个朝廷。

陈恕他们的计划,也不得不暂时推迟。

本来顺风顺水的局势,因为明熙帝这一病,陡然反转,让王启恒抓住了机会。

他可不会坐以待毙,当即便用都察院一件小事牵制住了夏文宣,令他无法再继续查胡善泓,接着,又以纵容儿子犯法之罪,扣押了吴嵩。

吴家也是倒霉,吴嵩当初查胡善泓,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陈恕回来说,陈芙没有走通他这条路,为了救儿子吴绍庚,吴嵩似乎是用什么事要挟了王启恒,本来王启恒都准备让王五爷把吴绍庚救出来,明熙帝一倒,王启恒立刻翻脸,吴绍庚被打了个半死,还将吴嵩给关了起来。

“吴嵩应该是活不成了。”陈恕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他也不喜吴家的做派,但是王启恒这样轻易地让一个世家覆灭,还是让人唏嘘。

姜贞却想到了陈芙,她并不后悔上次拒绝陈芙,陈恕的确是她的弟弟,但这么些年,大房给陈恕下的绊子不少,之前也就罢了,要让陈恕为了吴绍庚去冒险,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陈恕也没想让陈芙就此失去性命,“明日我会给大房写一封信,让他们尽早去吴家把大姐接回来,毕竟她也是我们陈家的人。”

姜贞点头,这世道女子最是可怜,生如浮萍,陈芙纵然有百般不对,但毕竟算不上是个特别坏的人。

“贞贞,谢沅要动手了。”陈恕忽然低声道。

第95章 仇恨他身上有死气。

明熙帝的急病,不仅让陈恕的计划阻滞不前,也让谢沅陷入了两难。

原本他的计划是徐而图之,先瓦解太子身边最大的倚仗王首辅的势力,再对太子下手,但如今不得不重新谋划,明熙帝说不定明日就驾崩了,太子还活的好好的,王启恒更是手握重权,再这样下去,谢沅就只能等着做个太平闲王了。

但谋害太子何其不易,陈恕神色凝重道:“听说宁安长公主欲去往五福寺为皇帝祈福,到时太子也会同往,想来谢沅会在那时动手。”

对于谢沅来说,时间紧要,越快动手越好。

但陈恕却不太希望太子在这个时候出事。

他总觉得谢沅低估了王启恒,能纵横朝野这么多年的人,岂会是个草包?难道王启恒就半点没有察觉谢沅的野心?

先前他们在暗处,王启恒在明处,如今颠倒了局势,陈恕也有些犹豫,下一步该往何处走。

姜贞宽慰道:“恕哥哥,当下之际只有以不变应万变。莹莹很快就要到盛京了,说不准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陈恕点点头,叹息一声,轻轻拉过姜贞的手,摩挲着她白净细腻的手指,目光幽深道:“贞贞,事到如今,我亦不知该何去何从了,一切都只有循心而为,或许有些离经叛道,但你会相信我的,对不对?”

在陈恕从小接受的教导,是要他一心侍君,如今天子倒下,他应该拥护的就是储君太子,但陈恕不认可平庸无能的太子,做不到真心向他俯首称臣。

至于谢沅……

陈恕思绪一滞,小郡王野心勃勃,虽然才干出众,但狂妄的性子,也不太适合坐镇天下。

他在等一个时机。

姜贞从他的眼眸中读出了他的想法,有些惊讶地道:“可是恕哥哥,这才六个多月,还不知是男是女……”

这法子也太冒险了!

陈恕欣喜姜贞能敏锐地察觉他的所思所想,低声解释道:“你也与太子妃接触过,刘家是纯臣,向来对陛下忠心耿耿,太子妃行事稳重,知书识礼,我观她未必没有这种心思,她腹中这胎,若是个男孩儿,自然最好,若是个女孩儿,将来也可从族中过继资质不错的子嗣。”

姜贞的心砰砰直跳,她一直都知道陈恕不喜太子,还以为他会暗中支持谢沅,没有料到陈恕另辟蹊径,转而盯上了太子妃腹中未出世的皇孙。

但仔细一想,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王启恒手里掌握着诸多权利,唯一没有的就是调兵遣将之权,明熙帝不是个昏君,在察觉王家的势力逐渐超出了他的掌控之后,并迅速的将兵权交给了纯臣孙尚书。

如果有孙家的支持,陈恕的赢面就更大了。

姜贞担忧地道:“可是恕哥哥,你也说了,孙尚书一心向着君主,怎么会答应我们?”

陈恕抿唇道:“陛下性命垂危,对于孙家来说,太子即位以后,太子妃不一定能成为皇后,如若是我,会选择在此时拥护皇孙上位。”

姜贞宛如醍醐灌顶,的确,如果太子成功登基,那王家势必会扶持王侧妃登上皇后宝座,太子妃一家便陷入了被动,倒不如在这时候,弃太子而择皇孙。

方才还迷雾重重的前路,忽然间便有了一束光,姜贞看着灯下沉思的陈恕,又想起那一年跟着二夫人去东山书院看望少年的陈恕,当时在画室中看见他画的那一幅松柏桐椿图,遒劲豪放,扑面而来的便是少年意气。

而此时此刻的他,一如当时般沉静、蓬勃,宛如山间屹立千年的松柏,沉默地将根深植于贫瘠的土地中去。

她忍不住凑近了,去感知他身上令人平心静气的气息,陈恕微微一愣,而后绽放出一个温煦的笑容,将她拥入怀中。

亲吻随之而来,年幼时只能仰望的那片松柏,终是为她垂下了枝叶,将她护在怀中。

*

陈莹与夫君余扬是在腊月下旬抵达的盛京,原本是想在扬州过完年再来,但陈莹从陈明修口中听说盛京局势危急,便决定立即动身过来帮忙。

陈恕当值,姜贞接到消息,差人将陈莹夫妻二人接到了陈家。

先前她已经帮他们二人看好一处宅子,不过那宅子需要修,如今暂时不能住人。

几个月不见,陈莹比婚前圆润了一些,不过站在高大健硕的余扬身边还是显得很娇小,面色很红润,显然婚后过得很不错,见到姜贞,脸上便洋溢起了笑容。

“贞贞,这是我夫君余扬。”陈莹仰脸看着身边人,余扬垂头,神色柔和地朝她一笑。

姜贞故意捂住眼睛埋怨道:“哎呀,我们三小姐何时变得如此扭捏了,快走远些,别在我跟前显摆了!”

陈莹“噗嗤”一笑,余扬红了耳朵,识趣地道:“二嫂,莹莹,你们先聊,我出去转

一转。”

没了男人,姐妹二人更没了拘束,陈莹坐在榻上,凑过来同姜贞低声道:“爹让我带来了你们要的人,一个叫程叙的小官,之前是胡善泷手下管文书的,他愿意出来作证。”

姜贞谨慎道:“你们可同他说清了,这可不是小事,重则涉及生死。”

陈莹叹息道:“怎么没说,你放心吧,他就是知道你们的目的,才答应的。”

她捻了个点心在手中,摆摆手道:“这一路可累着我了,我把他叫进来,让他同你说吧,我先去歇一歇。”

姜贞点头,让红杏给陈莹带路,她走出去不久,墨竹带进来一个瘦高的男子。

程叙穿着一身下人的粗布衣裳,身形消瘦,但气质儒雅,进来先给姜贞行了个礼,道明了身份,“草民程叙,曾任扬州经历,拜见陈夫人。”

姜贞叫了起,让红药给他上茶,岂料程叙捧着茶,盯着红药久久挪不开视线,甚至忽然落下两行泪。

姜贞吃了一惊,红药更是被吓到,差点把杯子都摔出去了。

程叙忙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姑娘,见你与故人有几分相似,一时乱了心神。”

看来这是有故事。

红药瞪了他一眼,匆匆地退下,不等姜贞开口询问,程叙便低沉地道:“陈夫人,我从前喜欢的那个姑娘,当初也是这个年纪,总是爱笑,爱唱小曲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说等我功成名就,就回来娶她,但等我成了经历,她却被她的爹娘给卖了,再见面时,她成了清莲斋的一个歌女。”

回忆起往事,程叙的手微微颤抖,“我初时还庆幸,以为清莲斋不过是一处茶肆,我攒了好多银子,等着给她赎身,但是有一天,胡善泷在清莲斋招待客人,那客人看上了她,胡善泷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明知那人是个性情暴虐的,还把她送了出去。”

“她被那人活生生折腾死了,死后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我恨胡善泷,可惜他死的太早,不是死在我手里!”程叙面容狰狞,抓着桌角的手指泛着青白。

姜贞一时不能言语,这段凄楚的往事显然让程叙无法释怀,他咬牙道:“我曾给胡善泷撰写过无数文书,但也是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清莲斋是人间炼狱,当初胡善泷买卖乡试试题时,我收集了不少证据,若陈夫人用的上,我可出堂作证。”

姜贞问道:“当初钦差查案时,程先生为何不拿出证据?”

程叙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那什么狗屁钦差,不过是奉命走个过场罢了,他连清莲斋都没查出来,生怕惹怒了胡家,我才不至于那么蠢。”

这么些年,他从未离开过扬州,就等着一个机会,能报仇雪恨。

只是没想到的是,胡善泓也死了,但程叙并不解气,如今清莲斋还被胡善泷的孙子接手,继续干那等腌臜事。

程叙知道姜贞不可能完全信任他,于是取出一物,交给姜贞。

“我知道陈夫人一定好奇,我为何之前不出手,此时却又改变了主意。”程叙抿唇,仔细地擦净眼泪,“因为我知道,陈二爷是个好官,他继任扬州通判以后,解救了许多风尘女子,陈大人是他的儿子,我相信他。”

胡善泷倒台后,程叙没有被牵连,继续在陈明修手下做着经历,得知陈明修在暗中寻找当年的知情人时,程叙主动找上了门。

姜贞接过他递来的物件,仔细一看,是一枚极小的印章,上面刻着一个有些模糊的“胡”字。

“这是当年我设计从不胡善泷书房里偷来的,这印章用的是红丝石,产自山东,因石源枯竭,数量极为稀少,以胡善泷的品阶,是绝不能用这等贡品的。”程叙解释道。

他没有在屋里留太久,说完话后,就同姜贞行礼出去了。

独留姜贞握着手中冰冷的印章出神。

红药走进来,给她添了一杯温茶,小心地道:“夫人,那位先生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

姜贞回过神,迟钝如红药,都发觉了程叙的不同,她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红药低声道:“他身上有死气,夫人,从前我们逃难时,有那种不想拖累家人,自愿去死的老伯伯,身上就有这样的死气。”

姜贞苦笑了一声,给了她一块点心,没有多说什么。

酉时末,陈恕从宫里回来,先和陈莹夫妻二人见了面,一起用了晚饭。

陈莹歇了一个下午,精神恢复如初,起床后还拉着姜贞去荡了会儿秋千,但面对陈恕,半点不敢嚣张,极其规矩地埋头用饭。

余扬也许是不太习惯,还担心地看了她几眼。

这个愣头青还以为妻子是不舒服,关心地问道:“莹莹,是不是打秋千吹风了不舒服,我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此话一出,陈恕便皱着眉看了过来。

陈莹忙跺了他一脚,朝他使眼色,“没有,胡说什么呢,食不言寝不语,快吃你的饭!”

余扬委屈地“哦”了一声,夫妻二人都垂下了头。

陈恕目光从陈莹身上移开,看向了姜贞。

“今日去荡秋千了?”他沉声问道,语气不冷不淡,但就是让人莫名感到浑身一颤。

姜贞心虚地低下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讨好似的夹了一块肉放在他碗中。

陈恕抿唇,不忍心说出斥责的话,转而对陈莹道:“你已成家,若还是像从前一般顽劣,那我便不得不暂代父母,对你多加管教了。”

陈莹瑟缩了一下,她已经十八了,但是面对陈恕,还是如当初背不完书被打手心的小女孩一样胆怯,立马乖巧地点头,承诺道:“二哥放心,我再不会了。”

余扬一脸惊诧,他的小妻子活泼机灵,又是被家中宠溺着长大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她如此乖顺的一面。

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这位二舅哥,大舅哥他见过,是个有些阴郁沉默的男人,小舅子跟莹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位二舅哥,他只听说过是扬州出名的少年天才,陈莹很少提到陈恕,他还以为她与这位二舅哥不太亲近。

如今看来的确是不太亲近,陈莹的脾气被二哥管的死死的。

“你什么时候去军营?”陈恕又问余扬。

余扬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一字一句地回道:“二哥,千户大人让我过完年去营中。”

陈恕轻轻颔首,“这样也好,你们先在家里住着,过完年我送你去营里。”

余扬受宠若惊地道:“多谢二哥!”

两人一板一眼,仿若在朝堂上对论,姜贞轻舒一口气,还好有陈莹和余扬在,不然今儿遭殃的就是她了。

但是她低估了陈恕地好记性,夜里陈恕还没忘记这事,缠绵之后,轻咬着她的耳垂,低声问道:“我不是同你说了,天冷不要去荡秋千,你怎么不听?”

低沉的气息缠绕在耳侧,姜贞缩了缩脖子,往暖和的被子里躲藏,陈恕捞起她柔软的身子,不让她逃跑。

“恕哥哥,我错了,下次一定不会了。”姜贞见此计不成,软软地蹭过去撒娇。

陈恕笑了一声,拉过被子,将她紧紧地裹住。

第96章 傀儡只觉心中烦躁。

姜贞光滑的胳膊轻轻环着他的腰,水光潋滟的眼眸含笑看着他,“恕哥哥,你见过温姐姐家的雪姐儿吗?真是应了名字,玉雪可爱。”

她伸出手给他看手腕上的红玛瑙手串,米粒大小的玛瑙珠子鲜艳欲滴,衬得皓腕如雪。

陈恕低头在她手腕上亲了亲,挑眉道:“你想要孩子了?”

当初陈恕觉得姜贞年纪还太小,早早孕子对身体不好,且当时又外放到平阳,那样的环境也不适合生孩子。

姜贞摇了摇头,:

柔声道:“如今不合适,等事情都解决了再说吧。”

她柔软的身子如春水一般缠着他,低低地道:“我就是觉得,如果有个像你又像我的孩子,一定很可爱。”

陈恕一愣,她话音刚落,他便情不自禁地去想,假如真有一个粉嫩的、与姜贞如出一辙的小团子咧着小嘴朝他笑,他恐怕会失了稳重,不知如何疼爱她才好。

于是他本就带着几分柔情的眼中,流露出了更多的缱绻,这些柔软的情绪织就成一张大网,将姜贞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