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姐姐有的是钱,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你吃苦。”
走廊的喧闹被紧闭的房门隔绝,空调的风吹得人浑身发冷。印芸竹贴在墙边,无声和眼前的女人对峙着。
刚开始,单松月还在等待下文,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渐渐察觉出印芸竹飘忽的眼神。
循着看去,她慢慢转身,见到满脸无措的江梦合。
江梦合很少会像现在这样,站定在原地像尊静默的雕塑。在和单松月对视的瞬间,愧疚仿佛潮水汹涌弥漫。她知道长辈对自己的喜爱和欣赏,正因如此,在面对接下来的失望和恼怒中,才会感受到巨大的落差。
“我不想相亲,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一回鼓足勇气,印芸竹不再像刚才那样胆怯,重申了遍。
贝嘉丽算得上瞠目结舌,搂着身旁惊惶的印璇,脑海飞速运转,思考十全十美的对策来打破沉闷尴尬的气氛。
单松月的目光在江梦合与印芸竹之间游移,之前埋在心底的疑惑破土而出,一切全部串联起来。
她不可置信,皱眉摇头,每个字吐。出得极为缓慢:“你们两个——”
“阿姨,不关芸芸的事,是我主动找她的!”
眼见她要发作,江梦合率先动作,仓皇拦在印芸竹面前,却还是被泼过来的温水波及。
淅淅沥沥的水顺着立体的眉骨滑落,从深邃的眼眶到脸颊,将女人今日的妆容抹得晕染开。双眼皮的褶皱下长睫黏连在一起,垂下时如同背负深重罪孽的恶人。
“妈!”
印芸竹想过单松月反应会很大,连忙抱住江梦合的手臂,从口袋里抽出揉皱的纸巾,胡乱替她擦拭。
“你别怪她,明明是我——”
“你闭嘴!”看不下去两人互相推诿,单松月厉声打断。
随即,她转向江梦合,望着昔日呵护的小辈,居然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被捂热得妥帖的心意瞬间凉了一半。
对江梦合那日护住印璇的举动,她感激居多,又听闻对方家庭破碎,坚强独立,再对比自家两位不成器的女儿,心中难免生出惋惜。
多好的孩子,可惜苦命。
如今细细深究,又气因印璇受难让眼前的女人有机可乘,和印芸竹厮混在一起。身为母亲,肯定向着自家孩子更多,于是江梦合的嘴脸变得更可憎了些。
“你,”单松月深吸一口气,“是什么时候纠缠芸芸的?”
一字一顿说得委婉,成年人要留出足够多的体面,“勾。引”的话实在难以开口。
“是我!”印芸竹急于把所有事往身上揽,“当初是我在酒吧主动的……”
“我没问你!”单松月摆出家长的姿态,声音拔高,“小江,我认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也跟着芸芸瞎胡闹?”
“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是出于好玩还是逃避的心理,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耽误芸芸,还当三岁过家家吗!”
这话对两人感情的轻薄与侮辱太过,就像扔到地上随意践踏。印芸竹眼热,尤其知道江梦合爱屋及乌,肯定不舍得对单松月说重话。
比起黑料缠身,她们的不认可更能切实伤害到自己身上。
她正要开口解释,江梦合轻抬右臂,示意印芸竹保持沉默。
“阿姨,我们没有在游戏,”女人嗓音嘶哑,像缺少松香而来回拉扯的琴弦,“我和芸芸,是真心喜欢彼此的。”
“真心?”单松月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不懂事,你也要跟着胡闹吗!”
两人共同犯错时,总是年长者站出来承担。江梦合缄默不语,再多的解释到了嘴边也是苍白的。
“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我不接受!”单松月摆明态度,正要把印璇的水杯拿过来再泼出去时,贝嘉丽忙不迭拦住。
“哎呀,单姨,您先消消气~”
她软着嗓子,拉过对方的肩膀强硬按在座位上,然后给身后两人递眼色。
印芸竹仿若未见,揽上江梦合的腰身,呈现庇护的姿势。
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认真,她无法忍受犀利的言语化为尖刀,齐齐刺向江梦合。
“就算你想让我们分开,我也不会和没见过几面的男人结婚。”
冷静下来后,她淡定开口,态度比以往更加坚决。
压抑了十几年,背负长辈的期望走在普通的人生道路上,犹如坐在人满为患的火车里,张望窗外一望无际的旷野。放弃单松月推荐的工作,遵从本心选择热爱的事业,印芸竹便生出挣脱的勇气。
几年前,她能够不顾对方意愿选择这条路,当下,她照样可以为了拥护江梦合,站在后者身前。
骨子里的叛逆只会随着流言蜚语激发得更多,就像破窗跌落在轨道上,哪怕被伤得血淋淋,至少不再是被旁人的眼光裹挟行进。
果然,印芸竹的话激怒了单松月,她猛拍桌面。
“长大了翅膀硬了?你存心和我作对是不是!”
“是!”
印芸竹反驳。
手腕被江梦合攥住,对方冲她摇头,恳切解释着:“阿姨,我保证能给芸芸足够好的生活条件,不会让她吃苦的。”
“我能赚很多钱——”
“不用和她解释,她见不得我好的。”印芸竹赌气来了这么一句。
“求你别说了……”
江梦合不想母女关系恶化,特别是两人因为自己。她本就迷失在单松月的谴责中,那句纠缠更将她自己打成罪人。
果然最亲近的人知道如何伤人最深,闻言,单松月愣住,明显被这话激得不轻。
她缓缓起身,抬手指着印芸竹的鼻子破口大骂。
“见不得你好!见不得你好我养你二十多年,白眼狼有没有心!”说到后面,女人声音哽咽,悲痛道,“早知道我就不该生你!小璇做独生女多好!”
房间内声音回荡,几人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被浓郁夜色染得沉闷冷寂。灯光照得单松月面容崎岖,她胸口激烈颤动,一直缩在角落的印璇被吓坏了,抱住椅背低声抽泣着。
“要是婚姻幸福,你为什么和爸离婚?你希望我以后能有指望,我只知道把所有希望压。在别人身上,本来就是最没用的想法。”
“你婚后幸福吗?一辈子被家庭拖累,现在还要把枷锁拷在我的身上……”
印芸竹揪住自己胸口的小片衣衫,鼻头通红。
再争执下去,除了伤害彼此的感情,不会产生任何后果。贝嘉丽眼观鼻鼻观心,站出来拢住单松月,又呵斥对面两人。
“单姨也是为了你好,说这种话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养育吗?”
“赶紧走啊,别在她面前碍眼!”
印芸竹本想再说什么,触及贝嘉丽挤压的双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临走前,她望向单松月,平复方才的激动。
“有些话说的重了,但有一点,我是认真的,希望你能支持我们。”
随后她关上房门,将最后一丝凉意堵在缝隙处。
走廊的顶灯照射在吸声的印花地毯上,冷白的光镀在挂画的边框,连同情绪沉重无言。印芸竹抵在墙边,似乎听到另一头女人的抽泣声。
视线昏暗,她抬眼,见江梦合靠在身旁,两人像雪夜中抱团待在火炉旁取暖。
鼻息熟悉的栀子花香令人沉醉,那点燥郁和不快一一被抚平,印芸竹鼻子发酸,故作轻松说。
“我们现在,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听起来可怜巴巴,如同滂沱大雨中的流浪狗。江梦合想笑,弯起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抚上眼前人的脸颊,纤细修长的手指曾无数次插。入印芸竹的发间,因而此举带着暧昧调。情的意味。可现在,纯粹是安抚与慰藉。
“阿姨很在乎你的,刚才不应该对她说那些。”
“你又何必为了我,和爱你的人翻脸。”
“我没有。”印芸竹倔强,侧脸躲开她的触碰。
她似乎为江梦合替单松月辩解感到不值,索性转身下楼梯。
身后传来中跟鞋的哒哒声,知道印芸竹最需要陪伴,女人一改往日轻佻的态度,今夜格外百依百顺。
“还说没有,多大的人,和家里人吵架还要哭鼻子?”
踏出酒店,晚风如热浪扑面而来,两人身形单薄,立在浓重的月色中,像两片飘摇的落叶。
“你是不是存心要找我不痛快?”印芸竹转身,瞪着江梦合。
她向来对情绪把控得当,很少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此刻倒符合一段感情中需要被照顾的形象。没法把火气撒在江梦合身上,只好用言语来回挤兑人。
“我哪有?”江梦合被气笑了。
或许从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中解脱出来,两人颇有劫后余生的懈怠,甚至有心思开起了玩笑。
江梦合捧着印芸竹的脸,将其挤得圆滚滚的,迫使后者不得不看向自己。
“我现在在阿姨眼里,是只带坏你的狐狸精。”
“别忘了,我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谁要和你穿一条裤子?”印芸竹开始纠结这些无意义的点。
不过见效显著,她短暂地转移注意力。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接下来怎么办?”江梦合宠溺笑着,弯起的双眼像两片薄薄的月牙儿。
果然,这句话把印芸竹问住了:“私奔?”
闻言,江梦合叹气:“哪里的话,听起来好命苦。”
“姐姐有的是钱,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你吃苦。”
毕竟“私奔”两个字,本来就和全世界逆行没什么区别,就像童话故事里历经千辛万苦的主角们,遍体鳞伤终成眷属。
江梦合哪舍得印芸竹受委屈?
第82章 恨不得昭告天下,她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夏夜的晚风拂过长桥下的江水,吹皱倒映的高塔大厦,星光揉碎其中。热闹街道正值饭点,一片人间烟火。
宽敞明亮的麻辣烫店面里,听到墙上的叫号声,印芸竹褪。去腕上的号码牌,走到前台,端起热腾腾的麻辣烫。江梦合则抽出一次性筷子,摆好料碟。
“真是对不起,只能请你吃这些。”印芸竹歉疚道。
两人胃口小,共吃足有脸大的海碗够顶饱。周围是初中的学校,平时学生家长多有光顾,这会儿周末空荡荡,反而不会被人轻易认出。
江梦合倒了杯醋,举止优雅,与刻意装修的毛坯墙背景格格不入。
“那你以为我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她轻哼。
热气朦胧她的脸庞,让人在高温下更加燥热。印芸竹坐立难安,索性挪到她对面,两人双腿相抵,亲昵得像热恋中的情侣。
或者说本来就是。
“至少不会来吃这些街头垃圾食品。”印芸竹挑起一根方便面,放进江梦合碗中。
平时印璇最爱吃这些,每回在学校门口赖着不走。久而久之,她对这些接受良好。
至于江梦合这种大明星,山珍海味嫌腻味,经常出入米其林餐厅,头回和普通人一块儿,怕她嫌弃,挑拣菜式时,印芸竹特意选了干净新鲜的食材。
“别忘了,我当演员以前也是个普通人,”江梦合蘸着调料,“只是大热天吃麻辣烫和火锅,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她目移,环顾店内寥寥无几的顾客,仿佛在自省两人像神经病。
印芸竹忍俊不禁,极力挽尊:“这里人少,不会认出你的。”
周边学区房多为生活奔波忙碌的家长,照顾自家熊孩子都烦,更别提关注别人。像江梦合这种惹眼的大美女,即便放在人群中无法乍然惊艳,端方的书卷气也是独特一份。
结合才与单松月闹掰关系来看,她们倒真像背井离乡出来私奔,抛弃曾经的锦衣玉食,两人缩在角落可怜地报团取暖。
正吃着饭,欢快的来电铃声忽然打断她们的谈话。印芸竹掏出手机,发现是贝嘉丽打来的。
“喂,你现在人在哪儿呢?”那头的大嗓门太有穿透力,即便没开免提,对面的江梦合也能将通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印芸竹瞥了眼桌上的碗:“在吃饭……”
话音戛然而止,她面色犹豫,缓缓吐。出一句话:“对了,妈那边怎么样?”
虽说两人在包间争锋相对,到底是针扎后十指连心的母女,那些见不得人好的都是气话,同甘共苦二十多年,总不可能真的断绝关系。
只是涉及到江梦合,印芸竹有意不想让她多听,怕长辈没有分寸的话落入对方耳中,要难受很长一段时间。
于是她捂住听筒,侧身听那头说。
“还行,单姨的脾气你也知道,来得快去得也快,诺,现在正搂着印璇吃饭,被我哄好了。”
贝嘉丽态度流露出明显的得意:“嘴里叨叨什么,小璇啊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了……”
听起来有几分喜感。
不过印芸竹好奇,贝嘉丽究竟说了什么,能让思想古板的单松月很快平复心绪。
就在这时,坐在对面的女人起身,绕过座椅紧挨着自己。身上的栀子气息被染成食物香气,连带整个人多了几分人间烟火味。
我也想听。
江梦合用口型比划,不等印芸竹回答,兀自靠在她的肩头。
店内桌椅空荡荡,墙上的挂钟缓慢行走着,滴滴答答盖过外面偶尔传来的鸣笛声。印芸竹还是不习惯在公众场合亲昵依偎,双颊泛红,索性换了个方向拿手机。
这下总算能让两个人全部听到。
那头贝嘉丽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清了清嗓子:“就说你们没打算过一辈子,江梦合是你释放压力的一部分呗,等过几年思想成熟,就能想通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未等贝嘉丽说完,印芸竹反驳。她原以为前者是支持自己的,如今听到这些话,反而像来拆台的。
单松月本就不同意自己和江梦合在一起,被外人这么撺掇,岂不是更看两人面目可憎?
“就知道干着急,”贝嘉丽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蠢你也真是。”
她用词向来犀利不客气:“能拖多久是多久,现在是要稳住单姨,懂吗?”
“在她和你对象虚情假意的时候,就到江梦合表现了,来来回回拖个几年,等阿姨知道她的好,到时候再换对象肯定哪哪不满意。”
“明不明白啊呆子?”
印芸竹从小就不懂话外的弯弯绕绕,懵懂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而温热的指腹已经攀上她的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