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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星的人 蔺巫林 26735 字 23天前

第51章 旧梦“可是我还想看。”

乐队的庆功宴,江家显看上去兴致不高。

酒吧天花板是金属材质的,宛如庞大的机械战舰外壳,射灯光线迷离闪烁,一束一束,像打翻的颜料盘从众人面孔上掠过,肆意涂抹色彩。

桃红的光映在江家显眼里,他从冰桶里拿了支酒,开瓶,自斟自饮。

也不怎么搭理身边的人。

葵山乐队的吉他手叫闻金,跟江家显最熟,贴过去扮演知心哥哥:“乖阿显,怎么不开心,有什么心事说给哥哥听。”

旁边一圈人听见,差点喷酒,变身人形花洒。

江家显笑骂了句滚。

闻金不滚,哥俩好似的跟他勾肩搭背:“井可心想认识你,托我替她搭线,想要联系方式,你给吗?”

江家显含了口酒,没说话。

闻金见他没有一口否决,朝井可心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端着酒杯过来,直接挨着江家显坐下。

“今天演出很精彩。”

说的是耳朵听到起茧子的客套话,江家显略低着头喝酒,闻言瞥她:“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想交个朋友。”

江家显敛着眼眸,神态恣肆又不自觉流露出傲慢,似笑非笑:“我朋友够多了。”

井可心面子上挂不住,暗中向闻金求救。

江家显直接撂下酒杯起身,手臂上的帆船文身暴露在空气中。他拽起卡座上的牛仔外套,衣摆带风,差点甩闻金嘴上。

“先走了。”他说。

视线倏地瞥向进门右侧的长吧台,一男一女正好起身,牵手往外走,背对着他,看不到脸。

“那是谁?”他皱眉问,莫名在意。

人多,视线里重重阻隔,闻金迟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看谁:“我哪知道啊祖宗,怎么人家小情侣碍着你眼了?”

“真要羡慕人谈恋爱,你自己也谈一个。”

江家显竖起外套衣领,匆匆往外走,闻金还有正事没说,追上去问:“张哥让你考虑一下那档慢生活综艺,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家显压根没听进去,出了酒吧,放眼眺望,外面是芸芸众生,要找的背影也已经没入人海,不知去向。

*

在冷风中找到车,江云宪绕到副驾拉开车门。

骆星上了车。

大概因为喝过酒,她脸上浮着云霞,红扑扑。

杏眼睁得大大的,眼角圆钝,看人时波光潋滟,又澄澈无比,没了平时的冷清感。黑发如瀑,铺满肩头。

“江云宪。”她总是完完整整叫他名字,只不过此刻吐字有些含糊,“我头发好像被卡住了。”

江云宪上车后接了个电话,闻言用肩膀夹住手机,手掌拖住她整张脸,使她偏了偏,露出右边脸颊。

是她右耳侧的一缕头发,缠在了银色的蝴蝶耳链上。

他小心替她解开,眼神专注,又郑重其事的样子。

袖口带着一线浅香,在骆星鼻尖晃。

手背时不时蹭到她脸颊。

薄白皮肤下突起的青筋,把她蹭得更红。

头发和耳链之间的纠缠终于解开,电话里也没了声音。

江云宪看一眼手机,“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他结束通话之后,骆星难得问了句是谁。

她模糊听到那头是个女人的嗓音,江云宪偶尔应两句,有点敷衍,但也没直接挂断。

江云宪说:“江子茵。”

骆星惊讶:“子茵姐?”

骆星在孟家那几年,哪怕去江家去得勤,见到江子茵的机会也并不多,她是家族长女,早早进入集团磨砺,独当一面。

“没什么大事,叫我下周末回家吃饭。”

“你要去吗?”骆星问。

“临时再看。”

江云宪俯身过去,拉住安全带给她系好,在导航里输入翠湖小区的地址。

骆星看着他,眼中似有不解。

“怎么了?”江云宪问。

“我们在酒吧不是玩了一个游戏吗。”骆星说。

江云宪手微顿,轻抬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今晚要跟你回家。”她重复游戏过程中说的话。

江云宪偏过头,笑了笑:“玩游戏而已,逗你的。”

“也不是不可以。”骆星靠着皮质椅背,头后仰,眼睛在看他。

“小姨已经睡了,我跟她提前说过,今晚不回翠湖,去找似宜。”

“你撒谎了?”

“嗯,我撒谎了。”

说起来,因为他,她在小姨面前撒过的谎不算少。

从隐瞒结婚开始,用一个谎言弥补另一个谎言。

“阿星,”江云宪的脸隐匿在昏暗中,眼神晦暗不清,黑色卫衣下小臂线条紧绷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虽然喝了酒,但没真的喝醉。”

骆星话音未落,江云宪启动了车,这次是回榕云的方向。

一路上,车外景象被拉出虚影。

时间被拉长,却又缓慢。

车驶入地下车库,电梯缓缓上行的过程中,骆星看见光可鉴人的轿厢内壁上,映出两道身影。

江云宪站得稍靠后,她单薄的肩背挨在他胸前,长发纠缠黑色卫衣,擦出静电。

骆星没忍住抬头,在镜面中与江云宪无声对上眼神。

那杯特调的后劲似乎无声无息涌上来。

她心跳过快,以致于有种悬浮感,双脚仿佛没有落到实地。从电梯入户,门打开又关上的一瞬,双手被擒住。

属于江云宪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骆星慌张后退一步,臀碰上墙壁,脑后被男人的手掌垫了一下,稍微用力便将她拉向他。

他亲她时如同本能,毫无章法。

骆星被迫仰起头,用力地拽住他的卫衣帽绳,脖颈抬得酸,她抗议地呜咽了一声。

混乱中被撑起抱到大理石台上,身下触感冰冷,她冻得瑟缩了一下。

被江云宪察觉到,他哑声问:“冷?”

骆星含糊地哼了两声,埋进他肩窝,又冷又热,被矛盾的感觉折磨着。

江云宪重新将人抱起,往客厅走,倒在沙发上。她头发凌乱,有几缕拂到嘴边。

他伸手替她拨开,手指蹭到唇。

指腹从温热的唇瓣轻碾过,染上她口红的颜色。

外套不知什么时候被拽掉,她里面是件吊带裙,细细的淡紫色肩带,挂在圆润小巧的肩头摇摇欲坠。

只差一点就能全部剥掉。

骆星突然推搡,转开头:“我能不能先去洗个澡?”

*

浴室里响起持续的细微的水声,如同隔窗在下一场寂静又沸腾的雨。

江云宪裸着上半身,靠坐在床沿,黑发湿漉,发梢滴落的水珠顺着脖颈一路流经锁骨,没入薄薄的肌肉纹理中。

他视线低垂,看着遗留在床单上的紫色吊带裙,褶皱着,轻盈的,像一团在风中飘落的紫藤花。

他记得她高中时有一条类似的紫色裙子。

当时她参加的学校电影社团搞招新活动,社长拍宣传vlog,非要拉她当模特,说她是社团一枝花,妥妥的门面担当。

骆星先前已经接了画海报的活儿,多余的不肯干,一口气回绝社长,但是被磨了两三天之后,扛不住唐僧念经,松口答应下来。

她当天带妆来学校上课,拎了个纸袋,里面是件紫色吊带裙。

江云宪低头写试卷,听见前桌的椅子被拖响,抬了下眼,接着视线便被定住。

“我今天样子怪吗?”她回过头问。

他摇头。

“那你一直看我干嘛?”她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江云宪握笔的手用力,白色草稿纸上晕开一个墨点,声音平直冷淡:“我在看黑板。”

她“哦”了声,继续问:“你今天中午忙吗?”

“有事?”

“能不能帮个忙?”

午后蝉鸣歇斯底里,拖长了嘶哑的声调。

江云宪站在走廊的绿荫里,等了十几分钟,才见骆星从厕所出来。

她换完衣服,闷出了一头汗,身上挂着轻盈的紫色裙子,露出的胳膊与肩背白得发光。

“好热。”她说,一只手拢了拢脑后的长发。

因为拍摄要求,头发也在厕所用卷发棒做了简单的造型。

江云宪接过她换下的校服和袋子里的卷发棒,把手上的迷你小风扇递给她,又拧开了一瓶水,服务周到。

帮什么忙?

是让他当小工,或者说助理,鞍前马后。

骆星没想到他真会答应。

拍摄的主要场地在艺体楼和跑道,室内还好,室外顶着大太阳,人要被晒得就地融化成一滩水。

骆星不知补了多少次防晒喷雾,一有机会,便钻进旁边的伞里。

拿东西的人,还帮忙撑伞,他真的很好用。

也没任何怨言。

曾经参加过电影社团的高三学姐路过,忍不住驻足,问社团里什么时候招了个这么养眼的。

社长指了指拍摄中的骆星:“私人助理,自带的。”

“还是她牛。”

被学校大群里讨论出999+消息的转校生,来头应该不小,据说是跟国际部江家显一家的,具体什么路子不清楚,神秘得很,但人家愿意默默给她当小厮。

“你给什么好处了?”拍完收工,社长问骆星。

“请他喝汽水。”

“就这?”

“难道不够?”

“……”

社长看她的眼神一言难尽。

骆星立马兑现请江云宪喝汽水的诺言,特地选择无糖的,自己要了一支冰激凌。

她拍摄完,头发已经扎起来,挽成丸子头,露出修长白皙的天鹅颈,低头咬着脆脆的蛋卷筒。

没注意洗冷水脸时裙子溅湿了,胸口洇湿的薄薄一层布料紧贴着皮肤。

江云宪转过头去,没再看她。

“在这儿等我。”他说。

那天,骆星独自在学校商店角落蹭空调,吃完了一支冰激凌,江云宪从教室拿来自己的校服外套,给她披上。

那条紫色裙子后来出现在江云宪梦里。

*

江云宪捞起床上的吊带裙,敲了敲浴室门。

里面的人一惊。

水声停了,过两秒才响起她的声音:“怎么了?”

门拉开一条缝,隔着热雾,露出一双水雾氤氲的眼睛。

江云宪把裙子往里递了递:“穿吗?”

骆星不解,以为他弄错了:“这是弄脏了的。”

江云宪顿了顿,没立即说话,过了两秒倾身过去:“可是我还想看。”

第52章 家人如今身边都是爱她的人。

骆星那晚睡得迟,竟还有梦可做。

梦到十七岁跟一群人玩真心话大冒险,粉紫色灯光在头顶不断穿梭变换,人群如暴雨喧哗。

绿色玻璃酒瓶像陀螺急速旋转,最终瓶口指向了她。

她选择真心话,被问到喜欢怎样的男生。

当时骆星心里其实没有答案,关于样貌身材都没个参照标准,想了想,说要喜欢她的。

要很喜欢很喜欢她,她才会考虑喜欢对方。

她不要做那个先爱的人,太被动,太辛苦。

也不喜欢付出,不喜欢等待,还会斤斤计较得与失,不适合当爱情的载体。

她是悲观主义者,冥冥之中觉得,那个爱她很多很多的人,大概率不会出现。

半年后,她去小厘山过暑假,在暴雨天遇到一个少年。

哪怕时间过去很久,骆星仍记得那双被淤泥和雨雾遮蔽的眼睛,恶狠狠,像凶兽的瞳。

她那时候不知道,那双眼睛后来会对她说很多次我爱你,是溢满的潮汐,席卷她,又淹没她。

室内陷入永夜,只剩下加湿器边缘有一圈模糊的光晕。

朦胧的灰暗中,她与他对视。

紫色的吊带裙穿上,又被脱下。

锁骨平直,有浅浅下陷的窝,细长的肩带像一根花藤缠绕着纤细的手臂。

布料被搓揉得褶皱,如同有风的湖面不断泛起涟漪,被披散的长发打湿后,晕开一片片不规则的痕迹。

江云宪的目光毫不掩饰,掺杂着欲望,不再像十七岁时背过身去,不敢看。

骆星双腿分开在两侧,跪坐在他腰腹间,压下腰,口腔被搅得酸麻濡湿。

渐渐缺失的氧气,怦怦的心跳,和撕掉包装的声音,让她又乱又混沌,莹润白皙的脚趾不断向下抓着长绒地毯。

肌肤相贴的温度让人心底升腾起战栗感,汗湿的长发黏到脸上。

江云宪将那些头发别到她耳后,循循善诱:“好阿星,说你爱我。”

仿佛还在继续玩今晚酒吧里的游戏。

三月花都开了,被疾风骤雨吹打,挂在枝头摇摇欲坠。她声音不成调,呜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江云宪扣着她单薄的脊背,缓了一下,听她难耐皱眉时的闷哼。

继而得逞轻吻,“没关系,我更爱你。”

*

周日,骆星错过了与章连溪一同吃早餐的机会。

闹钟响过,被男人的手果决按掉。

噪音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骆星睡得沉,没听见分毫,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片白皙的额头。

好几次,江云宪侧躺着观察她,担心她呼吸不过来,替她把被子往下掖。

真的不闷吗,他纳闷。

手藏在被子底下摸她的腕骨,像把玩一块玉石。过许久,再换个地方。

直到后面,章连溪的电话直接打进来,骆星醒了,身体却像不能动,强烈的束缚感来自旁边的人。

她挣了两下,没挣开,所幸放任他抱着,迷糊又困倦地问:“……谁的电话?”

江云宪捞起手机,看了眼,“是小姨,你要接吗?”

看似好心地提醒:“你现在声音有点哑。”

骆星彻底清醒,求助地问:“那怎么办?”

“待会儿再回电话。”

也只能这样。

铃声又响了十几秒,挂了。

骆星看一眼时间,已经快中午,掀开被子快速起床。江云宪跟在她身后,“慌什么?”

她在衣帽间挑衣服,百忙之中抽空回眸瞪他。杏色打底衫,姜黄色不规则毛衣与栗色半身裙,快速从衣架上剥出来。

“我要换衣服了。”

“好。”

“我要换衣服了,你、先、出、去。”

“好吧。”

江云宪像是这才听懂。

关门之前,他的声音飘进来:“打底衫换件高领的。”

起初骆星没听懂,以为他说今天气温偏低,高领的更保暖,对着镜子挽头发时才发现脖子上的草莓印。

“!”

趁骆星洗漱化妆的工夫,江云宪简单做了顿早餐,“把牛奶喝了,先垫两口。”

“还有,小姨刚也给我打电话了。”

骆星顿时紧张,“她说什么?”

“说你的电话打不通,来问问我。”

“你怎么回的?”

江云宪坐在餐桌前看她吃早餐,闻言笑了笑:“能怎么回,你不是说你在李似宜家吗?”

“我也只能配合小姨猜测,说可能你跟朋友昨晚玩得太晚,今天睡过头。”

骆星:“……”

听起来怪怪的,总感觉意有所指。

“她还说她今天中午下厨,让我跟你一起去翠湖吃饭。”

骆星干完最后一口牛奶,“那我们走吧。”

江云宪伸手,指腹蹭掉她嘴边的一点白,她没在意,脑子里在想说辞:“待会儿就说你去似宜家接的我。”

“嗯,考虑挺周全。”他垂着薄白眼皮,笑了下。

“你还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吗?”骆星扯过纸巾擦干净嘴,问他。

江云宪拿起车钥匙,“建议你行贿,不然我很难配合。”

她跟上去,两人在玄关换鞋。

“怎么贿赂?”

江云宪握着她后颈,直接亲了下耳朵。她今天戴的是一副水滴耳环,晶莹剔透,缀在耳边。

赶时间,两人接了一个匆忙的吻。

他们在十二点前到了翠湖,章连溪的菜也已经差不多快做好了。

她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问骆星几点了。

“还要等等枇杷和眉眉,她俩也过来。”

“十点多打电话给我,说弟弟发烧,她爸妈带着弟弟去医院看病了,要下午才能回,中午没着落,我就让她们直接过来了。”

江云宪问:“她们怎么过来,要不要去接?”

章连溪说不用,“枇杷还没坐过地铁,眉眉说要带她搭地铁,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了。”

等聚齐了人,开饭。

一室一厅的房子同时容纳下五个人,多少显得拥挤,但又有点别样的温馨。

饭后骆星收拾了碗筷,江云宪洗碗。

他把腕表摘了,递给她。

是块蓝宝石镜面的潜水表,外圈有一层浮雕潜水刻度,表盘中央镂空设计,能看见里面精密零件在转动与咬合。

骆星往自己手上比了一下,显得太大,而且还沉甸甸的,有些坠手。

但她觉得很适合江云宪。

他戴着,有种说不出的性感。腕骨形状漂亮,皮肤下凸显出青色筋脉,金属表带扣上,指节更显修长与冷感。容易让她联想到月光下银色的烛台,繁复精致的蝴蝶耳链,一切她拥有过的美而冷的东西。

章连溪泡了壶花茶,骆星去倒了一杯过来,问:“你要喝吗?”

江云宪手上浸满泡沫,低下脖颈。

骆星喂给他:“烫,你小心点。”

枇杷跑来厨房,含着巧克力仰头看他们,骆星被小孩天真无邪的目光看得莫名难为情。

江云宪觉得有意思,嘴角噙着淡笑,无声望着她。

枇杷对江云宪更好奇,问他:“哥哥,你以后会跟星星姐姐结婚吗?”

“会。”

“太好啦,那你以后跟星星姐姐回枝陵,我们还能见面,我去找你们玩。”

江云宪点头。

“你们千万、千万不能分手哦。”枇杷很操心,稚嫩的眉头皱起川字,模仿大人的语重心长。

“好,”江云宪擦干碗里的水渍,不忘应付小孩,“我做鬼也缠着她。”

骆星忍不住用手肘撞他:“说什么呢你。”

话说到这里,枇杷根本藏不住心事,立马把眉眉的秘密抖出来:“我姐姐上个星期就跟她的男朋友分手了……”

“枇杷!”

这话被眉眉听到,爆发出河东狮吼:“死小孩!”

枇杷小鸡崽一样被逮住,姐妹俩倒在沙发上缠斗。眉眉捂住她嘴巴,揍她屁股:“再敢乱说话,你就死定了!”

枇杷瘪嘴,作势要哭。

立马又被堵住嘴,眉眉语气嫌弃:“你牙齿上都是黑色巧克力,丑死了。”

脾气闹了半小时,出门前就和好了。

她们要赶下午2:45的车回枝陵。

骆星和江云宪一路把人送到车站,进站口人来人往,分别在即。

章连溪行李不多,手边只有一个小尺寸的行李箱,枇杷和眉眉各自背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双肩包。

“回去吧。”章连溪挥挥手。

江云宪递上前一个袋子,里面有晕车贴、晕车药和水,另外放了几包姜丝与陈皮糖。

他甚至没落下留在枝陵的章嵩。

托章连溪带了份礼物给他,一只白玉山水鼻烟壶,东西小巧,携带方便不占地方,偏偏还送到章嵩心坎上,他喜欢这个。

章连溪深深看了江云宪一眼,到底还是收下了。

回枝陵后,章连溪同骆星打电话报平安,在另一头感慨:“我这趟出门都没想到给你外公带东西,他想到了。”

“外公喜欢吗?”骆星问。

“喜欢,爱不释手,正用放大镜研究上面的山水浮雕呢。”

骆星又问她有没有晕车,章连溪说没有,倒是眉眉玩多了手机,中途有一阵头昏目眩,吃了晕车药,又含了陈皮糖,就没什么事了。

章连溪回想这两天的种种,巨细靡遗,他周到得让人无可指摘,挑不出一丝毛病。

谁都明白,是因为骆星,江云宪才甘愿做这些。

下午他们一起从车站回家的路上,他说:“不是献殷勤,是真心的。”

真心想对她的家人好,有小姨和外公,阿星才能健康平安地长大。

光是这点,够他感激一辈子。

夜已深,满月缺了一角,像被涂料抹了一笔。

骆星盘腿静坐在沙发上,望着茶几上月影浮动,忽然意识到小姨接下来还有话要讲。

是很重要的事。

果然,她听见章连溪问:“你和小宪……你们是不是扯证了?”

骆星懵了几秒,在脑中飞速回想到底哪里露馅了,有点慌:“怎么这么说?”

“周五晚上,我们在大排档吃饭,他临时赶过来很急,没摘戒指。”

“就不能是戴着玩的吗,或许只是饰品呢。”

“他手上干干净净的,就那么一枚戒指,还套在左手无名指上。”章连溪说,“不像是戴着玩的。”

“还有你在翠湖的房子,东西不多,周五晚上我们到家,阳台上没晾当天的衣服,冰箱里只有一袋过期的饺子,连你经常吃的酱料都没有,每天要用到的洗手台上有灰尘……”章连溪细数这些细节。

“你应该有段时间没住在那儿了,我第一天过去就发现了。”

“你们是扯证了吗?”章连溪再度问。

“嗯,我跟他结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过年前还是过年后?”

“……年前。”

“小姨。”骆星叫她,“对不起。”

电话那头,章连溪没声音了。过了良久,才溢出一声叹息:“没怪你,只是担心你。”

*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无声拉开,江云宪第一时间发现,余光里瞥见一抹纤瘦身影。

他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文件推至一边,骆星已经走到桌前,告诉他刚才跟小姨通话的全部内容。

她此刻像瞒着家长做错事被揭发后,寻找队友帮助的小孩。

江云宪连人带毯子一起拉到身前,“是我的疏忽。”

骆星恢复了一点冷静,“我自己露馅的地方也挺多的。”

薄毯拖地,她坐到他腿上,额头靠着他肩膀,有过亲密接触后,像破除掉某种禁忌,拥抱和亲吻变得很轻易。

“我得分真的很低吗?”他问。

“可以给机会继续努力吗?”

“其实小姨没有反对,她可能只是担心。”骆星安慰,“不是你不好。”

“只是我有点难受,我不该瞒着她的。”

江云宪直到睡前还在哄:“下周末我陪你去枝陵跟他们道歉好么?”

被子里,她抓着他的手,晃了晃,答应了。

一周后回枝陵,骆星担心的情况都没有发生。

那天她和江云宪都翘了班,到枝陵时间还早,章连溪还在金芙蓉里,她独自走了段路,去找她。

然后两人一同回家。

就像骆星小时候那样,经过石桥,小姨给她买糍粑,路过公园,又买了盒鸭架。

章连溪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可以回家,知道吗?”

骆星点头,忍住眼眶涌上的酸意。

她们进门时,厨房里已经蒸上了饭,高压锅的减压阀正嗞嗞往外排气。昏黄时分的夕阳透过绿纱窗,客厅里,章嵩扶着眼镜,与江云宪在看他的老年人专用影碟机。

25寸的屏幕,翻盖上印着大朵牡丹和花开富贵的字样,光盘推进去,画面还挺清晰。

小时候骆星出现在屏幕上。

短头发的豆丁,瘦瘦小小,脸颊凹进去,衬得眼睛分外大,像玻璃弹珠。身上穿着黄色的短袖,扎进米色的五分裤里,胸前戴着红领巾,有些歪。

她坐在树荫底下,用一根雪糕签子在地上画画。

无意义的,杂乱的线条,看不出她具体在画什么。

“星星。”章连溪的声音,在画面外叫她,“今天在新学校过得好吗?”

小孩低着头,没说话。

像屏蔽了外界所有信号,裤腿上不知何时蹭上一层灰尘泥巴。

从镜头外伸进一只手,替她拍干净。

“我们今晚回家吃杂酱面和鸡肉卷怎么样,把五花肉丁熬久点,酱汁要熬成焦糖一样的颜色,把鸡肉炸得酥酥的……”

还是没回应。

镜头却拍下了小孩偷偷咽口水,和章连溪狡猾的笑。

那是骆星来到章家跟外公和小姨生活的第一天,很有意义,章连溪举着DV,拍下

了一段接她放学回家的场景。

长大后的骆星仍然没有办法完全忘记小时候躲进衣柜睡觉的孤独感。

但那就像是一个长长的梦。

醒来后身边都是爱她的人。

第53章 疯魔谁这么玩暗恋啊。

“我费了很多工夫,她才愿意真正信任我,把这里当做她的家。”

章连溪在夜色中回头看身后装载着明亮灯火的屋子,蹲在马路牙子上跟江云宪唠嗑,聊到幼时的骆星。

“看着听话,其实很倔,起床从来不用人叫,不赖床,自己换上衣服吃完早餐就去学校了。”

“在学校认真听讲,按时完成作业,成绩也还可以,虽然不算特别突出,但能一直稳在中上游,老师也夸她听话,好像没什么让人操心的地方……”

“就是不怎么爱搭理人,跟她说话,她听着,不会给你多少反馈。”

“有点冷淡,也比同龄人更早熟,许多时候不像个小孩。”

“过年那次,亲戚们聚在一起吃饭,饭桌上她那几个叔叔大伯喝多了,嘴上没把门,聊到她,说她白眼狼,养不熟,在他们家住过,现在见了面连人都不叫……被她听见了。”

“晚上我带她去买烟花,走了一段,发现不对劲,她在哭。”

“边走边掉眼泪,忍着没出声。”

“她心里其实是害怕的,怕我真以为她是个白眼狼,不喜欢她,把她送走。”

“我不断地、重复地告诉她,小姨和外公不会不要她,她用了很久才相信。”

章连溪提了提阔腿裤宽大的裤腿,抖落烟灰,往事历历在目,目光深深地望着小城的阑珊灯火。

“对人防备心和戒心很重,独立但敏感,自尊心强,不容易被讨好,需要持之以恒的耐心,”章连溪笑着叹气,“我们星星啊,真的很难搞定。”

“没有人天生该照顾另一个人,该让着她,但如果你们结婚了,就不一样,你们以后要相互照顾,相互迁就包容。”

她目光转向江云宪,眼风渐渐变得锋利凛然:“我作为她的妈妈,能信任你吗?”

江云宪神色认真:“我承诺太多,您也不一定放心,但我还是要说,我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章连溪点头,“如果有一天你没这个耐心,也没那么喜欢了,坦诚布公跟她说,不要骗她,别欺负她。”

“我说的你可能不爱听,但这就是我的心里话。”

江云宪姿态放很低,“因为有您和外公,阿星才能安然无恙地长大,你们永远是我敬重的长辈,说什么我都听着。”

章连溪说:“事情已经成定局,说多了讨嫌,实际上我也不想做恶人。”

马路上有老人踩着三轮车经过,拖箱里装着黄橙橙的沃柑。是住附近的熟人,章连溪招呼一句。

三轮车停在他们面前。

章连溪扯了个袋子,挑沃柑。老人见她旁边的江云宪面孔陌生,问是谁。

“女婿。”章连溪叼着烟说。

“你们家星星找的?”

“是啊。”

老人打量江云宪,蹦出个方言词汇,大致意思是夸人长得好,又问上哪找的,还有没有,给他们家孙女介绍介绍。

章连溪在外是绝对维护自家人的,半玩笑半炫耀:“就这么一个最好的,被我们星星捡走啦。”

江云宪主动付完钱,拎过袋子。

买完水果,谈话气氛松了松,章连溪扔掉烟头,语气随意:“要是家里一直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

江云宪笑笑,神情落拓坦荡:“您刚不是说了吗,要有耐心,我又不是等不起。”

*

骆星在房间加班,审核宣传策划,差不多忙完后打算出去找江云宪,就见他拿着两个沃柑进来,剥开,把里面的果肉一瓣瓣掰给她。

骆星懒得洗手,张嘴接着。

吃了几口,就摇摇头说:“不要了。”

“你可以试试,不是特别甜哦。”她问江云宪:“你好像真的特别讨厌吃甜的,要是平时不小心吃到怎么办呢,会特别难受吗?”

“也没有,”江云宪说,“你口红就挺好吃的。”

骆星:“……”

这人是怎么神情淡淡又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的?

江云宪吃掉剩下的果肉,水分足,味道却偏淡,确实不怎么甜。

他出去洗了手回来,指间还残留着一丝清新的水果味。

骆星闻了闻,“跟我的护手霜味道有点像。”

说着从包里翻出一个藤黄色小盒,拧开盖,食指挖一小块,凑到他面前,“是吗?”

江云宪点头。

看着她搓热掌心,把融化的护手霜涂到他手上,抹均匀,每根手指都不漏过。

好像一尾游鱼,在他指缝间穿梭。

“小姨跟你说什么了?”她打听。

“一些秘密。”

“不能说?”骆星大概能猜到,“是考验吗?”

“谈不上考验,就是叮嘱。”

“别有压力。”

“不会,入会之前都要宣誓表决心的,我要加入这个家,当然得努努力。”

“那你怎么表的?”骆星问。

江云宪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多番打量她的房间。

书桌和床都是实木的,书桌靠窗,窗台上摆着两个冰裂纹小茶罐盆,种了鸭掌木和金鱼花,盆和绿植都很迷你,长势却好,生机勃勃。

床靠墙,对面是衣柜,没有多余的东西。

床单和窗帘都是清新的浅色碎花图案,春意盎然。

骆星小时候闷,不爱说话,章连溪觉得该弄点丰富明亮的颜色塞进她房里,看着心情好,更开阔。

江云宪第一次光明正大,且名正言顺地留宿。

单人床,两人躺下后不剩多少余地。江云宪枕着手臂侧躺,听她呼吸起伏,慢慢变得均匀。

江云宪罕见地失眠了,像回到他在国外那几年的睡眠状态,经常在深夜或凌晨才离开研究楼。

他起身时小心翼翼,没惊扰到身边人。

掩上房门,在客厅打开章嵩的影碟机。

换了个光盘,连上耳机。

从十岁到十三岁,镜头里的骆星逐渐长大,个头长高,笑容也变多。光脚在沙地里走,背着书包爬树,跑过巷尾时速度很快,DV只捕捉到一个带风的影子。

“星星。”

“明天春游,你想要带什么吃的?”

再叫她,已经有了回应。

“肉夹馍,要两个。”

“水果呢,你想要什么?”

“葡萄。”

……

章连溪在光盘上贴着胶带,写了年龄,以此分类。十三岁之后,只有一个盘。

拍的东西少了。

拍摄地点从枝陵变成洛京,从小城的街头巷尾变成别墅、豪华游轮、绚烂的异国风景。

小孩变成少女,留了长发,好像不再愿意被拍,而拍的人也不再那么频繁地记录。

留下的素材不多,很快就看完了。

最后一段画面,是章连溪在玻璃房插花,新空运来的大簇铁线莲、雪绒花摆在桌台上,还没来得及挑选,镜头转向刚进来的少女。

她身上穿着校服裙,长发被灯盏蒙上光晕,像镀上了一层被清水稀释过后的花蜜。

章连溪有点惊讶地看向她,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衣服,“你淋雨了,没带伞吗?”

“忘记带了。”

“不是说今晚放学后要去参加家显的聚会吗,这么早就回来了,聚会取消了吗?”

“没有,我没有舞伴,也不会跳舞,就先走了。”

镜头倒了,被铁线莲的枝叶遮住,没拍到人物,剩下声音。

少女语气平静,听不出端倪,像一杯放凉的白开水。

房间内,骆星毫无征兆地转醒,慢半拍地伸手去探旁边的温度,发现江云宪不在。

她趿拉着拖鞋拉开门,客厅里透着点光亮,走近发现江云宪又在看她小时候的录像。

她坐到他身边,睡衣单薄,透出身体的温度,“你睡不着吗,是不是认床?”

“有可能,”江云宪拿起外套披

在她身上,“多睡几次就好了。”

“怎么醒了?”

“不知道,突然发现你不在。”

骆星伸手合上茶几上的影碟机:“别看了。”

她把光盘放回盒子里,摩挲上面的年龄编号,问江云宪:“你十三岁在干什么?”

江云宪说:“在述洲读书。”

周末去鞋匠那里蹭饭。

重复一成不变的生活。

“如果我们十三岁就遇见,会怎么样?”她问。

江云宪想,至少不会让她一个人淋雨回家。

*

清明前夕去祭拜骆星的父母,陵园在乡下,他们一大早就出发了。

往年都是章连溪陪骆星过来,今年变成了江云宪。

在燃尽的黄钱纸里,骆星给早逝的父母介绍另一半。

江云宪兀自对着墓碑上的照片承诺,他会好好照顾阿星。

香烛静静在日光下燃烧,烛泪流得像花一样繁复,像是某种特殊的回应。

青山寂静,四面八方传来鞭炮空旷的回音。

他们没有待太久,散步下山,路遇一面波光粼粼的湖,有三三两两的人垂钓。

阳光透过树梢间的缝隙,洒在骆星脸上,她说:“我其实快忘记他们的样子了,只剩一个模糊的面容轮廓,记不清五官。”

“小时候有段时间经常梦到他们,渐渐的,他们没有再来我梦里。”

“外公说那是因为他们终于放下心离开,去做山间的尘土,或者天上的云彩,不再拘泥于人世间。”

她每次来都穿得簇新,将自己打扮得整洁干净,是在好好生活的模样,从不让人担心。

这次新鞋磨脚,脚后跟薄薄的皮肤磨红一片。

江云宪蹲下查看,让她把鞋脱了拎在手里,背她下山。

车停在山下松树林前的空地上,被几对路过踏青的年轻男女围观,半蹲下对着车标合照。

江云宪背着骆星从林中小径迎面出来,见旁边有块光滑平坦的石头,把手里的外套垫着,让骆星先坐,问:“渴吗?”

今天气温偏高,有点热,骆星抿了下干燥的唇,点点头。

“等着,我去拿水。”

他俩一出现,拿着手机自拍的人群就发现了。

江云宪绕到副驾,找骆星放在车里的保温杯,身后有道声音问:“帅哥,这是你的车吗?”

又问能不能拍照。

江云宪随意点了下头,问:“有创可贴吗?”

其中一个女生听了,立即从小包里翻出几个给他。他只拿了一个,“谢谢。”

骆星只有右脚差点被磨破,忽然担心:“该不会我走路高低脚吧?”

“鞋的问题。”江云宪说着撕掉创可贴包装,单膝蹲下,握着她的脚给贴上。

他给她做这些再自然不过,十七岁时就这样,水杯要拧开才往前递。

倒在杯盖里,浮出几片茉莉花瓣。

“烫,你喝慢点。”

被爱的人后知后觉,习以为常。

满山幽绿,日光中混杂着松枝的味道和花香。

有人偷摸打量,跟同伴小声八卦:“你觉没觉得他眼熟?”

“你别看到俊男美女就觉得眼熟。”

“我说真的!”

“他好像我闺蜜学校的一个客座教授,好想拍照让她确认一下。”

“那你偷拍。”

“我不敢啊,被发现了好尴尬,他气场好强。”

当中有胆大的过去问路。

江云宪对这边不熟悉,骆星吹着杯盖里的水,漾起细小波纹,闻言指了指身后的路。

“从这边再往上是陵园,你们可以走对面的路,遇到岔道就往右,走五六十分钟能看到草地和石拱桥,适合拍照。”

“那边还有条废弃的铁路线,以前是运煤的,现在已经停了。”

她把知道的都告诉对面。

对方连声道谢。

等人走了,江云宪问:“你以前经常去?”

“以前经常在这边转悠,不知道能去哪里,漫山遍野乱跑。”

“后来跟小姨一起生活,知道她会担心,我就早点回去。”

从枝陵市区到这边,有趟公交车来回折返其间,单程大约四十分钟。

12路,红色车头,绿色车身,印着白酒广告,遇到颠簸路段,车也像喝醉酒一样摇摇晃晃。

车内蓝色的塑料座椅上经常载满老人,地上的箩筐里是菜和家禽。

遇到下雨关窗,闷在里头会有一股异味。

记忆已经远了,模糊成零碎片段。

脸被贴了一下,是已经到家,江云宪的手指解开她的安全带,揉了下她头发。

骆星转头看窗外,阳光明媚,春天到了。

五月李似宜与元绉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夏榆ins晒图隐约有情况,工作室多了一对办公室恋情。

全世界都在谈恋爱。

连眉眉都私下跟骆星联络汇报:“班主好像有情况。”

章连溪被追求的事,这几年骆星见多不怪。脸蛋漂亮,气质出众。风情万种是她,泼辣果决是她,温柔小意还是她。

带着金芙蓉跑场时,哪怕不登台,也有太多的目光若有似无掠过她。

其中不乏好的,质量高的,章连溪都没动心过。

离开金银窝,做回山野凤凰,她喜欢现在的自由。

这次这位,连章嵩也忍不住在电话里跟骆星提了一嘴,眼科医院的主任医师,家境优渥,长相称得上一表人才,早些年结过婚,有个八岁的女儿养在身边。

金芙蓉里二把手陈英的女儿眼睛动手术,章连溪去探望,他们是在医院认识的。

之后便有了三五次的巧合。

听眉眉说,康医生最近来金芙蓉频繁,攻势很猛,班主招架不住,想要出去躲一躲。

这话只能信一半。

骆星知道每年的五六月份,章连溪手头的事情要是不多,她就会去西南边陲的小镇住一段时间。一开始是为了换个环境养病,刚离婚那两年,她情况不好,后来便是为了散心。

今年她打算过去。

骆星五月底忙完,也计划休假,收拾东西投奔小姨。

江云宪最近出差多,高校还有两场讲座,忙得脱不开身。早上送她去机场,玻璃幕墙外飘着一线朝霞,云层被撕成碎棉絮,染上橘调。

广播回荡,伴随着訇然起飞的动静。

骆星接过行李值机,安检口分别,见他又沉默着装高冷,主送伸手抱他:“阿宪,别不开心,等你忙完过来,姐姐请你吃饭。”

她很少这样亲昵地叫她。

江云宪难得愣怔片刻,拿她的机票挡了下脸,亲完她才说:“少占便宜,我比你大。”

等她登机后,看着腕表上的时间过了线,江云宪才从机场离开去公司。

车刚驶进公司大楼,道闸升降杆抬起,他的私人邮箱收到一封邮件。

江云宪进了专用电梯,边查看邮件。

点开来是个叮铃当啷放音乐,叫人眼花缭乱的春日贺卡。

由Nebula工作室发送和制作,给老客户发送祝福,往年也有,今年的更加童真活泼。

电梯门打开,电子贺卡的声音还没停。

被路过的员工听见,多瞅了他背影好几眼,揽星私底下的吃瓜大群里又多了一番猜测臆想。

中午江云宪接到杨驰的电话:“哥,你的快递又发我这边来了,我什么时候拿给你?”

江云宪问他什么时候方便。

杨驰说:“我随时都行啊,你要想请我吃饭,我翘班也去。”

两人约了晚上。

杨驰挑的餐厅,说要宰他一顿。

江云宪托助理提前订好包厢,到晚上人却姗姗来迟。

杨驰不介意这个,先独自喝了一盅卡伦鳕鱼浓汤,“饭钱是你付的,酒是你让人开的,我等等怎么了,我乐意等。”

江云宪脱了西装外套,服务生接过替他挂好,他说了声谢谢,落座后先喝一盏茶。

杨驰看着,忽然问:这家招牌靓汤你从来不喝,哥,你不会海鲜过敏吧?”

江云宪摇了下头。

海鲜过敏的另有其人。

这些年他下意识里不碰海鲜,点菜时就没考虑过,桌上有也不会伸筷子。

“你菜点好了吗?”江云宪问。

杨驰说点了,“你再加两道。”

“我不饿,这些就够。”江云宪说,“先看看快递。”

杨驰把东西拿给他,服务生见他要拆包裹,连忙递上剪子,还贴心地问要不要帮忙。

江云宪自己动手拆了,黑色防水塑封袋划破,露出防撞泡沫纸,缠得里三层外三层,最后拆出来一个纸盒。

盒子是定制的,质感不错,嫩绿色,上面印着原创

插画图案和Nebula工作室的logo。

打开,里面有淡蓝的磨砂手机壳、耳机壳,一套生活记录印章,郁金香刺绣小包……

都是Nebula的在售商品,还有几样即将上架的新品。

组成回馈给老客户的大礼包。

零零碎碎,一堆小玩意儿。

关键颜色都还特别春天,走小清新风格。

江云宪这一身商务精英做派,拆着这些东西,多少有点违和,要换个人来,估计会和谐许多。

杨驰打量着:“哥,我有时候真的会怀疑你在外面养闺女了。”

所幸他还知道一点内情。

杨驰跟江云宪高中就认识,之后是漫长的十年,期间经历杨驰高中、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江云宪出国留学,再回国创业。

两人一直有联系。

前几年江云宪人在国外,买东西下单,填的是杨驰的地址。

一开始Nebula还没有发展线下店,只在几个网购平台售卖,前几月销量惨淡。江云宪买得多,且雨露均沾,什么都来点,一上新品,必定支持。

快递员把一箱箱东西往杨驰家送。

杨驰他妈以为他在网上乱买东西,杨驰来不及解释,鸡毛掸子直接招呼过来。

江云宪的疯狂购物行为引发的家庭危机还不止这一场。

273458,昵称一看就是乱取的。

电话号码永远打不通,收货地址又在洛京。

李似宜看着后台信息,深刻怀疑是他爸,为了支持她创业,才搞这么一出。

为了验证,李似宜夜里偷看她爸的手机。

结果发现273458还真跟她爸没任何关系。

但意外翻到她爸的转账记录,发现他又在接济那几个混吃等死的所谓“好兄弟”,事情捅到她妈面前,差点点燃家庭大战的导火索。

唯独骆星保持乐观:“说不定他只是一个很喜欢我们产品的顾客。”

李似宜补充:“有钱还有眼光的天使顾客。”

273458从此变成了Nebula的幸运数字。

在度过前面稍显艰难的起步阶段之后,事情发展越来越顺利,网点生意兴隆。

因为这份特殊,骆星给273458寄礼包总是塞很多东西,贺卡也写得格外用心。

有次搞线上用户调查,江云宪鬼使神差,留的是自己的邮箱。

往后几年,他都会收到电子贺卡。

总结起来,无非是祝他春天快乐,夏天快乐,秋天快乐,冬天快乐。

一年四季都开心之类的。

名堂好多。

但想到这些东西都是她设计的,总会忍不住看许多遍,心情也莫名变好。

后面继续发展,有了线下邮寄的大礼包,里面的明信片上同样有祝福语,或者三三两两的诗行。

杨驰拍照发给他。

他认识她的字迹,横竖撇捺,一看就知道是她亲笔写的。

——“我们一起等到最后和最初的一天,

世界剥破仍如新橙蘸新雪。“①

——“祝您新年快乐。”

——“像是三月的风扑击明亮的草垛,

春天在每个夜晚,

数她的花朵。“②

——“祝您春天开心。”

后来那些明信片和贺卡漂洋过海,辗转寄到江云宪手里,加州日光充沛,日落时总是出现粉色天空,像油画。

他累极了会去研究楼的天台抽烟,一遍遍看那些话。

贺卡逐渐被磨得很旧,日久年深泛起毛边,字迹都淡了,执念却不减。

杨驰替江云宪收了好几年的快递,最清楚他有多疯魔。

起初只以为是他没得到过,所以放不下,时间一久就淡忘了。

可杨驰连住址都换了三回,恋爱谈了五次,他哥还在专心网购Nebula的文创,半点绯闻没有。

谁这么玩暗恋啊。

“你们纯爱战士真的让人甘拜下风。”

杨驰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江云宪结婚了,结婚对象没变,是Nebula工作室的那位。

“下次等嫂子有空,我一定要请你俩吃饭,给个机会。”

*

骆星搭乘的飞机傍晚落地,再转车去章连溪落脚的小镇,一路奔波,到地方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章连溪在镇上租了个小院,地方不算大,住两人却绰绰有余。

木质结构的两层小楼,和门外马路之间被一扇泥墙隔断,隐私性还算好。

院中种着鸡蛋花树和两棵石榴,角落里有老式的摇井和水缸。

出租车能直接开到门外,骆星拎着行李下车,叩响了院墙门上的铜环。

章连溪咬着芭乐来开门,接过行李,也递给她一个。

“饿了吧?”

骆星点头。

“给你煮碗炸酱面行不行?”

“行。”

骆星跟着章连溪去厨房,舀水洗了个脸,帮忙打下手。

这边气温比洛京高,已经可以穿短袖,夜里也不冷,像提前进入夏天。

骆星扎起头发吃面,章连溪在一旁摇着蒲扇,“想说什么,说吧。”

“康医生。”骆星一来,就要吃瓜。

章连溪笑了一声:“谁告诉你的?”

“外公,还有眉眉。”骆星转头就把他们卖了。

章连溪扯过纸巾,压住她额头的细汗,“说说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骆星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我看了眉眉偷拍的照片,确实还挺帅的。”

“你就看见这个了?”

“我们颜狗一般都会先看脸。”骆星咽下嘴里的面条,然后说。

“当然了,光有脸肯定是不行的。”她补充。

章连溪点头表示赞同。

她在骆星面前袒露真实想法:“确实动心过,但不至于让我改变现状。”

“而且动心是短暂的瞬间,日子却长。”

前一场婚姻太狠了,把她变成了另一个人。如今回头看,那几年简直不像她。

进入婚姻对她来说变成了一种诅咒。

骆星吃完放下筷子,歪头问:“那到这边来,肯定不是为了躲他吧?”

章连溪哼笑:“他还没这个本事。”

骆星去厨房洗干净碗筷,冲掉指间的油污,甩了甩手上水珠,听章连溪喊了一声,说她出门买东西去了。

骆星从门扉后探出头,挥挥手。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她摁下接听。

“阿星。”

江云宪的声音传出,“你到地方了吗?”

“到了,”骆星看一眼时间,“不好意思哦,忘记跟你说。”

她咚咚踩着木头,上了二楼,找到章连溪说的右手边第一间房。边整理行李,边跟江云宪说这边的情况。

房间被章连溪提前打扫过,房间内弥漫着陈年木头的味道,和浅淡的檀香。

窗边的莲花香盘里,燃着还未烧完的半根沉香。

被一根布绳悬挂的灯泡在头顶晃了晃,夜晚有飞虫乱撞。她发现有蚊子,甩掉拖鞋上床,放下了素白的棉纱蚊帐。

通话挂断,视频重新打过来。

骆星盘腿坐在床上摇扇子,帐中光线昏暗,像有一层滤镜。脱了衬衫外套,身上穿件无袖背心,肩背纤薄,她举着手机说:“这边有点热。”

又问江云宪:“你在外面吗?”

江云宪把车停在路边,看着屏幕里素净白皙的面庞,“跟朋友吃了顿饭,现在回公司加班。”

“可是已经挺晚了,这么忙吗?”骆星问。

“回家也挺没意思的,毕竟空巢老人。”他点了根烟,放下一侧车窗,旁边是片工地,塔吊的起重臂横亘在高空,混凝土搅拌车和挖掘机运作的混响,持续不断。

骆星笑了声,“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还要说什么,被院门外传来的敲门动静打断。她掀开蚊帐下床,匆匆下楼,以为是章连溪回来了,忘记带钥匙。

打开门,外面却是个陌生人。

烫着麦穗卷的女生,头发侧分,少的那侧别着酒红色的丝绒发夹。样貌出众,妆容精致,服饰也讲究。

骆星认出她来,井可心。

上个星期骆星还在看她主演的《燕亭晚春》下饭,现在真人凭空出现在门外,好魔幻。

骆星看见井可心身后的摄像团队和工作人员,很快便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暗自压下心里的惊讶,面上装得镇定。

井可心双手合十,做出一个央求的动作:“小姐姐你好,请问可以到你家借一升米吗?”

这种一听就是在做综艺任务。

骆星点点头,但她也刚来,对厨房里的摆设不熟悉,连着打开了两扇柜门,才找到米桶。

舀了米,放进井可心敞开的布袋里。

“够了吗?”

“够了够了,谢谢你!”井可心雀跃地说。

“我还能再讨碗水喝吗?”她又说。

开水瓶里灌满了热水,骆星说:“没有凉白开,只有热的,你要吗?”

“要的,”井可心竖起两根手指头,“麻烦给我倒两杯。”

骆星拿了两个一次性塑料杯,放了茶叶,倒入煮沸过后的水。

井可心突然注意到她挂在手腕上的手机:“咦,你在跟人视频吗?”

骆星顺着绿檀木和玛瑙珠子串成的挂绳,把手机抓回掌心,发现江云宪一直没有把视频挂断。

他烟抽完了,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井可心端着一次性塑料杯,朝院门外喊道:“家显,水也讨到了,快进来喝,我们的任务快完成了——”

随后,有个人影懒懒散散跨进院门,顶着一头醒目的银发,臭着脸,好似不耐。

骆星正要和江云宪视频说拜拜,抬眼看见对面棒球帽下江家显的脸,他原本要拿水杯,目光却一动不动,定在骆星身上。

江云宪透过镜头,只窥见一角。

靠着椅背,也没动。

第54章 小镇“她甚至都没正眼瞧你呢。”……

章连溪拎着塑料袋,拐了个弯,远远看见一拨人从小院离开的背影。

她进门,发现骆星坐在摇井旁的板凳上发呆,问:“星星,刚谁来了?”

“一个大明星,”骆星伸长了腿,站起来锁上院门,“上门来借米,我给了,应该是在录综艺,为了完成任务。”

“难怪我刚去商店买东西,听见几个本地人在议论,说这里来明星了……”章连溪说。

骆星在网络上搜了搜关键词,跳出许多相关信息。

芭蕉台的一档慢生活综艺《归园手记》,正在这边录制。再看邀请的嘉宾阵容,井可心、江家显赫然在列。

节目拍摄的主要地点在曼青村,离小镇不远,类似于今天的这种情况还有可能发生,骆星特地给章连溪提了个醒。

因为上一段豪门婚姻,章连溪曾备受媒体关注,不堪其扰,其中不乏各种恶意揣测和攻击。

骆星让章连溪出门留意摄像头,以免意外入镜。

章连溪反过来安慰她不用这么紧张:“都多少年过去了,现在网上没几个人认识我,就算意外被拍到,也没什么,只是个路人甲,不会引起关注的。”

骆星见她像真的不在意,稍稍放下心。

“江家显也在这边,刚刚他也在。”骆星补充说。

章连溪有些诧异与恍然:“好久没见他了。”

“他组的那个乐队现在挺火的,打开手机就能看见。”骆星说。

章连溪还真打开浏览器搜索,点进一个播放量很高的视频,看了几眼,问:“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骆星摇头:“早没有了。”

章连溪便没有再多问,从塑料袋里拿出花露水、蚊香和打火机给她,“这边蚊虫多,晚上睡觉要放蚊帐,点了蚊香要开窗通风。”

“好。”骆星应着。

想起还有一桩大事没解决。

她低头看了看十五分钟前挂断的通讯视频,江云宪的对话框里,躺着一个孤零零的疑问号。

【江:“?”】

骆星洗完澡换上睡衣,躲进蚊帐里,边用毛巾擦头发,边腾出手来回复:

“在加班吗?”

两分钟过去了,没回应。

【骆星:“?”】

【骆星:“人呢?”】

五分钟过去了,那边仍旧没动静。

【骆星:“人一定是加班去了,打扰了,我也去睡觉。”】

嗡的一声,手机震动,消息冒出来。

【江:“?”】

骆星看着屏幕上的消息笑了,明知故问:“没加班吗?”

江云宪再次拨了视频。

跟一小时前一样,白的蚊帐,黄的灯光。骆星闷在里头,把半干半湿的头发擦得乱糟糟。

两双眼睛隔着屏幕对视,天南地北的距离。

骆星眼睫扑扇着,凑近晃了晃手:“江先生,在吗?请先检查一下您那边的网络是否畅通,确保您没有掉线。”

江云宪所有多余的情绪倏然消散,只望着她:“在,你说。”

面上仍端着,保持凛肃,像开视频会议。

“好的,是这样的。”

骆星跟他解释了遍刚才的突发情况:“我以为是小姨没带钥匙,才开的院门,没想到看见井可心,就是一个大明星,还有跟拍的工作人员,更没想到会遇到江家显。”

“你当时有点慌。”江云宪说。

“没有吧。”骆星用手指理顺长发,指间留下潮湿的痕迹,“好吧,的确有一点,其实更多的是惊讶。”

“突然遇到以前认识但又许久没见的人,心绪多少会有起伏变化的。”她说。

“你相亲那天看见我,也会吗?”

“当然啦,冲击更大。”

江云宪被她脸上生动的,略显夸张的表情逗笑,云销雨霁,勾了勾嘴角:“怎么说?”

“毕竟你直接邀我结婚,大多数人遇到这种事心情也很难平静。”

“那是我赢了。”

“嗯,”她说,“你比较厉害。”

有的人看着冷淡又疏离,稍微哄下就能好。

骆星十七岁就知道。

*

早上,骆星和章连溪一起出门吃早餐。

发觉小镇上涌出了不少外地人。

年轻面孔居多,长枪短炮,摄影设备齐全。有的身上背着痛包,装着小卡,粉籍十分明显。

早餐店的大黄狗超级亲人,摇着尾巴蹭裤腿,随便摸。骆星坐在店门口逗狗,看见街对面两个女生在交换无料。

其中一个人物立牌掉到地上。

骆星瞥了眼,上面印着江家显的照片。

戴帽子,一张拽上天的臭脸。

女生把立牌捡起来擦干净,表情心疼地吹了吹灰。

“星星,走吗?”章连溪结束跟老板的唠嗑,从店里走出来。

骆星点点头,轻轻拍大黄的脑袋,结束本次感情联络。

“我今天下午要去弘洪小学看看,已经跟校长约好了。”章连溪边走,边跟骆星聊着自己的安排。

当年离婚后,章连溪资助了一批山区女童读书,因此结识了如今弘洪小学的校长,两人投缘,发展成朋友。每年只要章连溪来镇上小住,两人都会约了见上一面。

学校依山傍水,三层高的教学楼坐落在山麓地带,云蒸霞蔚,红旗迎风招扬。

骆星和章连溪搭上一辆小货车,从高高的陡坡上下来,颠簸摇晃着,车后尘土飞扬,经过葱郁的树林,起伏的矮山丘,看见散布的木楼民居,和金色尖塔一样的教学楼顶。

货车停在学校门口,校长已经提前等在那里。

章连溪跳下车,走过去给对方一个拥抱。

身后探出不少小脑袋,张望着门外来客。他们当中有的

人认识章连溪,对第一次来的骆星更好奇。

操场的追逐打闹声也逐渐平息,更多的影子往门口聚拢。

小货车司机站在拖箱里,把一个个集装袋往下卸,里面装的是些书本和文具,还有足球篮球一类的体育器材。

骆星和章连溪把东西分给各班的学生。

忙完了,校长请她们去她的办公室喝茶。

听校长聊起章连溪最初资助的那批学生,十年过去,命运各不相同,有人考上了全国名列前茅的大学,有人作为学校交换生出了国,有人高中落榜后去学了手艺,开了店,如今生意红火,也有的已经失去了联系。

章连溪说:“不管怎么样,能够好好生活就不错,路要她们自己走。”

章连溪从来没有跟她的任何一个资助对象直接联系过,许多感谢信便寄到了校长手里。

章连溪拆信,继续跟校长叙旧。

骆星出去逛了逛,正是上课时间,教室内书声琅琅,外面的走廊和操场上空荡荡的。

骆星沿着楼梯,上到顶楼,站在高处眺望,远远看见几辆白色车子在蜿蜒崎岖的林间小道上穿梭,树枝掩映,时隐时现。

等它们逐渐驶近了,骆星才看清车子上芭蕉台的台标,和《归园手记》的logo。

章连溪和校长聊完出来,给骆星打电话,打算离开。

校长今天下午还要招待其他的客人。

“节目组联系了学校这边,本来约好明天来拍摄,刚刚突然说要提前过来,现在就到门外了……”校长面露歉意,对章连溪说,“今天没有好好招待你,改天请你吃饭。”

“没事,”章连溪表示理解,“你先忙你的。”

章连溪和骆星从学校后门离开,载她们来的小货车停在岔路旁的空地上。

皮肤黝黑的司机靠着车盖抽草烟,伸长脖子望着热闹的校门口,问章连溪,那群人是干什么的。

“拍节目。”

“能上电视吗?”

“能啊。”

“拍娃娃们上学?有啥子好拍的?”

“明星和节目组去学校做公益活动,树立正面形象。学校和孩子们得到捐款和补助,也算互利互惠。”

骆星钻上车,摸遍了身上口袋,发现钥匙不在。

“小姨,我回去一趟。”

她说完按原路返回,朝弘洪小学的后门走。

那边背阴,绿树环绕,砌起一闪青砖墙,墙缝里长出青苔和野草。骆星低头找钥匙,目光仔细在地上搜寻。

终于在靠近木门的位置,找回失物。

一道女声猝不及防闯进耳朵:“……我就是要跟江家显一组,他态度那么差,到时候观众只会骂他,同情我。”

“能利用大少爷刷一波同情分也是好的。”

“他越过分,我们这组越抓马,镜头越多。虽然是慢综艺,但既然有冲突、有矛盾,大家肯定都爱看的。”

骆星只是一个驻足的工夫,未曾想会听到这么多信息。正要走,门后的人却似有所察觉,突然拉开门。

骆星和井可心面面相觑。

昨晚的历史好像重演了一变。

井可心显然对骆星这张脸留有印象,面露尴尬,手机还保持着跟经纪人的通话状态。

骆星转身要走,井可心把她叫住:“你刚刚听到了什么吗?”

骆星没说话。

井可心调整好状态,像在对粉丝营业,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和表情:“拜托拜托,能不能替我保密呀?”

这是一句明晃晃的试探。

见骆星依旧没表态,井可心笑笑说:“你一直像现在这样保持沉默就好啦。”

*

小货车司机和章连溪坐在车上等。

骆星回来拉开车门,章连溪问她:“干什么去了?”

“钥匙掉了,找到了。”骆星说,“走吧。”

下午三点多的太阳在车内晃荡,像一簇簇无形的火苗烘烤着。

车上空调坏了,不能制冷,骆星把帽子盖在头上,遮挡日光,脖颈上热得淌汗。

章连溪捡起车上腌菜一样的记事本,慢慢扇着:“你不是说想去试试雨林徒步吗,我联系好了毛雅,她帮你安排,你想哪天去?”

骆星想了想:“要不就后天。”

又问:“小姨你去吗?”

章连溪对这个没兴趣,“太累太折腾,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毛雅是小姨在小镇上的朋友,现在在干导游这一行。骆星回去加上她的微信,聊了几句。

毛雅现在带的是四人小团,如果骆星要报名,她就先给她登记好。

骆星付了钱,回了个OK的表情。

毛雅:“你叫我雅姐就行。”

毛雅:“把地址发我,后天早上8:30,会有车来接你,司机会提前打电话联系。”

骆星坐在院里赏月,点了盘蚊香放板凳旁,见毛雅发了一堆注意事项过来,随手回了个谢谢。

院门又响。

这次骆星没冒然开门,问是谁。

“有人在吗?”

“昨天在你家借了一升米,今天来还。”门外马路上的井可心说。

骆星回头看了眼正躺着敷面膜的章连溪,没有将院门完全打开,只拉出一人宽的空隙。

她站在空隙里,穿着棉纱的老头衫和宽大裤衩,手里还有半根没吃完的绿豆冰棒。

井可心手里提着米袋,旁边高大的银发男人一言不发,如同游戏里的NPC。

檐下没有灯盏。

只有院中微弱的光浅浅地漫过来,江家显浑身被阴影笼罩,眉眼看不清,他全程在盯骆星。

骆星似无察觉,接过井可心手中的米袋。

她跟她下午才在弘洪小学的后门见过,但都选择掠过这一茬,“昨天谢谢你借给我们米,不然我和他都要饿肚子了。”

井可心说着,用手指向旁边的搭档江家显。

骆星只说不用谢,没多寒暄,直接进院内锁上了门。

井可心最近人气高,被捧惯了,出门做任务也顺利得很,她被认出来的几率极大,大家见到她都十分惊喜,要签名,要合影,唯独骆星,像根本不认识她。

“她好冷淡哦。”井可心忍不住跟江家显抱怨。

“不过家显,她好像对你更冷淡呀。”井可心仔细回忆刚才的情形,忽然幸灾乐祸地说,“她甚至都没正眼瞧你呢。”

有了对比,井可心反倒心里平衡了许多。

江家显双手插口袋里,银色碎发下,眼神阴鸷,唇却往上挑了挑,像在笑。

第55章 徒步十年前的境况好像发生了颠倒。……

雨林徒步的当天,负责接送的司机早上8:30准时到小院门口。

骆星给脸涂了几层防晒,扣上一顶渔夫帽,背着双肩包出门。

章连溪醒得早,扯着水管在院子里浇花,桌上有给骆星提前买好的油条豆浆。

“拿去车上吃,你选的路线长,下午一点前不一定能吃上饭。”

骆星嘬了口温热的豆浆,“那我先走了。”

“注意安全。”章连溪说。

这辆面包车要接四个人,骆星是第一个。后续上车的游客是一对情侣,和一个娃娃脸男生。

由他们组成今天的四人小团。

面包车进入某个岔道口后,不断沿着盘山公路向上攀爬,最终抵达山顶的徒步路线的起点。

毛雅已经在等他们。

骆星换上雨靴,从包里拿出防晒衣穿好,朝着脖子和裸露在外的皮肤喷上驱虫水。

娃娃脸男生显然没查攻略,跟骆星搭话:“你东西准备得好充分。”

骆星嗯了一声,这时旁边那对情侣当中的女生跑过来跟她借驱蚊水。

骆星把东西递给她。

“谢谢。”女生说,“你一个人来的吗?”

“嗯。”

“是还在念书吗?”

“毕业了。”

相互聊几句,发现四人当中骆星是最年长的,其他三个人都是大学生,周末来旅游的。

毛雅给每人发了瓶水,提醒他们途中不能乱扔垃圾,有需要都可以找她。

她身上的背包塞得鼓鼓囊囊,物资充足。

第一段是下山的路,最近没下雨,土路上积攒的灰尘多,埋在地里的石头冒尖,不太好走。

骆星全程盯着脚下,赶路时来不及抬头看风景。

经过某些特色植物,毛雅会停下,跟他们简单介绍。

因为章连溪的缘故,毛雅对骆星照顾有加,额外给她准备了充饥的点心。

趁其他人拍照,毛雅神秘兮兮地跟骆星说:“你们今天来的人真幸运,好会挑日子,有可能会见到明星哦。”

骆星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心说不至于这么巧吧。

再往前走了一程,遇到另外一个导游和他带的游客。

导游之间相互认识,毛雅跟人打听:“停在这里干嘛?”

“前面的路堵了。”

“怎么会?”

山区雨林徒步的路线有许多条,游客们分散,一般不会发生拥堵。何况现在算旅游淡季,人不多。

“大明星呐,你懂不懂。”男导游说,“我们团的人都舍不得走。”

毛雅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得兴奋,昨晚听到小道消息,听说有明星要来玩雨林徒步,和真正碰上,亲眼见到,是两个概念。

骆星感觉周围的人止不住沸腾,隐隐躁动,夏日的蝉鸣提前降临。

当看到井可心和江家显的脸时,骆星脑海里闪过两个词:

冤家路窄,阴魂不散。

《归园手记》节目组来了两个工作人员,跟毛雅和男导游商量。有两组明星嘉宾想要体验当导游,从节目组手里赚取生存资金,节目组问毛雅他们愿不愿意参与节目录制。

毛雅问四人小团的意见。

结果毫无悬念,除了骆星没表态,其他人都非常快乐地答应了。让明星给自己当导游,还能近距离接触,机会太难得了。

至于骆星,少数服从多数。

井可心和江家显之外,另外一组明星嘉宾是两个男的,出道不久的男团队长,和备受关注的冰球运动员。

双方已经沟通好,接下来要分组。

男导游带的是八人团,人数比毛雅那边翻一倍,显然带团的难度更大,也更累。

在场的明星嘉宾大概都想选毛雅的四人团,不过面对正在拍摄的镜头,多多少少有所顾忌。

只有江家显直接拿走了毛雅手里的导游旗,看样子丝毫没打算谦让。

他看了骆星一眼,她站在毛雅身后的树荫下,整理头发和帽檐,手指拢着松散的长发,快速编成一条侧麻花辫。

手指机械地动作,澄澈的眼眸盯着地上浮动的某个光点。

她和以前一样,觉得无聊时就是这副模样。

此刻思绪恐怕在环游外太空。

因为江家显抢先选择,井可心作为和他同组的搭档跟着受益,且不用自己出头得罪人,她心里高兴,偏要故意说:

“家显,带八人团好像能赚到更多的钱,我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导演听到立即表示跟人数无关,他们跑一趟就值一顿饭钱。

多的没有。

男团队长和冰球运动员听完哀嚎,直呼导演周扒皮。

只有江家显像在状况外:“什么四人团八人团?”

井可心诧异,悄悄问他:“你不是特地选的四人团吗?”

江家显迟两秒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挑挑唇,懒得解释,挥了挥手里的小旗子,说话调子懒散:“跟我走的来这边集合,马上要出发了。”

在这之后,毛雅只负责带路和讲解,另外的活儿交给两位明星副导游。

毛雅沉甸甸的背包也转移到了江家显身上,他捡了根树枝当登山杖,还挺像模像样。

两队人马分开,各自上路。

继续走下山的路,毛雅熟悉路线,走在前面。井可心和江家显两个副导游,分别一头一尾。

骆星原本缀在队伍末端,现在身后多了个江家显。

她能感受到那束毫不避讳的打量目光,装作没察觉,若无其事地专心走路,或是停下来举起手机拍拍照。

等她拍完,再跟上队伍。

不会耽误大家赶路。

偏偏她走走停停时,江家显也跟着等,没催促,面上一片平静,连一路随行的FollowPD也暗暗觉得惊讶。

十来分钟后,他们遇到第一个雨林秋千。

面前是一个椭圆形水潭,岸边的老榕树盘虬卧龙,撑开蓊绿的树冠,秋千的绳索高高系在一根横向生长的粗壮枝干上。

毛雅问:“谁想第一个玩?”

秋千能荡很高,横跨整个水潭,看上去非常刺激。

第一个尝试的人需要勇气。

小情侣当中的男生率先站出来,江家显上前帮对方穿戴防护设备,调节松紧,卡扣锁好,动作干脆利索。

这是导游的工作。

男生有点受宠若惊和惶恐,不太自然。毛雅等他们穿戴完,检查是否稳妥安全,还夸了江家显一句。

等男生下来,再是娃娃脸,队伍里两个女生排后面。

要给情侣当中的女生穿戴护具时,江家显站着没动,井可心意识到他在避嫌,只能由她上。

但她没干过这个,动作生疏,毛雅见状立刻上手帮忙。

两人一同给女生系好绳索。

女生转头命令自己的男友:“给我拍好看一点,我要美美的照片。”

后者顿感压力巨大,忙在岸边寻找最佳位置,半蹲下,打开手机摄像头严阵以待。

江家显和毛雅往后拉着秋千绳索,再松手,把人往前送。

伴随着女生的一声尖叫,人远远荡出去。

骆星坐在石头上掏出手机刷了刷,山里没信号,处于与外界断联的状态。

“小星星,到你了。”

突然听到毛雅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