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番外(2 / 2)

她偶然还能在某册书卷看见他人的批注,字迹遒劲有力,透着一股睥睨之态,或点评,或反驳,见解独到,很多时候与傅归荑不谋而合。

她猜测书里的应当是裴璟的字迹。

傅归荑读得如痴如醉,转眼到了秋日。

裴璟已经率领大军打进了北蛮都城,战争即将结束。

这一日傅归荑照例用完早膳,正准备巡视营地一圈后回去继续读书,但见父亲脸色肃穆往营门口方向急急赶去。

她心下疑惑,有什么事能让父亲如此惊慌?

难道是前线出了什么问题。

哥哥!

傅归荑的脸色一变,悄悄跟上去。

一群人急急忙忙护住一台担架朝里走,为首的正是自己的哥哥傅归宜。

傅归荑远远打量一番,发现他除了脸色阴沉外并无异常,这些天自己的身体也好好的,想必他应当没有大碍。

傅归宜恰好看见傅归荑,冲她比划了个手势,意思是赶紧回帐内,别管闲事。

傅归荑依言转身,她皱着眉坐在榻上,拾起翻开的半卷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心里惴惴不安地等到黄昏,傅归宜掀帘而入,一言不发地先灌了几杯凉茶。

“裴璟中箭了。”傅归宜放下茶盏,语气沉冷:“那只箭矢最初是冲我来的,他帮我挡了下来。”

傅归荑听出哥哥语气中浓浓的自责,先问了一番裴璟的伤势,在得知性命无碍后松了口气,她安慰道:“哥哥莫要自责,咱们一定想办法治好他。”

傅归宜的嘴角扯了个浅浅的弧度,没说话,眼眸黯淡,若有所思。

傅归荑送走傅归宜,趁着夜色来到王帐。

父亲将此处挪给裴璟养伤,门外守着傅归荑不认识的银甲将士,为首的男子拦住傅归荑的去路。

裴璟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命令放她进去。

银甲将军多看了傅归荑一眼,旋即低垂了眼眸,让路放行。

傅归荑进来的时候端着一碗参汤。

只见裴璟长发散在后背,上身斜依床头,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雪色中衣,领口微敞,隐约露出结实的肌肉和厚厚的纱布。

听见响动,他似有所觉地抬眼望过来,如渊般的双眸里划过欣喜。

傅归荑垂眸躲开他灼热的视线,低头缓行至床榻边。

“太子殿下伤势如何?”

裴璟柔声道:“没有伤到要害,躺几天便能痊愈。”

傅归荑:“那就好。”

寂静无言在两人之间蔓延。

裴璟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傅归荑被看得有些心慌。

她连忙端过一旁温度适宜的汤药递给裴璟,定了定心神,出言感谢:“家兄承蒙太子殿下相救,不胜感激。我特地为您熬制了补汤,愿您身体早日无恙。”

裴璟没有接过去,目光愈加具有侵略性。

他的声音成稳有力:“我不是救他,你明白吗?”

傅归荑眼皮一颤,手里的碗几乎快要拿不住,一只大掌陡然握住她的手腕。

傅归荑心里一惊,无法控制自己急促紊乱的呼吸。

他想让她明白什么?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砸在她脑海里,惊讶,不可置信,否认,不知所措等情绪轮番在心口交织,最终只化作一句喃喃细语:“我天资驽钝,不明白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裴璟手上的力道更重,像是怕她跑了似的,“我不是为傅归宜挡下这一箭,我是为你。”

傅归荑心口一震,脑中白茫茫一片,“我是为你”四个字来回耳畔边回荡。

“他受重伤,你就会不舒服。”裴璟直视傅归荑微僵的侧脸,一字一顿道:“我不想你难受,傅归荑。”

傅归荑长睫不受控制地急速颤抖,她低垂着目光,不敢与裴璟对视。

空气逐渐变得窒息粘稠,像胶一般包裹着傅归荑全身,将她钉在原地。

她每呼吸一次,胸口更沉重一分,直至眼前出现眩晕。

傅归荑的五指微蜷,目光更低,屏住呼吸刻意忽视胸腔内怦怦乱跳的心脏。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裴璟是天上的皎皎明月,生来辉煌灿烂,她只是最平凡普通的女子,如满地生长的蒲草,当不起与日月比肩。

傅归荑活得通透明白,他们根本不合适。

“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傅归荑试着从裴璟掌心抽出手,却发现纹丝不动。

她硬着头皮用了点力,然而裴璟的手像是粘在她身上似的,怎么也弄不掉。

“太子殿下?”傅归荑鼓足勇气抬头看着对面的人。

裴璟黑沉沉的眼眸中一片平静,他直勾勾盯着傅归荑,表情镇定令人无法判断他今夜的所作所为到底意欲何为?

傅归荑再一次微启双唇,准备告辞:“我要回去——”

“傅归荑,我心悦你。”裴璟口吻郑重,丝毫不掩藏眼眸中的渴望:“我想要……”

傅归荑不由自主地抬头,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听着他微哑却迫人的嗓音。

她表面上淡漠冷静,心却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造访,打得她措手不及,六神无主。

他的每一个咬字极重,像是要刻进她的心里似的,竟让她有种微痛的窒息感。

“裴璟,你怎么样了?”帐帘又被人掀开,带起一阵凉风,吹进傅归荑的脖间,令她后颈一凉。

傅归荑像受了惊炸毛的猫,又像岸上濒死扑腾的鱼,倏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裴璟一时不察,让她挣脱。

两人同时愣在原地,傅归荑率先移开目光。

傅归宜看见他妹妹在这里,好奇地问了句:“阿荑,你怎么也在?”

傅归荑的脸霎时腾起热气,红彤彤一片迅速蔓延至耳后根,她立刻转过身飞快往外走,语气含糊不清:“我来看看殿下的伤势,正准备回去。你们有正事,我不打扰了。”

即便在这种时刻,傅归荑也不忘记向裴璟行礼告退。

傅归宜觉得自己的妹妹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挠了挠头,转头对上裴璟黑沉如水的脸,心里更纳闷了。

“你怎么一脸不高兴?”傅归宜走到裴璟床榻前,扫了眼冒着热气的汤,疑惑道:“谁惹你了?”

裴璟语气非常平淡地对着傅归宜说了三字:“滚出去。”

傅归宜抿紧唇,食指着住裴璟深吸了口气,僵硬地笑着离开。

临走时,他胡乱猜测是不是阿荑说了什么话惹到了裴璟,替她圆了句:“我妹妹要是说了什么得罪殿下的话,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她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火气冲我来。”

回应他的是一个“滚”字。

裴璟等人都离开后,拿起温热的汤,一口饮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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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If线5

◎从此,月亮是你一个人的了。◎

往后几日, 傅归荑再没有进过裴璟的营帐,但每日的药汁和补汤她总是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于人。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南陵太子的安危事关重大, 她怕大营里混入奸细, 万一在这上面做了手脚, 整个傅家都要遭殃。

傅归荑刻意忽略心底的悸动。

从小到大, 不是没有人向她示好。

除了傅归荑长相貌美这个因素外, 父亲的势力也让她在婚嫁一事上有足够的选择权。

曾经有其他部落的族长愿意用五百匹健壮的马,一千头羊还有无数金银珠宝求娶傅归荑。

这些东西对任何一个部族来说都是一笔不菲的财产,所以二族长才说不如把她嫁出去换更有价值的东西回来。

她的父亲自然不肯同意, 对方的年纪都可以做父亲的父亲, 甚至儿子都比傅归荑大几岁。

傅归荑站在火炉边,手里拿着蒲扇轻轻扇着。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与南陵太子有什么交集, 更没想过裴璟会说出那样的话。

“阿荑,你怎么了?”

傅归宜忽然出声,吓了傅归荑一跳,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难受得直皱眉。

“对不起阿荑,我不是故意的。”傅归宜见妹妹脸色发白,立刻道歉,神色慌张。

“我没事,哥哥不用担心。”傅归荑手放在胸口上顺了顺气, 笑道:“是我自己想事情入了神。”

傅归宜夺过傅归荑手里的蒲扇,替她看着药炉, 顺口问:“在想什么?”

傅归荑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在想以后我的嫂子是什么样的, 父亲昨日把我叫过去, 和他一同参详了几位姑娘。”

傅归宜一听,两条剑眉烦躁地拧成一团,“怎么最近一个两个都在弄这些事,仗还没打完,我哪有心思关心这些?”

“还有谁?”傅归荑好奇问了一嘴。

“裴璟。”傅归宜丝毫没察觉到当他说出这两个字时,自己的妹妹身体瞬间紧绷。

“我这两日去找他的时候,看见帐篷里堆满了女子的丹青图,想必是在选太子妃。”

傅归荑语调平平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话头一起,傅归宜刹不住车,迫不及待地分享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裴璟今年已经二十四岁,房里一直没有伺候的人,听说南陵那群老臣们急得上火,这次一定要逼他选定太子妃人选。”

傅归荑目光垂在冒着热气的药炉上,默默听着哥哥兴致勃勃说裴璟选妃一事。

军营里的生活大多数无聊枯燥,好不容易有件能津津乐道的大事自然议论纷纷,如今大家都在猜最后哪位贵女能入裴璟的眼,成为太子妃。

为此军营里还暗中开了赌局,其中南陵首辅的嫡女与兵部尚书的嫡女呼声最高,他们一个是文官之首,另一个在军中地位超然,每一个都是裴璟的左膀右臂。

“阿荑,你说我压谁好?”傅归宜煞有介事跟傅归荑商量:“你帮我分析一下,赚了钱我跟你平分。”

傅归荑头也没抬,“我猜不准。”

“也是,谁知道裴璟心里在想什么。”傅归宜灵光一闪,“等我去送药,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傅归荑没阻止,任由傅归宜端走药。

等人走远,她闭上眸狠狠深吸了一口气,将脑中扰人的杂念尽数摒除。

*

数日后,裴璟已经能下床自由活动,他在营地周围四处转悠,很快发现傅归荑在躲着他。

她不出营帐,裴璟找不到机会与她说话。

不是不能硬闯,但他不想让傅归荑难堪,更不想逼迫她做出回应。

某日傍晚,季明雪来报,傅归荑独自拿着弓箭往营地东南部去了。

裴璟连忙下榻拾掇一番,手里拿着一个包裹严实的长形布袋匆匆赶过去。

傅归荑今日心烦气躁,十支箭里会射偏两支。

方才她一路走来,营地里到处都是小声议论裴璟的太子妃人选到底花落谁家。

如今南陵朝堂以裴璟马首是瞻,太子妃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侧妃最少也是妃位,任哪家都不想放过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傅归宜昨晚上过来神秘兮兮地告诉傅归荑,他压裴璟哪一个都不选。

这个赔率最高。

他认真地分析裴璟不会轻易定下人选,反而会用皇后的位置吊着诸位大臣替他死心塌地卖命。

不过裴璟肯定会给他们一些甜头,最常规的操作便是都纳入他的后宫。南陵太子妃只有一个,可良娣能册封二人,良媛六人,还有承徽、 昭训、奉仪等数十人不止。

最后傅归宜还问傅归荑借了一些银钱,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一定能赢,到时候和她五五分账。

傅归荑将自己的私房钱一半都给了傅归宜。

哥哥高兴就好。

至于剩下的一半,若哥哥输了,她再拿来贴补他。

裴璟赶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傅归荑的一支箭脱靶飞到树后。

“你的心乱了。”裴璟从黑暗里走出来,站在傅归荑身边,他刻意忽略她脸色一瞬间的僵硬,“我能知道你的烦心事吗?”

傅归荑默了默:“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我没有什么烦心事,只是天色略暗,一时晃了眼。”

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开一步距离,神情客气疏离。

裴璟眉头轻蹙,却没有别的动作。

他开门见山道:“傅归荑,我想要你成为我的妻子。”

傅归荑愣住了,没想到裴璟如此直白。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下意识别过头躲开裴璟的目光,脑子里却有细微的嗡鸣声簌簌作响。

傅归荑暗自深呼吸数次,决定装作没听见,低声道:“天色已暗,我要回去了,告辞。”

她刚抬起微微颤抖的脚,手腕瞬间被人制住。

裴璟的掌心炙热,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像被烈火烫了一下。

“傅归荑,我是认真的。”裴璟声音低沉,却如同一把箭矢直插入傅归荑的心脏,箭尾震荡,激得她的血液沸腾。

裴璟是铁了心要她给出回应,傅归荑不想用“考虑几日”这种敷衍的话搪塞过去。

她同裴璟一样,不喜欢婆婆妈妈,拖泥带水。

傅归荑强迫自己抬头,直视裴璟迫人的目光,伸手指向天空的明月,语气不卑不亢。

“明月照耀大地,润泽万物。”她指着自己:“我做不了争月华的大树,我只想要一寸土地安身,发芽,生长,最后安静地枯萎,融进泥土里。”

裴璟抿着唇,静默无言看着她。

气氛陡然一片死寂。

这一刻被无限的拉长,所有的声音被放大。

凉风穿林而过,夏蝉放声高歌。

两人中间似乎有一根拉到极致的弦,看似紧绷,实则一触而断。

傅归荑难以忍受这样压抑沉寂的气氛,她试着抽手,换来更紧的力道。

“我明白。”

裴璟眼睑半垂,声音微哑。

傅归荑喉咙发梗,扯出一缕牵强的笑:“多谢殿下谅解,容我先行告退。”

裴璟依旧没有放手。

傅归荑疑惑地看向他。

裴璟再次抬眸时双瞳烁烁,眼里似乎有两团火在燃烧,看得傅归荑呼吸不自觉紊乱,身体发热。

他从身后拿出一把长弓放在傅归荑手里。

流畅的银色弓身,反射着薄凉的月光。

傅归荑掌心一片冰冷。

“这把弓名‘逐月’,你的箭术登峰造极,可以把月亮射下来。”

“从此,月亮是你一个人的了。”

傅归荑瞳孔微震,无法控制自己急促如鼓点的心跳声。

“你明白吗?”裴璟松开她的手腕,换成握住她的五指,将逐月弓死死扣在她的掌心。

傅归荑的喉咙发紧,她当然明白。

可正因为明白,才觉得不可思议。

裴璟的意思是,他只要她一个?

傅归荑睫羽飞速抖动,难以置信地注视眼前的男人。

她的母亲是南陵人,傅归荑自幼对南陵的风俗文化耳濡目染。

南陵富贵人家尚且有三妻四妾为其开枝散叶,更何况他是一国太子。

听闻宣安帝后宫美人无数,每三年还会举办选秀充盈后宫,裴璟以后会成为皇帝,他也会有三宫六院。

傅归荑从小生活在父母恩爱的环境里,使得她无法想象与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是什么感觉。

若是她嫁给一个普通人尚有几分希望,可裴璟这样的身份注定不会只属于一个女人。

“我不明白。”傅归荑的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心却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她强压下那股阵痛,平静道:“还请太子殿下收回这把名贵的弓,我受不起。”

裴璟语气坚定:“我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

傅归荑:“我已经有自己的弓了,用得很顺手。”

裴璟眉毛微挑:“你没试过逐月弓,如何能断言它不顺手。”

“它太重,太冷。”傅归荑沉缓地呼出一口气:“我身子弱,恐怕无法承担这样的重量。”

说完这句话后,她敏锐地察觉到裴璟的呼吸变了。

“你是不想,还是不敢。”他的声音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嗓音发颤。

傅归荑一时怔住,眼皮下压。

不想,是没有想过这件事,是对裴璟没有感觉。

不敢,是想过这件事,但却选择放弃他。

“我不……”

“看着我,傅归荑,看着我的眼睛说。”

裴璟的声音不大,却让傅归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命令抬眸,口中的话自然而然被打断。

她轻咬下唇,试图抵抗裴璟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是不想,还是不敢想。

傅归荑心中早有答案。

在裴璟说出“我不是为傅归宜挡下这一箭,我是为你”时,在他坦诚地告诉她“我心悦你”时,傅归荑很难骗自己没有一点点心动。

“你如果真的对我没有任何感觉,那么请你明确地告诉我。”裴璟半眯着眼,不放过眼前人脸上任何波动。

傅归荑若是回答对他没有一丝心动,裴璟无法预料自己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大抵不会是君子所为。

他被送到北蛮为质的这些年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什么一定得自己争取。

等别人施舍是等不来的。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沉重的气氛对双方都是一场煎熬。

傅归荑想移开目光,却有种莫名的力量阻止她。

手里的逐月弓变得越来越沉,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张开口又阖上,反复数次也未能顺利地吐露半个音节。

裴璟站在她对面,手紧紧攥着她,视线一直盯在傅归荑脸上,无比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穿林风再次拂面而过,傅归荑的发丝在空中飞扬,微凉的空气令她打了个觳觫。

“我不敢。”

裴璟得到答案,暗自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裴璟:无论在哪个时空,大舅哥都是我追妻路上的绊脚石。

明天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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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If线完

◎我要它,只属于我。◎

傅归荑回到自己营帐时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逐月弓被她攥在手里,放开时弓身表面的温度滚烫。

如同她此时滚烫的呼吸。

裴璟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只要你。”

“若有朝一日, 我辜负你, 你便用这把逐月弓射穿我的心脏。”

裴璟说他登基为帝后会即刻写一封免死诏书给傅归荑, 无论未来她要如何, 皆恕无罪。

傅归荑很难描述当时听见这段话时的反应, 她只记得裴璟掌心的温度, 温柔的目光,以及夜风在两人之间穿梭而过时炙热的气息。

“小姐?”丫环见傅归荑坐在榻上跟个泥塑似的,双目呆滞, 吓得连忙过来查探。

“……嗯?”傅归荑看见丫环一脸担忧, 连忙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假咳一声道:“我没事, 退下罢。”

丫环惴惴不安退下。

傅归荑躺在床榻上,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墙壁上挂着的逐月弓。

昏黄的营帐,它也能反射出耀眼的白光,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裴璟这个人一样。

哪怕他站在一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也没有人会忽略他的存在。

傅归荑胸口剧烈起伏十几次,最终还是下床将挂在墙上银白色的弓找了块布,包得严严实实, 小心翼翼地放入旁边的漆木雕花大箱子里。

又往上堆了几件衣服,直到将白色的布全部挡起来才阖上重重的箱盖。

这东西太贵重, 不宜大肆宣扬。

傅归荑做好这一切, 才重新躺回去。

闭上眼, 裴璟的话萦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

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傅归宜在帐外呼唤,得到允许后掀帘入帐。

他先是观察了一番傅归荑的脸色,见她脸色红润,精神饱满才稍稍放心。

昨夜她的丫环跑来告诉他,傅归荑晚上回来后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吓得他赶紧跑过来。

站在帐外发现里面已经熄了灯,又不好打扰。

傅归荑睡眠一向很轻,若是被吵醒,后半夜难以入眠。

“阿荑,你最近有没有遇见不开心的事情?”傅归宜走近道:“若是谁欺负了你,一定要和我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知道吗?”

傅归荑扬唇:“哪有人敢欺负我。”

傅归宜见她笑意不似作伪,弯了弯眼睛,提议道:“今日天气正好,我带你出去骑马转转。”

傅归荑一听,笑容更甚。

她的骑术精湛,然而父兄依旧不允许她独自骑马,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下来,更怕她遇到危险。

因此每次只能等到他们有空的时候,傅归荑才能感受在马上驰骋的快意,然而近两年父兄多在外出征,她好久没有骑马了。

换上骑装跟着傅归宜来到马厩,才发现裴璟也在。

傅归荑目光对上裴璟的瞬间,立刻低头别过脸。

裴璟领会明白傅归荑的意思,也挪开视线。

两个人看上去一点也不熟悉,傅归荑清冷疏离,裴璟冷峻摄人。

然而空气里似乎浮着一簇簇小火苗,不停地往她身上撞来撞去,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让她忍不住屏息敛气。

傅归宜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妹妹与裴璟两人之间异常,没心没肺道:“太子殿下,我想带阿荑一起,您不介意吧?我会看好她的,不会惹麻烦。”

在外面,傅归宜总是给足了裴璟面子。

他转头又对傅归荑道:“太子殿下今日想去营地周围转转,你跟着我身边就行。”

傅归荑轻嗯了声,垂眸向裴璟问了声“太子殿下安。”

裴璟淡淡回了句“不介意”。

他们的语调出奇的一致,平稳无波,完全就是陌生人之间的客套。

但藏在话语中翻腾不止的暗涌只有两个人心知肚明。

除了他们三人,裴璟身边还跟着一位少年将军季明雪。

裴璟在中间,傅归宜和季明雪一左一右护在身旁,傅归荑跟在哥哥旁边。

“有鹿!”傅归宜看见几头雄鹿在林间穿梭,蠢蠢欲动地抬弓搭弦,谁料只射中鹿的后腿。

他又连补三箭,尽皆射空。

裴璟见状,淡淡道:“它受了重伤,你现在追过去还能赶上。”

傅归宜听后五官微拧,向后看了眼傅归荑,面露纠结。

傅归荑贴心道:“哥哥快去,今晚上我想吃烤鹿肉。”

“但是你……”傅归宜不放心傅归荑一个人在这里,但是密林里他又怕有危险。

“我看着她。”裴璟适时出声。

傅归宜皱着眉,一时情急用马鞭指着裴璟:“看好了,千万别出事。”

裴璟丝毫不介意他的大不敬,颔首应下。

傅归宜转头对傅归荑朗声笑道:“阿荑等着,哥哥去给你猎几头好东西回来。”

傅归荑笑着嗯了一声,给了傅归宜莫大的鼓励,他拿出势必要端了那一窝的气势疾驰而去。

裴璟见人走远了,侧目对季明雪道:“还不跟上去,仔细看着点他。”

季明雪心领神会地朝密林策马,须臾间整个平原上只剩下裴璟与傅归荑。

裴璟单手牵绳,轻轻踢了踢马肚子,慢慢靠过去。

随着他的靠近,傅归荑低着头,手不自觉握住缰绳,心不由自主怦怦乱跳。

裴璟声音很轻:“怎么不带逐月弓出来试一试?”

傅归荑静默片刻,缓声答:“不太方便。”

裴璟明知故问:“怎么不方便?”

傅归荑抿了抿嘴唇,心道拿出来必定会被哥哥盘问一番,她还没想好如何回应裴璟的感情。

“你考虑得如何?”傅归荑今日从见到他起就在刻意回避他,裴璟实在是按捺不住激荡的心,却又碍于傅归宜在场不得不压下,好不容易找到独处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她。

傅归荑对他似乎有种魔力,只要她一出现,他的目光再难从她身上移开。

裴璟周身的气势让傅归荑难以忽略,面对裴璟的问题,她小声道:“才一个晚上而已。”

裴璟振振有词:“战机瞬息万变,一个晚上已经够久了。”

傅归荑忍不住反驳:“你是要同我打仗?”

裴璟轻笑了声,“情场如战场。我既已明白自己对你的心意,自然是要速战速决,否则迟则生变。”

傅归荑眼眶缓缓睁大,眼神慌乱,似乎没想到裴璟能如此坦诚。

“伸手。”

傅归荑脑子有些蒙,下意识照着他的命令做。

裴璟却不按常理出牌,长臂一揽搂住她的腰,用力一拽,傅归荑整个人被提起,复又稳稳当当坐在裴璟的胸前。

身体悬空的瞬间,傅归荑本能地伸手抚住裴璟的双肩。

她的后脊紧贴裴璟的胸口,能明显感受到他胸膛下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傅归荑的身体里,引发体内五脏六腑的颤栗,余响久久不散。

傅归荑身体微僵,故作镇定道:“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叫我裴璟。”裴璟双臂圈住傅归荑,头微微下低落在她的耳畔边,“我的意思是,你的答案我如果不满意,那你今日恐怕回不去了。”

他的嗓音低沉喑哑,语气缓和温柔,呼出的热气扑在傅归荑的耳廓内侧,漾开层层痒意。

傅归荑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我若是不答应,你是打算强抢民女?”

她尽量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然而却控制不住身体越来越热。

“这是个好主意。”裴璟故意打趣道:“多谢傅小姐献策。”

他骤然扬鞭,马如疾风一般往前飞驰。

傅归荑没想到他会忽然御马,身体因为惯性向后倒,猛地撞上身后人的胸膛,慌乱地啊了一声。

头顶传来一声哂笑,羞得傅归荑缩了缩脖子。

自由的风从她的耳畔刮过,拂乱她额前的碎发。

傅归荑偶然间仰头往上看了一眼。

裴璟的侧脸被阳光勾勒得棱角分明,俊朗非凡,冷硬锋利的下颌线此时像染了一层柔光。

他褪去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外壳,似乎触手可得。

裴璟似有所觉,低头望去。

傅归荑从他乌沉的双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只有她。

全是她。

裴璟弯眼勾唇,傅归荑瞳孔微怔。

这匹马跑了很久。

他们一同跑过长河落日,来到繁星之下。

裴璟在若依河前停下来,他率先翻身下马,伸手去扶傅归荑。

傅归荑眼皮轻压,注视前面前那只宽厚的手掌,似乎有种接不道便不罢休的决然。

她闭上眸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再睁眼时心中的迷茫已然散去。

傅归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离掌心还有一寸距离时,裴璟猛地一握,精准地抓住她中间三根手指。

力道之大,让她恍然生出一种至死方休的骇意。

裴璟扶她下马,手却再没有放开,反而趁机塞进傅归荑松弛的指缝中,反手一扣。

十指相握,他的指节用力一夹,指骨咯得她微疼。

裴璟带她来到河边。

河面漆黑,唯有一轮明月清晰地倒映在水面上。

裴璟侧身,与傅归荑相对而立,两人的距离仅有一拳之隔。

他笑着问:“你现在考虑好了吗?”

傅归荑眼神清澈,另一只手指向天上的明月,一字一顿缓缓道:“我要它,只属于我。”

裴璟满脸笑意,眼里盛满星子。

他忽地俯下身,鼻尖紧贴傅归荑的脸。

“嗯,从今天起,它只属于你。”

裴璟的声音逐渐消失,最后淹没在傅归荑口中。

她慢慢瞪大双眼,惊得愣在原地。

裴璟的吻和他的人一样极具侵略性,傅归荑仅仅抵抗了一瞬便任由他的唇舌在自己口中游走。

天地万籁俱静,偶有几只鱼越出水面,激起轻微的涟漪。

傅归荑被吻得大脑一片空白,裴璟的气息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所有的感官,令她无法思考。

两人的呼吸声渐乱,心跳急促。

傅归荑胸腔的空气急剧减少,她试图推开裴璟。

不料换来的是后脑被一只大掌扶住,丝毫不容许她退缩半步。

直到傅归荑快要窒息时,裴璟才稍微后退了些。

她瞥见他深不见底的眼眸,迅速抬手捂住他的嘴。

“你克制点……”傅归荑的声音有点抖,腰也有些软,她甚至不得不依托后脑的手才能站稳。

裴璟嗯了声,垂眼凝视傅归荑盈满水光的眸子。

她的双唇同眼眸一般湿润,微微张开,急促的喘息声如同鼓点敲击着他的胸腔,偏偏她还无意识地发出细碎的呜咽。

裴璟扯开嘴边的扰人的手,弯下腰,重重吻了下去。

这一次,傅归荑不但人站不稳,眼角溢出的泪更是沾湿鬓边的碎发,牢牢黏在颊边。

风也吹不散。

作者有话说:

捕猎野生动物的情节是剧情需要,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坚决抵制食用野生动物。

傅归宜:又被偷家了!

手动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2024322 113瓶,哇塞,这也太多了吧,有点震惊到我了,今天直接干了10000字。

97 初遇(全文完)

◎进来了,想出去可不容易。◎

初遇·南陵篇

南陵这个冬天很冷, 比苍云九州冷得多。

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们快步穿梭在南陵皇宫的小道上,两旁的草地上覆满白雪,还有愈来愈厚的趋势。

他们纷纷头顶一本厚重的《南陵律》遮挡落雪, 须臾之间靛青色的封皮铺满一层白, 手指头冻得发红。

“前面有个宫殿, 快去避避雪。”走在最前面的大汉乌拉尔指挥着。

众人闻言一股脑儿涌过去。

十几人依次排列站在宫檐下躲雪, 有人双臂环抱瑟缩着身子, 有人举起双手哈气取暖, 还有人在打量这座大门紧闭的巍峨殿宇。

“阿宜,你在干什么?”乌拉尔突然出声打断傅归荑推门的动作,同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纷纷转过头盯着她。

惊惧的视线瞬时凝固整个空间。

“我看看能不能进去避一避, 这雪也不知何时能停,怪冷的。”傅归荑在其余人不赞同的眼光下悻悻然收回手。

“咱们还是不要随意擅闯, 否则……”有个人抬起右手轻轻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警告之意明显。

“是啊是啊,谁知道是不是禁地。”

“对,千万别乱走,他们南陵规矩多得很。”唏嘘的附和声响起一片,眼神或多或少带有一丝忌惮与恐惧。

也不怪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们个个如同惊弓之鸟,来南陵京都一个月,心里早已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

他们如今是质子,而不是在自家地盘上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南陵太子裴璟在去年一举灭掉北蛮, 结束了南北对立局势,如今南陵一家独大, 裴璟更是无冕之王。

在两国对战期间, 存活于南北夹缝间的十几个游牧部族或选择投靠北蛮一同覆灭, 或归顺南陵获封侯爵。

现在能够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的世子们,都是当初选择南陵的部族。

所以有时候,选择往往比努力更重要。

两个月前,太子裴璟下旨传召封侯的各家嫡子进京学习南陵文化知识。

明面上打出的是帮助各族人尽快融入南陵的名义,实则是以人为质震慑他们身后势力不要轻举妄动,生出异心。

平津侯世子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按时到京城,半个月后就听见侯府因谋逆罪全族被诛,封地被悉数收回。

经此一役,宫内世子们立即收敛脾气,老老实实每日按时上课学习,生怕招来灭族之祸。

“这雪越下越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大伙纷纷愁眉苦脸,这么冷的天早起本就困倦,现下他们只想回被窝里躺着补眠。

鹅毛大雪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傅归荑仰着头一眨不眨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不知哥哥如今在哪里。

和这群被迫进京的世子们不同,傅归荑是自愿入京的。

她在一年前从一个南陵的商人手里见到了哥哥带走的手串,那个人告诉他这东西是从南陵皇宫流传出来的。

傅归荑不惜冒着欺君之罪,女扮男装顶替哥哥傅归宜进京为质,只为寻找那一丝可能性。

当年若不是哥哥替她引走那群北蛮人,又怎么会失踪多年,不知生死。

忽而刮来一阵凉风,漫天的鹅毛大雪随风飘进屋檐下。

傅归荑心有所动,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去接掉落的雪花。

这场雪那么大,想必整个京都地区都能看见,若哥哥真的在这里,是不是与她在欣赏同一场落雪。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露出微笑,双眸闪动着难以抑制的光芒。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最接近哥哥的时候。

手里的雪忽然没有那么冷了。

不远处的高楼之上。

裴璟面容冷峻目视前方,身姿挺拔如孤松般站立在高阁沿廊上,周围的空气比雪更凉。

他冷眼注视着那群满脸愁苦的世子们一路跑过来避雪。

“他们近来表现如何?”裴璟淡淡问。

“回太子殿下,自从您雷厉风行收回平津侯爵位,他们这群人老实多了。不像刚来的时候,一个个跟地痞无赖似的,鼻孔全都朝着天,很是不服管教。”太监总管赵清躬身立在裴璟身后,恭敬道:“还是太子殿下您有办法镇住他们。”

裴璟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没动。

“殿下,雪越来越大了。”赵清看了眼裴璟肩上的落雪,出言提醒。

“回宫。”裴璟收回视线,准备转身下阁。

恰在此时,有一青衣少年突兀地出现在余光内,裴璟下意识瞥了一眼。

他的视线霎时盯在少年俊秀的脸上。

裴璟驻足回望,等他回过神来后少年郎俊秀清逸的笑脸清晰地印在他眸中。

“那是谁?”裴璟问。

赵清缩着身子踮脚张望,不假思索回道:“回太子殿下,那是镇南王世子,傅归宜。”

裴璟在脑海中回忆这么号人,“苍云九州的傅家?”

镇南王是个髯须大汉,九尺高的身躯,一拳下去能打死一头成年的雄鹿,他的儿子怎么生得如此清瘦羸弱。

“正是。当年镇南王第一个归顺南陵,为其余部族做了表率,引得其余诸部纷纷效仿,省了咱们不少水磨功夫。”

赵清对一开始就乖巧听话的傅归宜很有好感。他长相出挑,令人过目难忘,不免替他多说了句他的好话,“傅世子自打进宫以来勤学好问,对南陵充满敬仰,对您更是尊敬推崇。”

“他倒是个识时务的。”裴璟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傅归荑指尖上的白雪慢慢融化,顺着手指往下流淌,最后只剩下一层晶莹剔透的水渍覆在比雪还白的手指上。

忽地,她将指尖放在唇边,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

裴璟怔了一下,心莫名其妙地随着他的动作猛然一颤,好似被舔的是他的心脏。

他目光下移,落在傅归荑白皙的脖颈上。

如雪的肌肤吹弹可破,似乎只要轻轻一掐便能留下一圈红痕。

“阿宜,你快回来,别被冻着了。”乌拉尔见傅归荑在玩雪,连忙穿过人群过来阻止她。

“知道了。”傅归荑甩掉手里剩余的雪水,转身躲进屋檐里。

裴璟目光低垂,眸底闪动着暗沉的光。

他脸上表情很淡,心却如擂鼓般咚咚响个不停。

那抹笑容如同一团烈焰,烧得他全身颤抖。

傅归宜。

裴璟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的笑太耀眼。

直到雪停,傅归荑等人离开,裴璟仍停在原处。

他目送那道纤细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

裴璟抬头望向远处一道又一道的红墙金瓦,白雪也无法完全抹去宫内与宫外的界限。

转身离开,他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进来了,想出去可不容易。

*

初遇·往事篇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年仅十二岁的裴璟捂住手臂上的伤,目光灼灼仰头望着树干上的人。

“我没有救你,我只是讨厌北蛮人。”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眉眼清冷,她身穿游牧民的兽皮裙,慢慢爬下树。

裴璟抽出靴子里的匕首,一瘸一拐地走到被小女孩用弹弓打晕的两个北蛮人身边,利落地刺进他们的心脏里。

鲜血染红了整把匕首,裴璟神色淡漠地擦在尸体身上。

小女孩站在树下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你不怕我吗?”裴璟的匕首没有收回去,脸色寒厉朝小女孩一步一步走去。

他的脸上沾了几滴血,顺着脸颊缓缓往下流淌,划出一道骇人的血线。

小女孩的眼睛始终没有波澜,更不曾后退一步,仿佛笃定裴璟不会伤害她。

“你已是强弩之末。”小女孩观察入微,淡淡道:“我可以在你动手之前,射瞎你的眼睛。”

她的话虽然狠毒,手却始终垂在身侧,不曾动手。

裴璟轻笑一声,将匕首收回鞘内。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裴璟环视四周,发现除了小女孩外并无其他人在场。

“这不关你的事,”小女孩缓声道:“快走,等天暗下来会有狼群出没。”

傅归荑打量眼前的少年,他眉眼锋利如寒刃,周身萦绕一股危险的气势。

衣物破损,看上去狼狈不堪,却叫她心生警惕,但又莫名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

裴璟见她并不想跟自己交谈,也不强求,转身去寻自己的马。

他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南陵的边关口,他想再见母后最后一眼。

谁料在裴璟翻身上马时,那匹马忽然倒了下来,差点压倒他。

裴璟皱着眉检查马匹,发现它的后腿受了伤,无法再行走。

傅归荑见状,眉头轻蹙,她嘴唇微张又合拢,最终也未说出一个字。

裴璟转了一圈,发现这匹马实在是没办法救回,便打算徒步离开。

“喂,你靠脚走不出这片密林的。”

夜晚的密林充满危险,不但有狼群,还有虎豹,黑熊,毒蛇等致命之物,他身上的血腥味会引来猎食者,仅凭一把匕首是决计见不到翌日的太阳。

裴璟固执地往前大步走,没有回头:“走不到也要走。”

后面静默了片刻。

傅归荑问他:“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家。”裴璟掷地有声:“我要赶回去见我母亲最后一面。”

他语气中的坚定令傅归荑心口一颤,回家二字更是触动了她的内心。

“你等等……”

裴璟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傅归荑。

傅归荑的拇指和食指放在嘴边,吹出一个奇异的哨音,一匹健壮的骏马从一团茂密的草丛里跑出来。

“送给你。”傅归荑从马背上取出一把弓挂在身后,牵着马走到裴璟面前,递给他缰绳。

裴璟迟迟未接,半眯着眼眸注视着她。

“为什么给我?”

傅归荑双眸如星子般灿烂,认真看向裴璟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想送你平安回家。”

裴璟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垂在身侧的手重逾千斤,抬不起来。

傅归荑注意到他的右臂还在渗血,强行抓住他的手腕,从马褡裢中拿出一瓶伤药,尽数倒在裴璟伤处,疼得他眉头皱成一团。

伤口处像被烈火炙烤,又像被尖针扎透,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裴璟屏住呼吸,侧目凝视为他上药包扎的小女孩,她的睫毛浓密长翘,眼眸淡如薄雾,嘴唇轻抿,看上去有种疏离冰冷之感。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手中的动作温柔小心,一丝不苟,让他莫名觉得自己像一件珍宝。

裴璟忽然觉得喉头微暖,宛如疲惫的旅人喝下一碗热汤,扫去一身疲惫。

“伤口别碰水。”傅归荑放开他的手,重新缰绳塞进他另一只没收拾的掌心,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在他手上。

“里面有钱,马褡裢里还有水和食物,足够你支撑三日。”

裴璟握住沉甸甸的袋子,凝眸不语,眼眶一热。

他沉默两秒:“……谢谢,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裴璟有恩必报,哪怕他此时连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傅归荑淡笑:“不必,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往后也许再无见面之日。”

裴璟在听见“过客”二字时,心骤然缩了一下。

“我叫……”

傅归荑抬手捂住他的嘴,“别告诉我,我今日没有见过你。”

裴璟会意,点点头,傅归荑才将手放下。

因为两人个子相差甚大,傅归荑踮脚时弹弓不小心从怀里掉了出来,裴璟弯腰为她拾起。

弹弓身上有几颗牙印,裴璟暗自记下这些痕迹。

裴璟不动声色地套话,小女孩不肯告诉他名字,却表达了对北蛮的厌恶与痛恨。

原来她的家人也被北蛮人迫害,她经常守在这里是为了等待失散的亲人。

临别之际,裴璟问她:“你有什么愿望吗?”

傅归荑仰头看着马背上的裴璟,此时他头发凌乱,脸上抹了血和泥,衣衫褴褛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可他居高临下的模样让傅归荑莫名想到狼群中的头狼,一双黑寂乌沉的眸子中闪动着摄人的光芒。

她不知怎么,说了句异想天开的话。

“我想要,天下太平,万民安康,永无战争。”

裴璟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默然半晌,没有回应。

傅归荑自知失言,朝他嫣然一笑。

“走罢,快回到你母亲身边,她一定等你很久了。”

裴璟凝视着傅归荑的笑,呼吸一滞,怔愣片刻。

薄薄的夕阳洒在她的脸上,晕开一抹暖黄,苍白无血色的唇瓣染上了些烟火人气。

他嗓音微哑,回道:“会有这一天的。”

说罢,裴璟掉转马头,策马扬鞭而去。

傅归荑给他的是匹良驹,裴璟稳稳当当地骑在上面,飞速向南陵疾驰。

忽然,他往后看了一眼,树下的人早已离去,空余枝叶在风中簌簌荡漾,天地被霞光染成一色。

终有一日,天下归一。

你要好好活着,等这天的到来。

裴璟在心里默念着。

后来裴璟在北蛮渐渐站稳脚跟,打听出当日救命恩人的身份。

在无数个夜深人静时,他拿出那个荷包,手指抚摸着内侧的“百里”二字。

百里萱。

按照年龄推算,那日的小女孩应当是百里族族长的小女儿。

裴璟将荷包捂在胸口,与心脏一同跳动。

某日,他听闻北蛮赤焰军屠杀了百里族所有人,老弱妇孺一个都没放过。

裴璟清晰地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大雪。

他的心如同寒冰一般,坠入无底深渊。

幸好最后,她没有死。

那天晚上,裴璟心怀感激在镇南王府傅归荑的小院门口站了一夜。

那一刻,她爱不爱他,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也是那夜,他最终放弃强行将傅归荑带回南陵皇宫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

全文结束,感谢各位小天使一路支持,有缘下本见!

麻烦全订的小可爱帮忙评个分,优缺点都可以说,评分完记得在这一章按个爪,你们懂的!

傅归荑和裴璟的一些人物设定和创作思路有空我会放在@夏日满星空,有兴趣地看一下。

再次感谢各位一路的陪伴,狂么么么么!!!

——预收《公主的逃奴》——

【撩而不自知貌美公主vs爱而不得求偏执皇子】

宋陵昭身为嫡长公主,受尽宠爱,性子霸道娇蛮,肆意妄为。

她不顾京中流言,外邦来朝时收了个相貌俊朗的奴隶入宫。

小奴隶名为纪清辞,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领出去还算得脸。

然而众人心知肚明,他不过区区一个玩物,等大将军回朝与长公主成婚,再无他容身之处。

不久后,传来未婚夫打了胜仗准备回京述职的消息。

宋陵昭懒懒躺在罗汉塌上,白皙修长的脚尖轻抵住奴隶下颌,毫不在意调笑道:“清辞莫怕,等来日驸马进门,本宫会送你财帛千金,好生安顿下来。”

跪在地上的纪清辞眸底微暗,笑着谢恩,“奴猜公主舍不得。”

上首之人扯了扯嘴角,冷眼凝视他含情清隽的眉眼。

宋陵昭成亲前一个月,奴隶失踪了。

她虽气恼却也知此刻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安安心心待嫁。

谁料在大婚前夕,前方战事吃紧,大将军不得不前往支援。

婚期延了三个月后,宋陵昭得知未来驸马被敌军俘虏。

更过分的是,敌军将领听闻公主容貌昳丽,要拿她换人。

宋陵昭不愿,然皇命难违,她不得不赶赴前线。

敌军将领站在城墙上,盯着她的目光晦暗不明。

赫然是她逃跑的小奴隶。

纪清辞阴沉着脸走下台阶,朝宋陵昭一步步逼近,两指捏住宋陵昭的下颌,居高临下俯视她眼尾通红的可怜样。

“公主是为奴而来,还是为他?”

宋陵昭张口欲言,忽地被冰冷的指尖压住颤抖的唇。

纪清辞半眯着眸:“想清楚,再回答。”

【阅读指南】

甜文,后期有强取豪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