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朱淑真,阻碍和软硬都吃。
落日即将隐没在群山之后的时候,莲心抓着范如玉的手,二人由内侍在前引着,走出官家的宫殿。
夕阳像海一样翻涌,莲心一路走,一边捏捏袖中的的手札,踮了下脚尖,一会看一眼范如玉。
范如玉始终没有回视,所以莲心又咽下了嘴边的话,继续跟在内侍和范如玉身后,向外走去。
“范娘子,这就是了。”
内侍停了步,朝范如玉略略颔首,手臂一引。
在他手指尖所指的方向,就是通往宫外的路。
莲心不禁又看了眼范如玉,嘴唇抿成一道线,小声:“阿娘”
话音再一次被范如玉目不斜视的隐晦摇头所截止。
莲心只好不满地从鼻子里呼了口气。
她转开头,垂头丧气,不再去看左侧牵着她的范如玉了。
宫中的天空只有上半截,一迈出这道宫门,便能看见自上而下渐浓如彩墨研磨的粉紫色天空。
临送走范如玉母女前,内侍最后还是没有高冷到底,给二人指点了一番:“赵官人的府邸在那边。”指指左边,“二位去找赵官人,去那条街上打听即可。”
范如玉恍然大悟似的:“啊”并眼疾脚快,给瞪大了眼、脱口而出“我才不去”的莲心了一脚。
而不光脚上动作快,范如玉手上动作也快。也不知她怎么做到的,面上笑眯眯的仿若无事,大袖遮掩间,已给内侍掌中塞好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多谢内人提点。”
内侍捏捏荷包,立刻眉眼舒展了,将手收回袖中,躬身一笑,“范娘子客气。临安府权贵云集,没有些根底,难以立足。赵官人是新上任的吏部侍郎,又如此年轻,往后在临安府的官运必定亨通,娘子有此人脉,那对娘子是再好不过的了。”
想想,靠近了些,又轻轻添上一句,“何况,赵官人与时任带御器械的韩官人颇为熟识——韩官人,那可是太上皇后的亲外甥!”
太上皇后姓吴,和太上皇一样,吴太后虽身已退出了权力核心,心却没有。
当今官家自继位后,除常需要应对太上皇各种有些过度的索要要求,还不时被吴太后催着提拔她娘家。到如今,吴家在临安府颇为势大,连吴太后妹妹一家也鸡犬升天,她妹妹的儿子韩侂胄年纪轻轻便当上了皇城司的亲事官带御器械,跻身宫中内部亲信集团。
这些信息是从外界难以很快获取的,既得知,范如玉自然道谢。
一番客气后,她才领着莲心向外,提裙上了车。
“想说什么,说吧。”
直到上了车,范如玉才看向莲心,捏住她的脸蛋,如此道。
莲心确实憋了个问题憋了很久。
“——宫中的内侍是怎么做到一捏荷包就知道里面东西是否贵重的?”
有这水准,去珠宝铺子当鉴宝人不比在宫中当公公滋润多了?
珠宝可是暴利行业,别说天子脚下的临安府这么繁华的地方,就是在江南西道的隆兴府,珠宝铺子的老板也赚得盆满钵满,养的外室足有八个,都要摆成八卦阵了呢
范如玉:“”
“停停停停停!”
再不喊停,谁知道这熊孩子还要再说出些什么。
再说了,范如玉也实在是觉得莲心所说的话匪夷所思:“你我从宫中出来,你想问的事就只有这个?”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与莲心只面圣了一炷香,官家方叫人记录下莲心的言行以作警醒世人用,她二人还没来得及乐,就因为没离开的蔡婉容在殿外持续撒娇撒痴、官家要哄心肝宠妃而不得不提前避嫌出来,过于迅速地结束了这次大内之行。
方才莲心一路上的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就是因为这件事——她们只来得及给官家介绍了个火药手札的开头,就被门外蔡婉容大声嚷嚷的“官家妾心好痛”给打断了。
之后官家黑着脸手忙脚乱去处理后宫撒野的事,两人自然也不敢再上前多嘴,更别说询问官家是否听清楚莲心开了个头的“此物能用作军中制敌利器”的一句话了。
范如玉看莲心。
方才在宫中是不方便多说,且说了也没用,所以她不许莲心说。
但此事到底关系重大,直接关乎老辛能否重受官家重用、三郎能否重搏一线生机。对于她们一家来说,这事就是目前最紧要的任务。
而出了宫,莲心还真的就全然将此事抛到脑后,完全不问了吗?
范如玉胸膛起伏,久久沉默。
一时间,车中只闻车轮辘轳、马蹄哒哒声。
就在莲心因为这长久的沉默而若有所觉,转头看向范如玉时,范如玉猛地由倚窗的姿势一跃而起。
她张牙舞爪,扑向莲心:“儿啊!”
她捧住莲心的小脸,不可思议地左看看右看看,上摸摸下摸摸:“不是说‘老来多健忘’么,怎的你才十三,记性就差成这样!完了,我的儿!你不中用啦!”随即呜呜哭起来。
“哎呀,不许随地唱戏,阿娘!”
到底你是小孩我是小孩?莲心真是没话好讲了,拍开假哭的范如玉,“我是真不晓得为什么他们一摸就能摸出来荷包中是什么嘛。”
她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
古装剧里动不动就出现捏捏荷包然后行贿人受贿人对视阴险一笑的情节,她从前总以为是导演瞎拍,现在看来也不尽如此。
方才的内侍一捏荷包,就晓得是范如玉给了贵重物品,这才有了后续信息的告知。
可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当然是因为金银软硬不同么。”
隔日,完完整整听完了两人入宫的经历,杨万里和众人议论商量一番,决定叫范如玉二人先在宫外等几日,看官家是否还会再想起来莲心的手札而宣召,处理了这些事,回过头来才想起莲心的这个问题,给她解惑,“金软,银硬,他们一捏是软的,就晓得你阿娘给的是金锭子,岂有不收之理?”
尤袤点评:“宫中皆‘吃软不吃硬’人等也。”
杨万里:“那么你我二人就是‘软硬都吃’喽?”
尤袤与杨万里两个人互相一对视,嘎嘎笑起来。
范如玉摇头,像模像样地啧啧感叹:“天下人如此多,竟只有我是‘软硬不吃’了,悲哉!”
一旁府中的几个家眷本就对范如玉颇为崇拜,闻言更加围着范如玉开始嘘寒问暖。
“还是玉娘厉害!”
“要是郎主有玉娘一半飒爽就好了!”
“就是就是,学着点!”
突然被点名的杨万里和尤袤停了嘎嘎笑,谴责看向范如玉。
叛徒,你搞内卷?
莲心也侧目。
——软硬不吃?
前阵子在上饶过年时,爹爹殷勤送上了一套赤金嵌红宝的簪、钗、冠、项圈、手镯并臂钏的六件一整套首饰给阿娘作为新春礼物,当时把阿娘高兴得抱着首饰团团转,将这套首饰连着从初一戴到了初七。
最后,还是因为冠子太沉,戴得范如玉脖子有些颈椎病前兆,换了爹爹又送上的另一套银鎏金首饰,才罢了。
莲心“切”了声,两手揣袖,斜眼看范如玉。
还软硬不吃呢,你说你自己是荤素搭配还差不多吧!
“有的人就是吃硬不吃软。”
在另一边正在聊天的客人中,一位皮肤洁白的贵夫人也听见了几人的话音,便以极小的气声与身边人道,“最近朱娘子那事,要我说,赶紧找个人潜入她家中,将她那叫什么‘断肠集’的诗集烧了,一切不就了结了?她总写些什么在茶楼、泛舟时遇见郎君,然后和他”
说到这里,贵夫人的皮肤因为过于洁白,颊侧迅速飞起胭脂似的殷红色,“的那种诗词。结果害得你我其余娘子都平白无故被郎君怀疑,现下连平日去的茶楼都不好多去了,真是可恨。待到我们烧了诗集,想必此事风波便能消退,过不了几时,郎君们也会忘掉这些事。”
“李娘子,我听见了。”
小声说话,那都是有原因的。眼下,近日在临安府引起了众人口诛笔伐大战的主角正端坐在杨府所举办的宴会之中,抱着胳膊,眼尾往方才出声的人这边扫。
“我写我的,碍不到你什么。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你郎君自然过阵子就想通了不会再约束你,想不通的,只能说他原本就是个所思所想皆龌龊的胚子。再说了,”
被人们的言语描摹成妖成魔的朱淑真本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大约二十多岁的模样,肌肤明净,唇色嫣红,最特别的是她那一双妙目,亮得简直像有把火在燃烧一样,“你郎君怀疑你,你不骂他,来骂我做什么?一退再退,总有退到悬崖边的时候。要是一直他说什么你听什么,那么到了你老的时候,若他有了外室,随便他编个你不守妇德的借口就能将你逐出家门到那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哈。”
这是何等的口才!
莲心和范如玉都忍不住脑袋后仰,颇为敬佩地左看看一人舌战群儒的朱淑真,右看看脸色气得发白的李娘子。
“不愧是才女。能被叫‘才女’,都是有道理的。”范如玉拿手作遮挡,悄悄和莲心道。
一场口角,最终以李娘子的愤愤离席为收尾。
莲心和范如玉虽有心支持朱淑真,但到底自家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尚未解决——辛弃疾和辛三郎还在隆兴府等着她们赚来官家的信任和豁免呢。故而两人除了在席上不做落井下石的举动,也并没有多余的精力管朱淑真的事。
一回到房中,两人便合计起来,开始给家中辛弃疾写信。
“面圣已过一日,仍无再宣召旨意。天公不作美,我二人蒲草之质,无处受春风感召”
肉麻什么!
莲心反对:“你与爹爹讲话,何时这么文绉绉过了?”
范如玉将被抢走的信纸再次从莲心手里拿回来,说“不不不”:“你不懂,这是书信的写法。”
她低声道:“真大张旗鼓地在信上写你我着急等着官家召见,被见风使舵的小人看到书信后欺负都是小事,若因此被参个大不敬,我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原来这种小节中都有如此的学问啊。
莲心恍然。
原先总以为阿娘只是平日里展现出来的火爆脾气,不想到了真正的大场面,她也是能撑起一片天的人。
爹爹阿娘二人,倒真不愧是一对伉俪,都是如此粗中有细,十分可靠。
若是她和她以后的郎君也能像爹爹阿娘一样就好了。
莲心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范如玉,脑中突然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个这样的想法。
意识到自己想法的一刻,莲心一怔,旋即座席着火了似的,从位子上弹跳了起来。
她怔忪立于原地,一时惶然,心动如雷。
片刻,她才慢慢从这突如其来的幻想中自拔,不禁自己打了自己的手臂一下,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丢人。
在这个古老的朝代,找到满足她要求的人,这怎么可能呢。
她都在想些什么呀?
就在莲心一会偷笑,一会扭捏,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反复变换表情时,另一边,范如玉也对着信纸陷入了沉思。
方才并未与莲心说完的话是,明明老辛拒来临安府之事并不算轻,朝廷又正值用人之际,莲心所提出的火药手札也颇具分量,官家怎么也该多问几句。
就算今日是因为蔡婉容而提前终止了谈话,所以官家没有问几句话,但怎么算,她们已经到家许久,官家早该将再次进宫详谈的旨意颁来了。
可现在,没有一点来自宫中的动静。
范如玉轻吐出口气,写下最后一个字后收笔,看着纸上的墨色,陷入沉思。
——既然从官家的角度推断,他不应该如此,那么在这中间,是否还有别人阻碍她们的入宫呢?
这个人是谁?
她又该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境?
第92章 唐琬,牡丹词和黄縢酒。
如果在离宫的第二日,莲心和范如玉还能拿官家忙碌的理由互相安慰“明日一定宣”时,那么直到明日的明日,明日的明日的明日,三日过去了,官家仍然没有宣召,这代表着事态已经不如人意到了一定地步。
“官家贵人事忙”的理由已经不够有说服力了。
莲心和范如玉急得团团转,但这也无济于事。
唯一可以稍作安慰的是辛弃疾来信中提到三郎的病情并未进一步恶化,以及他随信附来的一首词。
以爹爹的脾气,还有心作词,想必三哥的病确实并未严重。
莲心放了一半的心,低头去看手中辛弃疾寄来的信纸,轻轻念出内容。
“占断雕栏只一株,春风费尽几工夫。天香夜染衣犹湿,国色朝酣酒未苏。
娇欲语,巧相扶,不妨老斡自扶疏。恰如翠幕高堂上,来看红衫百子图①”
国色般的牡丹,它的美丽独占鳌头。到夜间,香气浓得几乎扑湿人的衣服;在白日里,仿佛醉酒未醒的美人。枝干颇有年头也不妨碍它的美丽,富贵热闹如同一幅红衫百子图。
一首赞美牡丹的词。
什么意思?
莲心挠挠头,和范如玉对视。
词颇为华丽,但他想说什么?
“我最喜欢的不是牡丹花,所以他并非要将词赠我啊。”这是范如玉纳闷。
“爹爹从前拿我比作梅花,所以这词也不是夸我的啊。”这是莲心的愤愤。
两个人商讨一番,都没领会到辛弃疾寄来这首词究竟是什么用意。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正好有人送来尚书左仆射夫人举办的“品春宴”帖子,范如玉看了两眼帖子,都并未如何细看,便大手一挥,招呼着莲心出门去赴宴:“我们走。”
莲心的脚在地面上搓了几下,站住了:“阿娘,这时候你真有心思赴宴呀。”
“越是这时候,越要去赴宴。”
莲心不说,范如玉也晓得她想说什么,回转过头上下检查一遍莲心的衣着,伸出手拍打了几下灰尘,便兴冲冲扯着她向外走去,“出去能见到多少人,得到多少消息?总比闷在后宅里好多啦。”
“闷在后宅,总比出去丢人现眼的好!”
也不知是后宅中的贵妇可聊的话题实在匮乏,还是难得找到个攻击了也不影响所有人利益的人,一去赴宴,席上所有人没有不在谈论朱淑真的。
如果说南宋也有热搜的话,想必朱淑真就是眼下的当红明星吧!被人们所议论的才女明星,和李清照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嘛。
在沉默着坐立不安的间隙,莲心只能拿这种说法安慰自己。
但人们的声音只是继续着,在他们嗡嗡的声音里,话题的主角朱淑真也在席上。
她在宴席的一角正自斟自饮。
“若非她是好些夫人贵女的好友,她早没资格进来咱们的宴席了。”
“是啊,听说她夫君恼得了不得,要将她赶出家门”
“她爹爹阿娘也发愁,有个这样的女孩儿,真个家门不幸。”
“唉,就是她真爱舞文弄墨些,何必非要写那么露骨呢?写些花花草草的伤春词,一样能展露才华,也不至于到如今被人人追着骂的地步啊。”
一位长脸贵妇和一位圆脸盘娘子轻声议论,声线顺着逐日变暖的春风送到莲心耳边。
“创作的真谛,就是能自由表达所想,可不是沽名钓誉。你们还点评上靠自己才华吃饭的人了呢”
莲心实在听不过耳,压低了声音,不满地自言自语。
话没说一半,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老实点!”
范如玉一边和今日宴上遇见的第不知多少个娘子笑着客气完,一边耳听八方,截住了莲心后续可能口出的狂言,“要背后说别人坏话,就要背得足够后,要不然还不如当面骂呢,懂不懂?”
她嫌弃地捏捏莲心的脸蛋:“以你的嗓门,方才那句话,估计连走远的蔡娘子都听到了!”
莲心被范如玉扯着脸,连讲话都含糊了:“不冗”
“不懂!我只懂一件事,就是你方才认识了不少人,都快将宴上所有人都聊过一遍啦。”
摆脱了范如玉的手,莲心跳出一臂开外的安全距离,才有些期盼地推推范如玉的手臂,“阿娘,战果如何?”
——有关于官家态度的新进展吗?
但范如玉的表情还是令她失望了。
范如玉摇了摇头,叹口气:“哪有那么容易。这种宴会上,单是能接触到宫人的贵夫人就少,更遑论她们能否与我说实话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喃喃完半晌,回过神,她拍拍莲心脑瓜:“你去玩,一切有阿娘呢。就是情况再坏,总归也不过是咱们在临安府多留一两个月的事,也算不得什么”
范如玉与她在临安府多留两个月,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若加上还有爹爹和三哥在上饶等待的事呢?
莲心无法将这个疑问说出口。
因为她看见范如玉满面的风尘仆仆,难掩的疲倦,以及手背上的一串燎泡——一旦人上火着急,就容易起这些。
而万事不进心里的莲心能知道这一点,还是因为临行前看见的三哥手腕。
那时候只是燎泡。但如果她和阿娘没能及时达到临行做的保证,三哥又会变得怎么样呢?
莲心没法再将这后果继续想下去,只能双手用力交握着,勉强笑笑,看着范如玉振作起精神,拉下衣袖,继续投入到下一场寒暄客气中。
在上饶研制火药期间,莲心大大小小也受伤了不少次。每次受伤时,医师都会叮嘱莲心,伤到其它处尚可,却绝不要再伤到旧伤处新生长出的皮肤。
莲心猜,大概是因为失去新生长出的骨肉,会比失去原有的骨肉更痛吧。
一样的,她不能失去三哥。
失去手足的痛苦,哪怕一点点,她也不想承受。
“小娘子,你敢不敢喝酒呀。”
快乐和悲伤在一具身体里都可以对冲,更别提在不同的身体里。一旁的人群正嬉闹着,有权贵家的小娘子不忍看莲心落单,笑着将她揽到身边,逗着她喝酒,“李娘子带来的黄封美酒,我们常叫它‘黄縢酒’,你不尝尝可是来得不值啦。”
莲心赶紧甩甩脑袋,摇掉脸上的沮丧神情。
“‘红酥手,黄縢酒’,原来是这种酒呀。”
莲心接过与她说话的黄衫娘子递来的酒盏,小抿了一口,随即五官都紧皱在了一起,“嘶——好辣呀!”
周围几个小娘子都捂嘴笑起来。
仗着自己年纪尚小还能装可爱,莲心索性往黄衫小娘子怀里一扎,抱了她的胳膊,带着醉意撒娇道:“哎呀,姐姐。错、错、错!我是不能喝酒的”
“小小年纪,《钗头凤》倒是背得清楚嘛。”
周围一圈小娘子都笑得东倒西歪的,黄衫娘子还刮了刮莲心的鼻尖,“听说令尊与陆务观颇为熟识,不想你也喜爱陆务观的词。”
莲心笑道:“陆伯父作诗,那才叫个‘信手拈来’呢。”
“陆公确实文采斐然。”
“每每读到此词,我都潸然泪下呢。”
大家纷纷赞同,七嘴八舌和莲心交谈起来。
没有说话的只有一个人。
是个熟面孔。
“李娘子,你说呢?”有人问她。
莲心随着众人眼光看向那唯一未出言赞同的娘子,一双眼睛眨了眨。
这不发一言的人,正是上次宴席上出言建议直接一把火烧掉朱淑真的《断肠集》的娘子。
莲心上下打量她一番,挪开目光,专心致志去喝手里捧着的瓷盏中的冰雪冷元子,只可惜喝了两口就被自觉肩负起莲心长辈角色的黄衫姐姐拿了走:“多喝坏肚子,别喝啦!”
你自己还在喝荔枝膏水呢!
莲心十分不服,“哎呀哎呀”地抱着黄衫小娘子胳膊,和她歪缠起来。
与此同时,李娘子答:“陆游?作诗自然忧国忧民、感人至深,但我却不喜欢那词。”
她双手虚拢杯盏,指尖仿若无意识轻摩挲其上花纹:“全词尽是情爱别离词自李后主起才眼界渐大,写‘愁’如‘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写‘恨’如‘流水落花春去也’,皆为词中佳句,陆游却又将眼光只放在情爱小节上,实在逊色许多。”
这位李娘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思想保守。
提到情爱就退避三舍,这就是古代女人的标准模板吗?
席对面的朱淑真轻轻“嘁”了一声。
她又饮了杯酒,兀自轻轻道:“若人活成你这样的死水一潭,那才真是没趣儿。”
几人离得不远,朱淑真能听见这边的议论,莲心这边的人自然也能听见朱淑真的话。
一时大家面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莲心也心下好笑,但到底有所顾忌,仍保持着沉默,没有出言。
黄衫小娘子则专心和莲心进行着冰雪冷元子的拉锯战,更没心神分给朱淑真和李娘子火药味十足的对话上。
直到席上几人搭讪着聊了几句,话题渐渐转到了新的人身上。
“月仙说得对,”看来‘月仙’就是那位李娘子的小字,“那唐娘子也是的,一个女孩子家,明明改嫁了,还要和别人眉来眼去、寄词传情的,算怎么回事嘛”
莲心没忍住,探出半截身子,怀疑:“那首词真的是唐娘子所作?”
就是在后世,唐琬给陆游相和的那首“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也未定论究竟是为她所作,还是后人牵强附会。而在眼下的南宋,她们就能如此笃定那首词就是唐琬所作?
被问到的人也不太确定:“应该吧?反正像是。”
莲心目瞪口呆:“你连那首词是否为唐娘子所作都不确定,又如何能晓得唐娘子再嫁后的所作所为呢?”
这回的问题就好回答多了。
被莲心问的娘子大手一挥,“嗨”了一声:“她能引得陆公写出《钗头凤》来,之后又陆陆续续给她写许多诗,谁猜不出来嘛。她必是在再嫁后还不懂避嫌,整日写这写那,所以才”
“不,我觉得”
“未必。”
“还不住口!”
话讲到一半,却竟被三道声音前后截住。
莲心的“我觉得”说了一半,若有所感,抬头看向朱淑真的方向。
朱淑真果然正抱着胳膊,看着这边。
方才说“未必”的,正是她。
而如果说朱淑真会为同为才女的唐琬挺身而出还算在莲心的预料之内的话,另一个人则完全出乎了莲心的想象。
李娘子站起身来,看着方才出声的娘子,叱道:“你与她素未谋面,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揣测她?”
她同伴完全呆了,结结巴巴:“我、我那也是听说”俨然已被李娘子的突然发作弄晕了。
莲心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喃喃:“太阳打西边出了,李娘子原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呀”
“噗嗤。”
随着这忍俊不禁的笑声一起,莲心闻到身旁刮来一阵隐约香风。
朱淑真在一旁落座,手指伸来,轻点了下莲心的额头。
“不是‘心在汉’,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朱淑真抱着胳膊,看着李娘子和同伴对峙的样子,似笑非笑的,“你不晓得李月仙是唐琬的外甥女吗?”
莲心轻“啊”一声,随即意识到关键问题:“可她是唐娘子的外甥女,都知道唐娘子当时的事了,为什么还要对你”
李娘子既然知道唐琬死时因“才女”身份蒙受了许多不该有的世人指责,为什么还要用同样的话来责备朱淑真呢?
朱淑真又轻轻笑了。
这一次,她点点莲心的鼻尖。
“好个聪明的小娘子呀。”她眨眨眼,道。
第93章 情窍,暗示和哥哥。
在来到临安府的短短不到半月内,莲心对朱淑真的全部认识就只是远远看见朱淑真、远远听朱淑真讲话,或者远远听见别人对朱淑真的评价,却没仔细打量过她。
今次终于有机会近距离看她,莲心才发现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来。
和多数力求妆扮淡雅的大宋少女不一样,朱淑真嘴唇饱满榴红,颊上粉光致致,就连衣裳领口都向下开着,直到纤纤锁骨之下一掌宽处才收束。
若真要类比,她的服饰放在现代的晚宴上倒是合适,因为它有个更恰当的名字:改良汉服之露肩裙。
或者再退一步,放到武皇执政期间的大唐也不算太过突兀。
但朱淑真这番装束放在了对女子约束颇多的南宋,显然与周围就有些格格不入了。
不论如何,莲心晓得不能乱点评别人衣着的道理,便将下意识的目光从朱淑真肩颈处拔回来。
她朝朱淑真笑道:“那是,我爹爹阿娘没有一个不说我聪明的呢。”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家中打小儿聪慧的三哥,也是这么夸过我的。”
朱淑真眼看着面前这小娘子将眼神从她身上的衣裳扫过,却又故作镇定地收回,不说一句多余话的样子,不禁掩口笑了。
便玩笑似的:“哥哥?是真哥哥,还是情哥哥啊?”
莲心眨眨眼,骄傲的笑还停在面上,化作呆呆的表情:“啊?”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哥哥就是哥哥,怎么会变成情哥哥呢?”
“未必。唐琬原先叫陆务观也一样是‘表哥’呢,最后还不是嫁给他做了媳妇。”
说完了,朱淑真才意识到不妥处,“咦,说他两个的事有些晦气,是不是?那就不说远的,光说我,我原先叫哥哥的人,也足有两个最后都做了我相好的。只不过,原先做哥哥时看着千好万好,到了做相好的时候,才能发现他们的坏处”
说着也有些神伤的样子,叹气摆摆手,“罢了,不说了。”
这么看来,说你的事仿佛也不算很吉利啊!
槽点太多,莲心一时都不知该先说朱淑真博爱,还是该说她足够敢于挑战伦理纲常——哥哥是手足,哪有变作情人的道理?
一想到会和辛二郎或者辛四郎变为夫妻的场景,莲心浑身便不禁一阵发寒:谁要和那两个死鱼脸、活猴子做相好的!
朱淑真看见莲心的表情就晓得莲心的态度了,捂着肚子直笑:“唉哟,这么嫌弃你哥哥啊?”
“不应该啊。”
趁莲心放松警惕的一瞬间,她若有所思地接近莲心,笑眯眯的,“据我所知,辛家的三郎君曾在临安府学琴,容色秀异,有‘千金琴’之美名——外人想去听他一曲,难度不亚于挣得千金哦?”
“什么、什么三哥!”
莲心不想会被朱淑真突然提到自*己方才刻意避开想到的名字,吓了一大跳,随即赶紧一本正经,“不要乱讲。这和三哥有什么关系!”
朱淑真看见莲心的表情,却不发一言,只将手肘放在案上,支着脸颊,看着莲心嘻嘻笑起来。
莲心被她笑得一头雾水。
许久,见朱淑真仍没有讲话的意思,莲心只好指指一旁还在争执的李月仙两人:“李小娘子连你一个都吵不过,更别提那一群人了。你我不去帮帮她?”
朱淑真却仍不动。
“李月仙一碰到唐琬的事,火气大着呢,用不着你我帮忙。”
半晌,在莲心的催促下,她才笑嘻嘻道:“不过我倒有一事要问——小丫头,你竟是真的未开情窍啊?”
“吵架的事,与情窍何关?”莲心不解,“何况情爱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呀。不值得因为有而被人苛责,也不值得因为没有而惋惜。”
在这点上,显然朱淑真是十分不认同莲心的:“情之一字,好玩得很呢。待你懂了,便能领会其中趣味了。”
“可我看你写的词中,因情伤怀之时颇多,却是少有快乐的时候。”
“不不,那只是因为情到浓处时,我少有提笔;而到了临别分手之际,苦痛才能激发我的灵光和创作罢了。”
这话不得了,朱淑真一改方才说什么都笑眯眯懒洋洋的样子,一蹦三尺高,被踩了痛脚似的,一叠声为自己辩护,“那都是我自己故意如此的。你没听临安府的人都说我水性杨花么,我和小郎君大多好上几个月就会腻烦,然后和他们分开。真说起来,我才是薄情寡义的那一方呢!”
莲心目瞪口呆地看着朱淑真的一番作态。
她是怎么做到将自我贬低说成像自我辩护一般的呢?
“嗳,罢了,罢了。朱姐姐,你冷静些,我也没有说什么嘛。”
莲心赶紧将朱淑真从站上小案的姿势拉下来,安慰,“再说了,上次面圣时,就是官家都没有责备你什么,临安府这群嚼舌根的人自然更没资格说你,对不对?”
听到这一番话,本来被莲心按在座位上还有些不安分、想证明自己才是每次先提“分开”的朱淑真才终于安分下来。
她的表情有些定住了。
许久,像所有动作都被施了慢动作一样,朱淑真才有些惊讶地睁大了迷蒙的漂亮双眼:“真的?”
莲心使劲点了下头。
见朱淑真愣愣半晌,以手掩口,缓缓露出不可思议和快乐神情的样子,莲心“扑哧”笑了。
她拿肩膀推推朱淑真的。
挤挤眼睛,她悄悄笑话朱淑真:“继续与我说你先前的相好呀?”
莲心露出沉吟状,面露悲戚,假作一边拭泪,一边举着酒盏缓缓吟词:“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①。唉——”
朱淑真被逗笑了,从愣神中缓过来,伸手去打:“小学人精,真烦人,念我的词做什么!”
莲心灵活闪开,一边略略吐舌头,“你伤怀分手的词那么多,叫我念几首怎么啦?你那词多的,就是分给在座各位每人一首都能有余裕呢!”
朱淑真笑道:“在座的除你我都是俗人,若不是我有几位嫁入高门的闺中密友,只怕我连今日宴会的门都进不来呢。我才不分给她们。”
嫁入高门?
这临安府中,各个贵夫人都心性高傲,本以为今日宴席上所见便可称作临安府中的顶端贵妇了,不想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还有更权贵的人家在别处呢。
莲心轻“啊”一声,过来抱住朱淑真的胳膊,眼巴巴瞧着朱淑真:“什么高门?教我也辨认辨认吧?”
朱淑真未立刻出声。
她看了莲心许久,直到莲心的表情变得讷讷,她才突然使劲揉了一通莲心尚有婴儿肥的稚气小脸。
看着莲心露出茫然的脸颊,朱淑真不禁噗嗤一笑,贴到莲心耳朵边,轻声道:“你和你阿娘还在等着官家宣召呢?”
莲心吓了一跳,本是抱着朱淑真胳膊撒娇的姿势都顿住,手松了些,看向朱淑真的脸。
“你”
你如何知道这件事?
而朱淑真知道的,甚至不止这件事。
“你们入宫时也见过皇后与蔡婉容了吧?”
朱淑真竟对宫中情况十分清楚,“官家迟迟不宣召,和你可没关系。你也不想想,世上最厉害的风,是什么风?”
莲心傻傻不解:“飓风?”
“是‘枕边风’呀,小笨猪!”
朱淑真捏捏莲心的脸蛋,凑在她耳边,悄声提示,“你们去找官家之后,受到影响最大的是谁?”
上次去找官家,除了些有关朱淑真在市井中传闻的闲话,什么都没说成,能影响到谁?
要说影响,也至多就影响朱淑真本人吧,有了官家的默许,也能叫她不被评头论足一段日子
“是蔡婉容和皇后。”
朱淑真一看莲心的目光就晓得她误会了,“看来你不晓得宫中的纠葛呢,真是奇怪,难道你爹爹没有对你们说过么?坐下,坐下。”
朱淑真将莲心按在座席上,做出了长篇大论的架势,“且听朱姐姐为你细细道来。”
“所以朱小娘子你的意思是,莲心的话说服了官家,打消了官家对你的恼火愤怒,从而蔡婉容的爹爹也不用再去查你的事,免于得罪人,规避了风险。但蔡婉容爹爹来查你的这事是皇后一力促成的,就是为了削弱蔡婉容在宫中的地位。”
“此事泡了汤,皇后恼怒不已,才阻拦着不叫我二人入宫,以免我们又为蔡婉容做助力?”
小轩中,范如玉略一思索,联系今日在宴席上零零散散得到的“蔡婉容与皇后不睦”的消息,终于若有所悟。
朱淑真右手握拳,砸在左手心里,笑嘻嘻:“对喽!”
“竟是如此”
范如玉有些惭愧:“枉我也是四十许人,竟是痴长了这些岁数,现在才明白这里面的天大误会。”
“阿娘,你我之前不晓得蔡婉容与皇后之间还有纠葛,哪里算得出这些事。”
朱淑真半倚在榻上,摸摸莲心的头,也颔首赞同:“是啊,你们家之中,应当就属辛叔父与辛三郎君曾在临安府中略有交际,就是这样,他二人也难猜出内情。话又说回来,就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叫他们猜出了,相隔甚远,他们又如何写信暗示给你们呢?你们不晓得再正常不过了。”
等等。
书信。暗示。内情?
嘶。
莲心和范如玉对视两眼,突有所悟。
要说暗示,倒好像真有一段颇为符合朱淑真所说的内容。
半炷香后,几人看着辛弃疾之前寄来的书信思索。
“牡丹,符合描述的只有皇后。”
“‘占断雕栏只一株’皇后是中宫,自然说一不二。”
“‘不妨老斡自扶疏’。就是年老色衰了,皇后也曾是太上皇后的心腹侍女,故而她的话照样在官家处有极重的份量。”
“而‘恰如翠幕高堂上,来看红衫百子图’”
莲心念出最后一句,小声猜测,“我们二人亲去给皇后送百子图?赔礼道歉?”
朱淑真沉吟:“嗯谢皇后被册封不过四年,根基不稳,官家之子又全为元后所出。若按常情推断,眼下倒确实是着急求子的时候”
一切零碎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莲心和朱淑真面面相觑。
该说果然紧急关头激发人的智谋吗?
辛弃疾往常就足够心细了,现下竟比往常还要翻了倍的细致机敏,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猜到事情原委,并将解决方案以这样暗示的方式寄来。
若不是晓得信是由可信的人寄来,莲心都要怀疑这内容是有心人调换来暗示的了。
最后还是范如玉振奋起来,给莲心和朱淑真一人脑袋来了一下子,“既然如此,那咱们还等什么?”
范如玉干劲十足:“找礼物!找到礼物就进宫!”
进了宫,秉清缘由,再求见官家,再为莲心手札推销一番,此行的目的不就达到了么!
第94章 福帖,砝码和“譬如琼林宴”。
要送礼,就得要送到收礼人的心坎上。
像辛弃疾所说的“百子图”,就是个不错的选项。
但百子图多的是,该如何找到且贵且重到能被送给皇后的那一幅呢?
辛家豪富,范如玉私库中自然也宝贝众多。
思索了一会,她一捶拳头:“有了!我有一尊翡翠像,上雕百个小儿,形态各异,十分可爱,寓意又好。当作礼物,足可见我心意了。”
莲心问:“那它在哪里呢?”
“应当在江陵府的宅子里?”范如玉陷入思索,“淳熙四年老辛差知江陵府,以为要久留,便在那处购置了宅子,之后调任匆忙,许多物件也留在了那里。”
江陵府属荆湖北路,在现代的湖北省。
若现在范如玉从临安府遣人过去取物,按现代的省市划分来说,就相当于从浙江杭州到湖北江陵打个来回,光是单程就要近十天。而她们耗得起,家中的爹爹和三哥还耗得起吗?
马上就要到官家面见各路安抚使的时候了,现下爹爹不来只是拖延,无人知晓,若到那时候再不出现,无异于公然抗旨;
而另一方面,三哥只在爹爹的信中出现而无亲笔信的情况也已持续好几日了,在这背后所透露出的、爹爹不可能与她言明的消息
莲心心中沉重,但她不愿意也不能将这不好的预感说出口,便摇了摇头。
是啊,不行。现取是绝对来不及的。
范如玉心算一番也知道来不及,便吸口气,坐下,又皱眉沉思起来。
送礼不难,难的是送得刚刚好到人心坎上,又符合她们所求事的档次。
朱淑真跟着思索了一会儿,见莲心紧锁双眉的样子,想了想:“这样吧,我有一个前朝百福老人留下的玉枕头,听说用了这个枕头的人都在两三年内就能得子,意头极好。就当我与你投缘,借给你了,你们以后还我个别的就是。”
枕头当作好友间的普通礼物还好,若送给皇后,却又怕不够庄重。
范如玉感念朱淑真的心意,思忖片刻,看了眼莲心,回脸向朱淑真笑道:“你还年轻,以后又不是用不到,就这样送给她,以后一时半会怕找不到合心意的替代。”摇摇头,拒绝了这份好意。
朱淑真笑:“我有什么好着急的,给我枕边那个蠢物生孩子,还是给其他薄情的相好?我都不乐意呢。不如先找到个最俊最聪慧的,再说生儿育女的事罢。”
话是这么说,见范如玉拒绝,朱淑真也没再多客气,趴倒在窗边,思索,“嗯,那你们怎么办呢短时间要找到合心意的贵重礼物,可不那么简单”
几人各想各的,一时间空气安静了。
直到朱淑真突然:“——我想到一个人,她有件最合适送的礼物。”
莲心和范如玉都赶紧看向她
“我觉得,我们,去借唐娘子的,遗物,好像不太好吧”
直到被范如玉和朱淑真拖到了花园中,莲心负隅顽抗不成,仍试图以理说服二人,“唐娘子毕竟已去,我们去找李娘子借算怎么回事呀。”
更别提李娘子和朱淑真颇有些龃龉,就更不可能借了!
范如玉却道:“未必。”
朱淑真也咯咯笑:“说反了。你信不信,我与李月仙说几句话,她反会迫不及待送给你唐琬所藏的那幅蔡襄所书、赠予友人喜得麟儿的‘福帖’。”
莲心:“不信。”
朱淑真像猫一样狡黠眨眼:“我若做到了,你怎么谢我?”
这还用说?
莲心拍着胸脯:“我库中的好东西,不拘什么,都随你挑”
话却被朱淑真的摇头截止。
“那些都是你的爱物。我可不夺人所爱。”
朱淑真笑眯眯地说,“若我真说动李月仙了,我要听你那位有‘千金琴’名号的哥哥弹琴。”
莲心嘴边的一个“好”字突然噎住。
她张大了双眼,和朱淑真对视。
安静的时间长到范如玉回头来看时,莲心仍微张着嘴,未说服自己将那一个字说出口。
范如玉纳闷地拍了下莲心的脑袋。
怎么了?
这孩子犯什么轴。
三郎自己都未曾将给人弹琴当回事,她替他谨慎个什么劲?
别说莲心在背后替他答应个“弹琴”的事,就是她在上饶时不小心拿新研制的火药炸了陆游的菊枕结果叫他顶锅,也没见三郎恼呀。
范如玉便一口替三郎答应下来:“没问题。”并一巴掌将试图阻止,刚说出一个“不”的莲心按回了原位。
“你做什么?你三哥弹琴就弹么,又怎么啦。”范如玉小声,“别闹,等会李娘子就到了。”
什么叫“三哥弹就弹”呀!
三哥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别人弹琴!
——连她都还没听过呢!
莲心脑中思绪滚滚而过。
她有很多理由想说,很多的话,很多的不愿意。但不知为何,没一个能被说出口。
于是她一时竟只能憋着气,和范如玉对视半天,才一转身,气呼呼抱着胳膊坐了下来。
答应是答应了,但想要李娘子允诺给东西的难度必定极大,她倒要看看,这件事怎么办成!
“你想要我,送给你,我姨母的遗物?”
李小娘子听了朱淑真请她来的意图,果然别说考虑了,简直都快冷笑起来,“朱娘子,你是白日梦酣呢,还是发了癔症呀?我凭什么要送出我姨母那么喜爱的故物?还是为了你这么一个败坏女子名声的人?”
范如玉和莲心在背后面面相觑。
李娘子这态度一点也不出乎她们意料。
而以现在这情形,她们实在是想不出朱淑真还能用什么法子来劝服她。
就在范如玉摸出身上的银票,打算还是以重利许诺时,朱淑真又讲话了。
朱淑真面上毫无一丝被拒绝的不悦,她上身向李娘子靠近些,微笑:“我知道,唐琬的故物,现在还有一半在陆游那里。李月仙,你试了许多次想将剩余的故物取回,却都失败了,我说的是也不是?”
李月仙一怔,片刻,又恢复冷笑的表情:“是又如何?换了你,也一样拿不”
“而此外,你更在意的,是唐琬被和陆游放在一起,被所有人传颂慨叹。”
朱淑真打断,“实际上,我听说,唐琬只是个遵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贤淑娘子哦?不论是第一次嫁给陆游,还是第二次嫁给赵官人,都不过循着例听人介绍罢了,并没有那么多外人以为的爱恨纠葛。”
说了这些,朱淑真才慢悠悠:“我听说得对么?——李月仙?”
李娘子沉默许久。
就在范如玉感觉有些不对,开口想要解围,说出“李小娘子”时,李娘子终于冷笑了一声。
“提到姨母,就要提到陆游;但提到陆游,却绝不仅仅提到姨母。不论是姨母在时还是离去后,人们都是这样。就好像姨母成了他陆游附属的玩意儿一样,就好像她非陆游不可一样。”
李娘子低声道,“我知道你们一定也听说过姨母和陆游的故事。你们就没觉得奇怪过么?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姨母去后,她的故物好像不是故物,而变成了另一种地方。”
说到前面时,莲心尚默默,越到后面,走向愈发不对。
莲心几乎有些警惕地反问:“——另一种,地方?”
“嗯。譬如琼林宴,譬如赤壁,譬如庐山。”
李娘子上身离几人更近,双眼紧盯住对面同为女子的几人,“换作你们,你们甘心自己的姐姐妹妹、阿娘姨母变成供人时不时缅怀感叹的景点?”
没人回答得出来这个问题。
所以三人都沉默了。
“你们为何来找我,我明白了。要叫我答应帮你么,也不是不行。我知道你是隆兴府来的那位莲心小娘子,少年英才,颇有敏捷急智”
李娘子双眼视线的焦点,落在了莲心脸上,“何况看你们行色匆匆,想来时间并不充裕。送礼是经不起耽搁的事”
莲心情不自禁坐端正了身子。
“李娘子,你请说。”她甚至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哑了,“有什么事,若我能办到,我绝不说一句推辞的话。”
李娘子微微颔首:“我确实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只要你能做到,我立刻将那件蔡襄真迹‘福帖’赠予你。”
莲心轻声:“李娘子不妨直言。”
“我要你从陆游家里拿走我姨母的全部遗物,并且替她洗清身上的坏名声。或者换句话说,”
李月仙直视莲心,冷冷道,“我不想再听见临安府中,任何人说出‘唐琬因思念陆游而死’这句话不,哪怕一个字!”
这
逝者已逝,就算有天大的能耐,莲心也做不到将死人唤醒,让她自己解释清楚呀!
莲心双眉紧蹙,陷入思考。
这太难了,她应该怎么做?
朱淑真见了,不禁不满瞪李娘子一眼。
她来时只以为李月仙会叫莲心拿回遗物,哪想得到她会这么狮子大张口?
“这么为难一个小孩子,你有意思吗?你费劲了几年都做不成的事,让莲心人家还急着解决家事的一个人,在几日之内做成?”
朱淑真不理解,“再说了,那名声能当金子花呀?非要抱着那名声,对你来说有用么?真是奇怪了,争那一口气,叫人说你是个清白人,那又能怎么呢?”
李娘子也被朱淑真不客气的态度惹恼了。
她用力拍掉朱淑真欲拉住她袖子诘问的手,“你的名声都污糟成那样子了,自然不在乎一点污点了!”随即背对着几人,愤愤置气坐下。
“女人的仰慕是砝码。”
许久,她的手握紧帕子,略略平复语气,道,“当一个女人将它给出去,就一定会下牌桌;而男人得到了,却能借此赢得更多的砝码。枉你也算流连花丛,难道竟不明白吗?”
“最多我允你先拿了书帖,先去解决你自己的急事。之后,再来管顾我姨母这件事,期限宽宥到半年之内。”
庭中一片寂静,没人能说得出别的话。许久,李娘子彻底平静下语气,才道,“莲心小娘子,这就是我的诚心,只看你答应不答应。若还是不行,我也没有法子了。”
就算不行,她也必须让这件事变成行的。
时间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莲心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所以,她看向李娘子的背影,“一言为定。”
李娘子没回转过头。
许久,那道背影微微颔首。
“一个时辰内,书帖自会送到府上。”
第95章 信,昏愦和“要君不作诗难”。
“浑厚圆融,不失跌宕嗯,看这笔迹,确是蔡襄真迹无疑。”
范如玉细细看过后,将手中的书帖递给一旁好奇的杨万里,“杨公也看看。”
杨万里看过了,也点头,“确是,确是。”
将书帖仔细合拢递还给范如玉,叹了口气,“今日还不入宫么?”
他道,“书帖前几日就送来了,你眼下还在等什么?事不宜迟啊。”
范如玉也不是不着急,“听见是我求见,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屡次说忙。前日我已去信将欲入宫之事告知老辛,看看他有无熟识之人能为我们引见吧。何况,”
见杨万里要说“我可”的话,范如玉赶紧加上后面的重点,“何况,入宫也许简单,把握好态度却难。我想先听听家中三子如何,然后再作打算。”
杨万里恍然。
一旁尤袤没控制住,露出了个震惊的表情,“这范娘子,你可别冲动。就算情况不好”对皇后迁怒也绝不是明智之举啊。
话说一半,被杨万里一胳膊肘制止住。
“只是在想,若家中三子身子撑不住的话,我便想求皇后娘娘为我们指点一个好医师罢了。”范如玉摇摇头,“你们想哪里去了?我是那种听了坏消息就对所有人发疯的人吗?”
杨万里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抚了下额头。
“幼安的信,眼下尚未送回到府上。”他道,“那么,我们都只能再等等了。”
范如玉笑笑:“不着急的。”
虽然范如玉说是那么说,但是到了夜晚入睡的时候,莲心偷偷看着她的侧脸,还是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莲心侧卧着,轻声唤:“阿娘”
范如玉的手覆在面上,许久未答。
片刻,她才声线沙哑回:“怎么了?突然到我房中来睡,认床了么?”
莲心抿着嘴,手指突然在范如玉面上拂了一下。
感觉到手指尖的触感,她没有说什么,在衣服上擦了擦,只玩笑道:“拂了一身还满①”
范如玉仰躺着没动,发出两声带着气音的笑:“咱们在临安府呢,别胡乱念他的词。叫有心人听到了,纠你的错怎么办?”
被太/祖封为“违命侯”的南唐亡国之君,虽文采风流,但作为宋人,吟诵他的词无疑是自讨苦吃。
莲心轻声:“我也没法子,若论悲戚伤痛,也唯李后主的词可堪一念了。当然啦,”她停一会,又道,“在阿娘心里,若将爹爹的词也算进去,就是后主也要退一射,是不是?”
“傻话。”范如玉说,“在我心里,我宁可希望你爹爹永远不要写悲戚的词。”
月色像纸上的泪痕一样模糊。
莲心说不出其余话。
慢慢的,她将她的手也放在面上。
爹爹写了那么多流传至后世的悲壮之词他会经历什么痛苦呢?
人的幸福只有一种,而痛苦有许多种。
来到南宋朝廷的离乡之痛?战场上刀枪侵体的血肉之痛?神兵蒙尘的不甘之痛?日子在官场上消磨的麻木之痛?
还是,骨肉分离的丧子之痛呢?
已是春日最盛的时候了。
窗户大敞着,天色蒙昧将明,暖风像轻纱,一层层堆叠在两人身上。
那种轻微的重量,逐渐让人喘不过气来。
云层里零星飘下细细的雨丝。
远处传来晨起的杨万里慢慢吟着作诗的声音:“雨来细细复疏疏,纵不能多不肯无。似妒诗人山入眼,千峰故隔一帘珠。②”
——雨一直下个不停,不肯下多也不肯下少,真像是嫉妒远山能被诗人我一直看着,所以才故意在我与山峰之间隔作了一道珠帘呀。
尤袤在笑杨万里:“老不要脸的,‘佯’装诗人,可恨也。”
杨万里点头赞同,随后熟练反击:“是也,‘尤’其不要脸。”
两人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莲心远远听着他们的声响,像在井底听雨声。
她问范如玉:“杨伯父可有子女?可有”
可有夭折的?
“多着呢,杨家人虽多高寿,又有子孙缘,但也不可能不生病出意外的。”
范如玉都不用问,就知道莲心的言下之意,因为整个晚上,两人心知肚明,对方在想和自己相同的事情。
又是一段沉默。
莲心还是没忍住,轻声问:“我在想,好像好久没有三哥的消息了最近的两封信,都没再有他的亲笔”
范如玉不讲话。
莲心道:“阿娘,我怕”
范如玉还是不说话,只是手臂伸过来,揽住了她。
莲心扎在范如玉怀里,看见惨淡的天色。
世界也是惨淡的,“阿娘你说,三哥会不会也很害怕?他可能病得重,却没有我们在身边陪着”
他会有多难过呢?
剩下的话再说不出口。
因为范如玉突然收紧了手臂,将莲心紧紧勒在怀里。
“别再说些会叫阿娘变成疯女人的话了。”
范如玉有些绝望地轻声说
当日早晨,辛弃疾的信被送到。
范如玉在一页页从头开始读辛弃疾寄来的词:“姚魏名流,年年揽断,雨恨风愁天香未休。今夜簪花,他年第一,玉殿东头。③”
“红牙签上群仙格,翠罗盖底倾城色试问赏花人,晓妆匀未匀。④”
“风斜画烛天香夜,凉生翠盖酒酣时。待重寻,居士谱,谪仙诗如斗大,只花痴。汉妃翠被娇无奈,吴娃粉阵恨谁知⑤”
“与春约束分明。要花开定准,又更与花盟鞓红似向舞腰横。风流人不见,锦绣夜间行。⑥”
篇篇句句,全是咏牡丹的。
范如玉面上露出了然之色,无奈读到一句“欲笑还愁羞不语,惟有倾城娇韵⑦”时,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让我拿这个去捧她臭脚,真够恶心人”自语一句,范如玉才注意到歪着头看信纸背面的莲心,疑惑,“你看背面做什么呢?来,想看就看么,看正面呀。”说着要将信给她。
莲心却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嗫嚅:“我是想看看,后面还有没有别人的”
还有没有三哥附来的信呀。
当然是没有的,就像前两封信一样。
范如玉在信到的第一时刻就查看过,所以知道,但看见莲心的期盼,还是不忍打破。
“那我们一页一页看,说不定有信附在后头呢。”她强作雀跃,道。
这也不过是安慰罢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但谁也没想到,信的末尾竟真会有另一道笔迹。
那是一首词牌名为“拔山女”的词。
莲心一怔。
拔山女?
这不是爹爹之前在上饶时为她戏作新创的词牌吗?
她着急去辨认写下这词牌之人的笔迹,却越辨越认不出。
她看不见词的内容,只能看见熟悉的清秀墨迹。
字纸在视线里模糊。
莲心视线下移,轻声念出:“云烟草树,山北山南雨。溪上行人相背去。惟有啼鸦一处”
喉咙像肿胀起来一样发着痛,停顿片刻,她才继续念下去,“门前万斛春寒,梅花可煞摧残。”
最后一句,“使我长忘寝易,要君不作诗难⑧。”
最后,她读出落款:“辛贛。”
就算范如玉声音略有沙哑,也不禁被逗笑。
“原先你在上饶时就总作诗,现下你爹爹也一日作十数首词,你们两个被你三哥逮着了,果然一齐被嘲笑了吧真是的,促狭郎君。”
是啊。
莲心满心的复杂感情,不禁也笑出来。一边又擦着眼睛。
可手不听使唤,眼睛也不听使唤,眼泪越擦越多。
“哭什么。你三哥这不是还能握笔写字,好着呢么。”
范如玉眼眶泛着红,笑着翻过了这一页。
然而当她看到最后一页时,笑容却渐渐凝在了脸上。
揩去了眼泪的双眼,视物变得格外清晰。而她现在几乎痛恨这一点。
纸上是辛弃疾的寥寥几句叮嘱。
“牡丹词可赠圣人‘拔山女’为三郎午间戏作,作后稍安丑时一刻,突感不适,昏愦至今。”
莲心在一旁看清了全部。
她突然感到世界天旋地转。
【5.赏析题(难度:)
《拔山女云烟草树》是南宋政治家辛贛的代表作之一,也是其与发妻青梅竹马期间的作品。对这首词的赏析,下列说法不正确的一项是()
(小贴士:结合高一语文必修二中的《拔山女断崖修竹》做题哦!)
A.词的开篇“云烟草树,山北山南雨”描绘出一幅烟雨朦胧的画面,营造出一种清幽、迷离的氛围,通过描述词人与对方明明天气相同却人各一方的现状,奠定了全词低沉、惆怅的情感基调。
B.“溪上行人相背去,惟有啼鸦一处”运用了对比手法,溪上行人各奔东西,与孤独的啼鸦形成鲜明对照,更突出了词人内心的孤寂之感,也暗示了人间聚散无常。
C.从创作感情角度看,“门前万斛春寒,梅花可煞摧残”一句,词人以梅花比喻自己而非他人,借梅花被春寒摧残的景象,流露出对自己遭受磨难的怜惜、感慨之情,并蕴含着词人自身在困境中的无奈与惆怅。
D.“使我长忘寝易,要君不作诗难”通过描写词人舍弃睡眠的难度,侧面烘托出对方在作诗一事上的热情、勤勉,表达了词人对对方的赞美,也暗示了思念之情。
——节选于《高一语文新课标阅读材料:连押3年真题》,2280年版】
天光未曾大亮时,一道急匆匆的身影便由皇后寝殿外赶来。
“圣人,殿外有人求见。”
女使附在刚开始梳妆的谢皇后耳边,“仍是辛太守的夫人,范娘子。这一次,她携了重礼前来,是蔡襄的真迹”轻声仔细介绍了一遍蔡襄的《福帖》。
而没有说的,是范如玉母女来时冷冽远超前几次求见的脸色,以及给看门数个女使送上的重礼。
女使收好袖中沉重得惊人的荷包,一边轻声劝:“辛太守毕竟是官家十分看重的将领。如今局势不稳定,上头有太上皇尚在,下头有太子年轻力壮,与官家常剑拔弩张的,圣人实在该与各方都打好了关系,才好放下心来,安心孕育小皇子啊。”
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得谢皇后也微微动容。
思索片刻,谢皇后点了头:“罢了,今日有空。就见见她们罢。不过”
到底上回费尽心思想整治蔡婉容一番的计划落空,谢皇后仍咽不下这口气,“先等太子来请了安,我见过了,再见她们。”
涉及一国储君,再劝就过头了。
女使见好就收,应是,服侍皇后梳起头来。
殿外的雨淋漓不尽,却有越下越大的架势。
殿内馥郁的香钻进后脖领,潮湿的风吹拂到面上,令人心生烦躁。
莲心看着天际,拳头越捏越紧。
“已经等到午后了,究竟还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莲心低声道。
范如玉轻声:“晾着人,有什么办法?”
她提醒,“方才叫你送给看门内侍的金坠子,送过去了吗?”
“送去了。还*不是没用?照旧说‘圣人在忙’,说要见人。”
总之就是敷衍着,已经不是礼物轻重的问题了。
两人都无心再谈。
时间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点蠕动。
直到一道着蜻蜓蓝袍的身影从殿外匆匆赶来,越过范如玉母女,即将迈步入内。
一边问,还一边问宫人道:“在等着我么?来晚了,来晚了一个时辰,多谢你们替我支应着”
而宫人毫无阻拦之意,竟就要让他进殿。
什么意思?
因为来人的迟到,所以她们才一直被拦在殿外?而里面其实也一直没有人?
真是欺人太甚!
看着连范如玉都在焦躁、痛苦之下露出了想要爆发的样子,莲心更快一步,站起了身。
“这是何意?”
莲心简直无法忍耐冷笑,拦下了那道身影。
第96章 赵惇,懿旨和分手八卦。
蓝袍郎君回转过身来。
他垂头回看莲心,露出了正脸。
在古代要辨认权贵,除去天生皮肤洁白的人,最快捷的方法就是看其肤色了。
唯有养尊处优的人,才有细腻光洁的皮肤。
而莲心面前的人身着宫装,脸颊并脖颈皆白皙,手指上还有一枚价值不可估量的幽绿戒子,都无声地表明了他的身份——不是皇子,就是诸王。
唯一稍显突兀的,是他面色缺些血色,看上去少了些亲和,多些距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