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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禧好像说完就后悔了,她深深地看了陆玖一眼,“有时候离得太近也不好,会忽略很多内心的真实想法,可能当局者迷吧。”

不等陆玖有什么反应,周禧又转换了语气和节奏,“老板放心,我现在绝对不会再给你搞幺蛾子了。”

陆玖端起杯子:“那就继续干你的直播,不就行了?”

周禧:“救命!不行!放过我吧!我在别的岗位一样发光发热创

造价值好吗!”

她顺势又提起项目方案,“这个模板其实是六年前的,就是当初我想跟你一起做但是被你毙掉的选题,我现在看确实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是这也算是我的初心梦想,我真得很想做好它,我可以的。”

她说完,看陆玖有一丝动摇的迹象,可还是没给准话。

周禧的脚用力一跺,有些蛮不讲理地说:“我就要做!”

陆玖看她这样,笑了一声。

他像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你再完善一下企划书,过会上大家看看。”

周禧说想要把初心选题做好,她重点在选题。

听在陆玖耳朵里,重点是想完成和他一起的初心。

没关系,随便他脑补,他想得越多,周禧过选题的概率越大。

他们聊了不到半小时,Wendy杀上门来了。

老板娘进办公室都不用通报的,推开门就进来,这动静谁听见都要愣一下。

周禧扭头看了Wendy一眼,自觉往远离陆玖的方向挪了挪。可这动作看在人家老婆眼里更像是暗示,暗示之前俩人很亲近。

陆玖问Wendy怎么来了。

Wendy旁若无人地坐到陆玖身边,单人沙发虽然宽敞,但是坐两个人还是很拥挤。

Wendy贤惠地拿出三层装的饭盒,“我给你送吃的呀!你一忙起来就不管不顾的。CC姐要不要也吃点?哎,你味觉恢复得怎么样了?”

陆玖本就因为Wendy突然出现觉得有点尴尬,听到这句的时候板起脸来:“管好你那张嘴,在公司别什么都乱说。”

周禧失去味觉这事,目前知道的人很少,尤其公司人多嘴杂,周禧还有些直播工作,她的健康问题被当作机密。

Wendy作为老板娘,陆玖不叮嘱她也知道什么事是关乎公司效益的,这事她连莉莉都没告诉。

“我不饿,你们吃吧,我再去修修企划书,陆老师刚才说的几个点我正好有想法了,赶紧记下来。”周禧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就走了,一点都不想掺和他们夫妻俩的私人空间。

Wendy用小叉子叉起来透明春饼皮包裹的水果包,喂给陆玖吃,“什么企划呀?你们要做新项目吗?”

陆玖嚼了两口,吃不惯这种小食,只吃了一个就推开不要了,“说了你也不感兴趣,有时间多看看你自己的店。”

陆玖没把Wendy当金丝雀养,他确实是个很会带人的老师,擅长发现各人的专长。

他给Wendy开了个医美诊所,配上运营管理团队,Wendy作为店长干得还是不错的,对业务很熟悉,跟大客户关系也保持得很好。

可能因为觉得自己做得好,手就想伸长一点,到处都指点指点。

陆玖想起周禧刚才那句话,有时候离得太近确实会忽略一些事情,不管是现在跟Wendy的关系,还是前几年跟周禧的关系。

Wendy被陆玖训了,撅着嘴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来哄自己,再看他,他盯着周禧离开后的门发呆呢。

Wendy顿时有了危机感,她得再去找莉莉打听打听!-

周禧又约律师见了一面。

律师叫郑恒,严格来说算是她的相亲对象,只不过他们没有那么强的相亲仪式感,是朋友的朋友介绍着,一起吃饭时认识的。

那次见面双方感觉还行,但也没有很来电,可能是时机不对,一个在忙毕业论文,一个在到处走红毯蹭曝光量,总之后面就没怎么联络了。

不过在列表里的两人偶尔还会联络,郑恒表妹要艺考的时候他咨询过周禧,周禧偶尔有什么法律问题也会问他,郑恒做知识产权相关业务的,这方面官司有经验。

之前江辰想解约,周禧就推给他郑恒的联系方式,听说解约进展得挺顺利,当然也可能是江辰确实不再适合男团养成系了,公司也愿意放他一马。

前天见面周禧简单说了自己的诉求,郑恒这次是来给她答复的。

郑恒:“IP分割还是以合同约定优先,你这个账号在合同里明确约定IP所有权归公司了,虽然IP跟你个人形象高度绑定,但要想法院支持个人保留的话,需要提供内容创作的原稿,证明这些依赖个人。但是公司垫付的投流费用、团队运营这些投入也很高,真打官司的话还是判归公司的概率更大。”

意思是周禧很难在分割官司里获得什么补偿,更难争取到“禧欢吃”的归属权。

这些其实上次见面郑恒就简单提过了,周禧回去也想了,就算真给她拿到“禧欢吃”的版权,她也运营不好,她自己都不想出镜带货了,工厂线的资源她个人也拿不下,真要把这个牌子做下去不容易。

郑恒:“很难打赢,我建议还是协商更好。”

周禧自有打算,她让郑恒按自己的诉求起草一份补偿协议,狮子大开口的程度听得郑恒都瞠目结舌:“黑心老板见过不少,黑心牛马第一次见。”

周禧哈哈笑,“郑律就按我说的帮我写,你放心,少不了你的代理费。”

“多谢周老板赏活儿~”郑恒跟她开玩笑,聊完正事,又试探着问了句,“晚上有空没,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听到这里,周禧这才正式打量起他这个人来。

郑律比起当初刚认识的时候要成熟贵气了很多,可能是赚到了钱,会保养会打扮了吧。

周禧多看他几眼,发现他跟李铭则的气质有点像。放在以前的话,周禧还挺喜欢这一款的,斯文精英。

可现在看着他这瘦高个,周禧想起的却是秦朗鼓蓬的肌肉和硬梆梆的手臂。

好吧,确实给她吃到过好的了,这种普通帅哥就不能太勾起她的食欲。

但周禧也没一棍子打死,留了个气口:“我呢,是不跟合作对象约会的,等我这官司打完了,再跟郑律喝庆功酒吧。”

郑恒很绅士地应好,没觉得被拒绝了而尴尬。

周禧也没用他送自己回去,说想一个人走走,思考一下。

他们约见的地方在公园,有堤坝,有海岸,甚至还有个老旧的摩天轮。

周禧拍了照片发到群里,吐槽这里的海是黄色的,看起来脏兮兮的,毫无美感。

田恬:“人家叫滨江公园,有没有可能,那不是海啊?”

好有道理。

但周禧印象里这就是海域,她上网搜资料截图给田恬,田恬框地图画线给她看江海走向,谁都不服谁。

王知夏:“你俩都挺闲的。”

田恬和周禧同时发:“我超忙!”

田恬忙的自然是店里的生意,琴港的旅游旺季也是咖啡馆的生意旺季,这条通往海边的路上每天都不缺自然流量,店里日日满座。

王知夏也忙,她在影视城跟组,蹲在时不时会踩到马屎的深山里,抽空找到信号就给她们发蓝天白云大草坪。

周禧大概是最忙的,看似每天正常上班策划新项目,实则脑子里一刻都不停歇,睡觉的时候都在想事,总怕一朝棋错露了马脚。

有时候做梦还会梦到同事都说她演技差,Wendy也嘲笑她不自量力,要她滚回老家。

听说心情烦闷的时候可以试试更改家里的家具格局,前阵子周禧想把工作台调整一下,让码字的视野更开阔。

她搬桌子的时候没把控好,桌脚砸在了脚趾上,当时还没觉得有多疼,晚上洗了澡才发现左脚大脚趾靠左侧的边缘被砸出了淤血,黑黑的一坨,那一小块指甲盖好像都有些翘起来。

这几天没管脚趾,今天在海边多走了一会儿,回家觉得脚有些酸,周禧洗完澡拿精油捏脚。

又看到那碍眼的脚趾甲,她拿指甲刀顺着翘起的边缘把淤黑的那一块指甲剪掉了,用手抠掉里面的痂块,露出来底下粉嫩的裸肉。

周禧用手戳戳那一点嫩肉,一股酸爽直冲脑门,这感觉太难形容了。

莫名的心痒?

周禧不知道怎么克制那股酥麻,骂自己手贱把指甲剪了,没了保护的细肉当然会非常敏感。

可能是

白天跟郑律聊天的时候想起过一瞬间秦朗的肌肉,现在,夜深人静的床上,她因为脚尖的感觉又想起了他,有些相似的快感,他也曾经带给她,还不止一次。

周禧闭眼,回忆着跟秦朗的纠缠顶撞,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夹紧双腿。她不太会自己弄,累得腿差点抽筋,感觉却总差那么一点。

好在注意力被转移到脚趾之外了,周禧累得倒头大睡,这一晚连梦都没做。

意识尚存之际,她迁怒人家无辜的秦朗,想着等她搞完这摊事,得去健身房找个比秦朗还壮的男朋友。

月末的选题会,公司中高层都在,Wendy竟然也来了。

周禧把那个文旅的项目做了汇报,中规中矩的,以前叫泡面番,现在换了叫法叫文旅短剧,内容是探寻各地美食,外加一个视点人物的小故事。

举手表决半数通过,这项目可以做,但大家都觉得不太能爆。

倒是Wendy提了个想法,获得不少关注。

Wendy认为周禧既然想淡出“禧欢说”,为了品牌的持久影响力,不如直接研发虚拟主播替代,做个皮套人小禧。

这事,Wendy没有提前跟陆玖说过,陆玖刚听到就喊停,结束了会议。

周禧想,陆玖倒不见得是为了维护她的权益,可能是在恼怒Wendy自作主张不跟他通气。

这么有建设性的想法,当然也是周禧通过莉莉的嘴说给Wendy听的,周禧跟莉莉畅谈AI科技,替主播们担心被取代的可能性,Wendy立马就有了好主意。

陆玖虽然发了一通火,骂Wendy不要做这种先斩后奏的事,让他很被动。

可冷静下来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一个虚拟形象更适合作为公司的资产控制,关键是现在的技术,要完成这样的AI主播非常简单,不需要很多研发投入。

唯一“受害者”可能是周禧这个被取代的正主。

但陆玖想,周禧不也一直折腾着不要直播,要去幕后做她的项目编导吗,这也算某种程度上的求仁得仁了吧。

周禧还在徐徐图之,Wendy却比她想象中行动得更快。

大概是想要快刀斩乱麻,Wendy直接找到了周禧面前,翻出以前的合同跟她聊改约。

周禧不跟她谈,说有什么变动让陆玖跟自己说。

Wendy却表现得很强势,坚称自己能代表陆玖。适逢陆玖最近去日本出差,公司内的事没那么快响应,Wendy找了法务把陆玖还没确定的改约合同要来了。

周禧看到原本分红改成的一次性补偿,补偿金其实还算公道,但周禧不要。

周禧表现出视金钱如粪土的淡然,提出来把这个补偿作为项目启动金,投给她的文旅项目组就行。

Wendy讨厌她这个清高的样子,一心为陆玖着想似的,真拿公司当自己家了?尤其是想到周禧要做的那个项目,想的是要陆玖监制,两人可能还要一起去采风,一起旅游什么的,就觉得周禧这女人用心险恶。

Wendy急于把周禧撇出去,提出可以投资周禧单独做工作室。后来干脆改口,一次性补偿翻倍付清,工作室周禧自己看着去搞,要做什么项目可以自己作主,那个文旅的企划也可以带走。

相当于给够了补偿,把周禧从公司清退了。

周禧面上表现得很不能接受,心里却在狂笑。

隔天她反手把郑律给她起草的补偿协议摆在Wendy面前,一副赌气Wendy不可能同意这霸王条款的样子。

周禧本来想着Wendy还要跟她讨价还价扯扯皮,而且陆玖那边又不像Wendy那么好骗,她还得再演一番忍辱负重、为爱和尊严跑路什么的。

结果没想到,Wendy同意了她的要求。

甚至在OA快速审批通过,火箭炮一样把通知和赔偿都送到她面前:她可以离开公司了。

从前想辞职,阻碍重重。

现在被清算得这么迅速,甚至还有巨额赔偿。

周禧有点不敢相信,剧情发展得也太顺利了,她细细谋划的后续戏码还没派上用场呢,怎么就大欢喜结局了?

周禧的懵圈不全是演的,她收拾工位的时候一言不发,最近跟她接触比较频繁的莉莉来送她一程。

莉莉也不能算墙头草,只是觉得周禧对她没了威胁,而她和Wendy又有些不愉快:本来以为周禧退了就轮到她做头部主播,结果Wendy要搞出个什么智能主播!

莉莉想着周禧早晚都会知道,就把这个炸裂的信息告诉她了:

把周禧开除这事,Wendy压根没有跟陆玖商量。她趁着陆玖这两天跟老板们坐船在公海上没信号,登了陆玖的账号批复了有关周禧的协议和赔偿款,偷用了陆玖的印章,把这事给办了。

周禧:啊?啊!

真实的商战这么朴素吗?

这世界真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周禧一面觉得离谱,一面难掩激动,抱着她的收纳箱离开公司,打车回家路上就拨了群语音,要把这天上掉的大馅饼给姐妹们也吃一口。

第67章 分崩离析姐妹仨各说各的

群语音接通,王知夏在等剧组放盒饭,田恬在等披萨出炉,她们催周禧长话短说,没时间陪她聊天。

周禧这故事说来就话长,三言两语说不清前因后果,她只说自己被人造谣了,于是将计就计,把老板娘耍得团团转,获得了巨多巨多离职补偿。

周禧说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忽然看到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瞄了她一眼。

她心惊了几秒,想着自己刚才是不是露了富,不会被司机给盯上吧。

难怪有钱人都多疑,周禧后悔自己刚才过于激动了,对着电话找补,“嗐,其实也没特别多,我就觉得太离谱了想跟你们分享一下,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赶紧去买个彩票啊?哈哈哈,不行,我等不及了,司机,停车停车,就在这里,哎呀我付你双倍车费,我要下车。”

司机见她执意要下车,用方言骂了几句。周禧听懂了,但她没还嘴,抱紧箱子下了车,头也不回往前走,钻进旁边的大商场里。

她惊魂未定,虽然大概率是自己吓自己,但还是稳妥为上:“我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万一那个司机在外面等着我,尾随我呢。”

王知夏:“周禧,你觉不觉得自己有点抓马了?”

田恬:“我现在事有点多,要不晚上再说吧,我没听懂。”

周禧挂了语音,在商场闲逛,走到珠宝区被销售热情引导进店里休息。

这家店人少,她决定在这坐一会儿。

穿过展台走向沙发,她余光掠过台面上展出的新款项链,黄金的飞机吊坠。

“白金没有黄金保值。”

“碎钻更不值钱。”

曾经的吐槽在耳边响起。

销售看周禧驻足,以为她对这款式有兴趣,“女士喜欢的话可以试戴一下。”

周禧:“不喜欢。”

她抱着盒子继续走,“我讨厌飞机。”

销售有点尴尬地笑,但服务态度依旧很好,给周禧倒了杯白开水送到休息区,“有什么需要就叫我哈。”

周禧随手翻了翻新款手册,倒也不是装模做样,只是有落座消费的习惯,想着走的时候随便买点小玩意儿。

她跟姐妹们打完电话,又一惊一乍地吓唬了自己后,现在脑子总算冷静下来了。

周禧根本等不到晚上再聊,坐在无人的休息区,点开备忘录就开始编辑文字,把这段日子的事情像写小说一样写出来,没有夸大其词,但她小作家的文笔还是把剧情写得跌宕起伏。

写完了,发出去,等好评。

以为姐妹们会像以往看自己的小说那样狂吹彩虹屁,这不是虚构文学,也没什么值得商讨后面剧情怎么修改的。

最多是她们觉得这潦草的结局神转折、不够爽。

那也没办法,因为这走向连周禧都没想到。

以前周禧觉得

Wendy不像金姐,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因此把她当成中间环节,以为最后还得从陆玖那边下手。

谁知道Wendy这么莽,艺高人胆大,偷天换日的事都做出来了。

等了又等,好评没等到,迎来的是姐妹们一条又一条的声讨。

王知夏:“你别高兴的太早,你都知道是那女的偷公章,这合同有没有法律效力都两说呢,到时候人家告你合伙欺诈,说不定你还得赔钱。”

一盆冷水浇下来,周禧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把Wendy想得太蠢,是不是人家大智若愚,其实自己才是那个蠢人?

田恬也在骂她,可骂的角度比较独特:“人家说你跟老板有一腿,你就默认了这个谣言?不会觉得自己还挺有本事吧?你怎么不干脆真把你老板睡了呢?”

周禧:“睡不下去。”

田恬:“你什么阅读能力?看不懂我在嘲讽你?”

周禧:“看懂了……那怎么办?人家要说,我怎么办?我挨个人解释我没怀孕没流产?”

田恬:“你总有你的办法,但你现在这个办法肯定不是好办法!你这样,不是坐实了你和老板有关系吗?别人怎么看你?你就算走了,人家也会说你是跟人老婆斗争输了才逃走的。”

王知夏:“老不老婆的先放放,我说周禧你还是先跟你律师讨论一下,这个合同的合法性吧。”

田恬:“老婆怎么放?你现在骂人家老婆蠢,我还要说呢,人家就是觉得有家庭危机了,想捍卫家庭而已,你一个疑似小三,还故意去让她误会,她想把你赶走不是很正常吗?”

周禧:“我就算什么都不做,她也把我当假想敌啊!就是因为她对我有成见,才会那么轻易就上当,我早晚都要走,我只是想走之前多拿点补偿有问题吗?”

王知夏:“我问了我们法务啊,你这个合同有效无效还跟你老板娘有代理权外观,比如长期参与公司事务有关。”

田恬:“我现在说的问题是,你要拿补偿就堂堂正正的拿,而不是承认人家给你泼的脏水!”

王知夏:“道德问题一会儿再聊好吗?先说法定的!”

她们仨各说各的,群里对话乱成一锅粥。

周禧烦死了,“那怎么办,那我现在把钱退回给公司好吧,然后在公司大门上贴个声明,我和老板清清白白!”

王知夏:“不行。”

田恬:“可以。”

几秒后,田恬又发:“我说贴声明可以,钱为什么要退,你疯了?”

很好,起码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了,落袋为安,钱不能退。

周禧带着恼火的情绪把杯底的水喝完,然后在群里说了句“不聊了”,要去找律师商量。

她给郑恒打电话,问郑恒是不是下班了,能不能加个班。

郑恒确实刚要离开律所,他笑着说可以加班,让周老板包顿饭就行。

周禧也懒得再找地方,报了自己所在的商场名,现订餐厅座位。

餐厅好不好吃不重要,主要是找个环境清静能说话的地方。

预定好位子,周禧离开珠宝店前消费了一根小金条。

等郑恒来到餐厅,坐在已经上齐饭菜的桌子前,拿起这根雕着大拇指的土气金条左看右看时,笑得要岔气。

周禧说:“我点的套餐,你有忌口吗?”

郑恒:“没有,挺好的。”

周禧又问:“好看吗,喜欢吗?”

郑恒:“很丑,但因为是金子,非常喜欢。”

周禧点点头:“那就行,这个工艺费最低。”

她送上礼物,就要聊正事了。

郑恒比起她还是见多识广,更离谱的案子也见过,所以只是祝贺她好运,还很有把握地说这合同就算无效也能替她再争取到一份补偿。

有了郑恒的话,周禧觉得就没那么不踏实了。

而且她觉得她索要的赔偿虽然多,但也不是完全不合理,端看陆玖是什么态度。

跟郑恒的这顿饭吃了许久,可贵价餐厅都是盘子大、饭菜少,一顿饭吃完,反而又饿了。

周禧提议:“换个地方吧,喝一杯?”

上次他约她喝酒,她说等事成再请他喝庆功酒。现在局面有些复杂,不能算成功,可她刚跟姐妹吵了架,心情不佳,想找人陪着。

郑恒欣然应约,他找了个比较熟悉的小酒吧,在繁华街角,价位却不是特别贵,来往的客人形形色色,什么身份的都有。

周禧和郑恒坐在吧台,看他跟酒保挺熟的样子,提问道:“我是不是不该让你挑地方?”

郑恒是个聪明人,秒懂了她的意思,他说:“那你来找一个?”

周禧摇头,“先说好啊,最近没心情找男人。”

郑恒指指西装口袋里的小金条:“放心,我这人挺好说话的,已经贪了财,就不好色了。”

调酒师把周禧的血腥玛丽放在她面前,郑恒问:“太后娘娘,要不要我先替你试试毒?”

周禧笑,挺喜欢他这性格。

让她想起另一个爱开玩笑的男的。

要说的正事刚才在餐厅都说差不多了,现在单纯是放松。

把人叫来喝酒的是周禧,可来了以后不想说话的也是周禧。

郑恒真把她当老板一样对待,跟她聊了会儿,看她更想自己静静呆着,就不多话了。

他在一旁喝着小酒,拿着手机回消息,看起来挺忙,但周禧如果跟他说话的话他会立刻放下手机,回应她。

周禧就托着腮看门口,看那里来往的人。

有些人背着旅行包,看上去是游客;有亲密走进来却满面怒容离去的情侣;有穿西装打领带拄着手杖的老头;有踩着红色高跟鞋画着烟熏妆的中年女性……

一个有趣的选题在周禧脑子里成型,做个“小酒馆的夜旅人”似乎不错。

周禧想把灵感记下来,跟郑恒说:“回家吧。”

郑恒:“你家我家?”

周禧:“郑律,拿出你的专业性。”

郑恒一秒正经:“好的,周老板。”-

周禧的行动力很强,有了想法就开始做策划案,她记得楚芝姐的男朋友是开酒吧的,给她打电话咨询了些问题。

原本她们也没特别熟,是因为之前帮田恬问亲子项目的事才热络起来。周禧还觉得不好意思,挺麻烦楚芝的。

但楚芝很耐心地回答她天马行空的疑惑,有些不了解的就说让自己男朋友告诉她,甚至在听说周禧离职后,还把她内推到了自己老东家那边。

楚芝原先任职的是个MCN公司,她老板手里产业很多,资力雄厚。

老板本人很忙,但是因为楚芝的举荐,特意安排了专人跟周禧谈,条件开得优待,甚至愿意专门成立周禧工作室,让她做她感兴趣的项目。

周禧没想到自己的贵人运这么旺,不知怎么表达对楚芝的感谢。

楚芝不以为意:“我就搭个桥而已,还是你有基础、有能力,不然纯小白我推了人家也看不上。”

周禧依旧觉得楚芝是天使,想来想去,虽然给中介费很俗气,但也想不到更好的感谢方式。

天使拒绝了她的红包,说起自己当初刚上班,也遇到过一个很好的副总姐姐,招她入职、带她学习、教她挡酒。

楚芝:“我这真没怎么费力,你不要有压力,以后如果遇到别的小姑娘需要帮忙,能帮把手就帮一把好了。”

周禧没怎么纠结,因为楚芝这个中间人,她和新公司两方都挺爽快地签订了合作协议。

换东家这么大的事,周禧还是要在群里说一声的。

安静了一周的群又有新消息,王知夏跳出来:“还以为是小说更新了呢。”

她俩私下还是聊过的,周禧发群里这条消息更多是给田恬看的。

田恬其实也跟王知夏聊过,知道周禧的一些近况,可自从她关于周禧对名声“不自爱”的事和她吵过架后,两人就一句话都没说过了。

现在看到这条消息,田恬说:“还是新朋友靠谱啊,你不抱紧芝芝姐大腿,找我们聊天浪费时间干嘛?”

这话其实醋溜溜的。

周禧:“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总要用反问句,你知道反问句的压迫感很强吗?”

田恬:“你这不是也在反问吗?”

周禧:“我在学你你看不出来吗?”

田恬:“哦?”

周禧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话题又冻住了。

姐妹俩再次冷战。

就在周禧喜怒情绪交织中,终于回国的陆玖来找她了。

第68章 始料不及老天从来不看人类写的剧本……

陆玖之前在公海呆了两天信号全无,回到日本地面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那边还有应酬没结束,他咬碎后槽牙先把事情都处理完,回国以后大发雷霆。

陆玖约周禧见面,这次没让她去自己办公室了,约在外面一个老洋房会所。

周禧设想过几种可能,不管是震怒的陆玖,还是笑面虎陆玖,她都想了不同的对应法子。

大方向是先把他稳住,能保持现有的赔偿最好,如果他一定要作废合同,那就再谈新的补偿。

虽然田恬很看不上她这么虚与委蛇的态度,但周禧依旧认为让陆玖以为自己对他有情是最简单的方略,起码不必撕得太难看。

而且周禧还要防备着王知夏提出的可能性,万一Wendy是在装蠢,其实下了盘大棋,他们夫妻俩一起反过来算计她、告她呢?

周禧出发前跟郑恒电话商量了半天,这次对话要保留一些录音证据,而且还要按郑恒说的,需要把身份信息都明确点出来,对话也尽量找一些有利于证明解约协议有效的方向。

周禧斗志昂扬地出发,她想这是一场硬仗,但她肯定能打得漂亮。

可是在会所里见到陆玖的神态时,她有些意外地发现他和预想中不同。

他看起来很疲惫,这也正常,昨晚下飞机今天就找她,估计一整晚琢磨这事都没睡好。

陆玖手里拿了根雪茄,但是没点燃,只是拿着把玩,偶尔闻一下,好像这样也能解解乏。

他看周禧站在门口杵了半天,歪歪头示意她,“坐。”

老洋房的房间装修得复古华丽又带些温馨,房门关上,纱帘透进来温煦的阳光。这里不像餐厅包间,倒更像是谁的家。

周禧坐到沙发上,把背包放在身边,手摸着沙发扶手上的纹路,低着头问:“你现在是以我的朋友陆玖,还是久路公司的老板陆玖的身份见我?”

陆玖抬起眼,看她。

周禧也抬起头,扬着下巴和他对视,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很在意这个立场。

陆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把那根雪茄在手里转动着,像转他那支黑色钢笔。

然后他突然说了句:“Wendy怀孕了。”

周禧怔愣了下,啊,原来Wendy怀孕了。

她不知道陆玖为什么跟她说这个,可又觉得好像理解这句话后面的很多含义。

Wendy怀孕了,陆玖可能是昨晚才知道的。

所以并没有什么夫妻俩联合坑她的大棋,真就是Wendy一个人的肆意妄为,假传“圣旨”、盗用公章什么的,所做一切都是想把周禧赶出去。

可能是因为怀孕了,不想要家庭有任何威胁;也可能是生理性的激素乱分泌导致她脑子也乱了,干出这种没逻辑的事;更可能是仗着自己怀孕了,确信胡作非为陆玖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周禧的节奏有些被打乱,她甚至刻薄地说了句:“希望孩子的智商随你吧。”

陆玖听到这话好像是笑了。

他摇摇头,问周禧:“你怎么想的,小城那个项目还想做吗?”

周禧冷冷地答:“那个项目我没带走,既然已经立项了,你们可以接手做,或者放弃,不过我不会回去做了,我入职新启了。”

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其实稍微有点心虚的,毕竟她这跑路“再嫁”的速度有点快,看起来像是蓄谋已久。

陆玖点点头:“哦,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看起来有点辛酸。

周禧之前要演对他有情,可也不能说全是演的。

陆玖虽然不够帅,可他其实很有人格魅力,一个企业的掌舵者怎么可能没有吸引力。周禧和楚芝聊天的时候也剖析过这种感觉,楚芝完全理解她,因为楚芝也有类似的对老板的情感。

又爱又恨,没到斯德哥尔摩的程度,但确实会产生一种依赖和仰慕的情绪,毕竟被指导着、管理着共事太久。

楚芝告诉她,先把自己的身份提到对等的位置,如果以合作者而不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依旧欣赏,那时候再确定这心意是不是爱情。

周禧:“他结婚了。”

楚芝:“那你纠结个屁。”

周禧不纠结跟他的感情,但又不想完全跟他成为敌人或是陌路人,好像那样做了,否定的不是老板这个人,而是否定了她整个奋斗过的青春。

陆玖不说话,周禧画蛇添足地解释,像要给他点安慰,也给自己的没良心找补几分:“人资说15号之前入职的话能交当月社保,你不是说过社保断缴挺麻烦的嘛……”

这话陆玖又听笑了。

周禧说完也不知道还说什么。

两个人对坐着,沉默着。

陆玖把雪茄放在桌上,像是想通了,“还是想走,是吧?”

周禧下意识地把责任往外推:“那不是你老婆非要赶我走吗?”

陆玖:“我给你单独投个分公司呢?”

周禧:“只投钱,不参与决策,要一点分红那种?”

陆玖看着周禧,皱皱眉,“凭什么,又凭我喜欢你?”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

周禧觉得不像好话,可也跟着笑了。

陆玖提起往事:“你记不记得我面试你的时候,问你跟别人比,你的优势是什么,你怎么答的?”

这个周禧还真忘不了,那是她第一次面试,没有经验,只知道学长学姐给她的建议是要别出心裁,让面试官记住她。

所以面对最后一个问题,面对语气随意的面试老板,周禧说:“我这人运气特别好,我能旺公司。”

陆玖说这理由确实打动他了,招个吉祥物来旺旺公司也不错。

一旺就是这么多年。

陆玖很正式地跟周禧握手,“那就祝你前途似锦,以后的好运气都用来旺自己吧。”

他没谈那个合约,也没说赔偿款重新界定,好像已经接受了这场闹剧所带来的后果。

周禧缩回手来还有点恍惚,一切都在意想之外,她像是没看懂过陆玖,却又觉得这很符合他的人设。

陆玖要走了,“陪Wendy去逛街哄哄她,听说孕期生气的话孩子会变丑。虽然智商最好随我,但是长相还是随它妈吧。”

周禧调侃了一句恭喜他老来得子,说完居然有些淡淡的忧伤。

每段关系的终结都是让人不舒服的,何况他陪她走的这一段路有那么长。

陆玖拍拍她的肩:“你这也出师了。不过下次开场还是得再自然点。”

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她沙发上的皮包。

周禧脸瞬间就烧红了。

包里面装了录音笔,他什么都知道-

和陆玖分开后,周禧仍旧唏嘘不已,她看地图上的位置到家只有两公里,决定散步回去,放空一会儿杂乱的大脑。

可沪市的路不比琴港,有些大路车多得像赛道,有些小路狭窄得像迷宫。

沿途没有风景,也没有陪她看风景的人。

导航还雪上加霜地给她导到了一个装着蓝皮围栏,临时封闭的死路上。

周禧气鼓鼓地,终止城市漫步,挥手招了辆出租车。

其实这里离她家已经很近了,如果周禧再走几步,可能就会发现这是那天早上跟秦朗放风筝的公园。

如果再多走半圈,说不定还能在公园侧门遇见秦朗。

秦朗正坐在大树下的石椅上,看天发呆。

消失在周禧世界里的这段日子,他除了上班就是在练模拟机,终于通过了公司安排的晋升考核,于昨天坐在了左座。

距离正式被聘为机长大概还要一段时间,但从右座跨到左座用了太多年,秦朗真的很想和人分享这一刻的喜悦。

他下班以后直接飞来沪市。

快到周禧家的时候才刹住脚,理智也渐渐回笼。

如果这样贸然出现在她面前,不是

惊喜,是惊吓。

试想如果有个阴魂不散的前任悄咪咪蹲在你家门口,是不是会吓得你连夜搬家换地方?

秦朗不得不再次正面这个问题:他只是她的前男友,分手后被拉黑的那种。

没错,周禧做事就是这么果决,离开琴港那天就把他拉黑了,拉黑前还给他发了消息:“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找你,删好友了哈。”

说得这么好听。

等秦朗落地看到消息,给她发了个问号的时候,消息前面已经是红色叹号了。

她表现得明明白白,就是分开了,别再有联络了。

秦朗自觉地维系着她要求的距离和状态,只是偶尔被情绪支配的时候,也会做出傻事。

比如这样跑到她家。

却又在中途下车,走进了小公园。

浓情蜜意的恋人或许无法分辨在一起时的快乐是荷尔蒙还是什么。

可这样独自坐在长椅上望天的秦朗却知道,他爱她。

不管是因为得不到的在骚动,还是得到又失去觉得不甘心。

他会在小区里看到相似发型身形的背影心跳加速,然后在追过去看清正脸时黯然失落;他会在路边看到气泡水忍不住买一瓶来喝,想着她说的汗湿凉席味道失笑,想她诓骗他的狡黠表情。

他也会在飞机上看到很美的星空时,下意识拍下来想给她看一眼,却只得到发送失败的红色叹号。

如果这种折磨他的情绪不叫爱情,那他想不到更好的注脚。

他爱周禧。

被爱着的女人并不知道有人为了她默默跑来这座城市却不露面。

此刻的她还是刚打完仗的战士,好饿。

周禧从冰箱里拿出来田恬给她寄的鲅鱼饺子,已经吃了几次了,还有一次的份量。

她起锅烧水,煮好了捞出一大碗,装满饺子汤。

吃到一半,拍照发群:“这饺子真难吃。”

好低级的挑衅手段。

偏偏田恬就应战了:“不好吃就扔了。”

周禧:“我环保主义者,不浪费食物。”

田恬:“你能尝到味道了?”

周禧:“不能,但不妨碍我知道它难吃。”

田恬:“不愧是网红,张嘴就胡说八道。”

王知夏发了个啦啦队的表情包:“打起来!打起来!”

周禧发了个望天翻白眼的表情,田恬回了个向下鄙视的表情。

要是以往,周禧给个台阶田恬下来就得了,田姐强势惯了,吃软不吃硬。

可这次周禧也气狠了,她不管田恬是不是有理,就觉得田恬说Wendy对就是不对!

田恬怎么不想想,不久前她异想天开说要跟着祝箐多搞一份副业的时候,自己跟王知夏不过劝了两句她就生气的事?

更别说后来自己为了支持她,还找楚芝找关系帮她深入了解业况,就算最后她又反悔说不搞了要守着咖啡店,自己也没抱怨过一句。

说什么不讲道理的纵容,说什么无条件的支持。

结果给她这块道德审判上了!

周禧想得很坚定,田恬必须跟她郑重道歉,不然就绝交,绝交一万年!-

职场战争告一段落,结果自然是令人满意,可心愿达成后又有些空落落的,日子需要个新的奔头。

周禧想要用满满当当的工作填补这空白。

新公司的主管以为她是刚进公司急着表现,一路大开绿灯,立了她“酒吧夜旅人”的项目,为她招兵买马拉投资。

周禧又在面试场合见到了小助理,小助理说他实习期满以后就走了,来这里是为了投奔周禧,“CC姐你还做小城吃喝那个短剧吗,我很会吃的!”

周禧:“不做了。”

小助理的失望溢于言表:“没关系,我奔你来的,不是奔吃的。”

周禧:“不过我现在这个项目是拍酒吧,你能喝吗”

小助理的眼神恢复了神采:“太好了,我很会喝的!”

这样,周禧的工作室又有了新的小助手。

他俩白天写本子,晚上就蹲小酒吧进行人类行为观察,跟调酒师聊天聊得都快把人家银行卡。密码套出来了。

周禧舌头还是尝不到味道,安全起见,周禧每天自己拿瓶装水喝,从不点酒——这是田恬通过王知夏转达给她的,原话不太好听,但意思是这个意思。

小助理在跟调酒师聊新出的鸡尾酒品类,周禧托腮盯着门口,还没有盯到她心目中有“看点”的对象。

手机震动。

周禧看到来电人的时候嘴角翘起,接电话的语气里带着得意:“哟~田姐主动给我打电话啊,有何贵干?”

田恬沉默了几秒。

就在她沉默的这点时间里,周禧直觉有一种不安。她收起玩笑的神情,绷着脸又问了一次,“出什么事了?”

田恬:“你最近有没有空,回来看看知夏。”

周禧的心猛地坠了一下,“她出什么事了?是那个瘤又有问题了?”

田恬:“不是,不是她,她可能情绪有些不好。”

田恬说到这里,长长地呼气,艰难地开口,“大姨没了。”

周禧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大姨?”

田恬:“花馍大姨。”

第69章 我在还有很多事要做

周禧挂了电话连夜赶去机场,在附近酒店睡了一会儿,然后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回了琴港。

她落地就直奔王知夏家,王知夏来给她开的门,看到她皱眉:“你怎么来了?服了,田姐给你打的电话?”

周禧观察王知夏的模样,她看起来好像比上次见到时瘦了点,嘴唇白白的没有血色。

周禧撇嘴:“田姐说你把自己关了屋里吃安眠药,我能不来吗?”

王知夏把她带进家里。周禧看到客厅桌子上摆了本广告册,翻开的那页面是不同样式的元宝。

王知夏正在挑选要烧给大姨的各种纸扎祭品。

周禧是在这一刻才感受到大姨没了的实感。悲伤迅速席卷全身,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王知夏,因为她自己也觉得茫然无措。

王知夏坐回沙发上,跟周禧说着要料理的后事,要跟殡仪馆确定买的东西,要去银行开证明,明天上午告别式,然后火化,骨灰盒跟大姨的老公孩子放在一个墓地里。

她像是跟周禧报备,又像说给自己听的。

周禧坐过去拥抱她,“你还好吗?”

王知夏把周禧推开了,她很忙,好多事要处理,都是她没接触过的事情。

她只是跟周禧解释了句:“我昨天从剧组回来太累了,又因为生物钟颠倒睡不着才吃了点药,不是安眠药,是褪黑素!你别听田恬一惊一乍的,我就是缺觉而已。”

周禧想说她逻辑不通,缺觉的话是不用吃药也能睡着的,可她不想跟王知夏争执,就只是听王知夏说,然后跟在她身后,帮忙搭把手、跑个腿。

忙到天黑,田恬也来了。

看她俩都沉默着不说话,田恬给她们煮了个清汤挂面,窝了俩荷包蛋,让她们简单吃点。

周禧憋着不敢问不敢说的话,田恬主动提起。

大姨是流感并发脑出血,半夜起了急症,身边又没个人及时发现送医,就这么没了。

这话说来实在是意外,可细数过去也不是无迹可寻。

田恬是知道大姨

感冒了的。

她店里每天都在卖大姨做的馒头,不过现在不需要自己去提货,都是村里的专车运送,那辆面包车会把村里各商户的订单一起装箱,然后送到城区各家对应的店面。

前两天大姨给田恬打电话,说自己感冒了还有点发烧,安全起见先不做馒头了,她对门家媳妇儿也会做同款的咖啡杯,她先让对门替她做五天。

当时田恬问她去医院看了没,她说吃了感冒药了,没太当回事。

田恬有些内疚,如果后面她再多关心几次,劝着大姨去医院打针退烧,是不是能避免这个结局。

王知夏开口:“你劝了她也不会听的,她害怕去医院,总说一检查全是病,不检查就没毛病。”

跟大姨最熟的还是王知夏。

之前王知夏手术完休养期,大姨来看她的时候说漏了嘴,那个同样得了子宫肌瘤但是没手术也康复了的“邻居”,其实就是大姨自己。

大姨说政府组织过一次免费的全身体检,结果她查出来一堆毛病,吓得好几天睡不好,瘦了七斤。

所以后来她再也不去医院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了解,人吃五谷哪有没毛病的,不影响生活就行,大病不用治,小病更不用治。

这一说,周禧也想起来了,上次陪她们去办健康证,她跟在大姨身边,那次检查的都是很基础的内容,大姨各项指标都不错。

大姨偷偷告诉周禧,她出门前多吃了片降压药:“我平时不爱吃降压药,你知道这个血压一直高着我都习惯了,降下来还头晕呢。”

周禧觉得她这样不好,还是要遵医嘱,听医生的。

大姨:“听医生的,医生就是这不让吃那不让吃,少油少盐少糖,不让吃肉不让喝酒的,那你说,就算这样能多活几年,这么活有意思吗?”

周禧当时还真有点被大姨说服了。

最自责的也是王知夏,大姨的高血压看似是慢性病,可最近其实已经有影响生活的征兆了。

王知夏在山里的时候给大姨打电话,大姨说早上去溪边打水的时候滑了一跤,还好她身子骨硬朗,没骨折没破皮的。

王知夏觉得她这个年纪了还要扛着大桶去灌水太危险了,要给她家里安个净水器,可大姨觉得有点费事,两人说好等王知夏从组里出来了,来家里帮着她弄。

大姨当时还傲娇地跟她炫耀:“我那个相好,分手以后巴巴地来我家门口转悠,我再缺水的时候让他去给我打。”

王知夏说,她早点去大姨家安净水器就好了,大姨少受点累,可能免疫力会更好。

这些都是马后炮,事已至此,她们怎么懊恼也没用了。

三个人躺在一张床上,都睁着眼睡不着。

田恬:“你要不把你那安眠药分我两片。”

王知夏:“说了,是褪黑素!”

周禧下床去把桌子上的大瓶褪黑素拿过来,一人分了两片,也没喝水,直接吞下去了。

然后一起闭上眼睛。

要好好睡觉,睡醒了才有精神去送大姨最后一程-

在大姨的告别式上,周禧又看见了大姨。

她被化了很浓的妆,雪白的脸、鲜红的唇,看着有些认不出原来的模样。

周禧以为大姨家应该没什么亲戚了,不然也不会要王知夏来主持后事,可是没想到告别式上来了不少人,这些人不认识周禧,周禧也不认识他们。

她只是奇怪,问田恬既然大姨家还有人,医院是怎么找上王知夏的。

田恬:“她的紧急联系人写的王知夏。”

那次去沪市,王知夏怕大姨走丢或是有什么意外,在各种资料上、大姨的手机里都把自己设置成了紧急联系人。

前天早上,大姨的相好一早就去大姨家探望她,是第一个发现大姨没了的人。

那个相好今天没来告别式,他俩关系还是特殊,今天来的亲戚里有不少是大姨老公家的,他来怕人说闲话。

周禧看着王知夏一身白色西装地站在遗照前,跟转圈悼念的人握手,对那些哭嚎的亲朋道声“节哀”,心里百感交集。

简单的告别仪式结束,大姨被推去了火葬间。

王知夏跟过去,在工作人员进门前拉着人家强调什么。

周禧和田恬不明所以,也跟着凑过去。

就见工作人员满脸不耐烦,说了好多遍“你自己看,你自己看着”。

周禧拉王知夏的胳膊,跟着着急:“什么事,怎么了?”

王知夏没空和她细说,跑进屋里去紧紧盯着墙上的监控,要看大姨的最后画面。

她绷着的神经在给大姨收拾骨灰的时候才松懈下来。

王知夏拿着那个小房子造型的骨灰盒,在工作人员指导下用小扫帚把骨灰渣扫进去。

抱着盒子出了门告诉周禧她们,“大姨以前跟我讲过,说现在有些收头发的,活人的长发不好收,就跟火葬场的人串通好,进去之前偷着给人剪头发。”

在大姨那里,总能听到些稀奇古怪的小故事。

王知夏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来了这事,想着要捍卫好大姨的头发。

她这行为有点神经质,可周禧和田恬都没觉得不对,夸她真聪明。

送走了逝者,活着的人却还有一脑门官司。

把大姨的骨灰盒合入墓地,听着身旁人惨烈的哭声,周禧也湿了眼眶。

她挽着王知夏,“你难过的话就哭吧,别硬撑着。”

王知夏摇摇头:“没空哭。”

她跟着那些大姨的亲戚一起回了大姨家里,要参与分遗产的商议。

周禧看到院子里围着的那些老的少的,心里打怵,想拉王知夏走,让她别管剩下的事了,她们仨的身份论起来,做到这一步就足够了。

田恬也看过不少类似的新闻,怕人家分钱不满意打起来,给邵海发消息让他来接她们。她在大门口那边站着望风,有危险的话报警跑路。

只有王知夏最镇定。

村长也在,受王知夏所托来当个见证人,他对大姨家的情况更熟悉。

王知夏从屋里的五斗柜里拿出来一个铁皮罐子,里面是大姨的各种票据存折。

之前大姨老公去世前,他们就已经协商好了,以后他们这个房子还有大爷卡里的十万块钱都留给大爷的弟弟一家。

当初大爷和大姨的独生子去世,弟弟想过继个小儿子给他家,可是大爷觉得那个儿子年纪还小,跟在亲生爹妈身边更好,没要他们过继,但大爷快不行了的时候说好了,他的家产都留给弟弟家,希望弟弟家里多照应照应大姨。

这一部分财产有字据为证,没什么好说的。

另一部分是大姨的钱。

本来大姨没多少钱的,可她忽然成了网红,那些平日不怎么往来的亲戚都觉得她有很多很多钱。

王知夏给他们念了继承法相关的法条,告诉他们大姨的钱应该继承给她唯一的亲弟。

钱留给娘家,大家都觉得是应该的。

不过大爷那边的亲戚还是留下来观望了,想知道大姨有多少钱,如果多的话,是不是还有夫妻共同财产一说。

他们乌乌泱泱地议论,王知夏拿出银行开的财产证明和公司给大姨的工资流水给他们看,令人失望的是,大姨个人账户里有十几万块钱,那些想“开开眼界”的亲戚都觉得没有满足想象。

有人看王知夏这个“领导”年轻,找茬似的问怎么这么点钱,公司是不是私吞了大姨的钱。

王知夏让他们自己看明细,解释了公司为捧红大姨还投了很多广告费,那些钱现在都打了水漂赔了本,公司本着人道主义关怀才没有向大姨的家属索赔。

她说索赔,刚才说话的亲戚就闭嘴了,怕被牵连上。

大姨的弟弟在外地卖水果,今天才赶回来,他性格有些弱,感谢了王知夏代表公司对大姨丧事的料理,也接受这个遗产的分配。

王知夏拜托村长帮忙监督,剩下的事情,子侄们如何交接、如何申办,王知夏就不再参与了。

她穿过院子,一手拉住一个姐妹,快步往外走。

周禧和田恬默契地一起加快脚步,三个人一言不发地竞走。

走到村口的时候,迎面遇见邵海开着车来了,她们仨赶紧上了车,车门都没关上就催邵海:“快走!”

邵海油门踩到底加速,紧张地看着后视镜有没有人追来:“这是闹哪一出呢?”

周禧想着刚才有人质问王知夏是不是贪了大姨的钱,想起那些陌生壮汉的样子还觉得害怕,她有点埋怨王知夏,“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田恬扭过头来,安慰她俩:“

没事了没事了,知夏肯定也是想完成大姨的托付,现在都弄完就没心事了。”

王知夏的手有点发抖,她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镇定,刚才她也觉得怕。

可她说:“还没完,大姨还有些钱放在我这里。”

周禧和田恬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周禧走回家的时候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她本想陪着王知夏回去,可王知夏接了个电话,说组里有急事需要过去一趟就走了。

田恬回了咖啡馆,问周禧要不要和她一起走。

周禧感觉这两天发生的事信息量太大了,她整个人麻麻的,想静一静。

站在家门口开锁,自家的门还没打开,隔壁的门先开了。

秦朗手里拿着垃圾袋探出半个身子,看到她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还是周禧先跟他打的招呼:“你在家啊。”

秦朗:“哦。”

周禧拧动手里的钥匙,门打开。她拔出钥匙的时候迟疑了一秒,把门一推又给关上了。

忽然想找人说说话,她问秦朗:“你吃晚饭没?”

秦朗有问有答:“还没。”

周禧约他:“请你吃饭?”

秦朗低头看了眼垃圾袋,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短裤,“等我下,我换身衣服。”

周禧:“好。”

秦朗换衣服的速度很快,大概两分钟,就怕周禧改主意了人不见了。

可他再出门的时候看到周禧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听到开门声音,抬起头来看着他,勉强笑了下,“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秦朗看着她,看她这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还有若有似无的香灰味道,忽然读懂了她的悲戚。

这两天想好的那些台词都被抛到脑后去了,秦朗走到她面前,抬手抚着她的后颈把她揽到怀里,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没事啊,没事。我在呢。”

第70章 说谎这个人原来对你这么重要

秦朗和周禧去了附近的一家大排档,夏夜的大排档生意兴隆,屋里屋外都坐满了人,老板问他们能不能接受拼桌。

秦朗看了眼周禧的表情,最后点了两盒电烤肉,打了两桶鲜啤,要打包带走。

等待食物烤制的过程里,他俩站在道边的路灯底下,看马路上一辆又一辆的小汽车飞驰而过。

秦朗问她:“是谁……去世了?”

周禧觉得大姨的身份解释起来很复杂,可她倾诉欲很强,“是前阵子挺有名的‘花馍大姨’,你听过吗?她还是田恬的供货商,给咖啡店送馒头的;也是王知夏签约的艺人,王知夏给她当经纪人,更像当保姆,什么事都替她做;是我的……”

说了半天,说到自己的时候,周禧忽然卡壳了。

论起来,大姨跟她其实都算不上很熟,她也不像那俩人一样时常跟大姨联系。

她的沉默在这吵闹的大排档里显得尤为脆弱。

秦朗摸摸她的脑袋,从老板那里拿过打包好的烧烤,跟周禧一起往海边走,想找个空旷的地方吃东西。

走了一路,周禧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名词:“是我的朋友。”

他们停在大草坪的一处坡地上,秦朗把身上的衬衣脱了铺在地上给她坐。

周禧看了眼他身上的黑色背心,还好已是夏天,应该不会觉得冷。

周禧继续向秦朗介绍她的那位“朋友”,她的语气带着困惑,“她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但我之前对她一直有些偏见,觉得她市侩,觉得她粗俗,还觉得我朋友会被她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我见过的那种人比较多,也可能我就是那样的人,自私自利的人。”

秦朗看了她一眼,喝了口酒,没打断她。

周禧抱着自己的胳膊,她皱眉,“我跟别人说,我讨厌被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我说人们心里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我觉得被冤枉,不是,应该说就算被人不友善地想象的话都会很委屈很生气!

“但是,我好像也是那样的人。我也先入为主的去看大姨了,带着莫名的优越感,像看刘姥姥逛大观园一样看她。

“为什么我现在这么伤心啊?好像不只是因为王知夏悲伤而悲伤,我就是很难过,这算鳄鱼的眼泪吗?”

周禧不需要秦朗的回答,她就只是想找个人把这些话说出来。

她不敢在王知夏和田恬面前说,因为她知道她们对大姨的感情更真挚,她怕被她们指责。

说完了,胸口好像没那么堵了。

周禧从盒子里拿起一串烤肉吃起来,没有哭,但她一边嚼一边吸鼻子,酸酸的。

一直沉默的秦朗开口:“我好像能理解,你难过,因为是彻底失去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再也没有了,这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你的生活里,你以后都见不到她了,不管是哭还是笑,是夸奖还是贬低,都没有了。”

还有一句,是他在心里没说出来的,因为那更像说给自己听:而你之前不知道,这个人原来对你这么重要。

秦朗的话让周禧一直悬着的眼泪终于落下。

她不需要谁救赎,他也救赎不了谁。

他连自己都救不明白。

但此刻,他们心意不同却又相通。

周禧哭着吃了一会儿,又吃着哭了一会儿,忽然开始打嗝。

不是吃撑了的那种饱嗝,是一个接一个的嗝,怎么都停不下来。

秦朗说可能是吃进去风了,“走吧,降温了,回家去。”

周禧觉得自己的模样太狼狈,怕被邻居看见,于是揪着秦朗的背心擦了擦脸上残余的眼泪,嘴边的油渍,还有鼻子里冻出来的水。

在秦朗嫌弃她之前,她先发制人地说:“便宜你了,拿回去挂起来珍藏吧,本网红的体香背心。”

秦朗本来没感觉的,她这一说,他还真有点嫌弃了。

皱着鼻子弯腰把地上的衬衣捡起来,他用力甩了甩衣服上的土渣和杂草,披在周禧肩上,“便宜你了,拿回去挂起来吧,本机长的体香衬衣。”

周禧敏锐地听到了他的自称,惊喜地问:“哇,你升机长了吗?恭喜恭喜呀!”

秦朗忍不住偷看周禧的表情,想知道自己的晋升在她那里会不会是加分项。

可周禧没怎么在意的样子。

也对。

秦朗打听她的近况:“你最近不直播了吗?”

周禧想起这位直播间里的“榜一大哥”,笑了笑,“嗯,换公司了。”

秦朗:“恭喜恭喜。”

周禧:“这有什么可恭喜的?”

秦朗:“呃……听起来你挺高兴的。”

周禧:“是吗?新公司是不错,可以做我喜欢的工作。”

他们聊着聊着就到家了,秦朗感觉他们都没说几句话,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

周禧把他的衬衣还他,她心情虽然释放了一些,但还没有到要思**的程度,所以主动提出来:“就不邀请你进去睡觉了吧?”

秦朗有些窘迫,以为自己给她造成了这种误会,语无伦次地应着:“唔,当然,应该的。”

周禧:“没事少刷直播,留着钱跟女孩约会去啊。”

秦朗:“嗯,我没看,是同事看,我瞄见了。”

说完觉得有点假,又掩饰性地解释,“我放机长了嘛,最近挺多同事喜欢找我聊天的,嗯。”

周禧没有深究,只是说:“听起来你过得不错,那就好。”

秦朗:“我过得很好啊,工作也好,女生缘也好,吃饭也好,体脂率也很好……”

周禧上前轻轻抱住他,“好的,晚安。”

秦朗立马闭嘴了。

他回抱了她一下,“晚安。”

周禧说完就松开他,回了自己家。

她门关上,秦朗磨磨蹭蹭地开了自己家的门,又看隔壁,确定她不会再出来了才进门。

他有些懊恼自己刚才多嘴多舌的,都说了些什么啊。

可他更沮丧于周禧的态度,比起之前她看着他眼神里拉丝的情欲,分别之后再见的周禧,好像对他完全不感兴趣了。

本来两人的关系是该这样的。

可他还没放下,她就断干净了,真冷酷无情啊。

秦朗盼了两天,盼来这样的结果,心情就像他那件被她蹂躏过的脏背心一样拧巴。

昨天早上,周禧坐的那趟航班是他开的,当时有同事说在休息室看到网红CC了,清早的机场人流量少,他特意在进登机口之前绕路,隔着玻璃墙看了她一眼。

他甚至异想天开地做梦,她会不会是为了他飞琴港的,是不是想他了。

结果昨晚她根本没回家。

今天他从下午到家开始就坐在门边,玩着手机,听着隔壁的声响。

所以他能那么迅速地在她回家的时候假装偶遇。

都是他策划的,连垃圾袋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就为了显得自然一些。

其实他还编了一段关于他现在过得很好的话,不是刚才在门前那段傻话。可他发现周禧是回来奔丧的时候就把那些话全扔了,只想着给她一点安慰。

也确实给到了安慰。

起码周禧今晚睡得挺沉的。

待她起床,收到小助理的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去公司时,捶了捶脑袋,给王知夏打电话。

王知夏还在组里,听她这么问,让她现在就回去吧。

周禧:“你不是说大姨的钱还在你那里吗,后面的事,不需要我们吗?”

王知夏:“嗯,用不着你了,回去吧。”

周禧:“你也不需要我吗?”

王知夏:“需要的时候再跟你说。”

生活还要继续,既然王知夏说用不到她,周禧当天就飞回了沪市,直奔公司跟小助理开例会。

而王知夏在熬了一个大夜后,躺在商务车的后排座简单小憩。

她脑子累,但不乱,闭着眼想大姨放在她这里的钱。

当初大姨的那波流量带来的效益很大,远不止大姨账户里那点钱,卡里的只是大姨日常直播被打赏的钱和线上卖馒头的收益。

还有广告收入和带货分红那些,王知夏跟大姨商量好是按季度结算,一方面要等甲方打款,还要扣除一些运营成本。

大姨对此表现得很淡然,全权交由王知夏代理,让她帮自己“买买理财炒炒股”,她觉得这些流量带来的钱是偏财,最好都花出去,“给多给少都可以,你看着来嘛,反正你不说我其实都不知道还有那么多钱。”

王知夏答应了替大姨把钱买成国债,大姨嫌自己要跑银行**明什么的太麻烦,直接让王知夏以自己名义去弄,等年底赚到钱的话转给她就好。

王知夏没想到大姨这么信任自己,为这信任,她们也聊得更深入了些。

大姨告诉她自己家的那些亲戚,有困难的时候都愿意互相帮扶,都盼着你过得好,可又不希望你比他们过得好太多。

所以这钱放在王知夏那里比放在自己手里可能更安全。

老头子留给他弟弟家的钱和房子,写在纸上明明白白的。她手里赚点辛苦钱,还有个不成器但是心眼不坏的弟弟可以接济一下。

大姨说:“再赚更多的,就是咱娘俩的了,我无牵无挂的,跟着你享享福,吃香喝辣见世面,怎么着都不亏。”

直到上个月,大姨才第一次问起理财是赔是赚。

王知夏要把账单拉给她看,大姨又连说不用,她只是看到一条新闻,是讲水上救援机器人和无人机成功营救落水游客的,想问问王知夏这种机器人贵不贵,能不能以个人名义给救援队捐一个,“这个好啊,这样不用后生去冒险,反应速度还快。”

王知夏当时比较忙,应下了说后面找人去打听打听,可因为这事不涉及她自己的工作,大姨也没催促,就一直拖着。

拖到现在,她想要把大姨的这个心愿去完成。

有事撑着,那股气就能一直顶着,王知夏在剧组和市区两头跑,一点都不觉得累。

花钱总比赚钱容易,她跑了几次有关部门,找到大姨儿子生前工作的救援队谈好捐赠协议,又找人联系了机器人的供应商采购定制,这事总算是办下来了。

那天她卸去负担,带着一身疲惫在家昏睡。

梦到了大姨,大姨穿着去沪市买的那身旗袍,笑容满面地跟她道谢,却不是谢她替自己完成了捐献机器人的心愿,而是摸着自己的大波浪长发,问她自己新烫的头发洋气不洋气。

王知夏笑着说不出话来。

大姨就离开了,离开之前还跟她说让她好好吃饭,冰箱里还有馒头,放久了也会长毛,吃的时候记得放在锅里馏一馏。

王知夏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可她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可能因为她做的梦并不阴森,而是那种暖暖亮亮的背景吧,就像大姨总是很快乐的样子。

她肚子饿了,想着大姨的话,去冰箱里翻了翻,还真翻出来两袋馒头。

是那次她术后休息,大姨来看她的时候带的。

跋山涉水的,坐地铁转公交,花了俩小时给她背来一麻袋馒头。

吃了这么久都没吃完。

王知夏捡出来两个福袋形状的豆沙包,放到锅里蒸。

她等待锅开的时候,给周禧打了个电话。

周禧接通就骂她:“你知道现在是凌晨一点吗?你清醒吗?不是梦游?”

王知夏:“清醒,所以给你打没给田姐打。”

怕吵着人家里孩子。

周禧打了个呵欠:“说吧,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

王知夏:“我现在需要你。”

这话让周禧打起精神来:“嗯?”

王知夏:“我今天把大姨的钱都花出去了。”

她做事向来求稳妥,这段日子在忙什么,谁都没有告诉,现在办成了才全都说给周禧听。

周禧听完挺震惊的,还有由衷的佩服。

王知夏也跟周禧说起来自己的梦,说大姨烫了大波浪。

周禧:“那是火化的时候被火给燎的吧?”

她说完,俩人一起无语地笑,笑得有些缺德。

可能因为聊天聊得太专注,王知夏忘了锅里的馒头,熬到锅底的水都干了,她闻着糊味了才手忙脚乱地关了火,把馒头抢救出来。

馒头底已经焦糊。

王知夏:“怎么蒸馒头也会糊啊,又没碰到锅底。”

周禧:“糊了就别吃了,再蒸一锅呗,吃糊的容易致癌。”

王知夏:“这还是大姨给我拿的,扔了好可惜啊。”

周禧:“……那你把皮撕一撕,吃了吧,少吃点应该也不至于就挂了。”

王知夏也是这么想的,她处理了一下糊掉的部分,端着盘子坐在餐桌前吃剩下的,边吃边给周禧交流食用感受,“还是有点糊味,你在就好了,给你吃,反正你又尝不到味道。”

周禧:“我谢谢你。”

王知夏大笑,笑着笑着把馒头一放,嚎啕大哭起来。

从大姨走了,到今天,这是她第一次哭。

周禧听着她的哭声,也跟着一起哭起来。

这次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悲伤了。

人的际缘并不限于血脉亲情,不限于相识的时间长短,不限于彼此的熟识程度。

她失去了一个朋友。

那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因为跟王知夏夜聊,周禧第二天起得很晚。

她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熊猫眼肿成了鱼眼泡,决定先去美容店做个紧急护理。

周禧一边给美容师打电话预约,一边收起卧室垃圾桶的袋子,里面装满了她昨天擦眼泪擤鼻涕的卫生纸。

出了家门,看见楼道里坐在行李箱上的秦朗吓了一跳。

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梦见从前的场景了。

周禧先把美容师的电话挂掉,疑惑秦朗为什么在这

里。

秦朗:“来找你。”

周禧:“啊,我是问,找我有事吗?”

秦朗点头:“有话跟你说。”

周禧好像能猜到他要说什么,脑子里抗拒着,想阻止他说下去。可看见他一脸疲惫的神情又心生不忍,“你说吧。”

秦朗还坐在他的拉杆箱上,脚尖在地上划拉着。

终于,他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吹牛的,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好,我想你想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