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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凤凰涅槃14走马灯

谢汐楼循声望去,看到来人有些吃惊,竟是沈城霁。

故地遇故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沈将军,好巧。”

沈城霁手指轻搭在唇边,示意她噤声,谢汐楼向四周望去,果然瞧见一旁百姓在听到“将军”二字后,好奇打探的目光。

沈城霁指指一旁人少处,谢汐楼微微点头,正要随他往一旁走,蓦然想起什么,回身望去,目光穿过熙攘人群百盏花灯,正巧与陆回对上。

陆回站在原地,手中握着刚买到的糖葫芦,冲她含笑点头,谢汐楼放下心来,转身随沈城霁离开。

谢汐楼跟着沈城霁走到十几步开外的地方,避让开围着欣赏走马灯的人群,寻了个安静的角落站定。

四周无人遮挡,风将杂乱的气息吹拂走,只留下了一缕淡淡的酒气。谢汐楼看着沈城霁:“你喝酒了?”

“嗯,陪着祖父喝了几杯。”沈城霁指着那个走马灯,突然道,“认出那盏灯了吗?”

谢汐楼心突地一跳,险些以为沈城霁认出了她的身份,正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应对时,便听到他接着往下说:“去年上元节后,陛下寻了工匠为这八面镶金琉璃罩走马灯绘了新的灯罩,每一面都是一个小故事,合起来便是家妹的一生。”

家妹的一生?!这走马灯话绘的是她的故事?!

谢汐楼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身边的沈城霁已经开始如数家珍般为她讲解每一幅彩绘,像是与好友分享他记忆中最为珍视的宝藏。

从沈惊鸿一岁在北境蹒跚学步,到回华京沈府爬树……直到最后一幅彩绘时,沈城霁停住了声音。

走马灯还在旋转,中心处的火光经琉璃罩子折射,射向四面八方,虚无缥缈,变幻莫测,如梦似幻。

见沈城霁久久未开口,谢汐楼侧头看向他:“怎么了?”

光影掠过沈城霁的脸,融化了他眉宇棱角里的凌厉,添了几分温柔惆怅,他望着远处的走马灯,叹了口气:“这幅图,我却是不知了。如今想来,我对妹妹雪奴亏欠良多,几乎错过了她的大半生。我自诩好兄长,妹妹去世三年,对她的记忆已然模糊,到如今还能记得的,也只剩几个零散的瞬间了。”

曾经以为会铭记一生的人,终究是没敌过时间,轮廓和色彩在记忆中逐渐泛黄褪色,再没有重新鲜艳的一日。

谢汐楼目光重新转向走马灯,半晌轻声道:“这最后一幅图,是在宫中,时间是明德皇后离开皇宫去青岩书院前。那日她与温平公主在后宫中嬉闹,明德皇后闯入思政殿的院子,却没想到思政殿里有人,似是先帝和——”

谢汐楼顿住,表情逐渐疑惑僵硬。

她看着灯罩上画的几个人,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盯着反复确认。

与先帝在思政殿中说话的人怎么会是陆既安呢?那日先帝与一个人在思政殿中说话不假,她闯入不该去的地方也不假,但从远处走来,助她脱离困境的那人才是陆既安,她断无可能记错啊!

沈城霁不知她为何突然停住,试探着往下说:“先帝和当今陛下在思政殿里说话,被明德皇后撞见?”

谢汐楼回过神来,迟疑着点头:“对,只是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说来也奇怪,那时明德皇后月末十二三岁,为何这幅图会排在这个位置。”

沈城霁不以为意:“或许是工匠绘制时出了差错吧。看来雪奴确实很信任你,连这种事都会告诉你。”

谢汐楼干笑缓解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汐楼帮他解了困惑,礼尚往来,沈城霁再次劝道:“我说,你真的要嫁给陆回?他实在非良配,你可考虑清楚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怎么又绕到这件事上了?谢汐楼失笑:“感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只有我自己知晓。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记住的。”她转身向陆回的方向望去,“放心,他若待我不好,我定会转身离开,不会流连分毫。”

“与那地方沾上关系,可不是你想甩开便能甩开的。”沈城霁循着谢汐楼目光的方向,看着陆回,唇角有嘲意,“那地方就是个金碧辉煌的大牢,用权力做诱饵,困住一个又一个人。你当他不想出去?他没有一刻不想出去,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到哪去?怕是只有死亡可以摆脱这一切了吧。”

沈城霁说得直白又难听,谢汐楼只能低声反驳:“总会找到办法的。”

她的声音比夜风还要凉还要轻,夹在鼎沸人声中,几不可闻,不知是想说服沈城霁,还是说服自己。

本就不是多么亲近的关系,不过是念在沈惊鸿的面子上多说几句,此刻见她坚持,沈城霁也不多说,转了话题:“吃奴可还好?”

提起吃奴,谢汐楼不自觉扬起笑容,双眸中全是温柔:“可好了,胖了不少,成了王府里的霸王。这些日子看上了膳房捉老鼠的狸花猫,整日里追着人家到处跑。”

沈城霁也笑起来:“真是个小没出息的,哪有半分国公府猫的气势?”

二人又聊了几句,沈城霁被陆回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准备告辞:“按理说,你算雪奴的好友,你和陆回的婚仪我该去讨一杯喜酒喝才是,但最近祖父身体越发不好,夜里总是惊醒,每顿饭也用不了多少,那日我未必能到。今日既然遇到,便提前祝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谢汐楼赶忙问:“可请过御医?”

沈城霁点头:“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来过,年前也延请了杨院使过府,都说是思虑过甚,油尽灯枯,若好好将养,还能过个一年半载。”

谢汐楼呆住:“怎么会这样?我上次去时,还没有这般严重……”

“自雪奴走后,祖父心中似乎藏着什么事,这事他不说,我也不能问。或许每个人到这个年纪,都会如此吧。”沈城霁不愿多说此事,指着陆回的方向,“那人等你很久了,快过去吧。祖父时常念叨着吃奴,改日可带着吃奴来沈国公府。”

说完,他拍了拍谢汐楼的肩膀,转身离开。谢汐楼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遁入人群,还站在原处没有动作。

“和兄长相见不该高兴才是,怎的又哭丧着脸?”

谢汐楼回过神来,陆回不知何时已走到她的身边,她将刚刚的事说与陆回听,末了眼神中有掩饰不了的哀伤:“我幼时在沈国公府中时,是祖父亲自教养我的。我的功夫是他亲自带着我练的,我的字画是他亲自请的名儒教导。我与他呆在一起的时间,比阿爹和阿娘可久多了……如今他久病缠身,性命垂危,我却不能光明正大陪在他的身边……是我不孝……”

陆回沉默,不知该如何安慰,也不知该不该安慰,只能不痛不痒地道:“沈国公可比你想的要坚强得多,他若能放下心结,定会痊愈的。”

“是啊,若是能知道这心结是什么就好了。”

谢汐楼长长叹息,一转眼,终于瞧见了那串被举了很久的糖葫芦,视线往下挪,举着糖葫芦的手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寒风中,已然发红,谢汐楼心疼不已,赶忙接过糖葫芦:“你傻呀,问店家要张纸包着就是了,何必一直举着呢?”

陆回毫不在意被冻红的手,笑得温柔:“若用纸包着,定不如现在这般好看。”

谢汐楼扑哧一声笑出声,只觉得这人往日不是挺聪明伶利的,今日怎这般傻得可爱。她正准备咬下第一个糖葫芦,顿了下动作,将糖葫芦举到陆回嘴边:“奖励你吃第一个。”

陆回摇摇头,将糖葫芦推回到谢汐楼的唇边:“我不喜欢这甜腻的玩意儿,你先吃。”

谢汐楼不勉强,刚将第一颗糖葫芦咬下,眼前突然暗了下来,陆回弯腰靠近,挡住她眼前所有花灯的光,让她的眼眸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他凑近她的唇,张口衔住她口中的那颗糖葫芦,咬下半颗,动作果断却温柔,带着几分莫名的缠绵。

嘴唇触碰间,山楂的酸和冰糖的甜逐渐蔓延扩散,嘴唇的软和冰糖的硬交融如一体,带来新的战栗。谢汐楼仰着头,双眸亮如银河碎星,脸颊绯红如七月的石榴花。

她囫囵着将剩下半颗糖球吞下,小声道:“还有这许多,你何必抢这一颗?”

陆回理直气壮:“我不喜甜腻。”

“那你还吃。”

“这颗刚刚好。”陆回顿了下,又补了一句,“对我来说,这颗甜得刚刚好。”

……

灯会后,陆回重新忙碌起来。二人婚期逼近,谢汐楼也很忙,谢家人从梧州赶到华京,她既要安顿谢家人,又要同宫中人一起准备婚仪相关的流程。

二人各忙各的,接连几日只有晚上能见面,聊的也多是公事,越发有老夫老妻的感觉。

二月初一,不宜外出,陆回因着公务不得不去到临近城镇,忙完后已是傍晚,赶回华京城已是来不及,干脆去了镇中唯一一家客栈,准备凑合一夜。

一行五人,要了并排着的五间房,陆回入住中间一间,其余人分别住在两侧。

几人入住后便睡下,未留人职守,到子时,屋顶瓦片被踩的哗啦哗啦响,有一蒙面人趁着夜色翻入客栈,直入中间那间屋子,落地轻巧,几乎未发出声响。

床上被褥隆起,像是有人睡得深沉,竟丝毫没察觉到有人靠近。蒙面人未多想,抽出刀便向被子上砍去,直到发觉刀下软绵,没有任何阻力,这才惊觉上了当。

须臾片刻,两人从梁上翻下,房门被推开,门外人带着烛台走入,瞬间照亮黑漆漆的屋子。蒙面人顿感不妙,挥刀欲自戕,被靠得最近的堂木一击劈在麻穴上。蒙面人半边身子瞬间酸麻,刀落在地上,发出的响声在夜里格外悠长。

堂木欺身而上,正要拉下蒙面人的面巾,卸下他的下巴,却还是晚了一步。蒙面人咬碎后槽牙中藏着的毒丸,瞬后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气绝而亡。

陆回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没有什么波澜,声音中似有倦意:“扔出去吧。”

“是。”

两人抬着尸体从房中离开,堂木凑上前轻声道:“自从知晓您在查青岩书院替学案后,周鸿之小动作不断,如今是越发大胆了。”

陆回轻笑:“赵氏如今在我手中,此为铁证一环。他既已知晓,要不杀了赵氏,要不杀了我。他和周天曜的命都捏在我手中,若不大胆些,难道束手就擒?”

“这倒也是。”

陆回按了按太阳穴:“今日之事莫要告诉王妃。”

堂木一愣,旋即点头:“是。”

第122章 凤凰涅槃15大婚

二月初七,宜嫁娶,是司天监为琰王大婚选定的吉日。

一大早,谢汐楼便被宫中的尚宫们从床上挖起来,在被折腾中神志逐渐清醒。

昨日下午她被梧州谢家长辈拉着念叨了半日,她打断几次都没能打断成功,心中念着埋在树底下的那个“谢汐楼”,强忍着没与他们起争执,认认真真最后一次扮演谢家的孝女,以至于晚上入眠时,翻来覆去睡不踏实,脑海中一会儿是谢家人,一会儿是宫中的尚宫,念叨来念叨去讲的都是些她不喜欢听的东西,堪比噩梦。

此时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除了疲惫没有多余的心绪,只觉得皇家婚仪流程太过繁琐,不像是夫妻二人的喜事,倒像是向天下人彰显皇家尊贵的仪式。

若有可能,她更愿意与陆回两人,到山野间溪水旁,以天为证以地为媒,在花草树木清风溪流的祝福下,结为夫妻。

梳妆完成后,谢父带着谢汐楼祭拜宗庙先祖,到黄昏时分,宅子门前热闹起来,是陆回来接亲了。谢汐楼在侍女尚宫的搀扶下,举着扇子缓缓走出屋子,将脸颊遮住,在陆回念第三首却扇诗后,方将扇子放下。

她终于瞧见了她要嫁之人。

对面的人着衮冕之服,轩然霞举,龙章凤姿,若不是眉宇间的笑意无法掩藏,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温和气质,真如清冷谪仙一般。

谢汐楼望着她,心中终于有了几分真实感,清晨时的平静淡然荡然无存,喜悦之情将她完全围住,眼中心里只剩陆回,再无其他。

她竟然要嫁给心悦之人了。

这一次,再没有权利的制衡,没有阴谋诡计,所求所愿,所期所望,只有他们二人的长厢厮守。

谢汐楼脸颊上的霞色如初升旭日,双眸中尽是羞涩之意,心思全飞到陆回身上,飘飘欲仙,在尚宫们的搀扶引领下完成繁琐礼仪,与陆回一同离开谢宅。

谢宅门前聚集了不少人,陆回翻身上马在前,谢汐楼登厌翟车在后,不少百姓在道路两旁看热闹,惧于陆回的名声不敢靠近,琰王府数十个仆役跟在队伍一旁,笑着向围观群众分发喜饼,引得大家一路跟随,欢呼祝福声不断,格外真切。

按照古礼,亲王成亲,该去宫中奉礼于长辈,但太皇太后不喜繁琐礼仪,加之疼爱幼子,只让琰王夫妇次日入宫奉礼便可。

仪仗队伍自谢宅出发,越走跟随的人越多,到王府门口时竟已瞧不见队伍末尾,只有看不到尽头的嫁妆和欢呼的百姓。

陆回翻身下马,冲着谢汐楼伸出手。谢汐楼没有片刻犹豫,自然而然搭上,在他的搀扶下下车。

二人背脊挺直,姿态步伐如出一辙,在众人的注视下,步入王府。

天色已暗沉,屋檐下一排排的红灯笼喜气洋洋,正堂里的蜡烛将屋子点缀的亮如白昼。

堂中宾客不多,谢汐楼瞧着有些吃惊,心道陆回这混得够差的,朝中官员竟连他的婚宴都不肯赏脸。陆回猜到她在想什么,捏了捏她的手掌,带着几分惩戒的意思:“知你不喜那场面,今日只邀了几个好友。”

红妆十里,全城百姓追随祝福,是亲王的婚仪;府中宾客皆是亲朋好友,方是他们二人的婚仪。

谢汐楼眨眨眼睛,在众目睽睽下,向他悄悄传递心中的喜悦。

堂中已布好桌案,谢汐楼和陆回跪坐两侧,吃下取自同一牲畜的肉,完成同牢礼。之后,二人各取一半匏瓜,饮下其中酒水,将空了的匏瓜合在一起,递给一旁的尚宫。尚宫用红色丝线将两个匏瓜牢牢系在一起,以示夫妇一体,永不分离,合卺礼成。最后,陆回直起身子,越过面前桌案摘下谢汐楼发髻上的许婚之缨,再取她发髻中一缕头发剪下。谢汐楼同样剪下陆回的一缕发,尚宫将二人剪下的发绾成合髻,用许婚之缨系好,收入锦囊内,结发礼成。

做完一切,谢汐楼悄悄松了口气,抬起眼睛,正好瞧见同样松气的陆回,忍不住笑出声。

“没想到琰王殿下也有怕的时候。”

“嗯。”陆回没有否认,“怕做错了神明怪罪,让我们不能相伴到老。”

谢汐楼莞尔:“那咱们定能相伴终生啦!”

一旁的老尚宫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自小看着陆回长大,此刻听着二人孩子气的话,笑着笑着,眼眶竟有了湿意。

这孩子终于找到伴儿了,未来夫妻二人定会和和美美、顺遂如意,不再孤独。

礼已成,侍女们扶着谢汐楼起身,与陆回一同拜客后,先行一步回到寝室。

寝室中一眼望去尽是红色,红色的床幔,红色的被褥,燃烧的红烛,墙上贴着的红字……角角落落都是喜气。

床榻上洒满寓意多子多福的干果,谢汐楼这一日被宫中尚宫看管着,只抿了几口水,此刻饿得狠了,摸起床上的枣子花生捏在手中很是眼馋,又怕吃了寓意不好,只能默默吞着口水。

房门被推开,有侍女端着一碗汤面到房中,瞧见坐在床边的谢汐楼,笑道:“殿下快来吃吧,这是王爷特意让厨房备着的。他那边的宴会还要些时候,怕您饿着。”

谢汐楼眼睛一亮,坐到桌边便开始吃,碗中只有小半碗面,她几口吃完后,意犹未尽,眼巴巴瞧着一旁侍候的侍女:“能再来一碗吗?”

侍女们相视一笑,劝道:“殿下且忍忍,吃得太饱,一会儿恐困倦。”

侍女们说得含蓄,谢汐楼却马上明白了她们的意思,清了清嗓子,装作平静地将手中金箸放下,仿佛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似的。

侍女们将桌上吃食撤走后,服侍谢汐楼拆发沐浴,等到将一切收拾妥当,陆回仍未回来。

寝室窗子未合严实,漏了一条小缝,远处宴会的笑闹声透过这缝隙传入屋中,莫名让人心安。许是昨夜没睡好,此刻困意涌上,谢汐楼靠在窗边软榻上,伴着这声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到再睁眼时,陆回已坐在桌边,正在喝茶,谢汐楼揉了揉眼睛,几分嗔怪:“何时回来的?为何不叫醒我?”

“想着一会儿会劳累,便让你多休息会儿。”陆回一副为她着想的体贴模样。

……这人是如何将这种话说得这般到道貌岸然的?谢汐楼心中羞涩,面上却不显,强撑着摆出一副浪荡公子的样子,扬起下巴挑衅:“别是你先体力不支。”

陆回眉毛轻挑,目光灼灼,似有火焰燃起,他唇角勾起,意味不明:“过来。”

谢汐楼吞了下口水:“做什么?”

“体力不支,走不动了,劳烦娘子过来搀扶一下。”

谢汐楼哪里信这种鬼话?但还是如着了魔般走过去,却没想到还没走到桌边,便被陆回长臂一伸,拽入怀中。

谢汐楼没站稳,惊呼出声,跌在他的腿上,手掌撑着他的胸膛。

隔着薄薄的衣裳,他的肌肤炙热,胸膛坚硬,心跳如鼓鸣,一下一下,打在她的掌心。她瞧着他,眼含春意,眼尾绯意如三月桃花,惹人心痒:“殿下可有心疾,为何跳得这般快?”

陆回挑起她鬓边随发,轻嗅后,替她掖到耳后,顺手捏了捏她如珍珠似的耳垂。

手指的触碰带来新的战栗,谢汐楼感觉心跳停了一瞬,而后全身血液如川流般奔涌,身体逐渐滚烫起来。她用胳膊勾住陆回的脖颈,丝帛衣袖滑落,露出如羊脂白玉般的纤细胳膊。

陆回扶着怀中人的腰,吻上她的唇,轻咬着她的嘴唇舌尖,像是在发泄什么,却让怀中人酥麻了半边身子。

再分开时,谢汐楼双眸迷离,蒙着一层水光,哪里还能瞧见半分刚刚的挑衅?

但谢汐楼是谁?她岂会轻易认输?饶是她此时浑身软绵,自觉失了颜面,张嘴便咬上陆回凸起的喉结。陆回闷哼一声,忍无可忍,托住谢汐楼的腿弯就往床塌上带。

拨开床榻上的花生莲子,陆回将谢汐楼温柔放在床褥之上。谢汐楼不愿离开他的怀抱,哪怕是片刻,双手松开他的脖颈,环过他的身子,搭在他的背上胡乱摸索,忽而摸到突起的脊骨,像是找到了支点,一节一节缓慢抚过。

如凌迟一般,让陆回瞬间红了双眸,再无法控制。

床幔不知被谁勾下,遮住旖旎春光,红烛还在燃烧,到天亮方熄。

次日清晨,谢汐楼突然感觉不能喘息,睁开眼睛看,却见是陆回正捏着她的鼻子。

见她清醒,他松开手,温柔道:“可还难受?今日要进宫,须得早走。我已让侍女将马车内铺好被褥软枕,路上你还可以眯一会儿。”

谢汐楼眨眨眼睛,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晰,昨晚的一切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她遮住脸,藏住羞赧:“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就起来。”

陆回瞧着她红透的耳垂,轻笑出声,声音中全是宠溺:“好,我出去等你。”

谢汐楼胡乱点头,直到关门声响起,才慢吞吞爬起床,撑着如被重物碾压过、酸痛不已的身子,在侍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齐,一步一步挪到外间,勉强用了半碗博托。

陆回早在院中等她,与她一同上马车,在朝阳中向皇宫驶去。

到蓬莱阁时,太皇太后已然起身,屋中坐满宫中太妃,却唯独没瞧见太后。太皇太后如寻常百姓家的婆母一般,受了新妇的礼喝了新妇敬的茶,瞧见陆回脸上藏不住的温柔笑意,知晓儿子心中的欢喜,不痛不痒说了几句,便让新妇起身,给了赏赐。

太皇太后都没什么多余的话,宫中的人精们哪儿敢越过她去?辈分大的受了礼赏了东西,辈分小的直接将东西给出去,免得落人口舌。

等到众人寒暄得差不多了,太皇太后开口逐客:“太后这几日病得重了些,但到底是你皇嫂,礼不可废,你带着王妃去她的宫中探望一下吧。”

第123章 凤凰涅槃16邪祟入体

与蓬莱殿的热闹不同,兴庆宫内极为安静,瞧不见几个人。院内空空荡荡,偶有宫人侍女路过,也是垂着脑袋行色匆匆,见到陆回和谢汐楼行礼时压低声音动作小心,像是怕惊扰什么。

谢汐楼被这古怪氛围感染,动作不自觉放轻,到正殿门口时,正巧碰到薛太后身边的朱尚宫从殿内出来。

朱尚宫瞧见二人,知晓他们是为何而来,面露犹豫之色:“请二位殿下赎罪,臣知二位殿下为何而来,但太后这几日睡不安稳,此刻好不容易入眠……”

谢汐楼掩住嘴唇,露出吃惊的模样:“太后这是怎么了?可有叫过御医?”

朱尚宫微微点头:“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御医说是风寒入体,歇息些时日变好了。”

风寒入体会噩梦不断惊醒后大喊大叫?怕不是邪祟入体吧?谢汐楼换了个担忧的表情:“今日是大婚后臣妾第一次进宫谢恩奉礼,若不能见太后一面,恐被指责礼数不周,这可如何是好……”

“这……”

这确是件要紧事,薛太后若不露面受新妇奉礼恐惹出闲言碎语。朱尚宫无奈,正准备进去为二人通传,薛太后已然被门口的说话声惊醒,声音尖锐沙哑,如一柄生了锈的匕首:“是谁在说话!是谁!”

眼见薛太后醒了,朱尚宫顾不得其他,赶忙转身进入殿内,片刻后将殿门敞开,躬身道:“二位殿下请随臣来。”

殿内门窗合得严实,光线昏暗,味道浑浊而刺鼻,有汤药的味道,有安神香的味道,还有什么东西燃烧过后的味道。

几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冲击着谢汐楼的嗅觉,她屏住呼吸缓了几瞬,方才习惯。

二人随朱尚宫走入宫殿最里侧,方瞧见薛太后所睡的床塌。床幔已被挂起,薛太后在侍女的搀扶下坐起身子,靠在软枕上,脸色蜡黄两颊凹陷,双眸浑浊眼下青黑愈加明显,瞧着颇为吓人。

谢汐楼看着眼前这个与记忆中全然不像的人,一时竟不敢相认。

薛太后年轻时也曾靠美貌宠冠后宫,年纪渐长,红颜老去,却仍是风韵犹存。谢汐楼住在宫中的那些年,很是喜欢薛太后,一来她是阿娘的闺中好友,对谢汐楼颇为照拂宠爱,二来谁会不喜欢好看的人呢?

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

薛太后望见来人,挤出一个单薄笑容:“小六来了,琰王妃也来了。昨日是你们的大喜日子,哀家本该去观礼,但近日染了风寒,实在无法起身。”

侍女搬了椅子到床边几臂的位置,陆回和谢汐楼坐下后,为二人上茶。陆回接过茶盏才开口,唇角微微勾起:“昨日婚仪未按照礼部的章程来,只请了几个好友观礼。”

薛太后似没想到他会这般说,愣在原处。

谢汐楼微微侧头,瞪了陆回一眼,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嫂能记得,妾身已是感激涕零。我们夫妇二人不喜喧闹,只觉得婚仪一事,从简便好,这才只请了几个好友。”

薛太后叹了口气:“这样也好,只是怕委屈了你。”

薛太后看了一眼一旁侍女,侍女忙去取了个玉匣子来,等她站定,朱尚宫将匣子盖挪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饶是屋内光线昏暗,谢汐楼的眼睛也被闪了一下。她看着那水头极好、雕刻精美的玉匣子,再看玉匣子中金光闪闪的送子观音像,不知该说什么。

薛太后笑着解释:“别的贺礼已着人送去王府,只是这尊送子观音像是哀家特意让人做的,必要亲手交给你们。听亦宁说,琰王妃喜欢金胜玉,这算是哀家这个做皇嫂的一点心意,祝你们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谢汐楼收下送子观音像后爱不释手,真心夸赞了几句后,方才让身后宫人收下。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一时无人说话,气氛急转直下,变得有几分诡异。

谢汐楼看看薛太后,又看看陆回,只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她此刻占着谢汐楼的身份,与薛太后不熟,没什么可聊的也就罢了,但陆回与先帝关系亲近,因年纪差得多,陆回幼时颇受当时还是太子妃的薛氏

照顾,二人之间该是很熟稔才对,为何到了这般生疏的地步?

陆回垂眸执茶盖拨弄盏中漂浮的茶叶,没有说话的意思,薛太后欲言又止,半晌还是下定决心开口:“小六,皇嫂有一事一直想问你。”

陆回抬眼看向薛太后,将茶盏搁到一旁侍女手中的托盘上,淡淡道:“皇嫂请讲。”

“你们都下去吧。”薛太后挥挥手,周遭几个侍女宫人迅速离开殿中,将门合上。等到她们都离开后,薛太后坐直几分,向陆回的方向倾着身子,声音沙哑而急切:“惊鸿那孩子可是真的死了?”

谢汐楼呆住。

陆回眼神一闪,笑道:“皇嫂为何会有此问?”

太后干笑着,靠回床榻的软枕上,用手摸了摸干枯的鬓角,遮掩着尴尬:“这几日,总是梦到惊鸿,梦到那孩子在哭,求哀家救她……”

陆回看了一眼谢汐楼,而后开口问道:“梦到明德皇后?梦中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薛太后看着墙角的香炉,视线有些恍惚,喃喃道:“十二三岁的模样,像是还没离开宫中去青岩书院的年纪……不对,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似乎被火烧过……头发也烧断了……她一直在哭,问哀家为什么不救她……”

“她为何会这般问?”陆回顿了顿,柔和了声音,“难道皇嫂知道那场火是谁放的?”

“那场火……”薛太后疯狂摇头,双眼中全是惊恐,“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薛太后突然开始尖叫,门外的朱尚宫顾不得旁的,闯入屋中,取了一旁的药丸,喂着薛太后吃下,待她情绪气息稍微缓和后,扶着她躺下。做完这一切,朱尚宫转向陆回和谢汐楼的方向,躬着身子,面露难色:“二位殿下也瞧见了,太后确实病得严重,需要静养,可否请二位殿下移步偏殿?”

陆回点头,扶着谢汐楼起身,也不为难:“既然皇嫂身子不舒服,本王也不多叨扰了,改日再来探望。”

“等等。”谢汐楼拉住陆回的胳膊,并出声打断他离开的步伐。她转头看向床榻的方向,轻声道,“听闻明德皇后是您入宫前的闺中好友之子,曾在宫中住了六年,同温平公主一起在您的膝下长大,你视她如亲子……她死后,你可曾难过?”

薛太后怔怔看着她,眼泪不知不觉盈满眼眶:“后……后悔?哀家为何要后悔!哀家没做错!”

眼看着床上的人又要尖叫崩溃,尚宫再次弯下腰,提高声音:“还请二位殿下移步!”

谢汐楼定定看了她一眼,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从兴庆宫中出来时,天空阴沉下来,谢汐楼站在宫门处,仰头看着天上层云密布,变幻莫测,轻声道:“又要下雪了。”

宫门口早有步辇等候,陆回问谢汐楼:“身子可好?可想走走?”

谢汐楼点点头,陆回牵起她的手,慢慢向前走,身后侍女宫人抬着步辇落后十几步,慢慢跟着,没有任何声响,像是不存在一般。

二人走了一会儿,谢汐楼思绪逐渐明朗,想得通的想不通的终于勉强串联在一起,而后轻声问身边的人:“你说,她和那件事会不会有关?”

陆回回答得颇为含糊:“说不好。”

“这是何意?”

“大火之后,薛太后的兄长,就是薛瑾瑜的父亲曾向本王打探过案子的情况,话里话外很是好奇沈国公府的情况。明德皇后的案子事关重大,详情岂是他能知晓的?我推辞了几次,他却转而问了个颇为奇怪的问题。”陆回顿了顿,意味深长,“他问,现场发现的尸体数量是否和明德皇后院中人的人数对得上。”

谢汐楼拧眉:“所以他知道火场中可能有对不上的尸体。”

“或许吧。那场大火后,关于明德皇后院中究竟有多少人,有几个侍女几个小厮,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说法。沈国公坚称人数是对的,沈府的下人讳莫如深,唯一活下来的龚玉被大火吓得不清,倒是说过全是侍女没有小厮,但每次说的数量都不同,无法做为证言。”

谢汐楼眉头紧锁:“刚刚听薛太后的话,我还以为她或许与那场大火有关,但听你说薛尚书的事,倒又觉得或许其中有一个杀手是他们的手笔……”她头痛不已,只能叹气,“但无论是谁,我都想不通为何要杀我……难道为了皇后的位子?薛家虽有适龄的姑娘,但太后姓薛,大琼从未有过接连两个皇后出自相同姓氏的情况……就算杀了我,也轮不到他们薛家啊……”

“他们或许与此事有关,但不可能是背后主使。暗杀皇后并非小事,何况还是沈家的大娘子。明德皇后的背后是陛下,是沈国公府,是沈家一门三将,是大琼最精锐的惊蛰军,薛家如何敢?”

若薛家不敢,那还有谁敢呢……

谢汐楼没说话,思绪如暴风雨前的海面,波涛汹涌,而她乘着一叶小舟,起起伏伏,不知何时会被卷进水中,尸骨无存。

她抬头望向前方。

宫中的路看不到尽头,两边皆是高耸的宫墙,将视线锁在方寸间,只剩红墙金瓦,枯树白云。

陆回和谢汐楼沿着路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思政殿院外,谢汐楼瞧着远处的宫殿停住脚步,想起了灯会那日瞧见的走马灯。

陆回随她动作而停,问道:“怎么了?”

谢汐楼将灯会上那走马灯灯罩上的最后一幅画描述给陆回听,末了轻声道:“这怎么可能呢?偷听先帝说话,我这辈子也就只做了那一次,吓都快吓死了,怎么可能记错呢?殿中人怎么可能是陆既安呢?分明是他从院外走来,瞧见我后,拉着我离开思政殿的啊!陆既安为何会将殿中那与先帝说话的人,换成他自己……我实在想不通。”

听了她的话,陆回的表情变得愈发古怪:“你可曾听到过那日殿中人在说什么?”

谢汐楼看到他的表情,哪里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震惊道:“那日该不会是你吧?”她咬着嘴唇仔细思索,“其实我也没听到太多,只听到什么‘你比他适合’,‘你可愿意’……后来陆既安来了,他约摸着也听到了几句,之后便拉着我走了……”

陆回道:“那日我听到门外有人窸窸窣窣发出响声,曾想出声询问,却又觉得此处是思政殿,该不会有哪个人这么胆大,敢听我和先帝的壁角,只当是职守的宫人不小心弄出的响声,倒是没想到是你。”

“我也没想到那日听的是你的壁角。”谢汐楼抬眸望着他,“所以那日你们在聊什么?”

陆回的思绪回到那个春日。

思政殿还是原来的样子,殿中堆满书籍,屋顶悬挂着不少黄色的布幔,角落的香炉有香烟散出,清新提神,两张桌案放在宫殿的最中央。

那日皇兄突然召他入宫,早早屏退思政殿内所有的宫人,他到时,殿内很安静,落针可闻,让他不自觉放慢脚步、放轻动作。

殿中只有他们兄弟二人,面前的桌案上是中书舍人拟好的传位诏书,名字的位置空出来未有填写,皇兄指着那空出的地方问他:“这里写你的名字可好?”

大琼皇位传于皇子者多,却也有传于兄弟的,可陆回从不觉得这事与他有关。

侄子陆既安自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自会说话起便作为未来的君主培养,是朝野内外寄予厚望的人。陆既安不负所望,自小就极为出色,无论在朝堂上还是民间,都有谦和温润的美名,不少人都认为他会成为一代明君,带领大琼走向更繁盛的地方。

有这样一个太子在,陆回从未想过他要坐上那个位子,更何况那从来都不是他想去的地方。

听到皇兄的话,陆回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摇头回绝:“太子出类拔萃,堪当大任。”

皇兄笑着看他:“孤倒觉得,你比他适合。孤只问你,你可愿意?”

陆回依旧摇头:“皇兄一直都知道,臣弟不喜欢这看不到外面的宫墙。若有机会,臣弟倒想去山野间做个教书先生,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皇兄没为难陆回,见他不愿,便将传位诏书收起:“你既不愿,孤也不勉强。只是孤有一事需要托付你来做,只要你能完成,孤便允你离开华京,去做你想做的事。”

皇兄的要求定然不易完成,但那年的陆回还是充满希望:“皇兄请讲。”

“此事有关青岩书院,并非易事,你且听好……”

回忆逐渐散开,面前不再是皇兄,而是眼巴巴望着他的写戏楼,陆回拉过她的手,将那年的事简略写在她的掌心,谢汐楼很是震惊,缓和了片刻,才拣着最不重要的事点评:“先帝竟然这般早便将青岩书院的案子交给了你,那年你还未及冠吧?”

陆回点头:“是,两年后我及冠,借着替皇兄

授经筵的机会,入青岩书院暗中探查大半年,却依旧没能找到头绪。如今算来,这案子我陆陆续续查了八年,终于快到水落石出的那一日了。”

谢汐楼唏嘘不已:“你完成了对先帝的诺言,先帝却没机会瞧见了。先帝允你之事,如今的陛下怕是不会准许。”

陆回轻笑,眉眼舒展:“无妨,若真的想做,总能想到办法。”他转向谢汐楼,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未来我不做王爷了,你也做不了王妃了,可好?”

“那自然好!”谢汐楼眼睛亮晶晶的,“我很喜欢在江湖闯荡,随遇而安,四处走四处瞧。若不是为了你,若不是为了我的仇,我才不想回到这牢笼中呢。”

“若离开华京,你最想去哪?”

谢汐楼眯起眼睛,似能瞧见如水墨画般的江河湖海,崇山峻岭。她想起那个阿爹阿娘时常提起的地方,眉眼间似有无限向往:“北境,我想去北境。祖父说我是在北境出生的,出生后不久敌国来犯,阿爹无暇顾及阿娘和年幼的我,才让阿娘带着我先撤回了华京。阿兄说,北境寒冷,多山多雪,天气好的时候,朝阳的光打在雪山顶上,金灿灿的,像是座金山一般。前些年我身子不好,受不得寒,总是避开北边,如今有杨院使的药,加之那玉佩也快碎了,我不再惧怕严寒,终于可以去看那金山了。”

日照雪山,生辉金阙,陆回摸摸她的头,笑得温柔:“好,若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那积玉堆金。”

第124章 凤凰涅槃17两名杀手

以往严肃阴沉的王府因陆回的婚事焕然一新,门口悬挂的红色灯笼让整座府邸有了几分亲和模样。

许是昨日喜饼美味,往日百姓若需从王府门前通过,恨不能绕一个大圈,生怕靠得近了惹琰王不快,今日王府门前竟出现了路过的行人,不再门可罗雀。

谢汐楼和陆回从宫中回来,下车后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百姓们看到二人,还是有些慌张,却已不似往日般畏惧,谢汐楼冲他们微笑,轻声打趣陆回:“‘阎王’的名号要不保喽。”

“不见得是好事。”陆回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进去吧。”

二人刚进门,便瞧见一个大理寺官员匆匆向外走,瞧见陆回后很是高兴:“殿下回来了!前些日子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带回的消息殿下一定想知道!”这人兴致冲冲说完,才瞧见陆回身边的谢汐楼,笑着打招呼,“谢姑娘!啊不对,该是‘拜见王妃殿下’!”

来人正是齐正,谢汐楼曾在偷婴案时见过。

谢汐楼笑着摆摆手:“我不讲究这些虚礼,还是说正事吧。”

三人到前院正堂落座,齐正忙不迭将传回的最新消息告知二人:“从南边回来的兄弟来报,殿下您上次发往各地的两张男人画像,都有了消息。其中一个三角眼名唤罗牙,曾因杀人案被抓入狱,却在入狱后不久便越狱逃走,之后便不知所踪。另一张画像上的人叫马四儿,是个道上的杀手,三年前不知所踪,不过我们找到了他的妹妹马舞儿,也是个杀手,已经在大理寺牢中关着了,殿下随时可以见。”

谢汐楼疑惑:“罗牙若因杀人被抓,入的该是死牢,死牢的看守一向严苛,他是如何逃出来的?”

“在下也觉得奇怪,他被关押的地方是在益州,那里的死牢位于地下,除非有人将他放出来,否则基本不可能越狱,也不知罗牙是怎么逃出来的。若有机会见到,我一定要问问他,好好学习一番。”

罗牙是在益州入狱的?谢汐楼和陆回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益州刺史姜曲。

益州是姜曲的地盘,姜曲和周鸿之又是姻亲关系,罗牙的越狱是否会和姜曲、周鸿之有关?

齐正不知二人在想什么,继续往下说:“确认罗牙的身份后,在下去查了一下罗牙的过往,这人自小学武,功夫极好,但脾气却差,时常与人发生争执,将人往死里打。后来年纪渐长,找不到活儿干,铤而走险做起杀人生意,江湖上有几桩灭门案,一直找不到凶手,曾经就有人怀疑与罗牙有关。他这次在益州被抓,还是因为益州一个叫郑治的官员,为了一桩案子追着罗牙跑了好几个地方,最终将其逮捕归案。”

谢汐楼继续问齐正:“罗牙是何时被抓,又是何时越狱?”

“这事在下记得极为清楚。罗牙是先帝去世前被抓的,后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罗牙犯的是十恶不赦,只能在大牢中等着问斩,却没想到新帝登基后一个多月,他在牢中消失了。最开始益州的官员们还以为是狱卒们弄错了,将不该放出的罗牙放出去了,但查来查去查到最后,竟是他自己越狱逃跑的。”

谢汐楼垂眸思索。

益州城死牢无法越狱,罗牙却是在其中不见的,若是益州刺史姜曲将其放出,倒是能说得通。

姜曲将其从牢中放出后,罗牙便启程赶往华京,到了华京后不久,就去了沈国公府,顺利无阻进入闻鹤轩将她杀害。她与罗牙、姜曲素不相识,就算是沈家与他们也没什么仇怨,没必要千里迢迢赶去华京只为了杀她。

若罗牙的背后人是姜曲,那么姜曲的背后定然还有一人。

只能是周鸿之了。

可是周鸿之为何要杀她呢?

疑惑之处还有很多,却也不急着在此刻全部理清。谢汐楼望向陆回:“先去大理寺牢见见马舞儿?”

……

大理寺地牢建在地下,是整个大理寺守卫最为严苛的地方。一行人通过层层关卡,方才走入通往地牢的阶梯。

与想象中的不同,大理寺牢内极为干净整齐,瞧不见半点血腥。带路的齐正像是会读心术似的,主动为谢汐楼介绍:“大理寺地牢分三层,地下一层关押普通犯人,第二层才是用刑的地方。通常情况下,犯人下到第二层就不会有再上来的机会,所以地下二层以上是瞧不见血腥的。”

下行楼梯陡峭,陆回紧紧抓住谢汐楼的手,拐弯时小心护住她的头顶,防着她磕碰到脑袋。谢汐楼心口处如浸了蜜糖,挽紧陆回的手臂,随口问前方的齐正:“那第三层是做什么的?”

“第三层是天牢,关押的都是重刑犯,许多年前有个王爷造反,最后便是被关在了那里。”

齐正引着二人走入一层深处,到角落的一间牢房停下,指着里面正在睡觉的女子说:“这便是马舞儿。”

马舞儿三十多岁的模样,仰面躺在稻草垫子上,青色衣裙上沾染了不少黑色的污渍,发簪不知何时取下放在一旁,头发杂乱披散着,与稻草混在一起。她听到来人的声音也只是耳朵动了动,没有什么反应,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谢汐楼指着门上的锁:“劳烦打开吧。”

齐正看了一眼陆回,见他没阻止的意思后,顺着谢汐楼的意思将铜锁取下。谢汐楼走进牢房,陆回紧随其后,堂木和纸镇守在门口,让包括齐正在内的所有人退至百丈外。

稻草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翻身坐起,面无表情地看着进入她牢房的两个人,抓了抓凌乱的头发,问道:“你们将我千里

迢迢抓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堂木也不和她废话,将刚查到的马氏兄妹所犯罪行一一列举,马舞儿越听表情反而越轻松,等到堂木念完,长长舒了一口气:“你们既然全知道了,为何不早说?我也就不用焦虑这么多日了,生怕万一多交代了,绝了自己的生路。”她伸了个懒腰,“我早就想到这日了,没什么可说的了,这些确实都是我和我哥做的,要杀要剐随你们。”

谢汐楼找了个干净角落,席地而坐,与马舞儿一般将腿盘起,平视着她:“你兄长呢?”

“死了。”

“怎么死的?”

马舞儿毕竟在江湖上跑了多年,此时已然发觉事情不对,眼神中有警觉浮现:“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总归他已经死了,你们要抓人也只能抓我了,总不至于将他的尸体挖出来吧?”

谢汐楼笑起来:“你还知道他尸体埋在何处?”

马舞儿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不耐烦道:“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弯弯绕绕的。”

见她如此直爽,谢汐楼也不和她绕弯子:“你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告诉你你兄长是怎么死的,葬在了哪里。”

马舞儿愣了一瞬,旋即狐疑地盯着谢汐楼:“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骗我的?”

谢汐楼道:“三年前,你和你兄长接了一单生意,刺杀沈家大娘子,明德皇后,你哥哥出发行动后,便再没回来,之后杳无音讯,我说得可对?”

马舞儿靠到后方的墙壁上,挑眉道:“对了一半。”

谢汐楼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对了哪半?”

马舞儿笑起来:“你总要告诉我,我将这些事告诉你之后,我能拿到什么好处,我才能开口吧?我哥确实是我一直以来的遗憾,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几十年,到头来我连他是不是死了,死在哪都不知道,怕是去了阴曹地府都没脸见他。我一个将死之人,所求不多,你若真的能告诉我他的下落,你想知道的我便都告诉你。”

陆回看了一眼堂木,堂木将怀中画像取出递了过去。陆回将画像展开,问马舞儿:“这个可是你那兄长马四儿?”

画像上正是闻鹤轩中胸口被捅了个大窟窿的丹凤眼杀手。

马舞儿坐直了身体,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嬉笑表情,眼中有藏不住的激动和欣喜:“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陆回将画像收起,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他的胸口被人刺了对穿,而后在火场中被烧成焦炭,尸体随其他人一起埋在了大理寺处理无人认领尸体的乱葬岗。”

“沈大娘子将他刺死的?!”话说完,马舞儿摇了摇头,将刚刚的话否定了,“不对,我哥功夫不差,沈大娘子我见过,断无可能将他刺死……那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陆回含笑看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马舞儿与他对视片刻,最终败下阵来,认输似的开口:“那年我们确实接了一单生意,联络人要我们到华京杀了沈家的大娘子,我们千里迢迢赶到华京后,才知晓那沈大娘子是谁,我滴乖乖,是未来的皇后,还是沈国公的孙女,沈将军的女儿!我们实在不愿意接这样危险的生意,于是找到联络人,准备将定金退回,但联络人说雇主想要见我们。

“我们这行最讲诚信,毕竟是我们毁约在先,若能当面解释也好,却没想到见面后,那人给我们开了更高的价格。我哥没抵挡住诱惑,还是将这单生意接了下来。这之后,我们便开始研究如何潜入沈国公府,却发现沈国公府和个铁桶似的,根本没有让我们下手的机会!我们只能在附近赁了个房子守着,等一个机会。

“那晚我们刚商量完下手的计划,便听到有人在屋顶上跳跃,去的方向正是沈国公府的方向,我哥那日穿得衣服颜色深,不易被发现,赶忙跟上,我则先去换掉身上的浅色衣裙,穿上夜行衣后才跟上。

“说来也奇怪,那夜的沈府格外安静,都没瞧见几个夜间巡视的人,我赶到沈府外围时,我哥和那个人已不见了踪影。我不知沈家大娘子的闺房在哪里,只能小心翼翼四处找寻,找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吧,还没找到地方,先看到湖边院落燃起了大火。我本想凑近去看看,但附近救火的人实在太多了,只能先折返回落脚地。我本想等哥哥回来后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却没想到再没等到他回来的一天。”

那是对马舞儿来说是极为难忘的一夜,那一夜的情形她在脑海中描摹过千百遍,却没有说与别人听的机会。如今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却没想到对方竟是官府的人。

谢汐楼听得认真,将马舞儿的话与她的猜测进行比照,发现她说的没错,她真的只对了一半。

他们兄妹二人确实为杀沈大娘子而来,但是那夜马四儿闯入国公府,却是一个意外。

他们本没打算在那日行动。

除此外,还有一个疑点,是她和陆回从不知晓的。

谢汐楼看着马舞儿,再次确认:“你刚刚说,你兄长跟随那黑衣人进入国公府后,你换了衣服才追上,之后在国公府内晃荡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看到大火燃起?”

马舞儿不知这事有何奇怪的,点点头:“是的。刚开始那火并不大,等到我跑到附近时,那火突然烧得大极了,根本无法靠近。”

谢汐楼沉默下来。

她和陆回曾对案发当日的情形进行推测,都认为共有三波杀手,前两名杀手前后脚赶到,一人杀了另一人后,又被最后一个赶到之人杀害。最后赶到的人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即刻将院子点燃制造混乱销毁证据。今日马舞儿的口供将他们曾经的推测推翻了一小半,也解释了为何月琴离开时未发现火油等助燃物,大理寺的人却在案发现场发现了这类东西。

所以那个第三个闯入闻鹤轩的人,在杀害了活着的杀手后,本有充足时间逃离,他却选择留在现场,布置火油等助燃物,将整座院落付之一炬后方才离开。

他究竟是谁?又为何要烧了整座院子?

第125章 凤凰涅槃18挑拨离间

这边谢汐楼还在思索为何第三个杀手要放火烧了院子,那边陆回俯视着坐在地上的马舞儿,继续追问她刚刚说的话。

“你见过买沈大娘子命的人?”

马舞儿苦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按理说,干我们这行的,雇主是谁,该是烂在肚子里的事,但我如今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身在牢中再无重见天日之时,说不说的倒也没什么要紧。只是——”她仰起头,直直盯着陆回,“你们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陆回不置可否,唇角的笑容颇为古怪:“哦?说来听听。”

马舞儿坐直身体:“为我哥报仇!只要你答应替我哥报仇,我便将一切都告诉你。”

陆回面色如常,答应得极为爽快:“好。”

马舞儿见他答应了,松了口气,不再纠结,将多年前的事告知于他。

“我和我哥虽常年一同接活儿,一同下手,但每次与雇主见面时,我们都只一人现身,另一人藏于暗处,避免被埋伏。那日黄昏,中间人带着我哥去了城郊的一片空地,空地附近无可藏匿的地方,我只能等在百丈外的树林中。我刚藏好,便有人骑马经过,将马拴在树林中,而后步行去我哥那边。天色昏暗,树丛中隐秘,那人看不到我在做什么,我则实在好奇想杀未来皇后的人是什么身份,便凑近那匹马,绕着看了许久,终于在马鞍角落瞧见了一个家徽,中间似乎是个‘薛’字。

“那时天色很暗,我怕我瞧错了,一不做二不休,在马的四只蹄子上擦了追踪用的药粉,然后趁着那人回来前,缩回了我藏身的角落。那日晚上回到住处后,我曾问过我哥那人的身份,我哥却说他也不知道,还劝我只要对方出手大方,给的钱够多,我们何必在意那么多?我知道

我哥说得对,但还是不死心,于是在第二天天还未大亮时,寻着那药粉,摸到了薛府的后门。”

陆回看着她:“哪个薛府?”

马舞儿翻了个白眼:“我虽没在华京城呆过几日,但华京城中能有几个薛府?自然是靖康坊的薛府,当朝太后的母家。”说到这里,马舞儿好奇打探道,“我瞧你们也是贵人模样,对高门大户之事应当知道的比我多吧?我听说这沈大娘子曾在宫中住过很多年,和太后如亲母子一般,你说她怎么就能狠得下心来要杀沈大娘子呢?你们这些贵人,是不是都没有心啊?”

这话听着真诚,却是诛心。面对外人的指责,谢汐楼想要为薛太后辩解,张了张嘴,说出口的却只有轻飘飘的一句:“可能不是太后的意思。”

马舞儿摆摆手,丝毫不在意谢汐楼的解释:“我一个粗人,哪懂你们这些弯弯绕绕?我只知道我哥断不会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去杀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如果他敢这么干,我定然会和他翻脸。”

谢汐楼轻轻咬着下嘴唇,不再说活。

她哪能不知道马舞儿说得对?不过是心中尚存一丝丝幻想,不愿意相信罢了。

陆回瞧见她隐约的丧气模样,摩挲着手指,看向对面的马舞儿,将她兄长是如何死的告知于对面的人:“你的兄长跟随那人闯进明德皇后的闺房,瞧见他杀害明德皇后,被杀人灭口。”

马舞儿忙问:“那人是谁?可是他跑出来后放的火?”

“那人被第三个人杀害,最终同你哥哥一般,在大火中变成焦炭。”

马舞儿愣住:“他死了?”旋即大怒,“你骗我!”

陆回冷笑:“我答应帮你报仇,又没说那人现在还活着。说来也是你兄长命不好,那夜若是你们早些歇息,不去管这闲事,明德皇后会被他人杀死,你们不费吹飞之力便能赚得银钱,却偏偏因好奇心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这个骗子!”

马舞儿伸手向前,试图抓住陆回的衣角,却忘记腿上带着脚镣,被牵制着扑倒在地上,她仰起头怒视面前站着的人,目光初时愤怒,而后转向迷茫,最后默默爬起身,嘟囔道:“不对啊,他死了就行,我管他是什么时候死的,被谁杀死的。”

谢汐楼眨眨眼睛,看着面前这一幕,觉得这也是个妙人,叹道:“你若不是做错了事,我定会与你做朋友。”

马舞儿不以为然:“和你做朋友有什么好的?我和我哥也算凭自己本事吃饭,没偷没抢,有这个下场也算在我们的预料中,没什么可可惜的。”她挥挥手,“你们想知道的我已经全说了,我想知道的你们也告诉我了,你们快走吧,别耽搁我睡觉。”

谢汐楼坐得有些久,双腿发麻,冲着陆回伸出手,陆回握住她的手掌,微微使力,将她从地上拉起。

站起身后,她拍打着衣摆上沾着的稻草,对马舞儿认真道:“你兄长的尸骸早已入土,如今也分辨不出哪具是他的,但你伏法后,我会将你的尸体扔到那片乱葬岗,让你们兄妹二人离得近些,好在地下团聚。”

马舞儿笑起来,笑容中全是坦然和真诚:“那就多谢啦!”-

从地牢离开,重新站在大理寺的青石板上时,已是太阳西沉。谢汐楼眯着眼睛看天边丹霞似锦,云卷云舒,半晌长长舒了一口浊气,努力说服自己不再纠结于薛太后的事。

她有预感,这只是个开端,这案子继续往后查,只会越发让她心烦。

总要慢慢接受的。

马车已经停在大理寺门口,谢汐楼沉默着上了马车,倦意袭来困乏不已,陆回扶着她躺到他的腿上,将一旁的披风扯来严严实实盖住她,为她整理着鬓边的碎发:“你且睡一会儿,到府中我喊你。”

谢汐楼抓住他的手,十指交握,手中是他的温度,鼻端是他的气息,心中紧绷的弦逐渐松散,慢慢合上眼睛,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再醒来时身下是松软的被褥,身上盖着的是红色的锦被,房间里燃着喜庆的灯烛,那人倚着窗边软榻看书,烛光将他的眉眼柔和了几分,显得格外的……诱人。

已是仲春,天气逐渐和暖,但夜间尚有凉意。屋内燃着炭火,暖和得像是仲夏,陆回早换上了舒适的衣袍,衣领垮着,露出小半块如玉般精致的胸膛,瞧着手感很好。

谢汐楼挪开视线,坐起身,陆回余光瞧见她的动作后将书搁在一旁,走到床边坐下:“可睡醒了?”

“嗯。”谢汐楼耸了耸鼻子,目光向周围瞟,“好香,可是有什么好吃的?”

陆回捏捏她的鼻子:“不知你何时醒,便让膳房备了暖锅。”

谢汐楼赶忙起身,趿拉着鞋子到暖锅旁坐下,瞧着一桌子珍馐,心情极好。侍女们将食材往锅内下,不多时便有浓郁香气溢出。谢汐楼和陆回并肩而坐,吃得尽兴,白日间的郁气随美食一般入了肚子,彻底消散。

有侍女端了一壶酒到桌旁,陆回为谢汐楼斟满一杯,道:“去年春日,我离开华京前亲自酿的桃花酒,尝尝。”

谢汐楼将信将疑抿了一口,双眸亮起来:“却是好酒!倒是没想到你还会酿酒。”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道,“去年的这时候咱俩还没遇到呢,没想到一年之后竟然成了夫妻,世间事真是奇妙。”

“是啊,若早知白鹿寺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会是我的夫人,当时便不会放她离开,也不至于耽搁了一年,才娶回家。”

陆回眼中全是温柔笑意,看得谢汐楼心痒难耐,目光自他的眼眸一路向下,划过他挺直的鼻子,扬起的唇角,最终停在他的衣领上,向下延伸……

谢汐楼挪开目光,努力按压心头涌起的邪念,想起石佛窟之事,僵硬地转了话题:“我记得当日鸢尾是跟随什么人去的东吉寺,那人可和周鸿之有关?”

陆回挥了挥手,屋中侍女陆续离开,屋门也被紧紧合上。谢汐楼愣愣看着这一切,正想问这事是不是牵扯到什么机密,便听到陆回开口回答:“算是有些关系。鸢尾身份特殊,我能让她做的事情有限,跟踪周鸿之的党羽算是一件,没想到还真的被她跟出些东西。”

“看来她不是周鸿之一党的人。”

陆回轻笑:“自然不是,他还没那么大的能耐。”他似不想在此事上多说,将她的酒杯倒满,看她饮下后再倒满,“还记得关在后院的赵氏?前些日子已让人绘了她女儿云娘年轻时的画像,送往各地,至今未有消息传来。”

谢汐楼脸颊发红:“这不奇怪,周鸿之定将她好好藏起来,不会轻易让人找到。你不是一直派人盯着周鸿之吗?既是他的外室,总不至于从未去过吧?”

“这才是最奇怪的事。他常去的地方我都派人查过,未找到丝毫与云娘,或是外室相关的线索。云娘像是凭空消失了,又或者,她真的早就消失了。”

谢汐楼倒吸一口冷气:“他若杀了云娘,如何确保他和陈崇父子之间不生出嫌隙?依我看,云娘应当还活着。“她拧眉思索了片刻,突然道,“不如你去找个帮手吧?帮你找云娘的下落。”

陆回抬眸:“找何人?”

“找他夫人,惠昭县主。”谢汐楼眼神发亮,有种做坏事的兴奋劲儿,“你想啊,除了他爹他娘,还有谁会比他夫人更了解他?你若是给惠昭县主递个消息,告诉他周鸿之找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以惠昭县主的性子,岂能善罢甘休?我若是惠昭县主,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云娘挖出来!”

陆回突然道:“夫人放心,我定不会养外室的。”

“啊?”谢汐楼的思绪还沉浸在撺掇惠昭县主捉奸的妙计上不可自拔,闻言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笑骂,“说正事呢,这般不正经。”

陆回为她整理着背后披散着的头发,意味深长:“怎么不正经了?”

谢汐楼咕嘟一声吞咽了口唾沫,酒意上头,胆子大了不少,起身扑到陆回怀中,如小兽一般啃咬着他的嘴唇,呢喃道,“就是这般不正经。”

陆回瞧着桌上的空酒壶,心中盘算着改日再多酿几瓶,动作却丝毫不停,将怀中人拦腰抱起,向床榻走去。

屋外似起了风,树枝随风摆动,发出沙沙响声。门窗隔绝掉春夜的寒凉,锁住一室春意,正是浓情蜜意好时光。

……

二月末,华京城中又生出一场大闹剧。

这场闹剧的主角是周鸿之和他的夫人惠昭县主。

坊间有传闻,某一日,惠昭县主收到一封密信,信上说她的夫君自多年前便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孩子,而那外室此刻就在她的府中。惠昭县主最初只觉得这是有人挑拨离间,她的夫君一向乖顺,如何会养外室?可这颗怀疑的种子终归落在了她的心头,慢慢生根发芽,不过片刻便长成了参天大树。

为何她的夫君会拒绝她从旁支过继个孩子,为何她的夫君时常外出应酬……过往的所有说不通在此刻找到了答案,不管是对的错的,惠昭县主觉得一切的原由都是“周鸿之养了个外室”。

她决心找到这个外室和这个贱种,通通撕成碎片。

密信上说那外室养在府中,惠昭县主便从府中先开始查,凡可疑者皆用刑,不出半日府中仆役伤了大半,不少都下不了床。审到府中李姨娘时,惠昭县主还没开口,李姨娘便瘫软了身子,将一切全盘托出。

几年前,周相安排了一个叫云娘的婢女到她的房中,并告诉她只要将云娘照顾好了,未来便给她一大笔钱放她出府。李姨娘想到这些年她在府中过得艰难,夫君不喜,她还生不了孩子,早就没了盼头,倒不如出府躲个清净,便答应了周相的要求。之后,每次周相每次去她的房中找她,实则也都是去的云娘那里。

惠昭县主一直以为她对周府的掌控是绝对严密的,不会有任何事脱离她的控制,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现这么大一个纰漏,当即大怒,将云娘抓住便要打死,恰在此时,陆回匆匆赶到,说此人与一命案有关,要将她带走。

惠昭县主虽是陆回的表姐,与这个表弟却是不熟,更何况她和周鸿之成婚多年,在心底早将自己放在了陆回的对立面上,她不欲让陆回掺合她的事,正准备回绝,便听陆回说:“表姐只要将此人交与本王,本王定将那私生子的下落查清,告知表姐。”

只一句话,便让惠昭县主改了心意。

等到周鸿之收到消息匆匆赶回府中时,一切早就尘埃落定,哪里还有云娘的影子?

第126章 凤凰涅槃19替学案堂审上

三月初,春暖花开,陛下移驾青岩书院,开授经筵。经筵日讲持续三日,除青岩学子外,朝中大臣皆需到场。

第三日下午,陆回和谢汐楼带着大理寺的人以及换学案相关人员赶到书院,时隔三个月,再次住进了那熟悉的院子。

傍晚时分,陆回为了明日堂审的事去寻陆既安,谢汐楼用了些吃食,先回床休息,却怎么都睡不着。

山中多风,林间树枝高低变幻,晃动间响声嘈杂,惹人心烦。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似有杂乱声音响起,旋即门被推开,谢汐楼猛然睁开眼,掀开床幔:“回来了?”

陆回除外裳的动作顿住:“怎么还没睡?”

谢汐楼懒洋洋的趴在床上,深情疲惫:“你不回来心中总是不踏实,睡不安稳。”

陆回换好衣裳,向床榻走去,谢汐楼向里侧让了让,为他腾出位置,等他躺下后,窝进他的怀中,呼吸着他的味道,喃喃道:“还是不踏实。”

陆回抚过她如缎的长发,亲吻了下她的额头:“睡吧,明日晚上我们便能回去了。”

窗外的杂声似乎小了几分,谢汐楼在他的抚摸下逐渐入眠,混沌中光怪陆离,她站在悬崖边上,各式各样的怪物将她围剿。她向四周看,却怎么都找不到陆回,正要与那群怪物决一死战之际,被陆回摇醒。

“可是做噩梦了?”陆回看着她,面露担忧,“你今日别去了,留在房中休息。”

谢汐楼扶着有些疼痛的脑袋起身,轻轻摇头:“还是去吧。我扮成大理寺的人站在角落,如果撑不住的话,自会寻机会离开。”

见她坚持,陆回不再多劝,用过朝食后,陆回换上官袍,谢汐楼换上大理寺的衣裳,跟在他身后,向文史院的方向去。

为了今日的堂审,文史院将最大的一间学堂腾出,并将四周的门窗敞开,让周围的人也可听到、看到屋内的情形。

青岩书院三位掌院连同着朝中大臣们在今日齐聚文史院,听陛下堂审去岁书院中发生的两桩命案。学子们今日无课,若想去旁听者也可自行前往。

谢汐楼和陆回到达文史院时已是人山人海,众学子对这桩发生在青岩书院的案件极为关注,对能亲眼见到陛下审案子更是好奇,将学堂围了个水泄不通。若不是禁军在,将学堂严密包围,怕是要挤进学堂内凑热闹。

堂中各院掌院及官员均已到齐,周鸿之表情阴恻恻的,陈崇则垂着头看不到表情,不知在想什么。陆回的视线划过他们二人,走到正中间右下手座位落座,谢汐楼则随大理寺的人站在外侧。这之后没多久,陆既安姗姗来迟,身后跟着陆亦宁,二人落座后,堂审开始。

大理寺官员黄石立于堂前,将青岩书院两名学子之死的案子讲给众人听,期间与案件相关的人依次被带到现场问话,而被指认为杀人凶手的鲁班院学子蔡胜奇亦对一切供认不讳。

满堂哗然,学堂外吵闹议论声渐起,学堂内吵得比外面还要大声。

薛尚书站起身,冲着陆既安的方向哭诉道:“陛下,我儿瑾瑜性本良善,定是受奸人挑拨,才作出这等错事。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杀害那个学子啊!分明是他自己逞强冻死的,和我儿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就算他有责任,他也为此付出了生命,而此竖子设计机关杀害我儿,凭什么还活着?该为我儿偿命才是!”

薛尚书指着跪在地上的蔡胜奇,眼神中的愤怒扭曲彻底将那丁点悲痛掩盖,恨不能扑上去将地上的人撕碎。

鲁班院司掌院起身后先冲着陆既安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方才开口道:“你放屁!青岩书院自古便是向学的地方,偏被你儿污染至此!要读书先做人,你到底懂不懂?你儿在书院中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残害无数同窗,非万死不足平民愤!再说,你儿若不欺辱人,我鲁班院学子犯得着脏了自己的手吗?!你说死在水榭的学子是自己冻死的,我还觉得你儿是自己摔死的呢!我院学子选了个吉日放飞新做的风鸢,偏你儿心比天高,自己爬上去想去摘月亮,这怪的了谁?要怪就怪你们薛家养了个傻子!”

薛尚书气得胡子颤抖,指着司掌院道:“你!你身为一院掌院,说话怎这般粗俗!”

“总比你儿不会做人要好!更何况蔡胜奇于天工一道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定能为大琼制作出最精妙的武器,而你儿能做什么?除了自命不凡欺辱同窗,怕是只会回家哭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