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人?”
“嗯。”
“那个人?”
“嗯。”
小包同学掏出手机,驱使胡萝卜一样的手指操作手机触屏。
小包说:“好了。”他把手机往羽绒服口袋一塞。
宋鹿再哈一口气在手心,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没看到隔空投送提醒,打开微信也没收到照片。宋鹿问:“你发了?我没收到啊。”
小包同学说:“我发给他了啊。”
宋鹿:“……”
宋鹿在小包同学脑门上捶了个大大的麻荔子。小包抱头鼠窜。
宋鹿给林也打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林也就接了。
宋鹿立刻说:“我和小包在外面放烟花。就回去了。”
林也嗤笑了一声,“三、二、一”
林也说:“新年快乐呀,乖乖。”
宋鹿仰头,黑洞洞的夜幕雪从夜空落下,农历新年在这一刻降临了。
第147章 Chapter147回家。
过了年十五,最终队伍选拔赛正式开打。
终赛分3站共4场。前2场在京北进行,第3场在莆田,第4场在广州。每场比赛严格按照巴黎奥运会赛制进行。
前2场比赛结束,射击运动员总积分进行更新排序,未入选各小项前三名的运动员淘汰。被淘汰的队员陆续反省。
竞争的人少了,机会却没有变大,甚至更小了。每单项最终只有总积分最高的前2名运动员能参加奥运会。
而前2场终赛结束,队里的1位师姐已在女单和混团积分榜上确立绝对的优势,拿下2个珍贵席位中的第一个。宋鹿只能在接下来的
莆田和广州的比赛中去争夺这两个项目剩余的另一个参赛席位。
因为射击运动特殊的选拔办法,运动员并非在某一重大比赛中获得胜利就能被认定有资格参加国际比赛,而是同一个时间点,大家从零开始积分,经历的每一场比赛,不论规格大小,都至关重要。
从2月开始的“海选”,到第二年3月的最后一场最终选拔赛。整整13个月的选拔赛期。任何一场比赛的一个小失误都可能让运动员和宝贵的机会失之交臂。
这是一场漫长而煎熬的阵痛。是对于运动员体力、毅力、智力最极致的考验和折磨。13个月,不允许运动员有任何的低谷期。
宋鹿压力大到爆炸。以至于从空气极干燥的京北飞到阴冷潮湿的广州,冷热空气在极短的时间交替,让她浑身上下起了荨麻疹。她只能忍着瘙痒和疼痛比赛。
害怕自己输!又害怕自己会认输!
如果输,13个月来的努力付诸东流,她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熬住下一个四年训练期从零开始的勇气。做不到最强的运动员永远不被看见。她渴望被世界所见,被自己所爱的人所见,被自己所见。
全冠赛、全锦赛、亚运会、3场初步队伍选拔赛、4场最终队伍选拔赛以及许许多多数不清的队内选拔赛……成百上千的比赛需要她稳住心态和高水平去过关斩将。
当这一切都结束,宋鹿打完广州比赛的最后一枪,她的耳朵是轰鸣的,听不到来自观众、教练、队友和报幕工作人员的任何声音。
等宋鹿的世界重新获得声音,她已经被同样赢得席位的小包同学搂在怀里,耳朵里塞满师姐啊师姐的叫唤。
宋鹿知道这叫声意味着什么。
她赢了!
意味着她将代表中国射击的最高水平参加巴黎奥运会!
宋鹿给林也打电话的时候哭了,胃部痉挛式的抽泣,因为太激动和感慨,连话都说得颠三倒四:“……我可以去巴黎了。也可以去你去过的慕尼黑。我是说巴黎是奥运会。慕尼黑是世界杯……”
直到这个时候,宋鹿才敢问出那个萦绕在她心中许久始终令她惴惴不安的问题。
“我能进国家队,不仅仅是因为你。对吗?”
她一直怕自己不够格,是关系户,是以不名誉的方式被选拔上来的。这使得她肩上的压力比其他队员都大。一直以来,她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够格,枯燥的训练和残酷的比赛几乎令她喘不过气。
林也沉默了几秒钟才说:“你有天赋,也足够努力。你应该这样想,我是你命中的定数。”
宋鹿心潮澎湃,只能用“嗯”来回应林也。她哭得更厉害了,开始打嗝,仿佛这些时间以来的自我怀疑和愧疚感都随着眼泪彻底排空了。
林也嗓音柔柔问:“什么时候回来?”
3月21日,宋鹿搭乘的航班从京北起飞飞往申港。
宋鹿和小包师弟的座位挨着,这是他们开始4月最终集训前的最后一次归省假。这个归省假来之不易。
中心领导反复开了几次讨论会,探讨究竟要不要放队员归省休假。领导既怕宝贝疙瘩在省外伤了、病了、犯纪律了,又怕不放队员回去“团圆”会让他们意志消沉影响斗志。
最终,在反复学习归省条例后,所有队员整理行囊,归乡探亲!
宋鹿在飞机上默背Yoyo给她的发言稿,同时,要看着小包师弟不乱吃飞机上的东西。他们时刻面临国际射联的反兴奋剂飞行检查,必须记下每一餐外食所吃的食物种类和品牌,在系统里进行上报。
飞机在浦东机场降落,走上连接栈道,迎面就感受到了申港这座城的空气,清甜、潮湿、凛冽,比京北暖一点点,比广州冷一点点,是刚刚好的、家乡的味道。
接机口,宋鹿远远就看到林也扎眼地立在人群里。他消瘦了,眼底却碎了星光,照亮宋鹿的心。
宋鹿抓着行李箱的把手,鞋下生轮地飞奔向林也。眼看着林也张开双手,她就松开行李箱,箱子下面的滚轮“咕噜噜”转着往前冲。她很快超过行李箱,扑进林也怀里。行李箱不偏不倚定在他们身前。
林也好闻的味道塞了她满怀。
林也被她撞得往后退半步,那种独属于宋鹿清洁馨香的味道灌入他鼻子。旁边接机的人都在朝他们侧目,微笑。
宋鹿死死搂着他腰,脸靠在林也怀里看慢吞吞托着行李箱走过来的小包同学。
宋鹿问小包:“接你的人到了吗?”
小包师弟先朝林也点了点头,左右打量人群,眼睛一亮,嘴里嚷着:“来了。我走了。四月见,师姐。”
宋鹿发现来接小包师弟的人足有十几个,七大姑八大姨都来迎接“准奥运会冠军”。很快小包师弟被人群围在中心,一边朝他们挥手道别,一边被人连拉带拽拖走了。
林也问她:“累吗?”
宋鹿在他怀里仰头,眼睛亮晶晶发光,“累倒是不累。就是饿。”
林也手抓住宋鹿的行李箱把手,把行李箱拖到身边,笑着说:“带你去吃好吃的。”
宋鹿站直身体,轻轻推了他一把。她都说了那么多次他还是记不住,她不能随便吃东西。她不觉叹了口气,又解释一遍:“外出吃饭要提前报备。太麻烦。我想吃桃姨做的饭。”
林也一手牵着宋鹿,一手拉着行李箱,把她顺回了高层公寓。
宋鹿回家先洗手,和蛋蛋玩了一会儿,又和杨荔打了一个电话。她洗完澡,桃姨的饭菜也做好了。宋鹿发现椭圆形的饭桌上,她面前四五个菜,林也面前四五道菜。她面前的菜荤素搭配,颜色丰富。而林也的菜全是一汪水的绿色果蔬。
怎么几个月不见林也改吃素,还和她分餐制了?现在嫌弃她的口水已经晚了吧。凭他前几次的表现,少说也吃了小半斤她的口水了。
林也吃饭吃得很慢,因为他有个很不好的习惯——边吃饭,边工作。等他注意到宋鹿一直盯着他面前的菜看,已经是十几分钟以后,他问:“怎么了?”
“我可以吃你的菜吗?”
“可以。”
“那你要吃我的吗?”
“不用。”
宋鹿看他的眼神越发古怪。
一直在旁边张望宋鹿吃得合不合口味的桃姨把头探出来,说:“先生他明天去寺庙拜佛,已经茹素一周了。”
宋鹿眨眨眼,头一歪:“你信佛?”
林也说:“替别人去供灯。前人留下的习俗。”
这个“别人”肯定不是她。而能让林也这个大忙人抽空去佛像面前供灯的人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宋鹿知道是林老爷子的意思后也就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她记得,林也去年就是3月回的国。或许3月对林老爷子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林也想了想,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宋鹿吃不准林也是不是邀请她去参加老爷子的“重要日子”。她和林老爷子之间一直有着无法消弭的疙瘩,即使宋绫突然出国,林家不
会再去威胁到宋绫的性命,而她也和妈妈再也没关系了,但她还是对于“以孙媳妇的身份去看望老爷子”这件事很抵触。
宋鹿用筷子拨动饭碗里的珍珠米粒,没说话。
林也也就懂了,“不是什么大生日。我去就可以了。”
宋鹿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
过了一会儿,林也似乎反悔了,说:“那个人不去。”
宋鹿抬起头盯着林也。她觉得有点奇怪。以前,是他警告她不要过于接近老爷子,不要企图从苦情电视剧里学来的法子去讨好爷爷。他也从来没强迫她在撞车事件后去见老爷子。怎么今天,他却好像是在她面前争取她去的样子?
林也又解释说:“爷爷要拍张全家福。”
原来是这样。
其实,去见老爷子是可与不可都无所谓的事。
如果他想她去,她就去吧。
宋鹿笑了一下,“好。一起去。”她突然想起来,“可我已经吃肉了。不会冲撞吗?”
林也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说:“结缘供灯我去。你陪我和爷爷拍一张照就好。照片的意义不只是照片。它可以保护你。”
“知道啦。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背着我干什么,但我相信你就好了。”宋鹿下定决心去见老爷子以后这件事就在她心上过去了,埋头,轻松愉快地把碗里的饭吃完。
宋鹿放下碗筷就打了个哈欠,奔波了一天,她困了。她在客厅转了几圈,勉强消化掉几粒米后就回房间睡觉了。
睡到半夜,宋鹿察觉到林也摸黑摸了上来,但她今天没什么心理负担,不怕他折腾她。他都说了茹素了,总不见得光吃素不戒肉荤吧。
直到他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她,让她一点空间也没有,透不过气,她忍不住踢了他小腿肚一下,嘟囔:“好热啊。”
林也抓起她的手,放到了火一样的烫的地方。
宋鹿实在困,懒得抬一眼皮动一嘴唇,也就听之任之了。
她做梦,在梦里哀嚎:“怎么越来越烫。烫死她了。他到底什么时候结束把手还给她!”
第148章 Chapter148和平饭店。……
宋鹿本来以为拜佛要起早,早六点她就醒了,迷迷糊糊坐起来,才把一条腿放到地上,就被林也大手一捞按回床。
林也自己倒是起来洗澡,洗好出来已经穿上西装,说要先回公司处理一点事,大概9点回家接她去宝华寺。
宋鹿靠在门框上按袖口,眼睛盯着宋鹿从被子底下露出来的手看了很长的一眼。宋鹿问他在看什么。
林也说她握枪的手真是又稳又准。
宋鹿就突然想起他昨晚干的那些事,当即砸了个枕头过去。枕头砸了个空,林也也不见了。
宋鹿钻进被子翻了个身,被子蒙过头顶,心里哼一声:就他这样色拜佛灵验才怪呐。
惠济宝华寺始建于南宋,明、清朝两度重修,经历过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那场罹兵之灾后,仅存主殿未被大火烧毁。抗战胜利后,上海临时联合救济会曾在佛寺废墟上创办“少年村”,收容和教育流浪儿童。这座佛寺接受过各界名人的大量援助和支持,其中就有宋美龄女士。
宋鹿在佛寺闲逛,找到一块近代立的碑文,了解到宝华寺的历史。供灯仪式神秘又冗长,她东南西北佛殿禅房一圈逛下来,还没结束。
今天寺内没有其他香客,僧人都在主殿念经,寺内显得冷清萧瑟。
宋鹿又在寺内放生池里看了一会儿乌龟。大殿里的僧人终于鱼贯而出,林也最后一个出来,站在门槛前朝他招手。宋鹿走到他面前。林也拉起她的手就要把人往里边带。宋鹿往后扯手,说:“我吃了肉。”
林也说:“是他们讲究,不是我讲究。这里平时香火鼎盛,难道每个人进大殿都没吃荤?供灯都结束了,进来看看。”
宋鹿进到大雄宝殿,烟火气扑面而来,仰头佛像庄严,案前莲花烛台闪烁,少说也有上千盏。宋鹿吃惊地问:“这么多盏都是你供的?”
林也“嗯”了一声,抬起两人紧握的双手,以拳头指佛像脚旁边两座小佛龛,佛龛里没有佛像,只有两块朱红的牌位。
宋鹿对佛事很不了解,才知道,有些人,生,轰轰烈烈,死,伏于佛祖脚下,受千千灯、万万人供养。
宋鹿定睛看木牌上的字,其中一块有“先慈赵之琼女士”几个字。另一块上的名字宋鹿不认得,但也能猜到肯定和林家有关。
林也说:“我妈妈和奶奶。其实供灯这种事是我奶奶信,老爷子不信,但他顺从了几十年,也不好去和死去的人争马列主义。我出生那年,名字刻在座下莲台。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尊,也没人指给我看。”
宋鹿觑了觑林也,忍不住腹诽:这男人难道留过洋还这么传统封建,特地引她进来要跪他妈妈?虽然让她跪她也没什么意见,逝者就是神佛,逝者为大嘛。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林也好一会儿没说话,就盯着那两座小佛龛看。
宋鹿没话找话问:“灵验吗?”
林也说:“不是有句话,叫信则灵。”
宋鹿心里忖度后,问:“你是想我进来拜一拜佛许个心愿?”她的确是有个心愿要完成,但这个心愿是要靠自己的双手赢回来。求笼在烟雾缭绕后的佛保佑,她从来没想过。
林也撇头看了她一会儿,“你不信佛?”
宋鹿说:“不是不信。是没拜过。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必须坚持下去吧?”
林也笑了一下,“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想你来都来了,或许会想进来许个心愿。其实我也不怎么信,只是,”林也移目到小佛龛上,“想让她见见你。我不信菩萨,但信她会在天上保佑你。”
原来是这样。那就拜一拜好了。
宋鹿脱开林也的手,走到蒲团前,正想跪下虔诚发个“愿佛祖保佑我赢下奥运首金”的宏愿,却被林也抓住肘关节,往上一拉提起来,她的后背撞上他的胸口。
林也说:“算了,万一许愿有规矩,冲撞了,就应在我身上,我来替你许愿。明年,我们再一起来还愿。”
宋鹿笑嘻嘻看着今天特别多愁善感的林也,“好呀。”
宋鹿站跨到蒲团边。林也跪到蒲团上,拜了三拜。
宋鹿在旁边看着都要笑出声。林也一身西装革履、在美国待过七年、浑身上下和佛搭不上一点边,却这样认认真真叩首。只听他认真说:“愿宋鹿的心愿实现。”宋鹿移目看佛龛,心神一晃,当下改了心愿。
“林妈妈要保佑我们永远健康幸福快乐哦。”
至于“奥运首金”这样的愿望,她会自己去实现。
拜完佛,林也先和宋鹿一起回家。他又洗了一次澡,洗去身上的烟火气后就回公司了。
林也晚上要出席林老爷子的79岁寿宴,临走前嘱咐宋鹿:“晚点到,露个面就好。拍一张照就走。”宋鹿满口应了,在家里等Yoyo和杨荔来商量几天后残疾人运动员基金会成立晚宴的事。
近五个月,宋鹿虽然在京北训练和比赛,基金会的事却始终没有被搁置。她和Yoyo的默契合作,通过不懈的努力,林深见鹿残疾人运动员基金会孕育而生。
上个月,Yoyo替宋鹿出席了揭牌仪式。因为事先知道宋鹿3月中旬回申港,Yoyo将基金会的成立晚宴安排在了3月下旬。Yoyo深知揭牌仪式她可以代替宋鹿出现,但晚宴这种需要人情交际的场合还是要宋鹿在场最合适。毕竟,慧婷雅集的所有人卖的是林太太的面子。
宋鹿已经将Yoyo拟好的发言稿背熟,今天是要和Yoyo再确定一下晚宴的流程。这是她第一次以自己的名义举行晚宴,她不想出任何纰漏。
Yoyo一边用电磁笔在平板上划划弄弄,一边和宋鹿确定晚宴的细节。她刚好说到了主持人的人选。Yoyo抬起脸,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漂亮的眼尾往上飞翘。
“我前几天又琢磨了一下人选,突然灵光一现,想着既然有最养眼的人选在场,何必另外请个没名气的人去念任何人都能讲的台词呐。我就和Sherry米说了一声,她已经答应了。”
宋鹿知道Sherry米会出席晚宴,请柬还是她以电子的方式发给Sherry的。晚宴邀请了几家媒体。Yoyo提出让Sherry兼任主持人的确是个扩大公众影响的好主意。也只有Yoyo这样活跃的脑子能想出这样新奇又亮眼的建议。
随着和Yoyo接触越深,宋鹿就越佩服Yoyo这个人。她嘴巴甜、脑子活、眼光凶、手又勤,脾气还爽快,执行力超绝。
因为宋鹿要专心备战奥运,基金会和雅集的合作一直是Yoyo在两方之间协调。她给宋鹿推荐的法务和职业经理人也是行业最顶尖。这才促成林深见鹿基金会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呱呱落地并成功揭牌。
可以说,没有Yoyo,就没有这个基金会。
宋鹿当然记得Yoyo是靠抽佣金过活的生活助理。Yoyo忙基金会的事会让她的收入大打折扣。
宋鹿让Yoyo代表她运行基金会后没多久就提出让Yoyo转为她的私人秘书。宋鹿开出了优越的条件,让Yoyo自己开年薪和年假。
Yoyo听到这个提议后在电话里思考了好几分钟。当时她只问了一个看似匪夷所思的问题。她问的是:“外面都在传,太太和林总离婚了。这件事是真的吗?”
那是去年12月底发生的对话。
宋鹿明白一个人面对人生所有重要的抉择前都要充分权衡利弊。基金会是依靠“林太太”这个身份支撑起来的,丢了这个身份,初创的基金会根本一文不值,自然不值得Yoyo去拿她的前程冒险。
宋鹿告诉Yoyo,他们确实处于离婚的状态,但已经重新在一起,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虽然只是一句口头承诺,Yoyo却在听
完以后立刻答应了。
Yoyo开出了一个令宋鹿眼皮一跳的年薪。
宋鹿才知道,Yoyo一年能赚这么多钱!
事后,宋鹿忍不住去向林也打听陆飞一年的年薪是多少。得到的答案是,Yoyo开的价比陆飞还贵上20%。宋鹿虽然在当时浅浅心疼了一下自己的钱包,但在几个月后,Yoyo就向她证明了她的价值。
这钱就应该Yoyo,不,赵娟挣!
Yoyo自从转为私人秘书后,就让宋鹿跟着林也叫她赵娟。她说她不再需要这虚头巴脑的洋名字来显得自己特别洋气。
赵娟是个优秀的私人秘书,细心到甚至能为宋鹿想到,基金会内缺少个有财会方面的顾问,可以问一下京北的秦女士是否愿意担任。
宋鹿去问了秦女士,秦女士考虑了两周,答应了。
这样一来,秦女士就获得了弹性工作制和居家办公环境,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女儿,且又没有被施舍的屈辱感。秦女士第一次在微信发了报销表格以外的文字,是“谢谢”两个字。
宋鹿真是太佩服赵娟的工作能力了。如果有一天她不再做运动员,也想成为赵娟这样能独当一面、八面玲珑的职业女性。
此时,坐在地毯上的赵娟见宋鹿对她刚才对于发言稿的修改没有回应,抬起头,有些取笑意味地问:“怎么走神了。是在想林总吗?”
林也走进和平饭店的电梯厢,侍应生操作电梯门闭合,电梯门咔吱咔吱关闭。他想起一年前也是在三月,宋鹿从门外冲了进来,从此闯入他的人生。
当时她的书包掉在地上,东西撒了一地。其实他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个莽撞又没礼貌的女孩是宋鹿,只是低头看摊开在地上的学生证,不自觉地被证件上的照片吸引。各种属于男人的念头一个个冒出来“真是个漂亮的女人”“手又小又白”“年龄看起来很小”。
再仔细看,他才认出是那个七八年没见的妹妹。失落先于厌恶在心间荡漾开来。想的是,可惜了。
一年以后的今天,他知道了这个小他八岁的漂亮女人的手不止小和白,还很柔软。其实,她哪里都很软,又滚烫滚烫。
电梯门打开,林也强行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终止。白手套的侍应生打开宴会厅的门,这一次,他没有迟到几小时。林也从侍应生的盘子里拿起一杯红酒,走向了林老爷子。
爷爷要他做的他都做到了。
所以,到了爷爷该实现诺言的时刻了。
申港习俗,老人家为了图吉利过大寿不过足岁,所以林老爷子这次79岁生日是当八十大寿过的,热闹非凡。林老爷子子孙缘薄,膝下只余一子一孙,但林老爷子兄弟姐妹的子息却胜炙,亲戚们都很尊重老爷子。所以,这次的寿宴是由老爷子的子侄辈张罗和对外招待。
林老爷子坐在正南那面墙下,背后是一扇连一扇的玻璃窗,窗后是灯光璀璨的外滩。老爷子竖手杖在扒、开的两腿中间,双手交叠搁在仗头,眼皮微微塌下来只露出三分之二的黑眼珠,从眼眶里射出来的目光却是冷漠锐利的,扫视寿宴上的各色人等。
林老爷子就那样坐于繁华之外,眼前的寿宴仿佛与他无关。他冷着脸,不吃、不喝、不说话、不为所动,像一个局外人看着局内人为一些无聊俗事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林也拿着红酒杯走到林老爷子身边。身边的看护立着笔挺的军姿,朝林也利落地点头。老爷子觑一眼孙子,目不斜视发话:“让我们单独聊。”看护一条腿碰另一条腿,靴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走开了。
林也靠在窗台上,一口一口慢抿红酒。
老爷子问:“你女人呐?”
林也说:“等所有人都到了,她就到了。这么漂亮的孙子媳妇万众瞩目下给爷爷拜寿,在场的老人家都该羡慕爷爷有福气。这样的安排爷爷肯定会满意。”
老爷子精亮的黑眼珠往旁边一移,睨他这个人模狗样的孙子,低嗤了一声:“你鬼迷了心窍。比你爸还不像样子。”
林也笑说:“这点我认。我就是喜欢她,喜欢到命都可以给她。所以,谁想伤害她我就跟谁拼命。”
正是因为林综生不够重视宋绫,爷爷才敢动宋绫。林也明白,揉进爷爷眼底的沙子必须够硬、够坚,唯一能护住宋鹿的办法就是不断在爷爷面前强调他不可动摇的立场、态度和原则。他林也被认为是不肖子孙贪财好色没关系,宋鹿的手上却不能缺一指甲盖。
林老爷子说:“你女人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不闹出来算是她的福气。否则——”
林也毫不留情地打断爷爷:“要我说,她沾了我们林家就是沾了这天底下最大的晦气。我受累,好好照顾她,为前人赎罪一辈子。我不想听否则。没有否则。我不允许那些‘否则’发生。否则,我也给你个否则。否则,你就从我这些远房叔伯兄弟里挑个好的给你当孙子。我孩子生下来改姓宋。”
林也以前就猜测,凭老爷子的手段,肯定知道林综生对宋鹿做过的一切。只是保面子、端架子,不肯轻易说出来。因此,爷爷才会对这个和他唯二在世子孙纠缠不清的女人诸多不满。在老爷子看来,这是一个不可以曝光的家丑。万一宣扬出去,他肯定会让宋鹿去死。
所以,林也还是猜对了。老爷子就是动过除掉宋鹿的心思,只是碍于这个不孝孙的诸多混账事,他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他还是做对了。这样一来,就必须把话说绝,就算说成是警告、威胁、恐吓也要说。
林也嬉笑道:“还是不要从我的孩子改姓宋。我以身作则,我去姓宋。”
林老爷子的脸早就黑得像块炭,压在下面的手用力地摩挲手杖头。他一直期盼自己的子孙成才,老大样样出色,却是个短命的;老二不提也罢;孙子倒是成长得快,快到长成庞然巨物,直接压到爷爷头上。
林老爷子眼帘更垂低一点,眼睛近乎眯成一条线,近八十年的峥嵘岁月在这一刻化为苍老与沧桑的一声长叹。他想用手杖砸身边这个不孝孙,但他老了,砸了他自己的骨头也要折断。
林老爷子一边用手杖砸地,一边重复了两遍:“有他没我。”
这是林也在几天前对老爷子说过的话。原话是:我很乐意携太太出席爷爷的寿宴。但有他没我。儿子出席,孙子就不出席。
林老爷子明白,孙子这话是逼着他把儿子从权力中心踢出去,先从家里踢出去,再从集团踢出去。即将刊印在今年集团年刊上的全家福上,将只有林老爷子、林也和姓宋的小女人。
为两个狐狸精,父子反目,家离子散!
林也只当没听出林老爷子这深一层的意思,带着胜利者那种万事万物都在他掌控皆可调侃的轻蔑笑。
“是他手不干净,用不当手段倒卖五块政府地皮,那可是行、贿罪,被监管部门盯上,手下的经理
生怕惹上官司去举报他,结果他在公司那么多员工面前,把人一榔头锤进医院!能从笼子里捞出来就不错了,还想抛头露面。爷爷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林老爷子喉咙像是含着口痰般嘶哑说:“那还不是你做的!”
林也把酒杯里的红酒饮尽,露出一个更为迷人的微笑,把远处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弄得脸红低头:“我没那种本事。要是有那本事,我干脆每天发功,让我的对手全都发疯锤人脑袋。全都进局子,倒是省我的事。”
林老爷子嘶吼:“是谁让那个经理去举报的!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让你回来是成家立业,不是让你六亲不认把你爸爸逼上绝路!”
林也猜,爷爷应该连对赌的事也知道了。知道也没关系,木已成舟,铺下的黄泉路已近完工。照这个速度下去,不用一年,林综生那边就会支持不下去。或许下个月、下下个月,林综生就该卖股、卖楼、卖私人飞机来抵债了。
不怜惜对手,即使是自己老子也不行,现在正是重拳出击的最好时机!林综生正身处故意伤人罪、行、贿案的漩涡,接下来就是倾家荡产、身败名裂。
林也之所以坚持让宋鹿来参加寿宴拍全家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想给林综生抛出一个讯息——老爷子放弃他了,不再把他当成林家人。林综生将会经历一场让他坠入地狱的天崩地裂。
生意场上、心理上,林也都要完全碾压他这个没用的父亲。
林也说:“自古以来,不肖子孙争夺家产不都是你死我活?输赢看的是手段和能力,不是忠孝廉耻,看谁是老子,谁是儿子。是他不行,不是我逼着他不行。老爷子,他是自作自受。倘若是我输,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对我和……我太太。”
林老爷子冷冷地道:“你不是为了挣财,是为了女人。”
林也耸耸肩,语气轻松说:“对,我就是不高尚。我爱钱,也爱女人。我要赚更多的钱去养我心爱的女人。爷爷,你让我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了。一年前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林老爷子沉默了几分钟,说:“我可以把这个家交给你。但前提是,你留你爸爸一条命。”
林也说:“听说他现在连药都嗑上了。脑子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废了。这种烂泥,他自寻死路我还要去替他负责吗?我保证不了。”
爷孙两个沉默下来。有几个亲戚来敬酒,见老爷子冷着脸立刻推搡着转身,蹑手蹑脚走开了。
林老爷子转头看身边的孙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孙子竟然已经长得这样高、这样大,长成参天巨树,连他这个老头子也成了匍匐在他脚下的一棵枯萎的草。孙子的确长成了他所希望的那样,强壮、优秀、坚守原则,对对手绝不容情,但这也同样意味着,他的时代过去了,是年轻人掌舵的时候了。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老头子也懒得管。
林老爷子也不知道今晚叹了多少气,头往旁边一点,形同听之任之:“我也累了,想休息。让你女人来,我们拍全家福。”
林也放杯子到窗台,转身,看窗外的浦江夜景。竟然下雨了!他给宋鹿打电话,“都准备好了吗?”得到她肯定的答案,“让司机带你过来。别忘了带伞。不急,慢慢过来。”
林也挂掉电话,看淅淅沥沥的雨在黄浦江上留下无数涟漪。他记得一年前,也是下雨,他看着宋鹿冲入雨帘,被潮湿的夜所吞没。这一次,他想看她从雨中走出来,光芒万丈地来到他面前,把手递给他。
林也在和平饭店三楼的窗边等着。
高层公寓本来就离和平饭店不到10分钟的车程。林也很快看到车子到了,司机和保镖先下来,保镖打着伞,司机开车门。
从车里先落下一只穿高跟鞋的脚,然后是另一只脚,然后裙摆往垂下,盖住雪白纤细的脚踝。一个窈窕纤细的人影下车,翩翩一袭白色中式裙,在斜着落下的雨丝里,宛若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宋鹿提着裙子,仿佛心有所感地往上抬头,和他的目光撞上。她眼睛亮如淬了星子,朝着他莞尔一笑,便提着裙子快步走上台阶。
林也不觉心神荡漾。
她真的很美很美。
林也准备去楼下接她,和爷爷说了一声,快跑着穿过人群往宴会厅门走去。
林老爷子看着孙子跑着消失在大门后的身影,干脆完全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懒得再看这些没出息的子孙在他面前上蹿下跳。
专护走到林老爷子身边,弯下身,在老爷子耳边轻声说:“林总到了,已经在楼下,说是有事要和您谈。要让他上来吗?”
林老爷子倏地睁开眼睛,精光毕现,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老虎。他当然知道这林总不是刚出去那个。他恨啊,这是存心要在他的寿宴上闹出来,让他彻底好看了!
林老爷子重重砸手杖。寿宴的人同时转头,看到林老爷子黑沉的脸色,一下子,全场的人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因为下雨台阶有些湿滑,宋鹿双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上台阶,待走到铺有毯子的地方才放下裙摆。她穿了条淡粉色改良版明制马面裙,披一条纯白色的薄羊绒披肩,双手腕各戴一个帝王绿翡翠贵妃镯。绿莹莹似一汪水,越发撑得肤白似奶。
宋鹿走进电梯厢。
负责操作电梯的侍应生问:“请问去几楼?”
宋鹿说:“三楼宴会厅。”
侍应生微微一点头,戴白手套的手刷了卡片,按亮三楼的按钮。宋鹿站得笔直,视线向前,能从余光里看到侍应生好奇又礼貌的打量。
电梯门关上的一刻,一只手卡进来。那只手白皙修长,骨骼奇大。一看就是男人,却和不用做家务女人的手一样细皮嫩肉。
电梯门向两边慢慢打开。
林综生走进来,衣衫不整,脚步摇晃,像只吃了败仗的落水狗。
林综生看见宋鹿的一瞬眼底露出惊色,他从上至下看了她长长的一眼,随后目光越来越深,又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爬出来——或许是一双手,要将宋鹿抓进去,用利齿撕咬个粉碎。
宋鹿慢慢向后退,手放在腰后摸索探路,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撞在电梯厢壁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接着,连背也贴上去,已经退无可退。
林综生眼珠子一转,看向侍应生:“你,出去。”
不等侍应生出声,林综生已经抓上他的手肘,将人一拽一推赶出电梯厢。林综生堵住电梯门,不按楼层,只用拇指按住关门的按键。
电梯不上也不下,就卡在一楼不动,像只不见天日的鸟笼子。
侍应生在外拍门,拍了几下安静下来。
宋鹿通过腹式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这里是公共场合,她有很多很多办法让自己被其他人发现。林先生不能、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宋鹿想警告林先生别碰她,否则她就报警。但这样直面自己的噩梦还是让她心脏怦怦乱跳,喉咙倒拔干,她努力了几次没能发出声。
林综生向宋鹿走过来,开始几步还稳健,之后简直是扑过来,手抡起要掐她的脖子。精神紧绷的宋鹿早料到这一扑,膝盖一弯,往旁边一闪,钻到电梯门那边,看准时机弹按开门键。
电梯门却没开。
宋鹿转身,后背贴住电梯门,眼睛死死盯着林先生,看到他从另一面的操作界面按住了关门键。
林综生眼镜上挂满密密斜斜的雨珠,不断往上喷的鼻息把镜片打成雾色。他取下眼镜甩了甩,再戴回去,朝宋鹿投来阴冷的一瞥,“我只想和你说几句话。你怕什么?躲什么?跑什么?”
几句话,任何话,她都不想听他的。
林综生垂下目光,从鞋子开始一寸寸往上挪目光,直到看到她起伏不定的胸,他定住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很久,再往上移看脖子和脸。
林综生薄唇往上挑,“你
真是越来越像个女人了。太久没听你叫,没听你哭,都快忘了是什么样子。其实你虽然那样,也舒服不是吗?真想节目重温一下——在他面前。”
林综生的目光像是两股绞绳缠住宋鹿脖子,迫得她脸色苍白。虽然明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刺激她,她还是渐渐喘不上气,人也抖起来。
宋鹿的屈辱和害怕全都落入林综生的眼睛里。他自以为抓住了宋鹿的三寸,乘胜追击:“狼心狗肺的小东西。给你句忠告。他想要玩死我,你也别想好过。如果我真的输得一无所有,我会把当年那些照片给他看。让他知道,他自己的太太和自己父亲是什么关系。”
宋鹿定定地看向林综生。
在这一瞬间,她突然不再害怕这头畜生。
以前她是怕林也知道她的过去。她怕林也觉得她灰暗、不堪、肮脏、死气沉沉,她努力掩饰自己的伤痛,在他面前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伪装的日子很难过,她时时刻刻都在怕被林也揭破秘密。因此,她有意无意和他保持距离,身体和心灵都远离他。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种种矛盾交织、激化,撕扯她的灵魂的同时,也折磨着林也。
可现在她还怕什么呐?她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也把什么都交给他了。对,她不怕了!她绝不能软弱,绝不能退缩。她要挺起胸膛,不再让怯懦和自卑成为自己和他人的软肋。
宋鹿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她读过网上关于林综生和员工起冲突的新闻,虽然媒体写得不清不楚,故意模糊了关键信息,但林综生现在的情况肯定是不好过。否则,他也不会这般狗急跳墙乱咬乱吠。
以前只听人说林先生脑子不好,现在亲眼见、亲耳听,才知道真就是个废物。如果不是废物,捅人心窝子的话怎么反激起人的斗志?
这一刻,留在她噩梦里那个扭曲的、恐怖的、不可战胜的恶魔褪了色,轰然倒塌,化为眼前这个既不高又不壮的、普普通通的人。
宋鹿抬起头,直视林综生,吐字清晰地说,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什么?我想起一条走投无路的疯狗在它欺负过的同类面前摇尾乞食。特、别、可、怜。“宋鹿面无表情地学着狗“唔呜呜”惨叫两声。
宋鹿顿一顿,撩一下头发,挺起胸膛,继续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只有身份和立场。沉默的受害者和心里有鬼的施暴者。我们两个谁应该更害怕一点?”
林综生脸唰一下涨成猪肝色,额头青筋暴起,朝她气势汹汹走过来,伸手一捞,想要抓住她拽到身前。
又被宋鹿逃脱了。
宋鹿一字一顿说:“你就跟着你肮脏的身体和灵魂下地狱去吧!”
宋鹿趁机按下开门键,电梯门向两侧打开。
宋鹿转身往外冲,先嗅到一股令自己身心皆为之一畅的气息,然后,撞入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
宋鹿抬起头,仰视这个高大到让人心安的男人。林也没看她,只是皱着眉,黑眸闪动,越过她头顶看电梯里的人。他空抓了几下手。宋鹿会意,把自己掌心的塞进他手掌心,让他的暖化解她的凉。
宋鹿在他怀里轻轻喊了一声“林也”。
林也才低下头,说:“不去了。我们回家。”
宋鹿愣了一下,慢慢反应过来这个“不去了”是指不去林老爷子的寿宴。他不想她面对林先生,害怕她激起噩梦。和她刚才想的一样,她的怯懦始终是林也的软肋。所以,她更加不能怯、不能退。
宋鹿说:“我们上去。”
林也垂眸观察宋鹿的脸,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真的没什么异样,才说了声:“好。”
林综生已经关上电梯门。他看起来不想在此刻和林也碰上。他的目的是林老爷子。他被身后的资本逼得走投无路,正需要老爷子的中冠集团出手接盘,像以前一样解决他闯的祸。
林也和宋鹿上了另一台电梯。林也帮宋鹿整理头发,问她:“刚才,他有对你说什么吗?”
宋鹿说:“没事。都是些蠢话。我不会因为他说几句疯话再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乱七八糟。”
宋鹿说的是“没事”,而不是“没有”。那么就证明那个畜生真就说过什么。他是上过宋鹿的大当的,她很会为了照顾别人的感受而掩饰自己的真实感受,再回过头背着人偷偷哭。他不知道眼下的是不是另一个“善意的谎言”。
林也的手指搭在宋鹿下巴,将她脸抬起来,让她仰视他。他观察她的眼睛,她画了极为精致的眼妆,睫毛又卷又翘,栗色的眼珠子又圆又亮,没有红血丝,也没有泪光,微微向外扩张的瞳孔倒映他的脸。
的确没有哭的迹象。
她真的……释然了吗?
林也本来只想观察她的脸,但一看她就觉得这样好看且乖巧的一张脸必须做些什么才能舍得放下。他就托着她的下巴,嘴唇压在她下巴尖,一路往上,唇、鼻尖到眼睛,再往下,吻回唇,从浅吻到深吻,手也从下巴挪到她后脑勺,边吻边往他身体里按。
宋鹿踮起脚,双臂从他腋下穿过,抓住他的肩膀,手腕上的翡翠镯顺着手臂掉下来,滚了一路就凉激起一片鸡皮疙瘩,镯子和骨头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手肘被撞得一酸。
宋鹿吞咽着林也过过来的口水,含糊说:“林也,我真的不害怕。”
林也放开她,把被他弄乱的头发理一理拨到她背后。宋鹿又踮脚,用指腹在林也唇上左右一抹,揉掉蘸上去的唇釉。电梯门正好在这个时候开了,宋鹿急忙低头看自己的裙子,快速拉平裙子上的褶皱。
戴白手套的侍应生站在宴会厅门口。他遥遥就对两人点头微笑,为他们推开宴会厅的大门。
绚烂的灯光、香甜的酒味和旁人灼热的目光像潮水一般向宋鹿涌来。她挽着林也的手臂走进宴会厅,走了一路,一路接受宾客的注目礼。有不少人上前和他们打招呼。
林也一边给宋鹿介绍这是谁谁谁,一边找寻林老爷子。老爷子原本坐的地方已经空了,连看护也不在,更不见林综生。
有一位中年女士上前说:“在找老爷子吧?和你爸爸去那边的休息室了。”
宋鹿顺着那位女士所指看,微微一怔,她发现那间休息室正是她一年前找宋绫谈话的那一间。林也自然也想起一些事,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拍一拍,问:“在这里等?还是我们一起进去?”
宋鹿坚定地说:“一起进去。”
看护守在休息室门前,远远就看见林也他们向这边走来。他向房间里说了几句话。林也已经带着宋鹿到了眼前。看护朝林也点了点头,让开一个身位。林也推开了那扇休息室的门。
一跨进去,就有断断续续的话钻进耳朵:“……爸,你一定要救救我……”
休息室内灯火通明,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撑手杖黑沉着脸。林综生拖了把椅子在沙发边,不是坐,而是半瘫半倚在椅子上,衣服比刚进来时还乱,领带也早已抽下来甩在沙发背上。
房间里的两个人听到动静,同时抬眸向门的方向看。林综生立刻闭上了嘴。林也挡在宋鹿身前,两人只看到戳出来的一条雪白手臂,但也心知肚明那是谁。
林老爷子发话:“把门关上。”
宋鹿反手把门关上,不再上前,就背靠门站着,不发一言。
门一关上,林综生就疯了般抬起手指向林也,吼道:“这个兔崽子现在是无法无天了。如果是为了争家产我也就认了。他是为了一个女人要对我赶尽杀绝。老爷子,他现在是追着我喊打喊杀,接下来就该踩到你脸上拉屎了。我再糊涂也没他这样混账吧!您辛苦打下的江山,到最后全都便宜这个女人!”
林也都被他这个不成器的老子逗笑了。
眼下的情形,不就是小孩子打架打不过正向家长在告状嘛!
宋鹿抱着手臂,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林综生的眼珠子对准宋鹿,嗤笑一声,“什么货色,当成个宝护着。”他又看向林也,目光阴冷至极,带着一丝绝望之人最后的嘲讽,咄咄逼人,“她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两个谁比较厉害?”
林也明白,林综生这是无所不用其极,就算下地狱也要拉个垫背的。他拿捏住林老爷子的痛点,把父子不和、鸡飞蛋打往宋鹿的身上推,一门心思往她身上泼脏水,逼着老爷子对宋鹿动手。
林也脸色刷一下变了,大刀阔斧朝林综生走去,拎起衬衫领口,拳头还举在半空,林老爷子先吼起来:“你给我滚出去!”
林老爷子的眼睛是盯着宋鹿的。
宋鹿放下环胸的手,慢慢站直身体,直视林老爷子的眼睛,嗓音平静又平淡地说:“老爷子,该照全家福了。”
三个男人同时一愣。
林也松开林综生的衬衫,松开拳头垂于身侧,轻笑几声,说:“对。老爷子,你每年都让我回来拍全家福。现在,孙子把孙媳妇带回来了。照吧!要是今
年做不成一家人,以后也都不要做了。”
休息室内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林老爷子沉默着,颤颤巍巍站起来。林综生噌地站起来,要去扶林老爷子,被老爷子挥着手杖打开。林老爷子径直走过林综生、林也,走过宋鹿身边的时候朝她乜了一眼,冷漠道:“开门!”
宋鹿打开门。
林综生一路喊着“爸”追着林老爷子而去。
摄影师和媒体面前,林老爷子坐在椅子上,左手边是美丽温婉的孙媳妇,孙媳妇被搂在孙子怀里。一派和谐祥和。
林综生站在观看的人群里。
宋鹿仰着头,对着镜头,也对着林先生,给出了一个她有生以来最美丽的微笑。闪光灯如星闪烁,两代人、三个人定格在一张照片里。
宋鹿明白,她所不在意的事情正是别人在意的。这不仅仅是一张照片。意味着,站在世界中心的不再是那个人,而是——
她。
第149章 Chapter149慈善晚宴。
宋鹿和林也走出和平饭店。车子要从停车场绕到前门台阶下,两个人等在月台上。夜风挟雨濛濛扑在脸上。宋鹿裹紧身上的羊绒披肩。
林也问宋鹿:“冷吗?”
未等回答,林也顺手就把松露搂在怀里。
宋鹿很安静,把脑袋从林也怀里挪出来,下巴搁在他手臂上,任凭他圈着,缓缓扇动眼帘,看雨幕下走过的各色各样的路人。一颗颗蛋形水珠栖息宋鹿在乌黑的头发上。林也伸手撸去这些雨珠。
林也面对饭店正门站,宋鹿面对马路站。
林也抬头,看到林综生从大厅里走出来。宋鹿还在他怀里,专注地看雨、浦江和路人。林也和自己父亲的目光相交。林也一点点收尽眼中的温柔,用冷漠、鄙夷、不屑填满眼底,遥遥睨着自己父亲。
林综生的眼里有不甘,燃着烈焰,仿佛在说他不会就此认输。
而林也看他,像猫看老鼠,猎手看猎物,一副志在必得的施施然。
宋鹿身体动了动,把头支起来,说:“车子到了。”
林也“嗯”一声,把目光从林综生身上移开,牵着宋鹿上车。
车上,林也处理完几桩工作,放下手机,看到宋鹿盯着车窗发呆。他把自己的手和她的手轻轻一碰,引得她歪头看他。他一看到这张脸就特别想夸夸她、逗逗她:“已经没什么东西能打倒你了,是不是?”
宋鹿微笑,低头,把手塞进林也手心,两人心有灵犀地交握成拳。宋鹿身体一歪,蜷在林也肩膀上,看车窗上飞速往后掠的雨景,轻轻一“嗯”。
他们回到高层公寓一层。
宋鹿先到前台问有没有57层的包裹,得到的答案是没有。两人准备坐电梯,看到2个保洁阿姨正在躬身拖电梯间的大理石地砖。
走廊转弯角放了块亮黄色的“小心地滑”警示牌,牌子后面是一条几块小地毯拼接起来的暗红色长地毯。
物业小姐姐跑出来提醒他们当心地滑,解释说是一位住户的客人身体不适吐在了大厅里。说完,她看一眼林也,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姐姐引导他们走上地毯,替他们按好电梯。一走进电梯间,宋鹿就闻到一股发酸的腐味。这哪里是病人吐的,分明是个酒鬼。
林也爱干净,闻到这味道就皱了眉头。
酒鬼不止吐在一楼大厅,连电梯里也有股酸腐味,看起来是保洁没有清洁到位。从一楼到五十七层,宋鹿只唤了两次呼吸。两次极短的吸气间,除了酒精和发酵食物的味道,她似乎闻到一丝丝甜香?
是在哪里闻到过的香味。记忆被撬动一点,但还没有到苏醒的地步。因为味道实在不好闻,宋鹿就没有敞开胸怀尽情呼吸去辨别。
越接近公寓,食物发酵的味道越淡,酒精味越浓,似有若无的香水味也变得愈加浓郁,寻根究源,味道像是从他们的公寓里飘出来的。
林也从上电梯就皱眉,蹙到现在眉头已经皱得拱起两座小山,嘟囔一句:“她来干什么?”他的拇指放上指纹锁,因为天气潮湿,按了十几次才把门打开。
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在宋鹿脑海里和某种香味浓烈的花联系在一起。宋鹿已经猜到来的是谁,开门就见一双黑绒面红鞋底15cm的高跟鞋,其中一只好好站着,另一只横躺着,两只鞋隔开八只脚。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地上的高跟鞋上,彼此交汇一个眼神。
林也把目光错开了,显得有点慌乱,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客厅。
他试着喊了一声:“S?”
宋鹿换好拖鞋走进客厅,慢吞吞绕过玄关,看见了女明星。
Sherry米耷拉着黑脑袋,一袭低胸黑长鱼尾裙,雪白的皮肤喝成粉红色,正靠坐在墙边,一手抓着红酒杯摇晃,一手搂着蛋蛋,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Sherry米腿边躺倒一只空了的红酒瓶,不远处的酒柜门大敞着,一看便知这是顺了林也珍藏的酒。
林也又唤一声:“米雪!”
Sherry脑袋上下一摆,缓缓撑起上半身,失神失焦的眼睛只抬到一半并不看人,目光随着手中的玻璃杯移动,然后,把酒杯子和猫鼻子轻轻碰在一起,猫和酒杯同时举起来,高喊:“来,走一个!Cheers!”
没脾气的蛋蛋懒懒打了个哈欠,发出软绵绵的一声:“mow——”
桃姨站在一旁拧围裙,听到脚步声就转过头来,看到他们就像看到救星般眼睛一亮,说:“先生、太太,她进来的时候就醉得站不住,看到酒柜又喝掉一整瓶。怎么劝也劝不住。”
Sherry米终于恢复一点神智,玻璃种般的大眼睛看准了林也,放下杯子,丢掉猫,整个人七倒八歪站起来,活像丧尸片里刚刚觉醒的女丧尸。
Sherry米朝林也嘎吱嘎吱扭过来,扑到他怀里的一瞬间像鸡一样噪起来:“Link,Amanda劈腿了。被我逮个正着!我们分手!离婚!她和我抢孩子!Dammit!谁生的归谁养。我算是看透女人了!”
Sherry米一指头戳天,嚎一嗓子:“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Sherry米头一点,视线捉到宋鹿,眼睛一亮,“Beauty,你也在啊。还是这么可爱!来,啵一个。”Sherry米把嘴巴噘成莲花状,推开林也,换一个更软更香的扑,眼看就要亲到宋鹿,被林也一把拽回来,强行从宋鹿面前拉开。
宋鹿从来没想过,荧幕里光鲜亮丽的女明星也会有这样一面。原来,女明星也是普通人,喝酒会醉,醉了会发酒疯,还疯得超尘绝俗。
而这个普通人,过两天将要担任一场重要晚宴的主持人。
宋鹿腹诽,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Lulu宝贝小可爱……”女明星还在蝴蝶扑花、蜜蜂吸蜜。
宋鹿被叫得耳朵发烫、脸发红,身体发软。
Sherry
米再次扑上来,大眼睛在宋鹿眼门前眨啊眨,长睫毛卷啊卷,“Beauty,你要是和Link分手了就来找我。我,”她嘻嘻一笑,抛了个媚眼,用湿漉漉的嘴唇嘬一下宋鹿凝着冷汗的鼻尖,“给你生孩子啊。”
Sherry米再次被拖走,膝盖擦在地板上发出“吧吱叭吱”的声音。
林也扯Sherry米的手肘已经控制不住她了,干脆膝盖一弯,把人从腹部一折为二扛在肩膀上。Sherry米软趴趴挂在林也肩膀上,嘴里吐着被红酒染红了的胃液,终于被扛进了客房。
“Beauty,哦喉中以雷。”
“米雪,你TM给我消停点!”
宋鹿跟着林也进客房。林也把人往床上一丢,就拉着宋鹿出来了。
林也脱掉满是酒污的西装,扭头看衬衫肩膀,同样洇湿一大片。林也的眉头都能夹死蚊子,开始脱衬衫,看宋鹿还在朝客房方向看,就说:“你别管她。每次分手都撬别人女朋友。老毛病发作了。”
宋鹿浅浅品了一下林也这句话的含义。
她大为震惊。又怕自己理解错了。
不敢出声。
林也笑了一声,衬衫正脱到一半,桃姨捧了一杯热茶走过来,看到林也在脱衣服连忙背身走开。林也把宋鹿牵上二楼的卧室,开始随心所欲脱衣服,进玻璃淋浴房洗澡。
宋鹿隔着玻璃和他说话。
林也说:“S和我一样,喜欢女人。出道前就交了不少女朋友,个顶个漂亮。出道后,身上的合约越背越多,不允许她这样有个性张扬,都转成了地下。她后来决定回国发展,文化差异摆在那里,经纪公司更加严防死守,生怕她因为性取向被打成劣迹艺人,失去商业价值。”
“再后来遇上了Amanda,秘密婚礼、注册结婚、生孩子,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被媒体拍到在美国产科的照片,瞒不下去干脆把水搅得更浑,说孩子是我的。反正她不回应,我不回应,媒体那边稍微施点压,这事就真不真假不假混过去了。”
“女明星这种职业只是表面看着光鲜,承受的压力其实很大。名气大意味着关注度大。几亿双眼睛同时盯着一个人一举一动的时候,任何错误都可能会被放大成现象级,是半步不能错,否则面临的就是巨额赔偿金。”
“S有她的顾虑。她总说,她赔不起,叫我别害她,不要为哄自己太太高兴就出卖朋友。如果不是她今天自己喝醉酒出洋相,我只能等到她宣布息影的那一天再告诉你真相了。”
所以,女明星的整个事件里,林也就是那个吸引公众目光的扎眼靶子——一个顶包的?这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仗义大方体贴无私无畏的同学、朋友和资方爸爸了。
宋鹿想起一些事,这些事初闻让人觉得不适,事后却觉得竟是另一番意思:“她那时候对我说,你差点成为她孩子的爸爸。”
林也明显在笑:“她这么和你说的?嗯,这话没错。S说我基因优秀,逼着我捐一点小东西出来。我没答应。名我可以替她担,毕竟我当时没想过这么早结婚,也没女朋友,但这个份我不想出,把朋友和伙伴关系弄得太复杂对谁都没好处。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没错。”
林也没把话说全,其实老爷子在知道他可能有重要骨血流落在外的时候曾逼着他把孩子接回来养。林也让老爷子做梦去吧。这些年学业、事业没把他这个孙子榨干就算祖上积德了,还想什么狗shit重孙!
林老爷子和宋鹿的关系已经很僵硬了。林也就没向宋鹿提这一嘴。
在宋鹿听来,林也说他的“我的决定没错”是指他和Sherry米除了名字偶尔会出现在同一则新闻上以外,实质上他是他,她是她,两个人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就是纯粹的好友加商业伙伴的关系。
从来没想过,真相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她面前。
宋鹿虽然相信林也的为人,也听他一而再再而三保证过,相信他们就是这样简单单纯的关系,但听他亲口把整件事情解释清楚,她还是觉得心里卸掉了一层阴霾,觉得更轻松了。
宋鹿仔细想,她是隐隐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的,从那个国内知名家具品牌少东家小新出现以后,她就觉得女明星有点奇怪。
短短几次见面,女明星给她留下的印象是亲和、友善又没个正形。她总是打趣、捉弄甚至调戏她。如果把女明星想象成一个女性朋友的确有点别扭,但如果把她想象成一个喜欢逗弄“异性”的男人就……
想到这,宋鹿不觉抖了一下,赶紧把自己的想法从脑海里排空。
“你放心。我不会把S的事告诉任何人。”宋鹿弯腰,抽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干净的浴巾和浴袍,放到林也一出淋浴房就能拿到的台子上,环顾一圈,确认没什么要替林也准备后,说,“我去帮S换件干净衣服。让她先穿我的睡衣吧。再给她泡杯温蜂蜜水解酒。”
宋鹿正要走出浴室,背后传来玻璃门开启的声音。
宋鹿转头,看到林也就这样大剌剌走出来,也不拿浴巾挡一下,他过来拉住她的手,说:“你别去。把衣服交给桃姨让她给S换上就好。”
林也就想啊,S那家伙口味极度单调,完全和他一个德行,就喜欢脸皮薄、爱害羞、脸圆圆、眼圆圆的软妹妹。让他去把S收拾干净换上衣服肯定不合适,让宋鹿去是不安全。只能是桃姨去。
宋鹿目光一沉,皮薄汁多的脸蛋就红起来,赶紧将视线往上一挑,停留在林也沾满水珠的脸上,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宋鹿走下楼,发现桃姨已经在煮解酒汤了。
宋鹿抱着睡衣蹑手蹑脚走到Sherry米睡的客房。她推开房门,把目光小心翼翼塞进房间里。她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呼呼大睡的女明星,没想到S正靠在床头,手里抓着屏幕亮着的手机,啪嗒啪嗒掉眼泪。
宋鹿一时不忍心就忘了林也的叮嘱,抱着睡衣走进去。
宋鹿问:“你还好吗?”
Sherry米没有回答,甚至连头也没有抬。
宋鹿放睡衣在床脚,绕到S靠坐的床边。Sherry的手机屏幕大敞着,宋鹿虽然不是故意要看,还是扫到S在看那个眼睛黑黑亮亮的小孩子的照片。宋鹿看到女明星的眼泪都把屏幕洗得发亮了。
宋鹿嘴巴张大:“你——”
宋鹿的声音还卡在喉咙里,就被S抓住手腕,风卷残云般刮到床上。宋鹿被S死死抱住,酒气直喷到她脸上。S脸上挂满亮晶晶的泪渍,嘴上却噙着一个笑,“喜欢吗?我也给你生一个。”
第二天上午,Sherry米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热水慢慢喝。她一边揉太阳穴,一边抱怨头疼。桃姨煮的解酒汤因为加了冰糖她一口没喝,倒是宋鹿因为怕辜负桃姨一番好意,问清楚材料后灌下去两大杯。
林也没去公司,他想尽早把Sherry米这个祸害从家里弄出去。
林也说:“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
Sherry米摆摆手,连连哀叹:“急什么,我助理还没把换洗衣服拿来呐。现在可是大白天,谁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猫着个狗仔,等着拍我一张熬夜酗酒病病歪歪的素颜照。哦,对了,万一哪家媒体拍到我出现在你家附近,记得出面压一下,别让Beauty的晚宴成为八卦现场。”
林也目光都把Sherry凿个对穿,仿佛在说,都是你闹出来的。
宋鹿默默吞咽掉杯子里最后一滴甜丝丝的解救汤,趁机说:“S,一会儿我给你念一下我晚宴的发言稿,你看你的主持稿需不需要根据我的稿子修改一下。”
Sherry米把脸转过来对准宋鹿,笑得迷人又动人:“其实你在台上化什么妆、穿什么衣服、戴什么珠宝才是那些人最关注的。
最终的稿子你可以事后交给媒体,只要确保照片是漂亮的。不过,十全十美总是没错。一会儿我和你对词,到时候你就不会手忙脚乱了。”
宋鹿捣蒜式点头:“谢谢。”
Sherry米摆摆手,“客气。你有事求我,我有事求Link。有来有往,这样挺好的。”她叹一口气,用手揉着眉骨,慢慢转过头,看向林也,“好在没喝得完全失去自制力。”
Sherry米绞起两根手指,戳到林也眼皮子底下比了个小爱心,“好险,仅剩那么一丁点儿意识爬到你这里。要是鬼混到其他人家里,我就彻底完蛋了。林总有的是办法压新闻,这次又要麻烦林总。”她双手“啪”一声在自己鼻子尖前合十,“拜托!拜托!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知道了。”
林也听见两人接下来要对词,也就不好逼着Sherry麻溜滚蛋。他对宋鹿说,“我去公司。晚上回来。”又扭过头来对Sherry米说,“我走了。你老实点。”
Sherry米蜷在沙发上,一边嘻嘻笑,一边在用手反复按压肚子。
林也离开了高层公寓。
宋鹿又给Sherry米倒了杯热水,问她:“要喝暖胃冲剂吗。”
Sherry捧起热水一口口喝下去,“有热量,吃不了。媒体说我体重超过90斤大荧幕上就壮得像堵墙。昨天喝那么多估计至少得饿上三天。别管我,”她一只手揉着胃,一只手拍拍身旁的沙发座,“坐这里。把你的稿子念给我听。我看看有什么要改的。”
“……我国有8500万残疾人……赛场上,他们用双腿、用假肢,甚至用轮椅去追逐胜利。体育不仅是残疾人最佳的康复方式,更是他们展现能力的舞台。林深见鹿残疾人运动员福利基金会将联手更多残疾运动员,通过实施相关的公益项目向社会传递残疾人体育的力量,为整个社会的和谐美好共同努力……”
这只是一段不到五百字的公文式发言词,上台前,宋鹿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赵娟还是塞给她几张长方形的塑封纸,把宋鹿要说的稿子通篇打印在卡片上,标注好语气、停顿点,以防她临场紧张忘词。
晚宴进行得很顺利。临时搭建的舞台上,Sherry米一套玫红色西装,胸口别着慧婷雅集银色圆形徽章,显得窈窕又利落。她已经说了许多暖场的话,吸引住了整场晚宴的目光,并引得全场频频发笑。
Sherry米是在公众视野里摸爬滚打惯了的,很是明白要在怎样的情绪里把今晚的主角推出来。她觉得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不如趁着宾客的兴致在最高点跳过接下来的所有环节,直接把宋鹿推出来。
灵活机变。万众瞩目之下,今晚的主角出来讲话才能掀起高潮。
Sherry几句话就把话题引到晚宴主人身上:“那么有请林深见鹿残疾人运动员福利基金会理事长宋鹿女士为我们上台讲几句。”
按流程,Sherry米应该先邀请残疾人运动员杨荔和她的队友们上台先进行一场简短的访谈,因此离宋鹿上台应该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
宋鹿此刻正坐在主桌上低头看提词卡,因为太过专注,完全没听到自己名字被念出来,直到被林也推了一下手臂,听到“宋鹿女士,到你了”才知道轮到自己了。
宋鹿猛然抬头看向Sherry米,果然看到女明星正朝她单眼wink。林也站起来,走到她椅子后面。宋鹿也站起来。林也替她抽掉椅子。宋鹿低头理了理裙摆,裙子做过防皱处理,很完美,她手里捏着提词卡身姿翩然地走上台。
正在和某位阔太太交谈的赵娟双手交叠在腹前,不动声色地翻转手腕,垂眸,用余光看了一眼腕表。赵娟皱眉,心想怎么宋鹿演讲的时间提前那么多。她礼貌地和眼前的这位太太道歉,转身离开。
赵娟走了几步,又提着裙子跑起来。虽然她已经事先和后台工作人员确认过演讲时在大屏幕上播放的视频要在什么时候切进去,但她还是想亲自盯着工作人员进行操作。她本来打算在发言开始前二十分钟定定悠悠到后台,没想到演讲突然提前了。
赵娟风一样跑进后台,看到本该在操作台上的工作人员正在吃餐会上拿来的甜品。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看到赵娟,又咬了一口流酱的布朗尼,说:“还没到时间吧?”
“已经上台了。你们吃东西也不能把门关上啊,都听不见声音了。”赵娟踩过地上横一条竖一条的电线,母鸡赶小鸡般把工作人员往操作台上赶。
赵娟又踩着电线走回门边上,仔细听从外面传来的麦克风里的宋鹿声音,听到发言稿里某个关键词,立刻向工作人员撑开手指,“准备!5、4、3、2、1!”赵娟一下握紧拳头。
工作人员按下视频播放键。
赵娟屏息而听,默数几个呼吸后,没听到该有的背景音乐。基金会的第一支宣传视频是她亲自监制,音乐也是找专业音乐家谱曲,节奏和旋律她再熟悉不过。怎么可能没有声音?
赵娟正想问怎么回事,就听到工作人员带着惊恐的语气“哇擦”了一声,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赵娟朝操作台跑过去,被电线一绊,一掌撑在桌上才没让自己摔倒。她不等站直就往小屏幕上看,看到的是一张张露骨照片编辑成的视频,这个视频正在晚宴的大屏幕上播放,而照片内容是——
十分年轻的、似乎是少女时期、脸比现在还圆的林太太。
他们制作的基金会宣传片什么时候被换成了这个东西?
而工作人员事前竟然没有事先检查!
工作人员吵吵嚷嚷:“原来的宣传片呐!到哪里去了?”
赵娟都想用脏话骂人了,但短短几秒后她就冷静下来,还好她凡事都有两项准备,也不管现场有几个大男人在,直接撩起裙子,从衬裙的口袋里拿出宣传片的备份u盘,塞给工作人员。
赵娟命令:“马上关掉。换上这个。”
工作人员手忙脚乱,有的过来拿U盘,有的操作电脑,却偏偏遇上电脑延迟故障。影片还在申港名流圈最举足轻重的宾客面前播放。赵娟不敢想宋鹿现在的处境,用手抹掉头上的冷汗,一眼扫到墙上的配电箱,一咬牙跑过去,跳蹦着把全部电闸都往上推。
宋鹿在台上,一开始太过专注于自己的发言,没有发现背后的电视屏上播放的不是基金会的宣传片。直到,林也一个箭步跨上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搂住她,手掌包住她的耳朵往他胸口压。
宋鹿脸红,看向台下,那些坐着、站着的贵客每拔长脖子,一个个窃窃私语,表情凝重地盯着她背后。
怎么了?
宋鹿在林也怀里转头,看到150寸高清屏幕像山一样压在她头顶。那些被林先生助理偷拍的私、密照被剪辑成无声的视频在屏幕上播放。
一张张、一帧帧,色彩浓艳,抓人眼球。那是最纯洁的面孔,最肮脏的画面。走马灯般向整个申港展示她灰暗潮湿长霉菌的少女时期。
她知道自己被林先生算计了。
他想毁了她,让她重坠那个暗无天日的噩梦中。
灯在一瞬间都暗了,屏幕上的画面也消失了。只剩下每张桌子上烛台里的烛火和宾客手里的手机屏幕星星点点地亮着。宾客们交谈、椅子挪动、衣服摩擦等等声音,伴随着浑浊的呼吸声灌入宋鹿耳中。
怦怦怦,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仿佛要从骨头缝里蹦出来。耳鼓膜胀痛,像是刚被一辆车迎头碾过头,万籁万声都化为脑子里尖利的叫。
从极亮到极暗,眼睛需要时间去习惯,一开始,宋鹿的眼睛看不到除黑色以外的其他色彩。眼前一片黑暗,和那段褪了色只剩下冰冷的白和肮脏的黑的岁月何其相似。不,不是岁月,是噩梦。
林也想带她离开这个噩梦。
宋鹿站着没有动,执意推开他,只和他十指相扣。他们站在黑暗中、红尘里,面对各色人等的冷眼、热眼,牢牢钉在那里,如碑如塑。
在这黑暗中,她想剖白自己,解放自己,彻底和自己的旧梦告别。
既然女明星可以灵活机变,那她也可以活学活用。
“我以前总是想,假如我是别人的孩子,假如我有别人的父母,假如我拥有别人的出身、样貌、家人甚至是整个人生,就好了。可长大后以后就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假如。”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人要爱人,也要爱自己。爱自己的优势,爱自己的缺陷,爱过往一切悲欢喜怒造就的自己。此时此刻,如果别人要给我他的人生,我也不会想要了。”
“我是女性。我是运动员。我是林也的妻子。我将会是他孩子的母亲。我是受害者。我是自尊的捍卫者。我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一种身份,都不可耻。我的人生经历过困境与突围、撕裂与重建,熬过漫长痛苦的岁月,朝着地下长出根系,到现在,终于能够朝上生长。”
“他以为是他把我逼到了绝路,其实是他行到了末路。我将不再做沉默的羔羊,我要把自己所知道的说出来,让施暴者受到该有的、迟到的惩罚。上次慈善晚宴,我拍到一本疯狂的狄兰的诗集。我念了其中一段别人喜欢的诗选。今天,我再分享一段我喜欢的。我将沿着正义与自由,死亡与生命最终的方向。前行,直到永远。”(改编自迪伦托马斯《二十四年》)
宋鹿说完这段话,宴会厅的灯霎时全亮了。晚宴重回辉煌璀璨之中。这一暗一亮,是她人生的灯彻彻底底亮了。从此以后,光明大道,勇往直前。
宋鹿和林也挽手站在台上,灯光璀璨照在他们身上,他们身披万丈光芒。宋鹿一袭玫红色鱼尾拖地裙,头上的红宝石花冠如星般闪烁。林也专注地、视线一刻也不挪开地、深情地看着宋鹿。
宋鹿将准备好的发言稿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面对宾客的掌声优雅从容地点头微笑。林也挽着宋鹿下台。
宋鹿扯一扯林也的袖子。林也撇头看她,问:“怎么了?”
宋鹿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很认真、很慎重地问他:“林也,如果我要收集证据,指控林先生对我实施了两次性、侵。你会觉得我是在丢你们林家的脸、你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