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2 / 2)

“不是妈妈,是姐姐。”印芸竹推门,空气中凉意搅合浅淡的香薰,熟悉又温馨。

她有意逗印璇开心,从小到大无一例外。从妹妹降生时被分去单松月注意而不悦,到后来肩负起姐姐的责任。没人问她是否愿意多个妹妹,大人的决策小孩鲜少有参与的权利。

家里发生天塌的大事,单松月同样将两人蒙在鼓里,选择自己一人承担。

“你走开!”印璇好面子,被喜欢的两个姐姐看到糗样,于是将脸埋进枕头里。

“我走开,谁来哄小璇璇?”印芸竹坐在床沿,变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波板糖。

这是她在外面的橱柜里拿的,单松月不喜欢印璇吃这些垃圾食品,几乎每次,都是她带来藏着。印芸竹的理念里,少吃一次不会保持健康,但多吃一根会让身心愉悦。

彩虹色绚丽精致,被塑料膜裹得可口。果然,印璇经不起诱惑,起来捉住波板糖,放在手心把。玩。

“妈妈在江江面前训我,我好没面子……”说到后面,她的嗓音染上一丝哭腔。

总有家长以为小孩没有羞。耻心,毕竟她们不久前还是光着屁。股到处跑的小萝卜头。单松月算不上合格的家长,或者说,她也是个普通人。

“训你怎么啦?”印芸竹抬手捋着印璇泪湿的额发,“江江又不是外人,对不对?”

她的语气蕴含某种魔力,诱导印璇跟着认同。

“可是妈妈不喜欢江江。”印璇拆开波板糖,含在嘴里。

连她都能看出来,单松月对江梦合的接受度不高,但不高不代表不能。

印芸竹眼眸一暗:“她会喜欢的。”

江梦合那么优秀,走到哪里都是瞩目的对象,要不是被安上“女朋友”的名头,单松月不可能讨厌她。

圆形的糖果被舔得凹下去一小块,甜腻的滋味在鼻息化开。见印璇平复心情,印芸竹终于说出这次的来意。

她斟酌字句,尽量不让对方情绪激动。

“小璇璇,你为什么不想让我们领养小妹妹?”

印璇不假思索:“姐姐会不要我。”

理由简单又合理。

“你们三个组建新的家庭,我就成了,成了留守儿童!”她眉毛拧成麻花,卡壳乱挑了个词语。

印芸竹想笑,又觉得印璇太可爱,抬手抚摸她的脑袋。

“不会不要你的,难道你不想有人陪你玩吗?”她调整姿势,和印璇并排靠在床头,“是我们家里添加新成员,可不是闹分。裂。”

这下印璇不说话,光顾着咂嘴。她的五官依稀能看出印芸竹的影子,落魄失意时容易让人联想到印芸竹小时候。

思绪飘忽,莫名回到印璇诞生的夏天。单松月估计也没想到还会再添一女,热天时搂着怀里的婴儿哄睡。

刚出生的小婴儿脸颊肥嫩软乎,无论哭还是笑都很招人喜欢。印芸竹那时才刚成年,含。住棒冰坐在沙发旁,想和单松月聊些上大学的事宜,被后者敷衍过去。

说不失落是假的,加上没有从小长到大的情分,她对印璇的到来并没有太多惊喜,反而感到压力与负担。可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那点隔阂随着相处渐渐被磨平了。

印璇没有错,不该把那些阴暗施加到她身上。

理智回笼,印芸竹环住屈起的膝盖,感慨道:“当时你出生,我也看你不顺眼。”

“这些话姐姐你讲了一万遍,我耳朵要起茧子啦!”印璇揉了揉耳垂。

“可是最后,还不是被我的可爱折服?”她厚着脸皮自夸。

印芸竹笑:“是,小璇璇最可爱。”

她默默看印璇吃糖,汗津津的后背被冷风吹得舒爽,心头的燥郁随之蒸发。见把小孩哄好,她想起江梦合还在客厅,怕她和单女士合不来尴尬,准备起身去看。

袖口被攥住,印璇嚼碎嘴里的糖,支支吾吾道:“姐姐,你很喜欢小孩子嘛?”

“我倒是无所谓,但江江姐姐喜欢,”印芸竹耐下性子,“她没有亲人了。”

母亲病逝,父亲在牢狱,唯一的爱人便是自己。在江梦合提出想要领养孩子时,她就把未来的路考虑好了。

既然她喜欢,去福。利院看个最合眼缘的,到时候改姓随江,也能让那孩子的羁绊和江梦合更深些。

江梦合有过阴暗不堪的过往,印芸竹希望她能振作,同样想让她明白,除了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治愈人心的亲情与友情。

可惜郑欣悦因家庭和她疏远,剩下的朋友投身工作抽不开身。

衣袖又被扯了扯,印璇嘟嘴咕哝:“那——好吧。”

这句话往往伴随着妥协,印芸竹上身前倾,认真聆听她接下来的话。

小姑娘跪坐在床上,手掌抵在嘴边,像要诉说一个秘密。

“我要小妹妹。”

“当然啦,”印芸竹心被戳出柔软的凹陷,“和你一样可爱的妹妹。”

“这还差不多。”印璇的脸上重又浮现灿烂的笑容。

离开卧室,印芸竹阖上房门,听到厨房传来瓷器碰撞的尖锐,哗啦啦的水声伴随听不清的低语。

走近去看,女人颀长的背影映在推拉门上,棱格将等比例身材衬托得完美。与单松月忙碌不同,江梦合哪怕做家务,也一派闲适优雅。

“小江你去客厅吧,这里有我就行,”单松月的语气不像先前生硬,“你就不是下厨房的料,可惜这手了。”

天成小区位于泉城老区,若非临近学校,近两年房价根本不可能炒得这么高。可惜水管和楼道老化,平时维护费不少功夫,更不要说安装笨重的洗碗机。

单松月对新兴家电接受一般,加上买来的碗碟花纹容易掉,久而久之打消机器代替人工的年头了。

江梦合挽起袖口,露出半截皓白的手腕,闻言还想解释几句,印芸竹推门而入。

“厨房油烟大,你痊愈没多久,少往这里跑。”

“对对对,快去歇息吧。”这句话显然勾起单松月的回忆,她挥斥小鸡似的将两人赶出厨房。

客厅悬挂的彩电循环播放欢快的动画片,松软的沙发是躺过的痕迹,印芸竹细心理平褶皱,拉着江梦合坐下。

“我带你回家,可不是做家务的。”

她不赞同撇嘴,捧住女人的双手。润湿的指腹沾上水珠的凉意,沁入掌心的还有洗洁精的柠檬香气。演艺圈那么矜贵的人,如今居然为了得到认同做到如此地步。

印芸竹垂头,将江梦合的手放到嘴边哈气,又快速搓动。

“我怕单姨以为我虐待你。”

“那也是应该的,我平时宅在家里闲着没事,做点家务怎么了?”印芸竹压低音量,“再说了,平时你虐待我还少嘛?”

“我们背后空无一人,你的背后可是千军万马!”她戳了戳江梦合的锁骨,力道不大,却仍然让对方朝靠背仰去。

就对方微博粉丝的体量,一人一口唾沫都够淹死自己的。

“哦——”听到这话,江梦合拖长尾调,促狭道,“所以印小作家迫于我的身份,才选择妥协的?”

“乱讲!”

印芸竹气恼,面皮子薄得情绪变化全写在脸上。像是刻意报复对方,按住女人食指的指甲不让走。两人没刻意避嫌,亲昵自然被出来抹桌子的单女士看到。

她深深朝这边看来,意外地一言不发。甚至在印芸竹提出道别时,也不为所动,就像平常带特产唠家常,直到目送两人离开视线。

空旷的楼梯间被眼花缭乱的小广告占领,窗外石杆上的电线团成乱麻,依稀看到鸟雀在上面筑的巢。印芸竹脚步拖延,有意等身后的人。

“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她怀疑打量江梦合。

女人歪头故作无辜:“解释什么?我很听话的。”

如果不了解她的人,很容易被这张脸欺骗,所幸印芸竹整日整夜对着,如今基本上免疫。

“不是这个,你和我妈怎么回事?”

两人来到楼下的停车区域,暴烈的日光穿透玻璃,将皮质座位晒得滚烫。印芸竹坐上副驾驶,顺手打开车内空调与音乐。

敏锐如她能感觉得出来,单松月对江梦合的态度没有先前排斥。前者是拧巴古板的性子,观念跟不上新潮很正常,然而转变这么迅速,印芸竹可不认为是自己的功劳。

江梦合换上平底鞋,轻笑:“你觉得呢?”

“你太有魅力,连我妈都折服了?”这个答案说出口,印芸竹忍俊不禁。

仔细想想,说不准真有可能。江梦合活跃在荧幕上,加上国民度和影响力极高,上至单松月等群体,下至印璇这类孩子,哪怕平时不上网冲浪,也能眼熟她的脸。

“嗯哼,”江梦合态度模棱两可,“我不过是施了点俗套的手段。”

单松月不同意两人在一起,无非认为她们没有保障。印芸竹的工作本就宅在家里,鲜少出门与外界交流,旁人的眼光反而是其次的。

打算领养孩子的想法开口,对方的顾虑打消了些,加上在厨房两人谈话时来回推脱的银行卡,一切顺理成章。

言语承诺是苍白的,热恋期的情话谁都会说,时间是检验的唯一标准,江梦合不急于一时。当然,她有自己的小心思。

多年的积蓄存在一张轻飘飘的银行卡里,递给单松月并报出数额的同时,对方的脸色可谓异彩纷呈。对普通人而言,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所以你就把我卖了?”得知前因后果的印芸竹瞪大双眼。

“应该说,是妈把你卖了。”江梦合纠正。

在没人的地方,她对单松月的称呼越发顺口。印芸竹恼羞成怒,张开手臂绞住她的脖颈,脸埋进披散的发间来回拱动,既像撒娇又像惩罚。

清新淡雅的栀子花香萦绕在鼻息,哪怕背对着闭上眼,脑海也能完美复刻江梦合的脸部轮廓。熟悉的气味容易产生依赖,如同辽阔起雾的海域上指引的灯塔。

身上的人忽然不动,江梦合侧脸,透过后视镜观察,见印芸竹兔子似的伏在肩头。

“怎么了?”

“没,就是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啊。”

明明是短暂的一年,却仿佛和江梦合携手走过漫长的季节。年初正逢最冷时,她们之间的关系也最难捱。

树影簌簌,金黄的光束穿过茂密的罅隙,在地面投射摇曳的光斑,眼前的景宛若厚涂的油画,呈现高饱和度的明媚。

车内两人依偎,印芸竹深深望进江梦合的眼,以往阴霾的,黢黑不见底的双眸被照成浅褐色,映出自己的身影。

心脏在胸腔剧烈撞击,她揉皱江梦合肩颈的衣领,主动仰头去寻女人的唇。瓣。

兴致有时候来得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她很少主动,即便有也是羞怯退缩的。不知是当下岁月静好生出的感慨,还是被单松月默许后的如释重负,心口被晒得暖烘烘的。

江梦合的唇温热又软,瑰色的唇膏在亲吻中被细细舔舐,带着甜味。分明的唇峰勾勒出漂亮的形状,印芸竹碰了碰唇珠,加深这个吻,直到其因挤压而变形。

正值盛夏午后,街道周围不见人影。车停在树荫下,形成独属于两人的私密空间。

空调的冷风开到最低,依然无法驱散流露的燥热。女人揽住印芸竹的脖颈,被迫承受细密的爱意,直到后来被撬开牙关攻城掠地。

灵巧的舌尖滑过上颚时,激起酥麻的战栗。江梦合不可抑制地嘤咛了声,蹙眉受不住地率先松开手。

晶莹的水丝挂在唇角,连带润湿的眼眸跟着迷离。印芸竹屈起食指缓缓擦拭,靠在嘴边舔了舔,给人情到浓时难自禁的感觉。

江梦合夹紧双腿,扶额靠在窗边,懊恼两人亲得不是时候。人在外面,再出格最多亲得衣衫不整。

就像现在这样,衣领被拽到肩头处,锁骨咬痕泛着水光。

“回家。”印芸竹同样难受到极点,靠在她的颈窝处黏糊糊撒娇。

本来一路上平稳心绪,奈何闯入私人房间后,两人再次纠缠到一起。

卧室窗帘紧闭,细微的粉尘透过光束在空中飞舞。未通风的经房间残留昨夜暧昧的气味,勾得人情动。

当背抵在柔软的床褥时,印芸竹从床上爬下来,去床头柜摸索着指套。

“你……”女人抓住身下的床单,双腿难受蜷起。

直到感受床沿塌陷一小块,才弓起脚背。

温柔平淡的人也会露出风情的一面,正如此刻膝盖抵上太阳穴,仿佛要将印芸竹揉进自己的体内,腹部紧绷。

“不要——”江梦合语无伦次,浑身烫得吓人。

以为她不舒服,印芸竹停住看她。

“不要停……”当女人完整吐。出这句时,印芸竹终于肆无忌惮。

她捧住江梦合的脸,牙齿含。住耳垂细细研磨。像小动物轻嗅彼此的气味互相标记,印芸竹撩开她的碎发,一口咬住平坦的后脖颈。

这种事情上,对方比自己更放得开更有情趣,女人满意地挠了挠她的下巴,轻声夸赞:“乖宝宝。”

人在幸福到顶点时,分泌的多巴胺会慢慢下降,最后归于空虚。当事后两人汗涔涔躺在床上时,印芸竹把江梦合搂在怀里,端详她的脸。

垂下的眼睫根根分明,汗湿着黏连在一起,江梦合疲惫得闭上眼,直到呼吸渐渐匀称。

真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

几个月后,江梦合的私人微博发布一条九宫格动态,用来记录这几天的生活。照片中女人或半张脸掩面,拍摄角度偶尔刁钻小白,滤镜调得也是乱七八糟。

正中间摆放的,是两只纤细的手交握,同款戒指的碎钻折射细密的白光。

继她暗戳戳表明自己脱单以后,粉丝从刚开始的惊讶到毫无波澜,虽然小幅度掉了波粉,倒也有不少人为此吸引过来。

新晋影后的情。人,光是顶着这样的名头就能热搜第一预订。然而当事人低调得很,几乎没任何出来公开博流量的意思。

见另一半不作妖,江梦合的事业粉总算放下心来。

【嗯你们现在演都不演了是吗[微笑]】

【这拍摄角度……让你家那位练练拍照技术行吗[大哭]?】

【《万海寻洲路》什么时候公开宣传片呀,好期待!】

【哇哦,姐姐这是谈恋爱了吗?】

影迷在下面七嘴八舌讨论,江梦合破天荒回复了最新一条。

【目前感情稳定】

她向来不会在平台上发布感情或太私密的生活,这下直接承认,估计营销号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话题讨论,不过路人对此见怪不怪。

【让我们恭喜这对旧人[打call]!】

【恭喜姐姐宣布一个人尽皆知的恋情】

【那很令人惊讶了】

【不作妖的嫂子就是好嫂子,无所谓我会溺爱】

【新片什么时候上映?《归途》我快盘包浆了哎】

云娱文化工作室中,叶熙阳安排完签约艺人的助理分配,打开微博热搜,就见江梦合的名字挂在第一。点进去,果不其然是那条评论被各大平台转发。

对于自家艺人的随性,她虽然头疼,但也不会过分谴责。粉丝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保持沉默最好。

关掉app,她打电话给江梦合。

接通以后,女人慵懒困倦的嗓音从听筒传来。对面似乎刚睡醒,讲话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你确定今天不来了?”

房间内窗帘半拉开,卫生间传来洗漱的水声。江梦合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陷入柔软的床垫中。

“不去,和芸芸约好了去福。利院。”

今天是她们定好的日子,在千挑万选无数次后,最终敲定一家城郊的福。利院。两个Beta的领养手续要比AO简单得多,登记完年龄,收入和家庭住址,之后就会按照正常的过继流程走下去。

“行吧,记得做好措施,别被狗仔拍到惹是非。”

她刚刚承认恋情,要是被无良媒体拍到孩子,少不得春秋笔法乱写一通。

江梦合应答,挂断电话后,印芸竹刚好从卫生间出来。洗漱完整个人容光焕发,眉毛被湿成一缕缕,看起来呆呆的。

“刚刚在和谁打电话?”她单膝跪在床沿,爬上去抓住抱枕,扔进女人怀里。

“叶姐,问我要不要去工作室,我说得和你看看宝宝。”江梦合抓住驯鹿靠枕,揪起两边的耳朵。

闻言,印芸竹躺下:“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宝宝?万一上小学了怎么办?”

“性格好就行,我不挑,”江梦合侧身,望进她亮亮的双眼,“像小璇那样最好,家里有人陪小鱼一起闹腾。”

两人互相贴着讲悄悄话,见时候差不多,才收拾着动身。

福。利院坐落在北区城郊的村落外,临近市区和海岸,风景宜人,尤其是驱车前往靠近,老远便能闻到潮湿闷热的海水味,夹杂些微海浪卷起的动静。

提前预约好的缘故,印芸竹的车刚过安保室驶入监控区域,院长就迎上前,敲了敲她们的车窗。

“是江小姐和印小姐吗?”她弯腰,慈祥的脸笑起来时堆着褶。

“李院长好,”江梦合摘下口罩,解开安全带与她打招呼,“我们前几天打过招呼的。”

“我知道,让孩子们去后面的操场等了。”

李院长招呼起来分外热情,兴许明白江梦合大明星的身份,能给领养孩子更优渥的生活条件,要是能对外界多多宣传赞助,也能减轻不少负担。

印芸竹下车,离开夏天依赖的空调,后背很快沁着一层热汗。

“直接带我们去吧,省得孩子们跟着受苦。”

“好,这边走。”说完,李院长转身带路。

福。利院绿化不错,走过三层楼的小红楼,耳边传来下课铃声,接着孩子的打闹声像从笼子里放出来,瞬间充斥在空气中。

“福。利院是这两年一直有好心人资助,这建筑是去年翻修的,好歹现在能给孩子们补点肉,看上去不至于太干柴,”李院长热情介绍着,“不然个个瘦矮黝黑跟猴子似的,也没人愿意来探望。”

这话说得虽然刻薄,却又中肯。谁都希望能来领养白白净净,教养又好的孩子。

“待会站在围墙外就行,别亲近,也别送东西,这是规矩。”

李院长态度歉疚,印芸竹点头:“我们都懂的,理解。”

江梦合好奇打量周围,手掌抵在眉上遮挡阳光,对旁边的印芸竹说:“一切听你安排。”

走在前面的李院长回头:“孩子什么性格都有,好歹是福。利院出来的,很懂事,得看你们喜欢什么样的了。”

来之前,两人分明商量过,认准印璇那样性子跳脱活泼的。她们相处太安静,几乎各做各的事,得来个人中和一下。

“活泼一点的?”印芸竹不假思索,眼神询问江梦合。

后者点头,补充道:“还是得看合不合眼缘。”

“那倒是。”

话音落下没多久,三人转弯经过建筑,视野开阔起来,不远处空旷的院落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叽叽喳喳围在一起,有的跳绳跑步,有的坐在台阶旁聊天。

说是操场,也只是大一点的院子,搭建的简陋篮球架和健身设施,有点老小区老年人傍晚乘凉的意思。

AO享受社会上绝大多数资源,就连被遗弃的孤儿也能无条件送入福。利院。与之相对的,能够沾上这两种二性,自身不会差到哪里去。

聚集在院里的孩子身高参差不齐,有看上去刚上幼儿园的,也有身形抽条似的步入青春期。他们没注意到旁边的人,继续做手头的事。

“圆圆,过来!”李院长冲其中一个招呼。

别的小孩听到动静,纷纷循声望来,好奇地打量另外两位不速之客。

眼神大多迷茫清澈,印芸竹本就不擅长社交,这下子更是身子僵硬得说不出话,恨不得躲到江梦合身后寻求庇护。

看来小孩到家,两人还要磨合一段时间。

名叫圆圆的小姑娘踉跄跑过来,她仰着脏兮兮的脸,水汪汪的大眼睛觑着两人。

“怎么又跑泥坑里了?真邋遢。”李院长蹲下身子,替她细细清理脸颊的灰尘。

圆圆看起来像幼儿园中班,各自矮得刚到印芸竹的腿。根。她任由李院长清理擦拭,不满道:“是晓晨哥哥带我去的。”

“那你非要去?”李院长拍了下她的屁。股,“死活不长教训。”

从两人的谈话,能看出眼前的圆圆应该是符合要求的。印芸竹侧脸打量江梦合,见后者面无表情,于是把领养的事情按下不提。

“姐姐们好!”圆圆腼腆地把手背在身后,在陌生人面前讨好卖乖似乎是福。利院孩子的本能。

在消息闭塞,条件一般的福。利院,哪怕江梦合火到家喻户*晓,依然有人对这张脸陌生。正如此刻,圆圆端详江梦合的脸,除了期待,并没有流露出多余的表情。

“这是过来探望的好心人,行了,玩儿去吧。”李院长握住圆圆的肩,替她转身。

“嗯!”

然后小姑娘忙不迭跑回去,四围的人重新围着她,似乎在探听印芸竹与江梦合的身份。

“收养孩子不急,你们可以在公寓小住一段时间,我去档案室给你们找登记的资料。”

见她们没有特别的反应,李院长起身,表示意料之中。

印芸竹点头,落后半步碰了碰江梦合的手。

“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闷闷不乐的。”她捉住中间的手指握住,又迅速分开。

大夏天毕竟炎热,即便两人浓情蜜意,也不想长时间黏在一块儿。

“突然不知道,领养孩子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女人叹气。

理想中的小孩和现实差距太大,印璇这样被爱包裹长大的毕竟是少数。她不禁反思,是否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没关系,要是不想养就不养,一切都不迟。”

两人跟随李院长上二楼,半包围的走廊能将楼下的景象尽收眼底。夏意明媚,蝉鸣从外围的树上穿透而来。这栋楼似乎是教学楼,下课时间待在这里的孩子寥寥无几。

李院长从腰带解下钥匙,打开档案室的门。印芸竹见对方在里面翻找,百无聊赖地绕过楼梯走向廊道另一端。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后门虚掩着,桌面上书本凌乱叠摞。因为福。利院人少,教学资源跟不上,不同年纪的孩子在一间教室上课。

此刻,从门缝中传来尖锐的叫声和争吵。印芸竹悄悄推开门,见三四个孩子包围住中间的桌子,言语刻薄。

“你傻子啊,骂你你还笑呢!”

“她不本来就是傻子,还是有病的。”

“你妈坐过牢,听到了没?你妈妈坐过牢!”

小孩的心思很简单,对讨厌的人恶意几乎毫不掩饰。尖锐犀利的言语犹如刀刃,别说是孩子,就连印芸竹这种大人听了都受不了。

没想到在福。利院,还有这种霸凌的小团体存在,打量背影估摸着十岁出头。

忍无可忍,印芸竹推门,扬声道:“哎,你们几个!”

为首的小孩似乎没想到有人躲在门后偷听,还是个大人,反应慢半拍地说了句“不关我的事”,就一溜烟地从前门跑下楼梯。

“怎么了?”听到动静的江梦合走过来,循着她的目光望向教室中。央。

小姑娘秀气的背影蜷缩在椅子上,正专心致志拼接桌上的七巧板。面对恶毒的言语,丝毫没有被中伤的迹象。

“我去看看她。”印芸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轻手轻脚走进后门。

阳光洒在方正的桌沿,后黑板用粉笔画着简陋搞笑的涂鸦,色彩艳丽的手抄报贴在墙上,泛黄的照片被晒得翘了边。

她绕到桌前,刚准备安慰,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整个人愣在原地。

瑶瑶?

先前在医院被养得白胖的小孩,此刻面色蜡黄,眉头无力耷拉下去。感受到桌前投射下一片阴影,她推开七巧板,张嘴呜呜啊啊想说什么。

面对和印璇同大的孩子,印芸竹心中像被针扎了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她蹲下身子,主动把去握她的手。

“被欺负了怎么不还嘴?”

“你认识她?”江梦合走过来,端详瑶瑶的脸,在脑海搜寻这号人物。

越看眉眼越觉得熟悉,直到印芸竹小声提醒,才恍然发觉眼前人和蒋诗韵有几分相似。

而被问到话的瑶瑶乖乖伸手,答非所问:“妈妈,一会儿来接我。”

面对瑶瑶的天真,印芸竹不忍开口告诉她真相。尹书华在狱里坐着,曾经帮扶的亲朋好友见状纷纷退避,不愿和她扯上关系,更不要说领养一个小拖油瓶。

至于蒋诗韵,她对瑶瑶情感淡漠,甚至称得上厌恶。此刻人早已逃到国外不知所踪,怎么可能顾及瑶瑶?况且她的病需要大量的钱养着。

“妈妈和你说了?”印芸竹循循善诱。

“她把我,放在门口,说会来,接我。”

瑶瑶说话温吞,每个字的音节拖长缓慢。虽说脑袋失灵,记忆尚且完好。

这句话是什么时候说的呢?可能是上午,也可能是一个月前。

“我不管她们欺负,我妈妈没坐牢。”她又小声解释。

日光透过疏离的长睫落入眼底,濡湿的手跟着汗津津的。瑶瑶双腿搭在椅子边缘,可怜巴巴地像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除了面对印芸竹,江梦合很少感性。兴许联想到彼此相似的经历,她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胸口发闷,有块石头压。在上面无法搬走。她犹豫抬手,抚上瑶瑶的脑袋。

对方感受到她释放的善意,脑袋往上蹭了蹭,像归巢的鸟,依赖地躲在别只的翅膀下。

瑶瑶的发丝被光晕镀成浅金色,她卸下所有防备,对两人似乎有种天然的亲近。

印芸竹仰头,和江梦合对视。两人日久生出的默契,让她们瞬间读懂彼此的心声。

江梦合轻声:“瑶瑶,我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瑶瑶沉默了几秒,消化完这句话,才慢吞吞从椅子上滑落,把手伸。进江梦合的掌心。

“好。”

“走吧。”

一高一矮的两人走在后面,望着她们的背影,印芸竹心口被熨烫得服帖。她跟上去,静静听旁边人说话。

“瑶瑶待会想吃什么?”

“喜,喜欢。”

“喜欢是什么?”

“七巧板。”

小孩打着磕巴,和别的小朋友一样,和温柔的人讲话时要高高扬起下巴。

正午阳光寻常,透过玻璃如水波纹打在教室的瓷砖上。印芸竹紧紧牵起江梦合的手,嗅着熟悉的栀子香。

她突然意识到,往后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场合,都与眼前的人息息相关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