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知府勃然大怒,厉喝道:“陈恕!参政大人面前,竟还敢胡言乱语!”
说着就要叫人将他拿下,陈恕岿然不动,就在这时,吴参政轻飘飘地看了金知府一眼,劝阻道:“金大人急什么?都说是让他来交代清楚,我倒想听听他如何辩解。”
金知府忍着怒火,心有不甘地坐回位置上。
也罢,就看着这陈恕如何挣扎。
吴参政看向陈恕,“此前我听说,你用填充泥土来冒充夏麦,充作夏税,可有此事?”。
陈恕低声回道:“下官送来泥土是真,但并非充作夏税。依据去年朝廷颁布的赈灾细则,下官将今年的夏粮充作赈灾粮分发给了百姓,因小麦未熟,故带了泥土作证。”
吴参政挑了挑眉,“为何用今年的夏粮?难道去岁华州府没有分发赈灾粮?”
金知府在一旁脸色不虞,这要是深究下去,岂不是暴露他私吞了一部分赈灾粮?
陈恕回答道:“下官不知,去岁到平阳县时,城外道路不通,城中百姓所剩无几,至于赈灾粮,下官并没有经手。”
姜贞也在一旁抹泪道:“吴大人,我们来华阳府歇脚的第一晚,就遇到了难民抢劫干粮,若非是实在没有粮食吃,他们又怎会行偷窃之事?”
吴参政侧眼看向金知府。
金知府连忙解释道:“吴大人有所不知,当时平阳县几乎没有活口,府城接济了几波剩下的百姓,赈灾粮一直都是按人数分发下去的。”
陈恕冷笑一声,“金大人此言差矣,平阳县中如今二百一十三名百姓,个个都是挨着饿挺过来的,山上连草根树皮更是一度连草根树皮都被扒尽,若是有得吃,何至于此。”
金知府脸色更加难看,阴恻恻地瞪了陈恕一眼,转而对吴参政道:“吴大人不要被此人蒙蔽。陈恕说是将夏粮充作赈灾粮,但按朝廷规矩,夏税应该先交至府衙统一收缴,由府衙发放给百姓,他违背了规制,还妄图狡辩,实在是可恶!”
吴参政朝他摆摆手,“金大人莫急,是真是假,总要讲证据,你有何证据啊?”
金知府立马叫人将昨日陈恕送来的几袋子泥巴抬上来,吴参政翻看了几眼,连连点头,就在金知府和丁御史以为此事终于要尘埃落定时,吴参政坐回上首,慢悠悠地开口道:“金大人,此事我已有了章法。”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陡然对金知府发难,“依本官看,这事是你金大人贪赃枉法,还想借机铲除异己!”
中气十足的声音震慑得满堂人纷纷下跪。
金知府兀自惊诧,没能明白为何方才还一脸笑意的吴参政怎么瞬间翻了脸?
丁御史也怔忡了,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
吴参政从侍从的手中取来一本册子,狠狠扔在金知府脚下,“可惜金知府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你看看这是什么?”
金知府不明所以的捡起那册子,刚打开看了几行字,双手便忍不住颤抖,口中呢喃道:“不,这不可能……”。
吴参政冷哼了一声,“我看着陈恕比你还懂规矩,申请调粮之前,早就征得了我的同意,倒是你,去岁冬月发放的五百石赈灾粮,如今到哪里去了?”。
金知府失魂落魄地握着那册子,双目出神。
这册子是陈恕的上行文书,早在四月,陈述就已经向吴参政申请将平阳县今年的夏粮当作赈灾粮,吴参政已然同意,文书上鲜红的印章彰示着吴参政早已知情。
宛如头顶的天崩塌了,金知府怎么也没有想到,陈恕竟然给他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丁御史隔得有些远,没有看见那册子是什么,吴参政便命人将册子交给了他看。
看完之后,丁御史的表情与金知府如出一辙。
他脸色略显苍白,头脑疯狂地转动着。
陈恕向吴参政申请调粮,这事不仅没有错,而且更符合规矩。参政是布政司使的副职官员,民政、粮储、水利等都由参政协理,且参政还能监察官员,吴参政的权利更要大一些,作为二朝老臣,他还兼任陕西分守道,统管一省粮事。
像平阳县这样,因为灾年而导致的粮食紧张的情况,是可以向参政单独提出申请调粮的。
丁御史这才反应过来,他被金知府的自信给蒙蔽了,以为这华州府就是金知府一手遮天。
他转过头看了吴参政一眼,心中仍不敢相信,吴参政一向明哲保身,且年纪也大了,近几年鲜少参与官场争斗,为何这回会出手帮助陈恕?
不知他震惊,金知府更是想不明白,他张嘴想要辩驳,但这次实在是找不出错漏。
陈恕这时从姜贞手上接过两份卷轴,双手奉给吴参政,“吴大人,这是下官自接任平阳县以来的行事历,记录了所有灾后重建事务。下官还请来了周边县城的耆老,请他们视察本县情况,田亩数和人口数均一一记录在此,有各位耆老们的签字可以作证。”
他另呈上一份文书,沉声道:“本县两百一十三名百姓,无人收到过一斗赈灾粮,这是下官撰写的请命书,详述了百姓疾苦,望参政大人明察。”
他展开请命书,密密麻麻的字迹末尾,是两百一十三个鲜红的指印,看的人触目惊心。
丁御史瞳仁骤然一缩,而金知府眼中冒火,无力瘫软了身体。
自从知道金知府的打算,陈恕就已经在谋划这一天,不过他准备好了一切,只是无法预料吴参政是否会答应他?
他的这些证据一出,就是势必要和金知府拼个你死我活,此招十分凶险,若吴参政只是中立,他都不能获胜,此后金知府定然会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让他死不会罢休。
他看了一眼姜贞,眸中掠过一缕柔情,幸而贞贞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慧坚定,才能让吴参政站在他们这一边。
姜贞微笑着看着他,眼角还带着泪光。
吴参政慎重地将几份卷轴文书接过来,一一翻阅,脸色越发难看。
看完最后那份请命书,吴参政不禁双手颤抖,猛地拍了下桌子,气得差点喘不上气来。
他指着金知府道:“易子而食,饿殍遍地,金恪……我说为何年底问起你平阳县的情况,你支支吾吾,原来如此……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金知府腿都软了,忙摇头道:“吴大人,下官冤枉啊!这陈恕分明是想污蔑下官!”
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知道自己此时绝对不能承认,其实他也很委屈,这赈灾粮到他这里时,已经所剩无几,他只不过是将
剩下的都昧下了,并没有贪太多。
吴参政脸色铁青道:“冤不冤枉,你自与巡抚大人去说,我会将今日所见所闻上报于他,你自求多福吧。”
金知府早已是面无血色,之前因为平阳县和桐关县长久没有起色,影响到了陛下的威信,原来的巡抚大人都被陛下训斥,贬谪到其他地方去了,新上任的这一位张巡抚,是吴参政的同科,素来铁面无私,以“张铁手”著称。
金知府背后虽有王首辅的关系,但毕竟相隔太远,等消息传到盛京,他怕是早就被清算得十分彻底了。
丁御史见状不妙,眼珠一转,立马对吴参政道:“吴大人这一说,倒让我感到十分惭愧,我竟一时被金知府坑骗,险些冤枉了好人,还好吴大人明察秋毫。”
吴参政才懒得搭理这“丁泥鳅”,朝他敷衍一笑,让人将金知府暂时看管起来。
丁御史讪讪一笑,又看向陈恕,面色惭愧地朝陈恕拱手,“小陈大人,本官也是被蒙骗,我就说你看着就是光明磊落之人,怎么做那样的无耻之事!多有得罪,还请宽恕。”
陈恕缓缓笑了,“丁大人也是无辜,下官怎敢埋怨。”
丁御史陪笑几声,心里却把金恪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一遍。
这金恪,盘踞华州府多年,真把自己当做土皇帝了,差点叫他也在吴参政面前失了脸面。
他也不敢待下去,匆匆告退了。
明堂里剩下陈恕、姜贞和吴参政三人。
陈恕复又屈膝,端正肃穆地朝吴参政行了一礼,认真道:“多谢吴大人为平阳县百姓做主。”
直至此刻,他还是将百姓放在第一位。
吴参政艰难地抬手捋了捋胡须,眸中满含欣赏。
他笑着道:“你与你太爷爷,当真是相似,今日见了你,竟如同老师在世一般。”
他眼神恍惚,小眼中透露出怀念。
陈恕摇摇头,“我不如太爷爷多矣。”
吴参政哈哈大笑,宽慰他几句,看着一旁的姜贞,调侃道:“你这娃娃,娶个媳妇儿也是不简单,比你还能言善道,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啊!”
陈恕惊讶地看过去,只见姜贞娇俏地朝他眨了眨眼。
干了一半的泪珠还黏在纤长羽睫上呢,她却已然笑得十分灿烂了。
第77章 调任不要被鹰啄了眼睛。
小夫妻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悦,缠绵的情意让吴参政不忍直视,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们有话回去再说,陈恕,我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金恪身后有王首辅,就算是我,也不敢保证你能全身而退。”吴参政忧心道。
他最多只能将金知府拉下马,但更多的也帮不到陈恕了。
王首辅如今只是还不知道,知府不是随便就能革职的,消息传到吏部,王首辅自然也能听到风声。
对上王首辅,他可就没办法了,陈恕就是只蚂蚁,任由他搓扁捏圆。
陈恕早就想到了后路,他想应该还会有人比王首辅更先有动作。
吴参政若有所思,陈恕镇定自若,看来是已有对策,他心中再次感叹,陈家的几个后人他都有所了解,这陈恕不愧是老师亲自带在身边的子孙,的确是出类拔萃。
三人闲聊了几句,吴参政对当初没有能来参加老太爷的丧礼感到遗憾,十分感慨地对陈述道:“当初我也同你这样年轻,在遍地是翰林的盛京,若非碰到老师,早已成了一捧黄土。”。
那个时候,皇权式微,宦官当政,他一个庶吉士,莫名其妙的就被当做了替罪羊,若非陈太傅同情他一个寒窗苦读的穷书生,伸手捞了他一把,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吴参政。
陈恕很少听太爷爷提到他年轻时做官的事情,他眼中的太爷爷,是个和蔼又慈爱的长辈,但从吴参政这里,他仿佛又见到了太爷爷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另一面。
吴参政幽幽道:“当年老师常教我们,为臣者,应低头侍君,平眼待民。这么多年,我都一直记在心里。”
陈恕正色道:“太爷爷多年来亦是如此教育下官。”
三人都陷入了对老太爷的回忆,吴参政甚至还抹了抹泪,半晌失笑道:“罢了,斯人已逝,多说也只是徒增伤悲,今日我助你一次,也算是报了老师当年的恩情。”
陈恕和姜贞一齐向他行礼。
吴参政看了姜贞片刻,忽然觉得她有些面熟。
昨日事情匆忙,他也不好盯着年轻的姑娘一直看着,不过刚才姜贞抬头时,让吴参政看清楚了她的眼睛。
这是一双如溪水般明澈而干净的双眼。
在记忆深处似乎也有一个人拥有这样一双眼。
吴参政问道:“不知陈夫人姓什么?是哪里人氏?”
姜贞回答以后,吴参政恍然大悟,抚掌道:“原来你是姜和的女儿,难怪如此眼熟。”
姜贞和陈恕都是一惊,姜贞问道:“吴大人认识我爹?”
吴参政笑道:“怎么不认识?好些年前陕西发大水,我还去河间府找过你爹,问他治水之事。”
姜贞一愣,又听吴参政继续道:“你爹于治水一道上,颇有些天赋,为人正直,就是可惜……”
他话锋一转,让陈恕和姜贞都有些不解。
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可惜这个词来形容姜父了。
吴参政摇摇头,也不好明说,只能暗示道:“你们将来若是要返回盛京,应当还会经过怀真太子庙,那庙建于运河上,你爹当年也曾参与庙宇的建设,若是有意,可以去看一看。”
他言尽于此,而后便没等陈恕和姜贞追问,便岔开了话题。
平阳县城中的百姓还在等着陈恕和姜贞的消息,翌日在府衙同吴参政道别之后,二人又迅速返回了平阳县。
出门之前还遇到同样要离开的丁御史,他步履匆忙,看上去是急着回京复命。
看着他的背影,陈恕轻轻笑了笑。
返程的马车上,陈恕将姜贞搂在怀中,低声道:“贞贞,多亏了你,不然我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姜贞摇了摇头道:“恕哥哥,不尽是我的功劳。吴参政也是听说了你为百姓们做的那些事,才答应帮忙的。”
陈恕笑道:“贞贞,不是我做的,是我们一起。”
姜贞仰头亲在他的下颌,语气中带着后怕,“恕哥哥,当时我是真的害怕,怕吴参政并没有来,我找不到人来救你。”
陈恕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心中也是五味杂陈。金知府对他的侮辱并不足以让他生气,只是当他被关在那黑暗狭窄的偏房中时,他无法得知姜贞的消息,心中无数次后悔,不该让姜贞陪同他冒险。
姜贞似看出他心中所想,纤细的手指攥着他的衣袖,语气中带着喜悦道:“虽是凶险,可是恕哥哥,我喜欢你把这么重要的事交付给我,祖母总说夫妻一体,就是我们如今这样对不对?”
她仰脸朝他露出个甜甜的笑,明眸皓齿,惹人生怜。
陈恕伸手将她的鬓发捋顺,浅笑着点了点头。
姜贞靠在他怀中,忽然又坐起身,严肃道:“恕哥哥,你说吴参政的意思,是不是我爹的事跟太子庙有关系?”
陈恕也是这样想,不过没有证据,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二人回到平阳县已是午后,烈阳似火,百姓们早早得知二人平安归来的消息,都在日
头下焦急等待。
陈恕扶着姜贞下来,人群中瞬间爆发出欢呼声。
今年的夏粮保住了!
众人喜极而泣,盛大的喜悦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三蛋子高高举起木叉,耀武扬威道:“这狗官!将来我定要狠狠收拾他!”
阿嬷笑着道:“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衙役一棍子就将你打趴下了。”
三蛋子憋红了脸,大家都善意地笑起来。
陈恕同百姓们说了几句当时的情形,没有多讲,安慰众人道:“事情已经解决,日后不必再担心了。”
大家叽叽喳喳地问了她们许多事,得到今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之后,便在陈恕的安抚之下四散开了。
回到家中,红药也凑了上来,小姑娘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危机的情况,包着一汪眼泪,又是好一阵安慰才罢休。
用过晚饭,二人终于能好好休息一回。
陈恕起了兴致,找出棋子同姜贞对弈,虽然姜贞依旧是个臭棋篓子,但二人依旧玩的不亦乐乎,只因心情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
夜里自然是一番缠绵,小屋里,两人紧紧相依,似是天地间只有彼此。
短暂的休整以后,田里的小麦熟透了。
冬日的几场大雪,让今年的小麦收获颇丰,超出了五百石,足够让百姓们挺到下一个冬天。
刚收完小麦就传来一个消息,张巡抚了解到金知府的事后,一封奏折上报给了朝廷,张巡抚铁面无私,又有都察院的推波助澜,奏折并没有经过吏部,而是直接放到了明熙帝的手中。
明熙帝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金知府革职,押送入京,等候处置。
之后又重新让户部调派了粮食给平阳县,下令彻查平阳县、桐关县自受灾以来的所有赈灾事宜,下令要将所有尸位素餐的官员一网打尽。
只不过对于立功的陈恕,迟迟没有旨意。
吴参政给陈恕写信,让他不要浮躁,静心等待。
夜里一场温存之后,姜贞枕在陈恕臂弯里,小声地问道:“恕哥哥,陛下会将你调回盛京吗?”
陈恕知道姜贞不想离开这里,更不想回到盛京,在这座偏远的小城待久了,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再回到盛京,不论是主动还是被迫,他们都要再卷入权利的纷争中去。
“贞贞。”陈恕亲吻她泛着香汗的脸颊,低声道:“我也不喜欢盛京,但在一切尘埃落定前,我们必须要回去,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岳父。”
提到父亲,姜贞垂下眼,闷闷地点点头。
盛京城中,明熙帝也在为陈恕的事举棋不定。
颜之介和夏文宣以及另外几个明熙帝的心腹一同站在下首,明熙帝正拿着张巡抚送来的奏折敛眉沉思,殿中无人出声。
大约两炷香的功夫过去,明熙帝终于有了动静,放下奏折,看着颜之介问道:“颜爱卿,此次陈恕立了大功,依你之见,该如何嘉奖?”
颜之介垂着眼眸,不敢直视天颜,从明晰地的语气中他听不出什么,只好谨慎道:“陛下,依臣之见,陈恕虽立了功,但接任平阳县不过一年,成效如何还有待考量,不如先记上一功,等之后再议。”。
明熙帝没有说话,夏文宣轻瞥了颜之介一眼,心道颜之介一向最会猜测帝王心意,不过这次,或许是要失败了。
明熙帝沉默无力许久,轻笑了一声道:“原以为他是个不识抬举的,没想到只是铁骨铮铮,又是个有能耐的,既然如此,过两个月将他调回来吧。”
他又想了想道:“让他去给太子讲学吧。”
众人皆是一愣,太子乃未来储君,陛下这是要重用陈恕了?
就因为陈恕间接拔掉了王首辅一只爪牙?
颜之介觉得有些不妥,他并非是否认陈恕的才华,而是觉得陈恕此人,脾气像粪坑里的石头,都已经身在官场,却谁不愿意奉承,将来不好把控。
让这样一个人进入詹事府,颜之介还真是不放心。
但明熙帝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颜之介只好将话放在了肚子里,和其他人一同告退。
离开清凉殿,出集福门的甬道上,他与夏文宣并肩而行。
二人虽称不上好友,但此时此刻立场一致,彼此之间有立于几分危墙之下的惺惺相惜。
颜之介先贺喜夏文宣的女儿前些日子嫁入东宫之喜,夏文宣摇了摇头苦笑道:“颜大人莫要笑话老夫了。”
说起这事,夏文宣满脸苦涩。他与夫人最初是不愿意云喜嫁入东宫的,云喜才貌双全,在京中什么样的人家找不着,完全犯不着嫁入东宫,说是什么良娣,不也是个妾吗?
可自小十分懂事的云喜这回却格外固执,对他们说,“殿下他日御极,女儿便是天家媳妇,即便是妾也值得了。”
夏文宣哪能不知女儿心中在想什么?云喜自小被他们宠坏了,又有读书的天赋,是江南闻名的才女,在她心中,一直盼望着未来的夫婿是书中如圭如璋的君子,因此才看中了陈恕。
陈恕的确是那样一位如兰君子,就是可惜,他有青梅竹马的妻子。
若是那姜氏比云喜优秀也便罢了,偏偏是个落魄官员家的女儿,除了样貌似乎哪一处都不能同云喜相比,可陈恕偏偏就是为了那姜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云喜。
若说云喜心中还爱慕着陈恕,夏文宣觉得不会,但更多的是不甘心。
太子并非良人,夏文宣一直都知道,只不过没想到为了那王家女儿,太子竟能昏头到这种程度。
云喜五日前嫁进东宫,三朝回门,太子仅派人送了礼物回来,一句关怀之语都没有,后来云喜走后,夫人脸色苍白,夏文宣这才知道,原来新婚当夜,侧妃王氏抱恙,太子扔下婚房中等待的女儿,去照顾了她一晚上。
颜之介虽然不知具体的事宜,但太子后院独宠侧妃一人,是满朝皆知的事。
陛下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一个月前太子妃把出了身孕,有了皇嗣,太子偏宠个女人,也就不要紧了。
颜之介宽慰了夏文宣几句,低声问道:“夏大人是何时看中陈恕的?”
夏文宣一怔,他不意外颜之介能看出来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意外的是颜之介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夏大人,你我如今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也就同你说实话吧。陈恕这人有些才华,但冥顽不灵,妻子又是姜家女,绝不可重用。”颜之介缓缓道,他拉长的影子被映在朱红宫墙上,显得有几分怪异。
夏文宣斟酌道:“颜大人,我以为咱们目前就是缺少陈恕这样的利剑,更何况,为臣者,自然要遵循君心。”
明熙帝如今明显是又觉得陈恕好用了,打算捡起来重新利用,他们总不能跟陛下对着干吧。
颜之介轻轻一笑道:“那是自然,我不过是提醒夏大人,不要被鹰啄了眼睛。”
夏文宣笑了一声。
明熙帝的旨意虽然还没有下达,但朝中已经有了风声,平阳县中,陈恕也从吴参政那里听说了消息,对于明熙帝要将他放进太子的属宫里去,陈恕颇为惊讶。
姜贞一直期盼着留在平阳县,如今希望破灭,心里自然有些难过,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他们亲手搭建起来的,除了扬州,这里就像是他们的第二个家。
不过也好,恕哥哥能回到盛京,掌控更多的权力,爹的事就能尽快查清。
八月中旬,过完中秋,调任的旨意正式下达。
第78章 回京姜贞惊讶地抬起头。
得知陈恕要走,平阳县的百姓们无人不惊泣。有了刚收获的夏粮和终于拿到手的赈灾粮,如今他们的日子越发好过,在姜贞的建议下,许多百姓家中养起了鸡鸭牛羊,食物越发丰富,陈恕开放了市集,如今还有许多附近的百姓们过来做生意。
日子眼见越来越好,而他们的父母官却要在此时离开。
姜贞在屋里都能听见门口的哭声,这几日只要一出门,就会被人们拉着哭诉,让她无奈之下只能待在家中。
红杏出去一趟,愁眉苦脸地回来道:“小姐,外面又送来了好些东西,都嚷着想见您一面呢。”
姜贞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出去了,免得徒增伤悲。”
再是不舍,也有真正离别的那一天。
她吩咐红杏先将东西收起来,等他们离开后,再让阿嬷还回去。
陈恕所在的县衙,也被围的水泄不通。陈恕打听到接任他的新知县是阮从南的同科,据说为人不错,在新知县上任之前,他要将手上的所有事务都打
理清楚。
飞蓬得知二人要走,特意下山一趟,犹豫许久,问了一句,“你走了,那学堂怎么办?”
陈恕失笑,与他相处久了,自然知道这少年刀子嘴豆腐心,笑了笑道:“放心,我已经交代下去了,新知县定不会忘记。”
飞蓬憋了半天,有些失落地道:“真是不懂你们,在这里待着不好吗?非要回那什么盛京去。”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出过平阳县的人来说,盛京太遥远了。
虽然姜贞说以后有缘还会再见,但飞蓬起了一卦,卦象不好,或许几人再也不会相见。
陈恕安慰道:“山长水远,总有再遇之时,寨主,还要请你多照顾这些百姓们。”
飞蓬能掐会算,有他在,平阳县几十年内应该都不会再遇到上回那样的大灾难。
飞蓬义不容辞地点点头,“这是自然。”
他毕竟是男子,再如何伤感也说不出太矫情的话,丢下一堆礼物,飞蓬长吁短叹地走了。
等陈恕和姜贞启程那日,全城百姓都来相送,人群中不时传来哭声,三蛋子红着眼,却一反常态地沉默。
陈恕和姜贞听着青牛响亮的哭声,心中的不舍丝丝缠绕,陈恕叹了口气,放下车帘,低声吩咐青松,“走吧,天黑前尽量赶到华州府。”
姜贞擦了擦眼角的泪。
马车渐渐驶离平阳县,由陈恕和百姓们亲手建起来的高大城墙也成了一条细蛇,红杏伤怀道:“阿嬷说,之前那座破庙,他们打算拆了给小姐和姑爷建生祠。”
话音刚落,马车忽然停下,陈恕扶住姜贞,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墨竹掀开半边车帘,正想说话,一记响亮的声音大声喊道:“陈大人!姜姐姐!我也要跟你们一起走!”
竟是三蛋子!
姜贞惊讶地出去,看见一个黑瘦的少年拦在马车前,摊开四肢躺在地上,耍无赖似的不让马车离开。
见姜贞出来,三蛋子红着眼道:“姜姐姐,带上我吧,我可以自己出去找吃的,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还会洗衣做饭,拿我当丫鬟使也可以。”
姜贞看见他鞋底磨穿了两个大洞,猜测他应该是走的小路,一路狂奔追上了他们。
她有些犹豫,盛京不似平阳县,三蛋子天性质朴,在盛京只怕不太习惯。
陈恕跟着出来,见到眼前情形,淡淡问道:“你出来,可曾知会家人?”
三蛋子一骨碌爬起来,恭敬地回道:“大人,阿嬷答应了,这是她给大人的信。”
阿嬷会些简单的文字,陈恕接过信一看,果真是阿嬷的笔迹,对上三蛋子渴盼的眼神,略思衬了片刻道:“你既然下定决心,我们便答应你,日后我会找人教导你武艺,你便跟在夫人身边。”
三蛋子高兴极了,连连道谢,爬上马车跟青松和墨竹坐在一起。
马车继续前行,姜贞对陈恕收下三蛋子表示隐隐担忧,陈恕安慰道:“贞贞,他虽年幼,却天赋灵敏,当初能带着家人在华州府活下来,不缺智谋,你身边没有人保护,我也担心,他忠心得用,也是两全其美的事。”
姜贞听着外面三蛋子与青松墨竹说笑的声音,稍稍放下心。
三蛋子隐隐听见陈恕对他的夸赞,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过跟青松墨竹说了会儿话后,他的心情又变得低沉。
中途歇脚时,三蛋子找上陈恕和姜贞,希望他们给他起个大名。
“我出生后不久爹娘就去世了,他们都叫我三蛋子,说是贱名好养活,可是青松哥和墨竹哥的名字都好听,大人和夫人也给我赐一个名字吧。”三蛋子眼巴巴地道。
陈恕笑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叫白荻吧,荻,芦苇也,愿你如此植一般坚韧不折。”
少年默默念了两遍,眼中满是喜悦,重重地朝陈恕点了点头。
几人华州府歇了一夜,之后按照来路,坐船往北一路前行。
在沧州途径元真太子庙时,姜贞特意和陈恕下了船,想去看看这座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庙宇。
太子庙建在运河中的一座半山坡上,地势高,以睥睨之姿注视着运河中来来往往的船只。下了船,还需要走上九百九十九步白石台阶,才能抵达庙门。
姜贞从前跟着老夫人和二夫人去过不少次寺庙,扬州城中最著名的就是寒潭寺,与寒潭寺的庄严肃穆不同,这座位于半山腰上的太子庙规制宏大,处处都彰显着气派。
二人拾阶而上,走到庙门前已是出了一身薄汗。门楼上一块赤金牌匾上,纂刻着“元真太子庙”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朱红庙门大开,一尊香池立在阶下,中庭香烟弥漫,哪怕是最炎热的正午时分,也有不少人聚在此地求神。
两个小沙弥立在门外,见姜贞和陈恕想要进去,忙拦住了二人,解释道:“二位施主留步,今日太子庙不接待外客。”
姜贞一愣,便听那沙弥解释道:“真神诞辰在即,庙中正准备沐佛仪式,望二位施主见谅。”。
这庙中供奉的所谓真神,无疑就是当今太子。
姜贞往周围一看,果然在香池旁上香的众人都没有进入殿中,只是在门楼处遥遥叩拜。
这沙弥并不是搪塞,只他们站在这儿的小一刻钟的功夫,就有了好几波人,抬着香案、佛幔等物进进出出。陈恕轻蹙了下眉头,朝沙弥施了一礼,牵着姜贞避到了一旁。
他轻声道:“看来咱们来的不巧,只是不知,这太子庙香火如此兴盛。”
姜贞还未说话,斜刺里传来一记沙哑苍老的声音。
“都是些傻子,什么太子庙,我呸,就是吃人的魔鬼窟!”
二人看过去,只见旁边那棵巨大的松树底下,睡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匹明黄色的佛幔,正裹在身上当褥子。
这声音并不算小,不止陈恕和姜贞听见了,忙着烧香祷告的其他百姓也都听见了,纷纷循声看过来。
不过令人奇怪地是,似乎除了他们二人,其他人都并不惊讶,只厌恶地瞪了那老乞丐一眼。
姜贞身旁一个大娘向夫妻俩解释道:“这就是个疯子,别理他。”
姜贞故作懵懂地问道:“大婶,我们是外地过来访亲的,这太子庙当真如此灵验吗?”
大娘热心道:“那是当然,咱们真神降世时,这庙底下可是出了一尊重达百斤的太岁,咱们周边的百姓都知道,求什么都灵得很!”
她瞟了这对小夫妻一眼,男俊女美,看这黏糊劲看来是新婚不久。
她低声笑道:“你跟你相公是来求孩子的是不是?”
姜贞“啊”了一声,陈恕抿唇轻笑,也没有多解释。
大娘更加觉得自己猜对了,更加热情道:“这事儿急不来,你们还年轻,不着急,要是家里催,就求两道符回去,一定有用。”
姜贞讪笑两声,推辞还有事要下山,大娘这才意犹未尽地走开了。
陈恕忍笑看着她,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吃人的魔窟啊……”二人正想下山,老乞丐又在一旁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陈恕眉目一凛,凑近那老乞丐,俯身低声问道:“老伯伯,你说这儿是吃人的魔窟,是什么意思?”
老乞丐双目浑浊,眼珠转了许久才发现陈恕就在眼前,裂开一嘴烂牙笑了起来,“不告诉你。”
之后任由陈恕如何询问,老乞丐也不再开口,仰躺着闭上了眼。
无奈之下,二人
只能离开。
到了山下,看着仍在往上朝拜的乌压压的人群,姜贞低声道:“恕哥哥,那老伯似乎知道些什么。”
陈恕点头,“不过他不信任我们,怕是不会说。”
姜贞也知道这个道理,二人只能暂时将这事放下,登上船继续往盛京去。
过了约十天,才抵达盛京。
去年从盛京离开时,还是初夏时节,回来时却是深秋,桐林巷的桂花香飘十里,一下马车,就能闻到扑面而来的浓浓秋意。
尤珍在得知他们要回来之前,便已经提前命人打扫过宅子,府里的下人提前便到了门口等候,一见到陈恕和姜贞下车,便齐齐行礼。
陈恕叫了起,让青松指挥他们搬运行李,和姜贞往门内走。
过了一年多,宅子里并没有多大变化。尤珍在信里告诉姜贞,她每隔一旬都会派人来打扫屋子,除了后院的那棵枇杷树被风吹折了之外,连一片瓦也没有少。
姜贞在平阳县住惯了木屋,回到这砖石房里,还有些不太适应,四处看了看道:“我们这也是由俭入奢了。”
陈恕笑了笑道:“在京里就不怕地动了。”
他一坐下来就没有空闲,明日他就要去詹事府报道,在此之前还要去东宫拜见太子。
明熙帝授予他太子洗马一职,从五品,比从前的知县连升四级,不可谓是不风光。洗马掌东宫经史子集以及四库图书的刊缉贮藏,是个比较清闲的活,但由于侍奉的是储君,历来被看作是翰林院官员高升的一步台阶。
比如前朝就有一位首辅,曾经是太子的洗马,讲学讲得好,成为了太子的心腹,而后一路高升。
早在前几日陈恕还没有回到盛京时,就有詹事府的少詹事就将几本经史子集送到了陈家,都是太子近日正在学的书,陈恕必须要提前研读。
姜贞凑过去,见陈恕正对着一本《大学衍义》看得认真,小声问道:“恕哥哥,你进了詹事府,王首辅会不会对你不利?”
谁都知道,太子一向亲近王首辅这个外公,陈恕这回可是把王首辅得罪得彻底,拔掉了王首辅安在华州府的一颗钉子,不扒下陈恕一层皮怎么能解恨。
虽然有个夏文宣能稍微掣肘一下,但陛下一道旨意,直接将陈恕送进王首辅的口中,都察院再如何也不敢把手伸进东宫去。
陈恕倒是不太担心,“王首辅不会在太子殿下眼皮子底下动我,最多给我点苦头吃。”
明熙帝让他进詹事府,表面上看来是作为他稳定平阳县灾情和微微触动了王首辅的利益的赏赐,实际上,明熙帝并没有放下上次陈恕拒绝做棋子的那口气,让他升官,却又如鲠在喉。
他和王首辅对上,不论是王首辅将他磨掉一层皮,亦或是他侥幸让王首辅吃瘪,对于明熙帝来说都是乐于见到的场景。
陈恕淡淡笑了一声,陛下帝王心术用尽,唯一没有算到的恐怕是太子殿下,这位太子爷,并没有继承长辈们的心眼,天真的不似皇家人。
太子殿下听闻他让平阳县起死回生,以为他要被明熙帝重用,之前就送了许多价值不菲礼物来拉拢他。
陈恕并没有推拒,有太子护着,王首辅也不敢将他怎么样。
姜贞攥了一截陈恕的衣袖在手中,心疼道:“恕哥哥,那你自己小心些,若是在东宫吃不好,就忍忍,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她秀丽的两条眉毛皱巴巴的,似乎真是在担心他在东宫吃不好。
陈恕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软嫩的脸颊,笑道:“好,我没日都留着肚子,等贞贞给我做的美味佳肴。”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扭过脸笑起来。
陈恕要看书,姜贞也有事要做,她离开盛京一年多,虽然每一个方掌柜都会将账簿寄给她,不过其他的两间铺子她还没空理会,趁着如今还比较清闲,抓紧将去年的账盘一盘。
还有他们回来之后,按理也应该在家里办一次宴会,邀请盛京的朋友们来坐坐,尤其是阮从南、尤珍这几个交好的。
还有家里上上下下也需要打点,姜贞真是想起来就头疼。
她趴在桌案上对着账簿才叹了一口气,陈恕便看了过来,沉思了片刻道:“贞贞,我找个嬷嬷来帮你打理内宅吧,今后事务更多,不要累着你。”
姜贞惊讶地抬起头。
她对陈恕能敏锐地察觉她的烦躁感到惊奇,其实她也不是厌倦了内宅之事,而是在平阳县和陈恕并肩作战太久,让她看到了更多内宅之外的风景,她一个女子也能像陈恕一样去做人群中的决策者。当她亲眼看到麦田中长出嫩绿的麦苗时,那一刻的雀跃和感动,比当时在银楼赚到第一笔银子还要强烈。
陈恕再开口时面容间露出几分愧色,“贞贞,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们不会一直留在此处。”
姜贞蓦地感到眼眶酸涩,仿佛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正要从眼中流淌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对着面前这个从未对她说过假话的男子重重点头。
第79章 秋雨贞贞自小就古灵精怪的。
也许是因为多了几分心有灵犀,这一夜拉上床帐,如往日一样甜蜜的缠绵中多了一缕说不清的绵长情意,最顶峰时,二人都有种将彼此镌刻进骨血中的感觉。
翌日,陈恕起身时,姜贞还睡得正香,昨夜她累坏了,被他抱着去清洗都不知道,此刻嘟着红润的唇睡得恬然,陈恕轻笑一声,轻手轻脚地下床穿衣。
他和姜贞的屋里一向不喜欢下人伺候,就连红杏也很少进来,陈恕去隔壁换了官服,见红杏犹豫着要进去叫醒姜贞,吩咐道:“不必,等夫人醒了,同她说帖子我找人来写,让她不必操心。”。
红杏点头,陈恕也不用她和墨竹服侍,用完早食便出门去了。
姜贞一觉睡到巳时才醒,睁开眼,身边已经凉透了,她的小衣和中衣整齐地摆放在一旁,陈恕走之前还为她掩下了帐子,故而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但他还以为是沉沉黑夜睡得香甜。
“红杏。”姜贞穿好衣裳,起身唤道。
红杏听见声响进来,服侍姜贞梳洗,昨夜弄脏的被褥已经被陈恕卷起来放在榻上,红杏眼也没眨地吩咐小丫鬟抱下去。
为姜贞梳头的功夫,红杏将早上陈恕的话转告她,姜贞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昨日抱怨了几句举办宴会的麻烦,陈恕竟然记在了心里。
犹如饮了一碗热粥一般,心里暖乎乎的,四肢百骸都被安抚得懒洋洋的,姜贞想了想道:“去找几本食谱来,我有用。”。
投桃报李,陈恕对她好,那她也想回报些什么。
一早上做了许多事,另外两家铺子的掌柜其实很早就已经在外院等候,姜贞吃过饭就让他们进来回话,临行前给了丰厚的赏赐。
接着又见了内院几个管事的婆子,别看陈家不大,但事情真不少,厨房的采买、内院的洒扫等等,都是些芝麻大点却又不能忽略的小事。
忙到午饭以后,下了一场秋雨,姜贞想着麻烦,便没有再找下人进来回话,睡过午觉之后,便起来翻看那两本红杏找来的食谱。
姜贞不太懂医术,从昨晚来看,陈恕正处于身强力壮的时候,好似也不用补什么。
陈恕一向不喜油腻,姜贞找了半天,定下一个天麻鸽子汤和银耳炖雪莲两个菜,红杏正要吩咐下去,姜贞却道:“让厨房备好材料,等会儿我来做。”
红杏虽有些吃惊,但还是按她的话照办。姜贞喜欢吃食,但于烹饪上没太多天赋,跟着厨娘学了好半晌,才算是把这两个菜折腾了出来。
只是快到酉时末刻了,陈恕还没有回来。
姜贞原还以为是被雨势耽误了,但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等到陈恕,心里这才有些慌了,惴惴不安地在门口徘徊。
难道是被王首辅刁难了?
姜贞心中焦急,正胡乱猜测着,外头忽然有了动静。
只见萧
萧雨幕中两个人影打着伞往正院过来,走在前面的那个身影高大清瘦,行走间脚下溅起清泠泠的雨水,在昏暗的灯下,伞遮住了他的神色。
姜贞往前迎了几步,萧瑟秋风将细雨吹拂在脸颊,冷得她瑟缩了一下。
“不用过来。”陈恕喊了一声,几个箭步走了过来。
离得近了,姜贞才看见陈恕披着一件陌生的大氅,陈恕扶了她一把,低声道:“进去说,外面冷。”
二人进了屋,陈恕仔细脱下那件沾了雨水的黑狐皮大氅,交代墨竹小心收着,明日拿去烘干。
姜贞有点纳闷,问道:“这是谁的衣服?”
陈恕回道:“殿下赏的。”
啊?姜贞愣了,红杏也傻了,墨竹一脸谨慎,抱着那大氅像捧着金子,一步一挪地往外走。
姜贞不解道:“今日不是去詹事府报到吗?怎么又去宫中了?”
陈恕面露疲倦,坐下解释道:“本是在詹事府,太子召见,陛下后面又传召我们,论学到这个时辰。”
他也没想到第一日太子就传召了他,还对他嘘寒问暖,极具关心,陈恕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稍微有些惊讶,他不过是个太子洗马,太子何至于对他如此青眼有加。
更没想到之后陛下也传召了他,不过太子是叫他来问候一番,陛下则问了他一些平阳县的事,然后又让他为太子读书,陛下便一直在一旁看着。
后来外面下起了小雨,陛下又赏了他一件大氅,陈恕不敢推辞,他注意到当时太子看他的眼神更加炙热了。
读了大班的书,陈恕有些口渴,一连灌下了两杯冷茶,姜贞盖住杯口,“不要喝冷的,厨房温着汤,我让他们端上来。”
陈恕在外面走了许久,感觉心肺都冷透了,被姜贞这话一暖,听话地点了点头。
下人很快上了菜,香气弥漫,陈恕探头看了看,笑道:“这是你做的?”
姜贞托着腮朝他眨眨眼,“你怎么猜到的呀?”
陈恕也笑了,“以前没见过天麻鸽子汤里还要煮红枣的,一看就是你的主意。”
自小就古灵精怪的。
姜贞斜飞他一眼,陈恕盛了满满一碗汤,一边喝一边问道:“今日在家里做了什么?”
“见了几个管事,明日打算去铺子里看看。”
姜贞看他发尾沾湿了,拿了干净的棉布过来为他擦拭,陈恕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不用,你坐着吃饭,只打湿了一点。”
姜贞坐回来,继续和陈恕说着话,叽叽喳喳像只欢快的云雀,陈恕偶尔回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是笑着在听。
他年少时极重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然而这么多年身边出现一个姜贞,这些规矩都变成了过往云烟。
今日中午在宫中同陛下和太子一起用饭时,满室寂静,连碗筷碰撞的轻微声音都听不见,陈恕还真是不习惯,满桌的山珍海味,他却挺直着背用了一顿索然无味的饭。
姜贞熬的两碗汤,陈恕喝了个干干净净,不过滋补是滋补,多余的作用也出来了。
本就是身子骨结实的男子,又在平阳县干了一年力气活,陈恕如今的身体比从前还要强健,姜贞这一补,让他晚上把用不完的力气全使在自己小妻子的身上了。
第二日陈恕自己差点都没能准点起床,姜贞就更不用说了,在陈恕离开后两个多时辰才起身。红杏给她穿衣服,看到她身上的痕迹都吓了一跳,幸好陈恕还有些理智,知道姜贞今日要出去见人,并没有在显眼处留下痕迹。
姜贞揉着腰眼神发直地用过早饭,坐上马车,心道今后再也不给陈恕煮那劳什子补汤了,也不知是在折磨谁。
红杏也给她揉着肩膀,心里则在想按小姐和姑爷的恩爱程度,怕是小少爷小小姐很快就要来了。
她不知陈恕和姜贞目前没打算要孩子。
姜贞先去银楼巡视了一番,这一年中她虽然不在盛京,但银楼的经营状况还是心知肚明的,偶尔也会画一些图样寄回来。
她最大的顾客周夫人是个十分热爱交际的贵妇人,加上其庶妹王小姐进了东宫,周夫人这几个月受到的邀约又变多了,夫人小姐们聚在一起,能聊的无非就是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周夫人无需刻意去宣扬,也让姜贞狠狠赚了一笔。
方掌柜笑吟吟地道:“托夫人的福,我们如今货一出就被抢空了,还有许多小姐夫人们想要订我们的新品呢。”
姜贞满意地道:“生意兴隆虽是好事,但我们并不需要一家独大,像一些次品,可以抹去招牌,放给下边的小铺子。”
方掌柜点点头,心中又对这位年轻的掌事者多了几分敬佩。树大招风这个词,多少人做了几十年生意都参不透这个道理,没想到姜贞小小年纪就已经明悟了。
从银楼离开后,反正又去了另外两家铺子转了一圈,布庄没什么好说的,布匹这东西最容易出仿制品,二房从江南送来的皮虽然面料好,但花纹却极其容易被复刻,掌柜的说附近已经出现了许多小作坊,专门来研究他们的花纹,姜贞虽然无奈,目前也没想到办法。
胭脂铺子有方娘子照看着,生意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方娘子说,当初姜贞走后不久,就有一伙人前来闹事,幸好方娘子反应及时,叫了衙役来,没有让那群人把店铺给打砸了。
方娘子不解道:“我们一向做的都是小生意,并不曾得罪谁,胭脂水粉的原料也都十分干净,不可能惹事。”
姜贞安抚了她,出来后却在想,这闹事的人应该同如今的太子侧妃、当初的王小姐逃不开关系。
应该是记恨当初自己拒绝将胭脂铺转卖给她。
等陈恕回来,姜贞同陈恕说了这事,陈恕眉目间攒起一团怒意,冷声道:“虽不想置喙女子,可她实在是不像世家淑女。”
姜贞从他这话里边儿听出来一些别的意味,好奇地问道:“可是她在东宫又出了什么事?”。
陈恕淡淡地道:“今日太子妃来给太子殿下送汤,被侧妃拦下了,还差点与太子妃的手下起了冲突。”
姜贞“呀”了一声,“可太子妃不是已经身怀皇孙了吗?侧妃怎么敢这样做?”
就不怕把太子妃给气病了,皇上治她的罪?
说到这个,陈恕也是无奈,侧妃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胆量,全然是太子的纵容,他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太子给侧妃选的住处,就同正殿隔着一个花园,那本是偏殿,就因为侧妃一句不想同后院的女人同住,太子就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
显然这是违背了规制的,不过既然没有人斥责,说明陛下是睁一只闭一只眼。
姜贞顿时更为太子妃不值了,不过陈恕接着说,太子妃是个聪明的女人,受了这等委屈,明面上也并没有找太子哭诉。
不过第二日二人就知道太子妃的后手了。
陈恕一踏入东宫,就听见偏殿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他来的不是时候,太子满脸阴郁和烦躁,完全没心思读书。
太子坐立难安,陈恕讲了两页书,他往外头张望了不下十次,于是陈恕适时停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太子才反应过来,面带歉色地对陈恕道:“瑾之见谅,我先出去一趟,你稍等我片刻。”
他步履匆匆地离开了,看着是往偏殿的方向去了。
陈恕完全不需要打听,就知道了东宫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今日一早太子妃就进宫,以太子后院人员稀少为由,求着太后赐下了几个美人服侍太子。
皇后是王家的人,但太后可不是。太后只心疼她这独孙后院没有女人照顾,大手一挥就赐下几个环肥燕瘦的宫女,个个都是好容貌。
昨日还趾高气昂的王侧妃,听到这个消息就像吃了一只苍蝇,恶心极了。偏偏是太后赏赐,为了孝道太子也不能拒绝。几个宫女被安置在后院,王侧妃动了大怒,在屋里摔摔打打。
直到正午,陈恕没有等到太子回
来,到了午时,有人给他端来了饭菜,并对他说太子殿下如今事务繁忙,请他改日再来。
陈恕径直出了东宫,假意没听见宫人说,太子答应了下午要陪侧妃去游湖的事。
姜贞听说了太子妃的手段,赞叹道:“侧妃这是斗不过太子妃的,她太看重与太子之间的情意,但是不知男人就是指缝里的沙,越握得紧越流的快,如太子妃这样,坐山观虎斗,还是聪明人呢。”
如今太子是因为没有入朝,再加上年轻,他会被这点情爱迷的团团转。如今新婚燕尔,王侧妃的娇柔做作是情趣,等将来太子开始染指朝政,这点小醋还要闹,就是不懂事了。
一旦太子开始厌烦,王侧妃就走上了死路。
姜贞担心正怀着孕的太子妃会不会被谋害,陈恕摇了摇头道:“我虽没有见到太子妃,但听说她如今独自住在后殿,陛下和太后都派了人去保护她。毕竟是皇家的第一个孙辈,定然十分重视。”
在他看来,王首辅也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太子妃如今腹中不知是男是女,假如是个女孩,王家出手反倒惹了天家的逆鳞,得不偿失。
听他这样一说,姜贞也为太子妃放下了心。虽然她与太子妃从前并不是十分相熟,但那样一个才华出众的女子,她也不想见到她在东宫香消玉殒。
陈恕想起今日太子可谓糊涂的做法,不由叹息了一声。
若是让那日太子庙门前的百姓们看到,他们供奉的真神是这样一个人,他们还会趋之若鹜地去朝拜吗?
第80章 故人她是自愿的。
东宫后殿,庭院中的几株芭蕉经过秋雨的洗礼,越发翠绿,刘雨薇扶着微微鼓起的肚皮,绕着中庭缓缓行走。
身旁的宫女小心地搀扶着她,周围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十分警惕。
“娘娘,太子殿下命人送来了补品。”一宫人过来恭敬地禀告道。
刘雨薇点了点头,微笑着让人将东西放去了库房。
“走累了,你们下去吧,我歇一歇。”一刻钟左右,刘雨薇在亭子外驻足,吩咐周围的宫女去给她取些点心。
宫女走远之后,从宫外带进来的贴身丫鬟忙服侍着刘雨薇坐下,到底是从小跟着的丫鬟,细心妥帖许多,连石凳上的一点灰尘也要用衣袖擦干净。
丫鬟小声地问道:“娘娘,殿下这是在向您道歉吗?”
说来好笑,东宫里的这对主人自从成婚以后,就是各过各的,除了太子被逼着来刘雨薇屋里宿了几夜,之后刘雨薇成功怀上身孕,太子便再没有来过,刘雨薇也不在意,王侧妃屡次挑衅也只当没看见。
若非昨日王侧妃打了她的丫鬟,刘雨薇本也不想出手整治她的。
她轻轻一笑道:“道歉?太子殿下怎会向我低头,这是在警告我不要同王侧妃作对呢。”
这个孩子怀上以后,太子几乎没有过问过,突然送些补品来,不就是在提醒她,他是孩子的父亲,刘雨薇若再耍手段,他有的是办法。
丫鬟愤懑道:“殿下怎能如此!明明是侧妃跋扈在先,为何如此偏听偏信!”
刘雨薇摇了摇头,嗤笑道:“他想吓我,以为这样能让我服软,真是天真。”
越是无能的人,面上越是要耍威风,太子若有本事,怎么不去太后面前直接退回那几个貌美宫女?在她这儿耀武扬威,真是个窝里横的软蛋。
刘雨薇看不上太子优柔寡断的性格,但并不后悔嫁进东宫。
在闺中时,父亲就对她说过,她心思谨慎又天性聪慧,嫁入寻常世家难免大材小用,倒不如进宫搏一搏。
她家是武将出身,刘雨薇父兄都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打仗并非只靠一身武艺,更多的还是靠出众的智慧。
她会认字起,就开始读兵书。
她想要的,不是给这无能的太子当贤内助。
刘雨薇静静注视着一片火红的枫叶从树梢翩然飘落,弯了弯唇。
*
陈恕动作很快,没两日就给姜贞找来了一个嬷嬷,姓唐,其母是前朝的宫女,不说是盛京民间的规矩,哪怕是宫里的繁文缛节也应付得来。
唐嬷嬷长着一张宽圆脸,笑起来十分和善。姜贞在知道她的儿子是秀才时,还有些惊讶。
她就是想找一个帮她打点内务的嬷嬷,这身份是不是不太合适……
唐嬷嬷看出她的忧虑,笑着道:“夫人不必如此,老奴虽有个秀才儿子,不过早几年断了腿骨瘫在床上,他父亲又走得早,老奴出来做活也有许多年了。”
她的上一任主家因为外放到别的地方去了,但她家就在盛京,因此没有接受主家夫人的挽留。
姜贞这才放下心,观察了唐嬷嬷两日,发现她上手极快,很快就将府里的大小管事认全,说话头头是道,有了她的帮忙,姜贞很快将内务理顺,也有更多心力去看顾几家铺子的生意。
于情于理,都要请朋友们到府中一聚,挑了个陈恕休沐的日子,陈家办了一次赏菊宴。
阮从南的夫人温氏是头一个来的,还带着她的女儿雪姐儿,温氏去年又生了个儿子,不过还在襁褓中,就没有带过来。
温氏生完孩子比从前要丰腴几分,看着雪姐儿扑在姜贞怀里撒娇。眸中含笑道:“雪姐儿可想念你了,知道你们回来,每天都在问我什么时候带她来找你。”
姜贞摸了摸雪姐儿毛茸茸的脑袋,小姑娘过了一年多拔高了一大截,脸上依稀有点女子的秀美了。
紧跟着来的是尤珍,她对着姜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半晌皱着眉头沉思良久,忽的眉开眼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晒成黑炭了,讨厌,怎么还是这么美貌。”。
惹得几人都畅快大笑,许久不见的拘谨也在笑声中逐渐消弭。
尤珍家中只有两个顽皮的小子,见到玉雪可爱的雪姐儿,心爱的很,解下了自己的玉佩相赠,温氏忙拒绝,一来二去的,在姜贞的牵线下,二人连连熟悉起来。
席间,尤珍提到了陈芙,颇为头痛地问姜贞,“我之前不知道吴少夫人是你的大姑子,如今她出了事,我这不好出手相帮,偏偏她日日来求我,这可如何是好?”
姜贞讶然,她已有许久没有听到过陈芙的消息。
尤珍揉着额角道:“还不是她那夫君,我早就劝她要么和离,要么就那几个美妾拴住男人,她不听我的,吴大少爷在花楼看中了一个妓子,跟另一人大打出手,结果打的别人头破血流,那人是个御史,如今正要告他呢。”
姜贞目瞪口呆,温氏却并不惊讶,她早已听说了这件事。
其实那御史大人的伤势并不是很严重,但偏偏吴大少爷不知收敛,打人时说了几句污言秽语,对方哪受得了,一纸奏折把吴绍庚和他爹吴嵩一起给告了。
尤珍的夫婿在刑部,这事并不归他管,但她的夫婿在朝中很有些地位,若是帮吴绍庚说几句话,或许可以减轻罪罚。
可尤珍并不想自己的夫君因此事被牵连,她与陈芙虽有些交情,但是因为她天性热情开朗,喜爱交友,况且她从前已经劝过陈芙好几回,陈芙固执己见,她其实已经有些厌倦了。
不过那日陈芙也许是看出来她表情不耐,话头不知怎的又说到了姜贞身上,道姜贞的夫君陈恕是她的二弟。
尤珍回想起第一次在曲水池宴会上,那时姜贞和陈芙都在席间,却完全没有印象,二人似乎并没有说过什么话。
姜贞也如实回道:“她是隔房的大姑子,我家夫君只有一双弟妹,如今都还未成亲。”
尤珍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这事本就是吴大少爷做的不对,他平日仗着父亲是大理寺官员,干了多少荒唐事,如今也算是踢到铁板了。”
温氏在一旁摇头道:“正是呢,你说这吴少夫人图什么?我那日还瞧见,她抱着孩子四处奔波,当真是可怜。”
姜贞对陈芙的事并
不是特别关心,幼时陈芙对她多有敌意,虽没有真正伤害到她,但言语讽刺不少,上次见面时陈芙似乎已经平和了许多,但姜贞只把她当做寻常认识的人。
晚间她同陈恕说起此事,毕竟陈芙亦是陈家人,说不定陈恕不忍心呢。
陈恕听完后只皱了皱眉头,吩咐墨竹出去打探消息。
翌日,当从墨竹口中得知,陈明德并没有动作之后,陈恕脸色便沉了下来。
如今的吴家已经是座危楼,陈芙再如何也是陈家的女儿,陈明德这个时候应该出手把自己的女儿解救出苦海。
既然这个当父亲的不管,他也不好插手。
陈恕想了想,只吩咐墨竹留意吴家的动向,别的没有再提。
只不过让姜贞和陈恕都没有想到的是,隔了几日,吴绍庚竟然被无罪释放了。
尤珍迫不及待地来同姜贞分享消息,“你可知吴家去求了谁?”
姜贞摇摇头,看尤珍一脸神秘地道:“王五爷,王首辅家的那位混世魔王。”
见姜贞一脸茫然,尤珍解释道:“瞧我,一时忘了你在盛京待的时日不长,这位王五爷,是王首辅的第五个儿子,据说生母地位卑贱,但自己很有些本事,如今在刑部任职,与我夫君同为侍郎。”
那为何又说是混世魔王?
姜贞不解,尤珍凑近了小声道:“你可不知,这位王五爷天生不能人道,却很有些在床榻上折磨女子的手段,凡是被他看中的女子,甭管什么身份,都要想方设法弄到手,谁敢惹他。”
姜贞睁大了一双杏眼,尤珍忙安慰道:“不过你别怕,王五爷这两年收敛多了,之前差点害死一个良家女,被御史告了,如今再不敢像从前一样肆意妄为了。”
虽没有见过这位王五爷,但从尤珍的描述中,姜贞也觉得唇齿生寒。
这样一个不把女子当人看的男人,简直就是恶鬼。
她紧蹙眉头,陈芙久居盛京,不会不知道这位王五爷的德行,怎么会求到他身上?
陈恕说过,吴绍庚的罪行不重,或许就是被革去功名,杖责一顿,何至于陈芙这样做。
尤珍摇了摇头道:“这我便不知了,不过听说吴少夫人王五爷的那位赵姨娘关系不错,也许是走了后宅关系。”
赵姨娘?
姜贞微微一愣,能和陈芙关系不错的,又姓赵……
不会是赵清月吧?
忆起那张清冷的美人脸,姜贞皱了皱眉头。
陈恕得知是王五爷出手相助之后,也并不惊讶,脸上甚至带着一种果真如此的了然。
姜贞疑惑道:“恕哥哥,难道你早就猜到他们会去找王五爷?”
陈恕一脸淡然,“并不是猜到,是王首辅同我说的。”
这下姜贞是真惊讶了。
原来陈恕今日在东宫遇见了王首辅,他并没有刁难陈恕,反而是同他说,吴家找到了他的五儿子,问陈恕觉得王家该不该帮忙。
陈恕当时只答了一句“朝廷大事,不敢置喙。”便推脱了过去,王首辅幽幽看他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
听姜贞好奇那位赵姨娘的身份,陈恕点头道:“的确就是当初大房的那位表小姐。”
姜贞一惊,手中的筷子掉在碗沿,发出一记清脆的响声。
她在心中飞快地算起来,目露惊骇,“这王五爷少说也是不惑之年了吧?可赵小姐那么年轻……”
说句难听的,王五爷怕是同赵清月的爹差不多年纪。
当初赵清月跟着陈芙去了盛京以后,姜贞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
陈恕原也不知情,但王五爷他是见过的,时常在街上大摇大摆地出行,赵清月作为他最宠爱的姨娘,时常相伴左右。
也就是那时他才知道,赵清月到了盛京不久,就在陈明德的牵线下,做了王五爷的妾室。
陈恕慢条斯理地给姜贞盛着汤,叹息道:“这都是自己的选择,陈明德没有逼迫她,她是自愿的。”
姜贞瞠目结舌,心中感到莫名的堵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