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可以硬生生地抽出手指,但是明显会伤到小鸟娇弱的嘴部,塞莱斯特低下头,小声对金鹏鸟说,“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吧,我的同伴可是有你夜叉的同族呢!她们马上要过来了,你确定要让两位夜叉姐姐瞧见你这样一点也不成熟,委屈巴巴的样子吗?”

鸟嘴立马松开了,金鹏鸟后退了几步,用喙理了理身上有些凌乱的羽毛。只是头顶他挠不到,金鹏有些恼怒,都怪这个白发女乱摸。

“别这样像看仇人一样看我呀,”金鹏的脾气还真是倔得要命,一点都不服输呢,不肯开口求她顺毛,只是生气地瞪着她。早知道,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好了,现在的他恐怕不太愿意乖乖配合吃药。

但是这对病患的健康是不利的,就算患者不配合,也得硬下心肠喂药才行。

于是,趁着金鹏鸟小小的体型反抗不了,塞莱斯特一把抓过小鸟,把他翻了个面,背羽向下放在她腿上。腹部暴露了出来,即使鸟儿看上去再冰冷,腹部也都是柔软的可欺样。

金鹏鸟挣扎着,鸟爪不断向上蹬着,想要翻过身来。

“别乱动啊,小家伙,我要给你喂药,谁让你不愿意乖乖听话。”

白枝缠绕在金鹏的身体上,把他包成了一个白色的粽子,只是青翠的鸟头还露在外面。

气鼓鼓,但没办法逃脱的小眼神实在是有些太可爱了,塞莱斯特忍不住又摸了摸手感极好的头顶。

这次,她没有被咬到,只是用风刃划开了指腹,鲜血顺着白葱的指尖向下流着。接着,塞莱斯特就把带血的手指塞入了金鹏鸟的嘴里。

金鹏被塞莱斯特从腿上抓了起来,头向后仰着,在重力的作用下他再不情愿也只得吞咽了带些腥味的血。这些血有着治愈的力量,她居然还是位……魔神?可是,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帮他,难道又是像主上一样想要掌控他吗?

他咳嗽了几声,想要吐出那些血。可是他久经伤痛的身体渴望着治愈的力量,血一被喝下,就立马被这不管不顾的身体吸收,成为了治疗他的药物。

“好了,好了,不难受了。”

女人喂了他一点清水,当然是扳开他的嘴喂的。如果金鹏更配合一点,双方都会松一口气吧,可是他一点也不想退让,他才不相信什么莫名的善意。

金鹏一点都不愿意相信她,甚至连话都不愿意说。塞莱斯特有些无奈,没办法,她只能做个恶人,逼金鹏开口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别呢?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恼,金鹏觉得有点不妙了起来,“让我想想,怎么确认鸟类性别来着?”

缠绕他身体的白枝松开了一些,可是他还逃不掉,而那女人的手指慢慢向他袭击过来。

即使觉得屈辱,金鹏还是急切地开口了,“我是男的。”他说得很有些狠,还呛到了自己,等咳嗽平复下来,才红着脸骂了一句,“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真的很新奇,居然可以在鸟儿的脸上看到脸红的表情,而且他终于开口了,不是个哑巴,是很清冽的少年声音。

很多事情从零到一难,从一到二就会简单很多。只要让他开口第一次,塞莱斯特就有信心撬开金鹏的嘴。

“你的名字是?”

提问换来了金鹏非常警惕的眼神。

“是不愿意说,还是不能说?”

金鹏沉默了一会儿,“……我的名字已经不属于我了。”

“是被沉玉谷魔神夺走了真名吗?”

金鹏点了点头,显然不愿意多提。

名字是通行世界的凭证。

璃月地区自古有用真名控制人的传说,而那恐怕不只是传说而已。如果真名被更高等级的存在掌控,最坏的可能性是沦为那个存在的奴隶,无法反抗,甚至连自杀都办不到。就像眼前的金鹏鸟一样……

得想个办法帮他把名字拿回来,又或者给他新名字借此摆脱束缚。但目前,不管哪种都办不到。

“我明白了,那么我之后就称呼你为金鹏。”

金鹏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金鹏,你昨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应该不是自愿去攻击人类的吧。”

金鹏的眼神深了几分,低下了头,情绪有些失落。

“那我换个问法好了,你是为救他们而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金鹏有些惊讶,但立马把嘴闭上了,“……你们不应该掺和进来,赶快离开这里吧。”他冷冰冰地说着,带着一点笨拙的善意。

“我不会离开的,如果你想要救他们,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塞莱斯特放软了语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你不需要为我们卷入危险而感到愧疚。而且如果没有问到答案,我是不会罢休的。”

金鹏抬起头,有些无措地望了塞莱斯特一眼,“就算你知道又能怎么样……你救不了他们,而我……我同样也救不了他们。”

“是梦对吧,那些人都陷入了梦境中。在这里呆的时间越久,在某次入睡中就有可能变得跟那些沉睡的人们一样,永远陷入噩梦之中,永远也醒不过来。”

今早,她和无忧反复查看了村子里那些患者的情况,他们都陷入了噩梦之中,身上缠绕着莫名的黑气。那黑气既延缓了他们身体崩溃的速度,又把他们的意识拖入深渊之中。

不管什么样的治疗都无法叫醒被噩梦困住的人们。

只是……为什么要一面保护他们的身体,一面又摧残他们的灵魂呢?

恐怕那不是出于保护,只是当成了噩梦的维护机制。

梦境同样是提瓦特力量的一种,它就像山里

的矿藏一样可以开发,而那些村民就成了被开采的矿。为了噩梦力量的持续产出,他们的身体被维护得很好,就像农场主为了挤奶而细心照料产奶的牛一样。

金鹏说的没错……

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外力无法唤醒深陷噩梦的人们。如果杀死制造噩梦的魔神,恐怕与魔神精神力相连的人类意志也会立马崩溃掉。要想解决……只能潜入噩梦之中,在梦的魔神领域里直面祂的存在。

即使对于魔神,那也太过冒险,毕竟也没见摩拉克斯去海底肉搏奥赛尔。

“……没错是梦,可你并没有梦境的权能。”

金鹏冷淡地说着,一个没有梦境权能的魔神去到梦境里无异于送死,梦境可是梦的魔神琉珏的领域。

“你说的没错,”塞莱斯特点点头,“如果再待久点,我们陷入噩梦也只是时间长短问题,毕竟几乎整个沉玉谷都被琉珏改造成了噩梦加工厂。祂为了增强自己的力量,已经走火入魔了吧。”

金鹏没有反驳,主上曾经是一位温柔的魔神,但那又怎么样呢?现在的祂,已经是彻底的怪物了。属于沉玉谷的美梦转瞬即逝,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噩梦笼罩着黑沉沉的天空。

“你应该可以穿行在这些噩梦之中吧。方便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杀死’这小镇上的人们,琉珏又让你做了什么?”

“……既然什么做不到,就别来妨碍我。”

什么也做不了,不如早点离开这里,别露出温柔的表情来迷惑他,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他们……不,或许等那位摩拉克斯到来,如果他能杀死主上,他们或许就真正的解脱了吧,不用一遍遍地重复死亡和痛苦。

真正的死……才能让他们解脱。

“我知道你很痛苦,”塞莱斯特抱住金鹏,把自己的脸贴上金鹏紧绷的躯体,“就当为了宣泄痛苦吧,告诉我,祂让你做了什么?”

过了许久,塞莱斯特才听见金鹏开口了,但他隐去自己的痛苦,仿佛那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冷冰冰地说着,像块没有心的木头,“七日是梦的轮回,噩梦在第七日进行收割。因此,第七日时就要举行【死的仪式】,人们要在梦境里死去一次,然后前去新的噩梦。但这是必需的环节,如果七日内他们还留在那层梦境里,他们就会彻底迷失,成为噩梦的养分。”

“我的工作就是充当噩梦的屠夫,在每个第七日,杀死梦境里面所有的人类。”

想要呕吐吗?那是当然的,那么多的人类,就算是拿刀砍,刀也会就此折断吧。

但是他不会,从失去真名的那刻起,他就失去了反抗的可能,从不食烟火的仙人沦为了只会杀戮的野兽。

最初,他是有意识地完成这项“工作”的,但是……那实在是太痛苦了。

人们会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小孩子们会用充满怨恨的眼睛看着他,咒骂、厌弃、诅咒……杀戮、死亡、杀戮、死亡……不断重复,后面就连自己的意识也快感觉不到了。

或许,沦为彻底的野兽会比较幸福。

但是,内心隐隐有个声音,那是主上赐予他的仁慈(惩罚)。

祂告诉金鹏,“你是在救他们哦。如果不在每个第七日杀死他们的话,意识就会彻底地陷入黑夜之中,永远也无法有解脱的那天。”

噩梦的开头总是幸福的,人们被清空了死去的记忆,在大地上自由自在地垂钓、交谈、嬉戏,那是主上赐予的美梦,他们不需要担心任何事,就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甜美的花香。

但梦境的第七天,噩梦降临了。

人们被残忍地杀死……即使那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噩梦放大了人们的痛苦,即使他仅用一击就带走了生命,还是减轻不了他们的痛苦。

这是必须的献祭,人们为梦之魔神献上噩梦的力量,而梦之魔神会保护人们的现实的身体。等到祂击退了其他的魔神,成为了璃月的霸主,人们就会从噩梦中醒来,忘记一切的痛苦。

没有人会真正得到伤害,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主上看着金鹏。

“你难道不那么认为吗?”

祂天真地笑起来,噩梦已经腐蚀了祂的意志。这个计划看上去完美无瑕,只是主上不知道……祂早就变了,祂不再守护人们的美梦,不再关心人们的痛苦,祂化身成了真正的噩梦本身。

金鹏刺伤了祂,琉珏留着血祝福(诅咒)他,“你无法理解这么伟大的牺牲吗?但是,没关系,我会原谅你的愚笨。”

祂伸出手,“从今往后,成为噩梦的屠夫吧。这是为了拯救你爱的人类……你当然也可以拒绝,但是……”祂轻轻说出了金鹏的真名“如果你不杀他们,他们就真的永永远远没有美梦的明天了。”

“你是个心软的好孩子,别做这么残忍的事啊。”

那就是最初的开始,他只是运气不好,被主上选中成为了噩梦的屠夫。但幸好,不是浮锦、药君她们,她们不像他那么心狠和无情,一定会过早地崩溃吧。

“……对不起,我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金鹏听见塞莱斯特道歉的声音,滚烫的眼泪从她的脸上滑落,沾湿了他的羽毛,眼泪又黏又咸,让他也有点被苦到了。

别哭,这样会显得我更加凄凉,明明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金鹏想对她这么说,可是他嘴笨,比起说些什么,他更喜欢沉默。

知道了就早点离开吧,金鹏在心里祈求着,如果什么都做不了,至少不要给他微薄的希望。希望比彻底的绝望更让他痛苦和难堪。

“我有个请求,”金鹏听见她说,“请把我也拉入你的噩梦之中。就算什么也改变不了,就算什么也无法为你分担,我还是想试一试,至少……为了这里还沉睡的人们。”

昨晚,他们阻止了【仪式】的发生……按金鹏所说,这里的人们已经被她们彻底熄灭了苏醒的可能。

怎么会变成这样?塞莱斯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只要还剩下一点的可能性,她也要尽全力去弥补。

“……你会死的。”金鹏转过头对她说,“一旦被主上发现,你就会在梦境里被彻底杀死。”

“即使如此,你也要去吗?”

耳边好像传来了她过去对若陀龙王立下的誓约,如果就这样离开,打听的情报也够给岩王帝君交差了吧。但是这种情况……即使是帝君,也救不了深陷噩梦的人们。

要救他们唯一的方法就是深入噩梦之中。帝君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如果他出了一点问题,归离原又该怎么办?

现在已经到了抉择的关键时刻,是退后一步待在安全的地方,还是向前一步即使自己会死?

塞莱斯特笑了一声,除了自己的命,她没有什么好失去。

“是的,我拜托你,请让我去噩梦之中,我要取代琉珏,成为真正的梦境主宰,在祂的噩梦里彻底杀死祂。”

但那是办不到的。金鹏想这么说,但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女神的眼神太过坚定,这是她立下的誓约,那么她就一定会达成。

“……我明白了。”

希望真是没有分量又轻浮的家伙,为什么可以轻易侵入他原本坚硬的心呢?他讨厌这样的人,立下廉价的誓约,轻浮地撩动他的心。

金鹏闭上了眼睛,他本来不想流泪的。

美梦在枯萎,世界在下坠。荒芜的拯救,即使坍塌,那仍然是……他盼望已久的救赎之光。

第68章 金石万载、归离千年(7) 晓雾忽无忽……

晓雾忽无还忽有, 春山如近复如遥。

——葛长庚

“……骗子。”

金鹏从树梢跃了下来,他恢复成了人型的样子,邪气被暂行压了下去。他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少年人的模样。

有人向他解释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告诉她们的话,她们肯定会把我打晕带回归离原。”

送走应达、伐难和无忧的那天, 又是个阴雨绵绵的见鬼日子。天空黑得像个

没有止境的洞,空洞的泪水从那洞里倾斜而出。对于沉玉谷, 这时应该算得上雨季,雾蒙蒙的天气倒也适合茶树的生长,但是唯独不太适合离别。

“你是怎么说服她们的?”

那少年立在长亭的外沿, 雨滴连串般在他眼前滴落。

“我告诉她们,村子人的病症在于流淌而过的水,让她们兵分两路, 一路去找药君, 一路去找浮锦。”

“那你呢?”

相似的问题勾起了塞莱斯特的回忆,那时应达站在她面前问她,“那你呢?”

“我会在村子里照看村民,然后等你们回来。”

记忆中红衣的夜叉似乎有些担心, 但还是乖乖点头了。

她今天的答案, 也跟回忆中一模一样。

金鹏沉默了一会儿, 秀气的眉心蹙了蹙,“你没有说谎。外面的人都跟你一样吗?”

“一样什么?”

“一样擅长欺骗。”

少年一说完,就紧紧闭上了嘴, 就好像这几句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然后他转过身, 像是黑色的雾气一样消失在了连绵不绝的雨幕中。

而此时,长亭内还留有一个人,他的剑靠在柱子上斜放着, 自己提了一壶茶,优哉游哉地赏着雨中美景。

“你不离开吗?剑士。”

塞莱斯特抱着手臂,隔着一段距离,问向那白衣剑士。

今日的茶是浮瑶仙芝。

青绿中芽尖淡黄的茶叶一落入水中,水便起了雾气,大地的呼吸、岩石的记忆和叶脉的香气都凝聚在水中的一芽一叶中。香气轻若蝉翼,像是羽毛一样撩人心弦。伴着香,于茶水中,就连飘雨都是轻盈的梦境。

“你不坐过来,讨一杯茶水喝吗?”

白衣剑士向她端起茶杯,钟灵毓秀的人一举一动都是雅致的,他拿杯的长袖随风飘舞,上面绣的青松翠竹鲜活如画。

“不了。”

茶盏被放下了,冒着热气的茶水在凉雨里很快就没了呼吸。

“是不愿喝,还是不敢喝?”

古华笑了起来,眼睛像是狐狸一样弯成一条缝。手指点了点那杯无人品尝的茶水,蘸着水,他在石桌上画了一个完满的圈,接着他轻轻点了那圈的中心,轻巧地仿佛弓箭射入靶心。

“你们已经逃不掉了。”

手指在圈里打着转,水渍构成的墙壁困住了那圈中的一点,他指着那点对塞莱斯特说,“这是你,”然后在圈外点了三个小点,“那是已经离开的应达、伐难和无忧。”

“需要我感谢你,放他们三个一条生路吗?”

不过,他们真的安全离开了吗?或许他们只是逃离了这个圈,但是沉玉谷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圈套。

“别这么说,你我不是敌人。”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至少现在不是。作为跟你交易的筹码,他们三个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安全的,浮锦和药君会保护他们。”

“一段时间?你不觉得这并不公平吗?”

“公平?”他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抱歉,这里可不是摩拉克斯的领土。”他没什么诚意地道歉了,“不过,你也只能接受不是吗?我会帮你,相反你要替我解决梦的魔神琉珏。”

雨的寒气从长亭外飘来,塞莱斯特抱紧了双臂,她看着面前的剑士,魔神的辨别力似乎也被细雨模糊了,“你是谁?你……不仅仅是古华吧。”

无忧是前几天才来到村子的,身上还有她给的白枝庇佑,所以才没跟其他人一样坠入梦中。但是面前这个自称古华的男人似乎很早之前就来到了村子,但却丝毫没有受到梦境的影响。

“我?我当然是古华。”他给自己又沏了一壶茶,他似乎很喜欢品尝不同的茶,“至于其他的,自己去探索吧。亲自找到答案的过程更有趣,不是吗?”

薄唇映上杯盏,就沾了一层朦胧的水色。他放下茶杯,右手悬空,那放在一旁的宝剑便欢快地飞入了主人的掌心。

“为什么是我?是你选中了我——金鹏他知情吗?”

仔细想想,真的是自己说服了金鹏吗?

一切都太凑巧了,为什么金鹏会特地出现在沉玉谷边境旁的村子里,为什么自己很轻松就捉住了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让他说出了全部秘密……明明他的真名还握在主上【琉珏】的手里,他本来不可能说出这些秘密的。

古华站起身,他笑了一下,像是在看个明知故问的傻瓜,“你很聪明,又为什么非要事事问个清楚呢?你不觉得人生难得糊涂,装楞充傻反而更幸福一点吗?”

话没有断,他接着说道,“明明我还挺喜欢这个故事表面的样子——突然到来的少女拯救了在噩梦中不断轮回的少年,顺便还拯救了整个沉玉谷的人们,”他歪了歪头,塞莱斯特才注意到他原来戴了耳饰,墨玉的眼珠黑沉沉的,“你不觉得这是个非常动人的故事吗?”

“故事?”塞莱斯特有些生气了,她讨厌疯子,更讨厌一上来就让她不知所云的人,“你把这一切都当成故事绘本吗?如果失败的话,你、我还有金鹏,都会死的。”

“那就让它永远不会失败,不就可以了吗?就像在故事的开头,就写下了故事的结局那样。”

他说得倒是轻巧。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古华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我明明刚才还觉得你聪明,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他向前走了几步,宽大的袖子走动间盈满了风。奇怪,剑士又怎么会穿这么不便于行动的衣物?

“总之,我们会成功的。”

嘟囔了一句后,他从剑柄中拔出了那把宝剑,剑身银光闪闪,刀刃锋利如镜,映照出了他那张落拓不羁的脸,然后剑身一转——

肩膀被男人的手掌狠狠压住了,剑直入了心脏,还来不及哀叹痛苦,意识就快要消散。塞莱斯特强撑着眼皮,不能、不能就这样睡过去,她用仅存的力量拉住了剑士的袖子,从胸口迸溅的血把白衣剑士变成了沾满血的修罗。

所谓一剑定胜负就是这样吧。

古华从她胸口缓慢地拔出剑,大量的血濡湿了他的衣物,白玉的脸庞上也全是飞溅出来的鲜血。他用指腹擦了一下从脸上滴落的血珠,放到了嘴里,血液的铁锈味瞬间布满整个口腔,完全盖住了茶的清香。

神明的血尝起来也跟普通人没有两样啊……只是里面蕴藏着更庞大的力量。于是他低下头,靠近了塞莱斯特心口的位置,然后喝下了那流淌着的血。

“为……什么?”

古华从她心口抬起头,黑发散落着,唇上鲜红一片,像是艳丽的鬼怪。他动作竟然还有些温柔,他把女神的头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腿上,“这是为了送你入梦啊。”

黄金的眼眸黯淡着,里面的火焰就快被雨打得熄灭了,身体也越来越冰冷。古华紧

紧抱住了她,唯一的温度来自他的躯体,他说,“别害怕,你不会真的死去,我会杀死(保护)你。”

他低下头看着她。塞莱斯特的眼里没有怨恨,只有疑惑,像水一样清澈的疑惑。她难道是还没有学会仇恨吗?明明她在这里呆的时间够久了。

他闭上眼睛,莫名笑了一声,然后盖上了那黄金的眼眸,“睡吧。你会有一场美梦,但不要沉浸在美梦之中。一旦沉浸,你就会被杀死,接着掉入新的梦境……不过,你要记得,不要被梦里面真正的死亡追上。”

“……在梦的最后,去把真正的死亡(既定的宿命)带给祂。”

声音渐渐被雨凝固,身躯也覆盖上了一层霜雪,塞莱斯特彻底入睡了。

古华抱起她,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会保护她,他会守护她,直到她从梦境中苏醒的那天。

地面上黑色的雾气翻涌着,青色飞羽伴随少年身影一同降临。金鹏瞧了一眼地上那滩血迹,有些不忍心地移开了眼睛,“明明有更温和的方式,为什么你……”

接下来的话金鹏没有说,古华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怎么?你心疼了。”怀里的人睡得正香,只是呼吸过于微弱,脸色过于苍白,像具还活着的精美的尸体。他拂开了挡住脸的白发,美丽的少女就这样安静地在他怀里沉睡。

“这样的【死亡】在梦境中会重复无数次,她总得习惯。真正的危险不是你我,而是噩梦本身。她……塞莱斯特的梦里藏着真正的秘密,甚至能够颠覆梦境之主(琉珏)的掌控。”

“塞莱斯特?”

“哦,对。你还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吧,她的真名是塞莱斯特。不过别担心,琉珏还没有强到仅凭名字掌控魔神的地步。好了,你也入梦吧。记住,在她沉浸美梦的时候,【杀死她】。这是为了保护她,不被【真正的死亡】追上。”

金鹏点了点头,右手变出一张生着鬼角的青绿傩面,他将傩面扔向古华。

古华伸出手接住了那恶鬼面具,怀中的少女渐渐变成一束白枝,然后彻底消失不见了。他将她藏在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接着,他戴上了那面具,身形逐渐缩小,黑发逐渐染成青色,他变幻着模样,直至跟面前的金鹏一模一样。

“接下来,我会代替你,去完成琉珏交给你的任务。”声线变得清冽,如同冰泉撞击山间。古华学着金鹏的说话习惯,嘱咐了一句,“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金鹏点了点头,进入地面的黑雾之中,转瞬便消失了。

他走之后,古华从亭子内走了出来。

他伸出手接住了那从天而落的雨滴,雨滴在他的手心化成小狗、猫咪和蝴蝶的形状。

哼,不过虚假之梦。

他捏碎了掌心的蝴蝶,世界被凝固在此刻。

落雨、青云、疏风都不再流动,人们还沉睡在梦中。真实本就是个谎言,而这里是梦境的世界。

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过是庸人自扰。

真实里面藏着虚假,虚假里面混着真实。塞莱斯特只是看见了真实薄薄的一层,她不知道从一开始就是梦境,她们也并非第一次到达这里。只不过,他让她们那么觉得罢了。

删去痛苦的回忆,让一切从头开始,这对谁都好。

他走了几步,摘下傩面,长亭旁的溪流映出了他现在的脸。

眉秀如山,眼簇星霜,仙家皮囊中生有一点绛紫的眉心印,苍竹青川般的人浸染了冰湖的凛然,不苟言笑间,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古华像往常般笑了一下,可笑容出现在金鹏脸上多少显得有点奇怪。于是,他只得板着脸,肃然样。

在梦中,他可以变成任何人,可是他又只能是他。

古华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默默地动着嘴唇,“我是古华。”

他重复着,不能忘记自己是谁,不能遗忘自己真正的过去,他必须在虚假中掌握真实,这多多少少有点好笑了,像是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可是他找不到解药了。

仔细想想,那药估计已经被他随意丢弃了吧,可能在某个梦境的臭水沟里,跟他一样挣扎着,想要从噩梦的臭水沟里出来。

但现在还不行,古华放任自己坠入溪流中,他又一次把自己抛进了【臭水沟】里。这一层的噩梦消散了,毕竟轮回的第七天已经到了。

在水流的窒息中,他从河里爬了上来,身上是干的,他又来到了新一层的梦境里,梦里可不必讲什么真实的基本法。

傩面被他轻轻扣在脸上,金鹏这面具还真是嗑得人生疼,又透不过气来。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却还得起身,不情不愿地为该死的琉珏干活。

四周的空气闻起来就像是臭掉的烂苹果,但或许这只是他的错觉,不过怎么都无所谓了。他会继续谩骂这个恶臭无比的梦。

而远方清澈的碧流中泛着一种沉静而普遍的痛苦,就像死亡一样隽永,像黑夜一样漫长,而噩梦还没有迎来它真正的【死亡】。

第69章 永恒刚好够开个玩笑(1) 若爱只是想……

在爱中的人,

会耽于想象。

若爱只是想象,

那你会是我的虚构吗?

早上起来就收到了来自拉帝奥教授的短信。

不,准确来说, 我是被接二连三来的短信提示音吵醒的。

【拉帝奥教授:你确定要加入公司吗?】

【拉帝奥教授:你的直属上司还是那位砂金,他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拉帝奥教授:……我先确认一下, 你没有忘记你曾经答应我的事吧。】

大清早被吵醒,谁的心情都会不好吧。

我把手指放在修改备注上面。

出于对老师的尊重, 即使是在流行取昵称的时代,我可是在手机上老老实实输入了“拉帝奥教授”这五个字。现在要不要改一下呢?就当是一点没骨气的报复。

虽然很想把老师的备注改成【希腊头套男】,但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算了, 毕竟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塞莱斯特:诶……老师,早上好。】

虽然我毕业了,你也不再是我的老师, 但总之, 还是称呼你为老师吧。

【塞莱斯特:我的上司确实是砂金大人,但砂金大人是个非常好的人。】

才不是呢,他是个大赌鬼。不过,我到底为什么要成为他的下属来着。

啊, 说到底, 是他那张脸吧。反正工作都是狗屎了, 不如找个好看的上司,性格什么我才不管呢,他给钱大方就行。

【塞莱斯特:嗯, 我一刻也没有忘记。】

虽然很想装傻。为什么老师突然要问我这么讨厌的问题, 就跟赌徒摸着兜里最后一点钱跟赌场老板虚与委蛇地说,钱我这里还有很多。

差不多是一个心理吧。就算我记得,也完全不想支付, 因为根本付不起那个“代价”,本来以为老师一定清楚的。

短信发了过去,很快就收到了拉帝奥教授的回复。

【拉帝奥教授:你之后要跟砂金去匹诺康尼吗?随行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塞莱斯特:没错。老师不也会去吗?】

屏幕的另一头沉默了很久,估计是老师那边有事吧。我把手机放下了,这时却收到了回信。

【拉帝奥教授:你清楚公司去匹诺康尼的目的,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我只是个打工人,乖乖听上司命令不就可以了吗?公司是否成功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跟公司只是清白的金钱关系,它给钱雇佣了我,我用劳动支付报酬。

而且很明显,公司给我的价钱还不到我为公司卖命的地步。

【塞莱斯特:我相信砂金大人和老师您会成功的。】

【拉帝奥教授:……记住你说的话。以及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加入了公司?】

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钱啊,公司开的价最大方,员工福利也还过得去,毕竟我对践行存护命途可不感兴趣。

【塞莱斯特:这个啊,是为了钱哦。】

【拉帝奥教授:……】

【拉帝奥教授:…………】

【拉帝奥教授:………………】

老师他用了三个越来越长的省略号,我这种行为对于天才的老师来说,应该无法理解吧。毕竟他去哪里,都会被当成贵宾。普通人奋斗一生都得不到的金钱、名誉和地位对他来说唾手可得。

【拉帝奥教授:你缺钱?】

【拉帝奥教授:钱的

话,我可以给你。】

【拉帝奥教授:你需要多少,我现在转给你。】

大方得不是时候啊。毕竟我现在的上司砂金也非常慷慨,给我们的报销一向是最大限度的。如果替他办事,酬劳还会比原定的价格多几个零。

而且,我的目的是建立清白的金钱关系。接受拉帝奥老师的钱,总感觉是给未来的自己利滚利,欠下一把还不了的坏账。

而且,我本来就付不起“代价”了。

【塞莱斯特:上次跟穹去仙舟的时候,被狐仙姐姐和持明龙尊骗走了身上所有的钱。】

狐仙也就算了,为什么堂堂持明龙尊也没有钱?本来打算去罗浮的持明族地讨个说法,但是被穹的同伴丹恒拦住了,他说他可以给我那笔被骗走的钱。

不过,为什么是他付?我不明白,但是秉着不拿白不拿的厚脸皮,我接受了,也因此跟丹恒交换了联络方式。后来穹才告诉我,那是丹恒这么多年智库打工积攒下来的钱。

然后,我又把钱转了回去,虽然丹恒不愿意收,但是我告诉他,如果他不愿意收,就把钱转给穹,穹肯定会给他花个精光。于是,丹恒立马就收下了。

【塞莱斯特:砂金大人知道后,就转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去看看脑子。】

【拉帝奥教授:你收下了?】

【塞莱斯特:嗯。】

原本不应该收下的。

毕竟,我不是脑子不好。我当然清楚那是诈骗,但还是转了过去。

我只是单纯想知道钱转过去的下一步发展,为了吊住诈骗犯人,我还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超级悲惨的身份。

嗯,我说我是耀青龙尊的私生女,他们信了,真的很好骗。最后,我套到了他们实际的身份、地址,那些诈骗犯为了送我与本就不存在的老父亲回家团聚,还给我转了更大的一笔信用点。然后——我就去举报了他们,因为检举有功,又得到了一笔来自罗浮政府的奖励金。

所以,在给出我身上的钱后,我实际上收到了四笔汇款:丹恒的零花钱(事后还回去了)、砂金的看脑子资金、诈骗犯的送我回家资金、检举犯人的奖励金。它们加起来远远超过我给出的那笔钱,这是我在新上司砂金身上学到的技巧。

赌上全部,然后加倍赢回来。

确实很爽,我在心里感谢他的教导。

【拉帝奥教授:你是有重新回学校接受再教育的打算吗?】

老师生气了。不过我就算现在回去,也不是在老师手上了。而且如果叫另一个人老师,拉帝奥教授一定会生气。

【塞莱斯特:目前没有这个打算,不过我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

这个时候,老师一定会打电话过来骂我吧。我非常有经验地把手机关机,在手机界面上提示来电的时候,屏幕就合时宜地黑了下去。

装作手机电量不足是逃避老师说教的好方法。虽然有风险,因为他下次见我,一定不会放过我。不过,先过好今天吧。

我从床上挣扎起来了,今天我就要跟砂金大人一起去匹诺康尼,传闻中的盛会之星,有钱人的天堂。

我没有收拾什么行李,同谐的那批人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行李。既然如此,就连箱子也不用拿了。于是,我换上了一条很漂亮的紫色裙子,空着手就出发了。至于工作?这次的事件,恐怕用不上我。

不过既然我已经出现在名单上,就要好好享受难得的度假。

下了引渡飞船,我就看见了我的上司砂金。

他无论何时,都是那样显眼,像只翘屁股的绿孔雀一样,四处招蜂惹蝶。身上的行头亮得可以闪花我的眼睛,话说他到底戴了几枚戒指?我没细看,因为对于穷人来说,细看是种残忍,看得太仔细只会戳破穷人本来就不剩多少的自尊心。

毕竟,随便一枚戒指就可以抵得上我一年的工资……想想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残酷。

“塞莱斯特,”砂金用那双像是紫色漩涡的眼睛,上下扫了我一眼,“你是来度假的?

下属反而比他这个上司更优哉游哉,砂金没有寻常领导想要压榨下属的欲望,毕竟就算压榨也开采不出什么好矿。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位下属有点太“镇定自若”了,明明现在家族的人全盯着他们。

砂金敢保证,如果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家族的人都会过来说他携带了易燃易爆品,连把打火机都不给剩。同谐的人都是这样疑神疑鬼的胆小鬼。

“不,我是来协助您的。”

我贴向砂金,压低声音说,虽然这样也没什么用,同谐的监视无处不在。

“协助什么?”砂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脚边的行李被家族收走了。我猜,那里面一定藏有很多珠宝,他或许还会带上自己的象征石(砂金)。

“协助您玩得开心。”

“开心?我从看见你的这一刻,就挺开心的。”他勾起嘴角对我说,我注意到前台来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星穹列车的人。原来如此,这就是让我来的目的啊。

砂金很擅长选择合适的介入时机,而我的加入打消了星穹列车的戒心。当然,只打消了穹和三月七的。

之后,砂金把自己的房卡给了穹,我有些担心,他不会抢我的房间吧。不过,拉帝奥教授也在,他可以和教授合住,虽然老师肯定不乐意。

好在最后,砂金自己开了一个普通房。

等砂金从穹的房间离开后,我和穹遇到了一个迷路的紫色头发大姐姐,她自称黄泉,是巡海游侠。

但她说谎了,我没有告诉穹。毕竟穹连我真正是谁都不知道。而且黄泉不会是穹的敌人,那么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

之后,我就回了我自己的房间。

星期日在那里等我。

那是个灰色头发的男人,脑袋后面顶了个圣环,耳朵附近生了六翼翅膀,简直就像童话中的天使一样,只不过天使可不会在自己的翅膀上打耳钉。

我笑了一下,“橡木家系的家主,星期日(Sunday),您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比起我,我的上司和老师难道不更值得您的关注吗?”

透过窗户的五彩光打在星期日的背影上,他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就像在怜悯众生困苦一样。他把手按在书本上,简直下一秒就可以去教堂当神父了。孩子们和那些唯利是图的恶人一定很乐意听同谐的歌唱。

他开口了,倒没有在唱歌,“您太小瞧自己了。”

每个爱做模做样的男人,都喜欢用一堆敬语和指代不明的句子来模糊听众的注意力。星期日笑得很亲切,就好像我和他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一样。

“我倒是想请教【终末行者】您到底为何而来?难道是为了传达末王的旨意吗?可是,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匹诺康尼,一个绝对不会出现死亡的地方。”

“啊,你说这个啊。我只是在公司打工,公司让我来,我就来了。”为了加强说服力,我加了最后一句,“如果不来,我可能会被扣奖金和绩效。”

我诚恳地看着他,毕竟我真的没别的心思。

星期日沉默了,他的修养很好,这让他沉默的时候还能保持那张笑眯眯的亲切脸。

怕他跟我独处尴尬,我贴心地送了客,“如您所说的那样,匹诺康尼是绝对安全的盛会之星。所以,您可以走了吗?我要洗澡。”

星期日最后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虽然看得出他不太情愿,但还是离开了。然后我锁上了门。

接着,我拿起电话,打给砂金,“我见过星期日了。他是个和您料想差不多的男人……星期日

有不有趣这个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是的,计划不会有任何问题……祝您旗开得胜,能帮我顺便带句话给拉帝奥教授吗?说我很忙,这段时间就不去见他了……忙什么,您就说您把我发配匹诺康尼挖忆泡了……对,就这样,谢谢您。”

傻子才去见老师呢……他一定会说教我很久的。

我脱下衣服,泡进了大浴缸里,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坠入梦中。

“谁的电话?”

砂金和拉帝奥交谈的途中,一截电话插了过来。

砂金放下手机,“你的那位好学生的。”

“她跟你说了什么?”

“说她宁愿去匹诺康尼挖忆泡,也不愿意见你这个昔日的老师。”

砂金笑得很开心,有什么比见拉帝奥教授吃瘪更让他心情愉悦的东西吗?他刚才输了教授一成,现在他扳回一局了。

“……愚蠢。”拉帝奥教授蹙了蹙眉,“开个价吧,你需要得到什么才肯把她还给我。”

砂金似乎有些惊讶,他先楞了几秒,就哈哈大笑起来,“我没听错吧?Dr.Ratio,你在和我买卖人口?明明你厌恶私有制。”

“并不是,我是在给她自由。她不适合公司,更不适合你,赌徒。”

公司想要拥有【终末行者】,跟想要拥有一个世上独一无二的收藏品没什么两样。但是那是错误的,错误的疾病需要得到治疗。而且,公司不清楚这会带来什么恶果。

他清楚那个“代价”,所以才要把她从公司的私有变为世界的公有。

“你太傲慢了,教授。”砂金从沙发上起身,“每个赌徒都知道,赌局上的每个砝码都有不一样的价值。”

他喜欢赌博。骰子碰撞的声音可以让每个赌徒高潮不断,那种清脆的碰撞声会把人们具象的一切都抽象地拔高到不属于他们的高度,那声音欺骗他们说,他们具有更高的价值。

砂金也是位资深的赌徒,他的生命原本只值一块廉价的砂金石,但是把筹码都堆在一起,从奢华的扑克牌下,扔下那命运的骰子。

他听见他的命运就藏在骰子清脆的碰撞声下——啊,他又赢了。即使牌桌下的手因恐惧而颤抖,即使心脏跳得快要突破胸腔的束缚,但他还是赢了。

他会永远赢下去。

“但塞莱斯特不是赌局上的砝码,她是我的Fortuna(命运女神)。末王宣告了我的胜利,而我会永远赢下去。”

颤栗、发狂、疯癫,幸运会永远站在他那一边。

在最初,命运就选择了他。即使坐在办公室,什么也不做,幸运也会眷顾砂金。赌局是,今天亦是。

“为什么【终末行者】要选择我?公司其他的干部已经向你抛出橄榄枝了吧。”

站在砂金面前的少女打了个哈欠,她昨晚和穹联机打游戏打到太晚了,今早差点就错过了面试。

“因为您出手最大方。”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在看到男人的长相后,又补了后一句,“长得还这么好看。”

砂金挑了挑眉,就没有其他更加深层次的原因吗?

他拔高了自己的价值,这是场心照不宣的博弈,“那我为什么要同意接受你成为我的部下。你知道的,”砂金拖长了语调,“离我最近的位置很抢手,你的筹码是什么”

最近的位置,他笑得有点暧昧,像他这样的赌徒,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是得到训练的。闭上眼吧,为了不被那张脸欺骗。

“筹码?”塞莱斯特有些困惑,她可什么都没准备,但也不打算就这么空手而归。“公司开了我无法拒绝的价钱,让【终末行者】成了公司的私产。而我打算成为您的私产,您竟然还问我要筹码吗?”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伤心,但装得不是很好。砂金依旧坐在他昂贵的真皮沙发上不为所动,把玩着手指上的宝石扳指。

砂金听见塞莱斯特说,“您不是很害怕吗?您把自己当成筹码放上赌局,面上装作云淡风轻,可是心里却怕得要死。”

听到这句话,砂金抬起了头,冒犯吗?他或许已经习惯了,脖子上的印迹大开着,所有人都能看见屈辱和不堪,但那又怎么样?

他才是赌桌上唯一的胜者。

凝视他紫色的眼睛,就像陷入无法脱身的漩涡本身。

塞莱斯特起身,来到砂金身前。她学着纯美骑士的模样,屈膝下跪,捧着他一只戴满宝石的手起誓着,“我向您发誓。在我成为您部下的期间,您永永远远也不用尝失败的苦果,您会长长久久立于牌桌的顶端,从低贱的砂金石到可以买下整个世界。”

她的唇礼貌地贴上了砂金的手,冰冷的一吻后片刻就分别了,“这是末王的宣告,是【终末行者】的见证。您不会输,您会一直赢。哪怕……您厌倦了这一切,您也会如同诅咒般的赌上全部,然后摘下胜利的果实。”

砂金的心跳加速着,他想要抽开手,就好像他想要从这残酷的命运里脱身。

但是,那只是他的幻想,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赌桌的尽头是虚无,胜利的背后是为了胜利快要支离破碎的他自己。

他明明拥有了普通人无法奢望的地位、金钱、名誉,却像拥抱一场虚无而黑暗的梦。一场盛大的赌局后,是另一场更盛大的赌局,他带着满满的筹码而来,但总会有一次,在未来的某天,从赌局中赢来的一切,终究会在一场盛大有如死亡的赌局中全部输掉,化为虚无。

他明明很清楚,但是他早就脱不了身。

我是犯了多大的罪……才要为了死亡来到世间?末王的宣告,是疯狂的开始,还是毁灭的终端?

如果……这是我的命运,我会接受它。

哪怕再残酷,也要在无数下落快要淹没他的筹码中,一把抓住他的命运。

砂金抓住了塞莱斯特的手,把她拉起来。

耳朵上带的孔雀耳饰跳了一下,脖子上昂贵的宝石闪了一道光,他的神色莫测说不上开心还是痛苦,只是介于其中。在牌桌和牌桌之中,在筹码和筹码之间,他便是这副表情,没有意义的迷乱,他的脸庞难以形容。

他说,“那你可要看好了。我会赢,一直赢。”

被握紧的手腕抓得生疼,骨头似乎快要断裂,塞莱斯特听见自己重复了一遍,“是的,您会赢,一直赢。”

赌局上的胜利是一见钟情后的火焰,在无数次熊熊燃烧后,烧毁了自身的存在,只剩下余烬中坚硬的骨骼残骸。

嘘,残骸在说话呢。

它说,他绝对不会输。

第70章 永恒刚好够开个玩笑(2) 去爱永远不……

去爱

永远不会见到

第二次的东西,

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

随机毁灭自己,

人们就在这一瞬间活着。

——加缪

在惊梦酒吧, 我被拉帝奥教授逮住了。

明明已经没有见面的必要了。于是,我对紫色头发的男人说“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了。”

他抬起头, 认真看了我一眼,然后把视线投向他端着的酒杯, 里面的鸡尾酒呈现一种梦幻的蓝紫色。和我今天穿的裙子有些像。

他低头喝了一口,鸡尾酒均匀的分层被摇浑,蓝紫色变成了更加深的浑浊宇宙。

片刻, 我听见拉帝奥教授说,“你会留下来吗?”

我有些疑惑,“留下来, 留在哪里?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我摇了摇头。

拉帝奥教授没有接着问了, 他向侍者打了个响指。穿着燕尾服的帅气姐姐给我上了一杯一模一样的鸡尾酒。

“要尝尝吗?”他说。

我侧过脸看他,教授紫色头发在酒吧的灯光下有着漂亮的光泽,背后那盏灯打在他的侧脸上,一半黑暗, 一半光明, 像是博物馆里的大理石雕塑立在黑白两刻之间。

他在兜圈子, 但是为什么?拖延并不会让结果发生什么变化。我有些羞愧,因为我没有可以报答他的东西。教授一直对我很好,我猜可能是因为天才对于一般庸人起了怜悯之心。

但是, 我付不起老师想要的【代价】, 那个他应得的报酬。

虽然教授应该早就清楚了这点,但他没有说什么,对我的态度一如往昔, 毒舌、散漫又不乏温柔。

就跟今天的他一样,散漫地坐着,一只脚搭在吧台,一只脚放在椅凳下,虽然开口的语气都跟平时毒舌时差不多,但我能感觉到赤色的眼睛里面留着温热的血,如果能够触碰,应该是难得的暖意。

我喝了一口酒,然后被呛了一下。

好苦的酒,我被苦到五官都变形了。我奇怪地看了拉帝奥教授一眼,男人神色自若,薄薄的唇上留有一层水色,吻上去能尝到酒的苦味。

“……您不觉得苦吗?”我没忍住问了。

“苦?”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高脚杯里只剩下浅浅的一层酒液,“怎么会觉得苦?”他反问道,“反而很衬我现在的心情。”他喝完了那杯酒,空空的杯子放在黑色吧台上,白得太过显眼。

放杯子的清脆声音,让我的身躯也像杯子一样颤抖了一下。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那个答案就浮在我们之间,我们俩都心知肚明。但他伸出手,把那个答案向下抓,但在它落地前,我后退了一步。

“话说,您不去砂金那边吗?”我提起了另一件事。

“砂金,你就那么喜欢他?”拉帝奥教授笑了一下,让我觉得有些凉飕飕的。接着,他说,“已经结束了,砂金在街道上分发宝石。”

我点了点头,一切都跟计划没什么两样。虽然我并不关心这个。

我把酒杯往前一推,蓝紫色的酒液在杯中摇晃,像是深夜的大海在星光下舞蹈。

“抱歉,老师。我要离开了。”

拉帝奥教授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头发上别的金橄榄枝璀璨着。整个人就像步入了黑夜之中,黑暗、腐坏、深不见底。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我,“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的眼睛里闪着我看不懂的光,但老师恐怕忘了,我不擅长解谜,也看不懂天才的情感。

“是吗?我很期待和老师再见面。”我随口应和着。

“【代价】是虚假的,我早就不期待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了。”拉帝奥从吧台前起身,高大的身影一下子遮住了面前的少女,他们的影子在阴影中融在了一起。“你应该感到荣幸,塞莱斯特。你让我尝到了溃败的味道,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一点成功的可能性。”

拉帝奥教授,世间少见的天才。

只要他想,他可以在任何领域如鱼得水,然后站在众生的顶端,俯视着下面的庸人。但他身为天才,就连个性都是稀有品,他主动从高高的座位上走了下来,只为医治世间愚笨的顽疾。

可是,这样一位尽职尽责的“医生”却放弃了医治我的可能。

我说,“那真的抱歉了,老师。”

抱歉,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庸人。

听到这个回答,他哈哈大笑起来,“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在夸你。”

他走进了我,高大的身体直接遮住光源,我像只小鸟一样躲在他身体的阴影里。我抬起头看他,拉帝奥教授也低下了头,然后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接着那张犹如希腊雕塑的脸放大了,他的下巴枕在我的头发上。

他伸出手,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很清爽,肌肉有些硬,我的脸就靠在过于发达的胸肌上,微凉的触感让我感觉有些莫名的燥热。

拉帝奥教授的声音从我头顶处传来,我的耳膜似乎也因为他的话语震动着,“追寻末王的脚步,只是在追寻注定毁灭的命运。我放弃寻求那个答案,唯有命运是无法逃避的,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告诉我,我的命运是什么?”

我稍微挣脱开了他的拥抱,“您会登上智识的顶端。”我对他说。

“我问的不是这个,小姐。”

“那是什么?”

“我问的是你我之间的命运。”

我沉默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我们之后没有再见面的可能了,教授。”我低着头说完了这句话,可能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他难过,他应该永永远远都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站在天才的行列,傲视所有庸人。

拉帝奥教授叹了一口气,他又拥抱了我一下,抱得很紧,我都能闻到他呼吸间酒精的苦涩味道,苦得我的舌尖都开始拒绝了,因为他吻了我。

那是一个只有苦涩的吻。

他那么用力地拥抱我,吻着我,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在亲吻的那刻,我突然意识到,这真的是最后了,以后再也不会有拉帝奥教授的早安电话了。以前明明那么讨厌的东西,但现在却留恋了起来。

但我没有哭,拉帝奥教授的表情也还是平时的冷峻,就好像我们都没有为此难过。

在我离开之前,他走了。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平静地扔下这句话,“不过是在过去,你不知道的过去。”

说完,他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跟末王一样,是倒着生活的。拉帝奥的最后,是我的最初。

是的,我没有和他相遇的记忆。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只是猜测他对我有所图谋。我问他是什么,他说那是【代价】,他想要探寻有关末王的真相,或者说答案。

很符合学者的思维。

我答应了,但在最后,我又反悔了。因为那个答案浅显地令人绝望,命运的最后一定是毁灭,个人、星球直到世界。那就是一切的终焉。

拉帝奥教授意识到了,于是那个【代价】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像是联系我们俩的一个借口。

站在窗边,我安静地看着教授的身影消失在这座繁华无比的美梦之城。身后有人靠近了我,那是个白金色短发的女调酒师,我记得她的名字是舒翁。

她端了一杯酒过来,红色外套的口袋里露出了白手帕的一角。

“要来一杯酒吗,可爱的小姐?”

“不了,我并没有点。”

舒翁把那杯酒塞进我的手心,“喝一点吧,就当是本店的赠品。”

那杯酒是跟教授点的那杯完全不一样的酒,玫红色像是雾气一样升腾着。我喝下了这红色的迷雾,它甜的像个梦境,在舌尖上跳了一瞬,那甜美就跟露珠一样被蒸发掉了。

“很特别的酒。”我摇晃了一下酒杯,水雾在眼前集聚着,“它的名字是?”

“无疾而终,”舒翁蓝色的眼睛关切地看着我,“它的名字是无疾而终。”接着,她拿出了口袋里的手帕,擦拭着我的眼角。

手帕被泪水打湿了,生长出了星星点点的泪痕。

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了原来我流泪了。可是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睛擅自流出了眼泪。

我把那杯【无疾而终】仰头喝下,把手帕叠好还给了舒翁。

“谢谢你,但我没有哭。我和他……只是师生关系,只是我之后再也见不到老师了。”我向她强调着,虽然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向一个陌生人解释这一切。

舒翁忧伤地看着我,与她坚硬的外表相比,她或许是很重感情的性格。她没有反驳我,“我知道了,小姐。”她垂下了眸子,“请饶恕我的冒犯,无疾而终……并不只是形容恋人。”

是我对号入座了。我突然意识到了这点,舒翁还是用那种忧伤又担心的眼神看着我,看我惊慌失措,看我口不择言。

之后,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座小小的酒吧,就好像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我在大街上寻找那个人的身影,可是哪里都没有拉帝奥教授。

走累了,我就蹲在大街上,靠在一个角落睡了一觉。

因为,我知道有人会叫醒我,他会以近乎严苛的方式提醒我,让我步入我既得的命运。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靠在金鹏身上。他是个长着青绿色头发的少年,额心上生着紫色菱形的印记。

“你来了。”

金鹏点了点头。

虽然古华说他将我投入了梦境,但我知道这绝非梦境,我是真实存在宇宙间的。金鹏应该是通过某种方式附在了我身上,跟我一起来了异世界。他们的计划是让末王显现,然后让末王赐予梦之魔神终结。

因此,我和金鹏在异世界的旅途是有终点的,而我们的任务是在终点到来前,不要被末王追上。如果追上了,我和他都会死在这里。

虽然我完全不明白古华是怎么做到的,他又是如何得知我是末王信徒,明明提瓦特不应该有人知道这些。

但是,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正如古华说的那样,故事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结局。而我和金鹏只需要忠实地沿着命运的轨道,走到我们的结局。

哪怕过程再痛苦,我也无能为力。我安慰自己,至少我还能再见到曾经的朋友和老师,但现在……我们得逃亡了,再不走,末王就会出现。

我会把匹诺康尼的人们都害死的。

“之前我要你取的忆泡,你拿来了吗?”

金鹏递给我一个淡蓝色的忆泡,那是我送给砂金的临别礼物。

接着,我打开手机,向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发送了信息。

【塞莱斯特:我们会在过去重逢。】

无人回复,我盯了一会儿空白的界面,就把手机收了回去。

“走吧,金鹏。”

在最后的战场,一个虚无和黑暗得无边无际的空间,两轮像是太阳一样的黑日在我眼前和背后。

在那里,鲜血淋漓的我找到了砂金。

他在和他的过去告别。我看见他的礼帽和过去的回忆一起飞舞,他自由了,笑得像个无垢的孩子。那才是他真实的模样,在谎言和欺诈下的纯白无瑕。

“打扰了,砂金大人。”

听到声音,他转头看向我,紫色漩涡的眸子放大了,他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向他一步步走来,直到他的眼睛可以看清楚血透过我空荡荡的胸口大洞向下流淌,紫色的裙子上全是粘稠的血,地上也有一道暗红色的血迹。

“末王的使者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吧。”

砂金在看清我身上的伤后,脸色瞬间惨白了。他的眉头紧皱着,紫色的瞳孔颤抖得像是快要碎裂的星星。他大跨步向我走过来,砂金似乎想搀扶我,但是他现在却惊恐地不知道要把手放在哪里。

“我是向您提交辞呈的。如您所见,我就要死了。”

我向他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微笑,却换来他更加惊慌的表情。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匹诺康尼,”他喃喃自语着,“你不会死的,一切都是梦境,你不会死的……”

“是的,我不会死。只是再也无法在这个宇宙的任何角落观测到我的身影而已。”我顺着他的话说着。

砂金生气地瞪了我一眼,英俊的眉毛皱在一起,“是谁伤了你……公司不会放过他的。”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好位置,他的手放在我的腰间,想要我躺在他怀里休息一会儿。

但我后退了一步,我不想弄脏砂金。

“是我自己。”

我说谎了。我是没办法自杀的,是金鹏【杀死】了我,但这是为了让我们从末王的追猎中短暂逃离,然后前往下一个时间点。

末王是不受时间束缚的,而我拥有和祂一样的特性,我知晓自己的命运【未来】,但代价是我无法改变命运任何走向。末王是在未来诞生,从未来逆向活到过去;而我也一样也是倒着生活的。因此,我前往的下一个时间点是我的过去,我并不清楚的过去。

“我的结局早就注定了。身为命途行者的我,无法违逆自己的命途。而结局,要我一个人在匹诺康尼逝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摊开手心,里面放着浅蓝色的忆泡,它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没有被血沾染一点,安静地发着淡淡的光。

“这是什么?”

“我的辞呈和临别礼物。”我对他笑了一下,在最后告别的时候,应该高高兴兴的。我希望是这样,但看来适得其反。

砂金并没有露出一点的惊喜神色,他甚至都不想碰那个忆泡。

“至少看看它,它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把那枚忆泡放在他掌心。

“里面是什么?”砂金问我。

“那是我跟流光忆庭的忆者交易得到的东西,”我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允许这些忆者将我的记忆珍藏制成光锥。“里面是全部埃维金人的回忆,不管是欢笑,还是泪水,不管是富裕,还是贫穷。”

“愿三重眼的地母神(芬戈-比约斯)三度为你阖眼。”

“令埃维金的永远鼓动。”

“旅途永远坦然。”

“诡计永不败露。”

我轻轻说起了流传在埃维金人之间的祝福,最后我抬起头,我祝福他,“愿你不再孤单,永远被人所爱。”

砂金忽然觉得自己掌心的这玩意烫得要命,也重得惊人。他喘着气,心脏在惊喜和怀疑中直上直下,像是坐上了最惊险的过山车。

他看着面前鲜血淋漓的少女,她头发的末端都被血染红了,脸色苍白着,唇被冻成干涩的紫色,身躯微微颤抖,身下有一滩黏腻的血迹。

“……为什么?”

砂金问她,她明明要死了,为什么在死前见的人会是他?为什么要送他这样无价的礼物?为什么偏偏是他……这也是因为自己格外幸运吗?砂金不知道答案,但他下意识地讨厌这完全不对等的礼物,他接手的是个烫手山芋。

因为他没有自信。

没有自信能够得到完全不图回报的爱,完全不涉及任何欺骗的爱,完全跟他童年得到的一模一样的无私的爱。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在死前想做点好事吧。”

砂金的表情更加困惑了,但他握紧了手心的忆泡,他直到死也不会放开手。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可以对我笑一笑吗?我忘了告诉你,你笑起来很漂亮。”

不是他在赌场上的笑容,而是他私底下的笑容,就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没有防备的、未经计算的笑容。那个时候,他的紫色眼睛会很清澈,金色的头发也像在阳光下一样闪闪发光着。

砂金有些无奈地看着我,他挤出了一个笑容,但像是皮肉之间不得不进行的配合,像是一场诡计本身。

我有些失落,但是我没有表现出来,或许……这样也好。

“谢谢你,砂金。”

说完,我的身子就向后跌去,像是童话里的美人鱼一样坠入了漆黑的大海里,身影逐渐化成了一戳即破的泡沫。

我要死了。

在泡沫虚假的光下,我看见了砂金向我奔跑过来的身影,他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嘴唇颤动着,他似乎在说些什么。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被握紧的手腕在他的章心里化成了泡沫。这些透明的梦幻泡泡向上飞着。他终于是什么也没握住。

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心里空了一大块。

此刻,砂金突然意识到了。原来痛苦也可以是空虚的黑洞,但空荡荡的痕迹只会告诉你,你曾经失去了什么,但它却不能被填补上。

因为黑洞不是真正的伤口,真正的伤口会痊愈,但失落不会,它会永远留在心里,在痉挛一下抽搐的身体后,把真正的心脏带走。

“愿你不再孤单,永远被人所爱。”

耳边忽然浮现了这样的话语,砂金无措地捂住了眼睛,他朝着四周的虚无呢喃着,像是一只迷路又落魄的绿孔雀,“……骗子。你骗走了我最珍贵的东西,然后就这么不负责任地离开了吗?”

擅长诡计和欺骗的他,竟然也会被人欺骗?只是,他都不知道自己被骗走了什么。

她是最高明的骗子,而他只是一个被她欺骗的可怜人。

而现在这个骗子死了,可怜人再也无法追回遗失之物,他变得更可怜了,像只被遗弃在路边的小狗,顶着金色的绒毛,眼眸湿漉漉的。

原来,她的话根本不是祝福,而是安放在他头骨上的钉子。

他的幸运女神就这样敲着钉子,让他的大脑作响 ,身体发麻,血液凝固。让他逐渐意识到曾经握在他掌心的幸运,像是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而幸运女神,不会再一次眷

顾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