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Chapter121快要被累死的……
林也向两人简述了近一个多月来收到的那些“爆料”内容。
方雨萱和陆飞明白了这个爆料人一直以来把陆飞当成宋鹿的先生,爆料的信息又被正确地送到了林也的手机上。种种阴差阳错让林也掌握了爆料人人前人后的两副不同面孔,把他从暗处揪了出来。
而这个不断抹黑宋鹿过去的爆料人就是谢琅。
陆飞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一些事,那些现在看起来很关键从前却被他完全忽略的细节。
陆飞和谢琅最近几次见面,谢琅总是时不时就提一嘴宋鹿。陆飞对在背后讨论老板太太这件事感到极为别扭,总是绞尽脑汁把话题一转。当时只道平常,私底下认为谢琅是被狐狸精迷住的又一个受害者。
后来在京北宴会上,陆飞意外得知谢琅和宋鹿原来是旧相识,心下也就更加确认了,谢琅就是对宋鹿念念不忘,所以才会在从前女朋友现任丈夫的下属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他们的过去。
陆飞当时还挺佩服谢琅的,敢在林也面前这么口没遮拦,赶着去吃断头饭的谢琅是世界第一人。
陆飞感慨,结果他还是太年轻、太天真啊。谢琅竟然是误以为他是宋鹿的先生!这一顶帽子从天而降套在他头上他竟然浑然不察。
是那天他接宋鹿和雨点一起去坐夜游轮之后闹的乌龙吧?一边用短信污蔑宋鹿,一边当“丈夫”的面前提及两人美好的过去,谢琅是准备连马甲也不套了,要剥掉伪装和他这个“丈夫”当面爆料了吧?
陆飞回想谢琅当时看他的眼神,了然中带着一丝丝怜悯,不是他的错觉,谢琅就是觉得他头顶很绿长葱了是吧?
陆飞觉得自己也太无辜了,奉女朋友之命接一次闺蜜就成了躺枪的老公!他尚沉浸在这种自艾自怜的情绪中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自己老板的话头,他英勇无匹的女朋已经发飙了。
“那个谢琅知道个屁!鹿鹿连嘴都没让他亲一次,他就是看鹿鹿现在过得好心理不平衡存心要报复。”方雨萱已经一掌拍在桌子上,用手掌撑住整个身体,嗓子都嚎破音了,“简直胡说八道!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鹿鹿前几年过的是什么鬼日子!她要是——”
方雨萱说不出‘被包养’这三个字,觉得这是对任何女性的一种侮辱,更是对宋鹿的一种亵渎,她略过这个词,“她至于过得那么辛苦吗?便利店是24小时三班倒。寝室11点锁门,因为要值下半夜的班,鹿鹿没办法才搬出寝室和人合租。我去过一次她住的地方。一个厕所要和五六个人合用。我都没办法在那里上厕所。”
陆飞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谢琅的话都是诬陷,这张用圆珠笔画的素描背部又是怎么回事?这可是让方雨萱一眼就认出来是她闺蜜的后背啊!那是不是有一种可能,在谢琅说的那些话里,有一些是真的?
陆飞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扫一眼始终讳莫如深的林也,深知就连他一个局外人都想到了,他这个精明的老板又怎么会想不到?这其中肯定有其他的事。特别重要的事!
陆飞当即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这种事不是他一个特助应该操心的。他这个老板,可是继承了林老爷子的优良血统,前人的铁血手腕历历在目,谁知道会不会对知情人赶尽杀绝。
陆飞拿定主意,林也让他假扮宋鹿的先生和谢琅谈,他就去谈。林也要他努力挖出那个“包养”太太的老男人的背景,他就竭尽所能去挖掘。他只进行谈话,不进行思考,一定要把握好谈话的深度和广度,否则,知道太多关于太太的隐秘之事,最好的结局也被林也厌恶,再度一脚踹开。
林也黑眸沉沉,问陆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陆飞思绪飞转,竭尽全力从脑子里掏出一句恰如其分的话。他不想让这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在他嘴上随随便便就被应下。至少要让林也看出他有多为难,有多纠结,在林也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日后不论是论功行赏还是清算消除,都让他手揣足够谈判的筹码。
方雨萱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口:“林也,你是鹿鹿的老公,应该由你出面好好教训那个混蛋。阿飞去不合适。到底谈到什么程度,阿飞不了解内情,也就把握不好那个度,万一把事情弄糟就不好了。”
陆飞充满感激地朝方雨萱投去一望。
方雨萱直接掠过陆飞这一瞥,依旧看着林也说:“谁的老婆谁心疼。你自己去处理最好。干嘛非要甩给不相干的人?”
陆飞心里更加感激方雨萱。因为他看出来,他人美心善聪明大胆的女朋友明显也是看出来这整件事有多诡异,根本不可能是林也嘴上说的只是诳出一个子虚乌有的包养人。林也刚刚说的明明是“真相”。所以,就一定有这样一个人真的存在。
林也基本可以确定,谢琅嘴里那个福照宋鹿多年的中年人就是长宁别墅里攻击宋鹿的那个男人。除了那个畜生般的亲生父亲,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是折磨她多年的噩梦。这个男人是藏在宋鹿心底最隐秘处的恶鬼,把他揪出来,才能让她彻底摆脱噩梦,重回阳光下。
林也的手指压在茶几中心的素描纸,把它推到陆飞身前。
“我追求的是效率和结果。多亏谢琅蠢,搞错了我们的关系。非得你去,他才会以劝导者的高姿态教你认清身边人,并为了劝服你说出过去的事。我去,他就没胆子敢在我面前说我太太一句不好。胆小鬼一旦吓破胆,再想从他嘴里撬出真相,就要等到猴年马月。我没耐心陪他玩这种无聊游戏。”
三人沉默下来。
林也的话一针见血。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了解林也的手段。敢于当面挑拨林也夫妻关系的人这个世界恐怕还没出生。要是谢琅一开始知道宋鹿的老公是中集集团未来的掌权人,借他一万个单子也不敢放一个屁。由陆飞出面,则可以填补谢琅的心理落差,少了极端压迫感,谢琅才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飞的这种“微不足道”正是林也的秘密武器。但也同时深深刺痛了陆飞的自尊心。他不再看林也,而是双眸炯炯盯着方雨萱。
“好。交给我。”陆飞就在心里想啊,他会一步步坚定地往上走,总有一天没有人再会看不起他。会和林也一样,做人上人。
陆飞给谢琅发去了谈话的邀约。京北的案子已经完结,陆飞和谢琅之间本应该无话可谈了,但谢琅却连谈话内容也没问,仿佛心领神会,几天后,直接飞到了申港,坐进了陆飞的私人办公室。
林也和方雨萱在林也办公室里看陆飞办公室的实时监控。
陆飞和谢琅在镜头里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开始,他们的交谈很客套,谈起了京北的那个案子,随后,陆飞终于单刀直入,挑明自己知道谢琅就是发短信的那个人,向谢琅问起了“自己太太”的过去。谢琅也很大胆承认了他就是那个爆料人。
谢琅向陆飞重复了短信里那些事,都是林也知道的,宋鹿在大学里为了钱做**,还被有钱人包养,字字句句,形同废话。或者谢琅就是想当着前宋鹿现在老公的面好好羞辱嘲讽一番宋鹿。
方雨萱紧紧盯着屏幕,余光看到林也一副恨不得把谢琅生吞活剥了的样子。她永远不会忘记林也是能踢断亲生父亲三条肋骨的一个疯子。他要是相信了谢琅的那些胡说八道,哪怕只是在心里埋下一个疑惑,都可能做出伤害宋鹿的事。而这是她不允许的。
方雨萱忍不住要替好朋友发声。
“这个混蛋说的事我一个字不信。他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知道鹿鹿后背有雀斑。我和鹿鹿那么多年的朋友,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我实话和你说吧。鹿鹿在两性关系上很保守。我认为,是保守过头了。”
“她那么漂亮,却死活不交男朋友。我有时候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过我。我甚至还怀疑过,她是不是喜欢女孩子。知道你们结婚,我才觉得或许是我想错了。她只是思想比较传统而已,不是不正常。”
“可你们结婚半年了,做的尝试都不太成功。别怪她把这种夫妻间的私事告诉我,这件事必定困扰她很长时间了。她一定告诉过你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隐秘。如果真的是那样,说明她信任你。”
方雨萱的这些话让林也确认,陆飞没有被爱情冲昏头把宋鹿被父亲性、侵过的事告诉方雨萱。这个陆飞还是有点脑子的。
但听了方雨萱的话,林也不禁怔怔地想:“如果,他也不是完全知晓宋鹿所有的秘密,不知道她的所有过去,他也无法认清她全部的样子,那是不是证明她也不信任他?”
方雨萱继续说:“林也,不要让别人告诉你,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而是要用自己的感受去体会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体会了八年,所以我真心喜欢鹿鹿。所以,你也要听听你的心是怎样告诉你的。”
林也听完,只说:“方小姐,做她一辈子的朋友。拜托了。”
方雨萱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一直高高在上、嘴硬心冷的中冠集团太子爷刚才竟然是在求她,求她做他太太一辈子的朋友。太好笑了。这难道是需要他说出来她才会去做的吗?林也啊林也,在这段感情里,你比你自己所知道的馅得深的深的深多……
监控视频里,陆飞和谢琅的谈话依然在继续。
谢琅说:“宋鹿这个女人你要当心。她贪得无厌,一心踩着他人的肩膀往上爬。她现在的目标是你的老板。”
陆飞一怔,忍不住往摄像头方向一瞥,有点犹豫、又有点哭笑不得地问:“你的意思是……林总?”
谢琅笑笑:“或者是,你授意的。”
陆飞暗自在心里叹一口气,面无表情说:“不是我授意。她和林总走在一起,我倒是也不太……惊讶。”
“你也察觉了是吗?”
“一点点。”
盯着监控器的林也简直气炸了,他搞不明白陆飞到底在绕什么圈子,交代他的话被他忘得一
干二净。关键是那个包养人!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把名字、身份、长相全都套出来?
林也哪知陆飞纠结的心理,他东拉西扯,就是怕听到不该听的。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正在陆飞想怎么用更妥善的语言让谢琅把话说到点到为止、刚刚好的程度,他办公室的座机电话突然炸起来。
电话只响了两下,就挂断了。
陆飞只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皮就一弹。是老板的内线。
老板急了!
老板怒了!
老板不满意他的工作效率!
陆飞只能清一清干巴巴的喉咙,问:“你说的那位先生是什么人。很抱歉,我不确定是不是你故意捏造出一个人来污蔑她。或许,你知道他的名字,可以描述一下他的长相。”
谢琅哼了一声,“他没有告诉我他是谁。皮肤很白、和我差不多高、戴眼镜,很斯文,一看就有钱有势,”他故意顿一顿,挑起嗓音,“看他的年纪应该能当宋鹿的爸爸了。”
陆飞假咳嗽掩饰尴尬,他胆战心惊看固定电话,怕它又来催命,好在座机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他继续问:“或许,你还保存着他的联系方式?”
谢琅一瞬间暴怒:“他手眼通天,不露面就能轻轻松松捏死我们这样的人家。我们甚至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输的。要是我知道他是谁,我早TM找他报仇去了。”
陆飞默了几秒钟,“所以,你找不到罪魁祸首,就来找一个女人来泄愤?”
谢琅深深看一眼陆飞,突然觉得陆飞这话特奇怪。有点抱不平,又有点看不起他的意思。明明他都好心来提醒不要被宋鹿那女人骗了。
陆飞继续说:“你满腹怒气,怎么能让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真就有那么一个人和她亲近过。除了外貌,对于那个人,你真的一点都没有补充了?”
谢琅想了很久,眸中闪过一丝不确定,似乎是自己也吃不准这个细节重不重要,但最终还是开口:“那个人说过,宋鹿是她妈妈送给他的最宝贵的礼物。”
陆飞一惊,左躲右躲避开了乱发的鱼雷结果来了个核武器。
他的意思是,宋鹿是宋绫介绍给那个男人的。
这是——
犯了林也的大忌啊。
陆飞再扫一眼摄像头,忐忑地吞咽口水,问:“你没记错吧?”
还未等来谢琅的回答,门就被人踹开了。
林也冲了进来,两步并作一步地冲向谢琅,抓住谢琅的衣服,将谢琅从椅子上拉起来,怒吼:“你有胆子再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一遍。”
谢琅有点懵,甚至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林也知道他们在这间办公室里说话,他满脑子都在思索是哪一句话。
陆飞想提醒谢琅也没胆子啊。
方雨萱也跟了进来,“关于鹿鹿的妈妈,你不要胡说八道?什么妈妈送给男人的礼物。鹿鹿和她妈妈的关系并不亲近。她怎么会答应她妈妈去做这个?她和她妈妈不是一样的人。”
谢琅这才反应过,在林也黑眸腾起的怒火中,在林也压在他身上的压迫感下,他吐字清晰地说:“那个男人说的。他的意思,宋鹿是被她妈妈介绍给他的。”
林也松手。谢琅失力跌在地上。林也夺门而去。
陆飞靠进椅背,半是鄙夷半是同情地对谢琅说:“你以后要是还想在京北混,不,还想在国内混,你最好去林总和林太太面前,跪下,道歉。”
谢琅脸色刷得变了,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陆飞冷冷说:“宋鹿是林总的太太。林总对太太那可是呵,算了。你这次把天捅塌了,谁都帮不了你。命要保住,谢律。”
谢琅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地念叨:“我不知道她是林太太。”
陆飞看他的眼神愈发冷酷。如果是他陆飞的女人,就活该要受这般欺凌吗?不需要林也动手,京北本来就是他的天下,他父母都在这,可以轻而易举让谢琅滚出京北的所有圈子。
林也可以容忍宋鹿一百件事、一千件事、一万件事,唯一不能容忍,是宋鹿和她妈妈一样,是第二个宋绫。
第122章 Chapter122法航。
离启程前往法国中部城市沙托鲁只剩下2天。
因为是第一次出国旅行,宋鹿对即将经历的一切既期待又紧张。她看了很多网友分享的英法旅行攻略,照着出国必带物品清单整理行李箱。她了解到英国东西特别难吃,在行李箱里塞满各式中式调味料。
她一个人美滋滋地忙碌着。
9月18日是起飞日,也是林也的生日。宋鹿在Yoyo推荐的珠宝商那里定了两颗袖扣,16日下午也拿到了手上,和他送给她的纪念徽章一起被装进精美的小盒子里,绑上缎带,塞进行李箱最里边一层。
宋鹿准备到了英国再把盒子送给他,在那所学校的校园里,她给他戴袖扣,他给她别上纪念章,一定会成为特别有纪念意义的一天。
林也已经有三天没有回过家。宋鹿打电话过去问,他就说自己工作忙,话说不到两句就会把电话挂断。以前他工作也忙,可从来没有忙到一天不来一个电话和短信,也不回家睡觉,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物理上的隔绝,情感上的冷淡。
宋鹿对此感到很困惑,却也只能理解为,是因为林也要陪她出国旅行两周,所以必须把未来两周的工作提上来完成才会变得比平常忙上几倍。她也有自己的事业,忙起来也顾不上他,所以特别能体谅他。
他有工作要做,她就不去打扰他。
某一天下半夜,宋鹿从睡梦中醒来,翻身,看到床沿的地上坐着一个人。她处在半梦半睡之间,没有理智,也没有情绪,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去摸那个人的脸,问他:“回来啦?”
他身后就是一尘不染的落地窗,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沿着浦江一字铺开。他背光而坐,脸上的五官晦暗不明,像是一尊冷冰冰的雕像。
他的脸冷得也像冰块。宋鹿一触到他的脸就被冷到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他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强迫她把掌心按在他脸颊上,将他身体的僵冷一点点透过手传递到她身上,使她打了个寒战。
宋鹿依稀听他说:“宋鹿,我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你。”
宋鹿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好好平躺在床上,身上压着轻薄的、有一点点分量的蚕丝被,眼前是被纱帘滤过的柔和阳光。
宋鹿翻向床沿方向,地上哪里有人,连地毯的毛都是被阿姨精心打理过的洁白和顺滑。她再翻身到床中心,看床上的另一个枕头,根本没有第二个人躺过的痕迹。林也还是没有回来睡过。
她所看见床边坐着的那个人,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她也经历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事情。
离开申港前,方雨萱打来一个电话,看似是闺蜜间最平常的闲聊,其实时不时穿插诸如“你和林也这两天还好吧”“没吵架吧”“他没欺负你吧”之类的打探。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
但即使宋鹿一再逼问方雨萱,方雨萱却一改平时爽利直率的性格,支支吾吾,犹犹豫豫,就是不肯告诉宋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雨萱一边叹气一边说。
“我现在脑子乱得很。我都不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连过程也是稀里糊涂,不敢乱说话,更不敢给你乱出主意。你看钱嘉豪的事上,我的主意对林也完全不管用。在谢琅的事上,又被弄成这个样子。感情的事果然外人很难插手吧?鹿鹿,你主动交代,坦白从宽。要么试着对林也敞开心扉。趁他最爱你的时候,破罐子破摔,拨乱反正。”
宋鹿听了雨点的话,更困惑了,怔怔出神。
她和林也的感情出问题了?
为什么?
什么时候?
9月18日上午十点二十分,宋鹿一个人坐在机场的贵宾室里候机。她被司机和Yoyo送进航站楼,值机由专门的工作人员引导完成,她没操一点心。但整个过程中,林也一直没有出现。
Yoyo送她进安检口前就告诉她,林总有个临时的紧急会议要开,会搭乘下一班航班在法国和她会合。Yoyo安慰她,法国那边已经安排了可靠的华人留学生地导和保镖,会直接带她前往酒店办理入住。
宋鹿在空乘引导下走入头等舱。她整个人绷得像块千锤百炼的钢铁,身体上紧绷,精神上更是紧绷。她浅浅有种被人抛下的不安
感,总觉得这些天林也的行为太反常了。她心绪不宁,坐立难安。
在飞机准备起飞前,她给林也发了一条短信:我马上要起飞了。
林也几乎是没有时差地回来一个字:嗯。
所以,他没有忙到连手机都看不了,没有忙到起飞前连电话也不打一个。
宋鹿扯一把头发,继续发短信:你是什么时候的飞机?
足足二十分钟,林也那边都没有回信。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优雅窈窕的法国空乘跪在宋鹿的座位前,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让宋鹿把手机切换成飞行模式。
宋鹿厚着脸皮挨到了最后一刻,只等来了林也简简单单的三字回答:不去了。
宋鹿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的三个字。所以,不是她胡思乱想,林也这几天就是故意躲着她。
还有,那天晚上,真的是林也悄无声息地来到她床边,在不开灯的夜晚里凝视她,留下那句“根本不认识你”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想她,却不想见她吗?
以往,林也有任何不高兴、不满意、不痛快,他都会直接发作出来,他从来不是个喜欢把情绪闷在身体里的慢郎中。她都已经习惯了他行事作风,甚至羡慕他的凡事都直来直去,不内耗、不拖拉。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不语令宋鹿恐惧至极。
宋鹿不顾法国空乘还跪着等她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直接拨通了林也的电话。电话响了足有半分钟,然后,被接通了。
电话虽然通了,却听不到林也的任何声音,只有他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急促的呼吸,他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显然已经快到极限。
宋鹿深呼吸几次,纠结了好久,却只问出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公司的事很多吧?”
林也依然不出声。
法国空乘提高嗓音一次次喊着法语小姐,竖起手掌做禁止的动作。
宋鹿的声音已经带着浓厚的鼻音,却小心翼翼不让悲伤的情绪溢出来,“你是因为公司事很多,脱不开身,所以才不陪我去法国吗?”
这一次,林也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不是。是主观意义上的不想去。”他吐字清晰,一字一字砸在她心上。
宋鹿哽咽地发了一个:“好。”
两人沉默了下来。
宋鹿轻轻吸鼻涕的声音因为彼此刻意的寂静而显得格外清晰。她感觉自己马上要哭了。她也知道,林也知道她正在忍哭。他的呼吸更浊了。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可他就是残忍地一言不发。
宋鹿垂下手,捏着手机的手在膝盖骨上一撞,发出闷闷的砸击声响。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宋鹿立刻把手机拿起来贴在耳边。
林也的声音平缓、冷静到几乎无情,问她:“是不是有个老男人为了你,去找过谢琅,还把他家搞破产了?”
宋鹿的声音发着颤抖,让一个“是”像气泡一样从喉咙口冒出来。
林也在那边笑了,那笑似要把闷在他胸臆里那团火全都喷出来,把电话另一头的人也卷进去烧起来。
“这么说,谢琅说的都是真的。有人对我说,谁都不喜欢吃别人含过的糖,再甜都嫌恶心。其实,不是所有男人都在乎妻子有丰富的情史,但明明特别会取悦男人,却装得什么也不懂,却装得什么都害怕,就特别特别可恶了。”
“林也——”
“闭嘴。听我说完。我以为你和宋绫不一样。自轻自贱的宋绫啊,还是把一身本事都传给了她的宝贝女儿。我是否有幸知道一下,那个出钱供我老婆上学的男人叫什么?或者应该问,他们叫什么?会只有一个吗?还是说,有很多很多都尝过这块糖有多甜?”
“林也,我要你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别用这种死不悔改的语气和我说话。为什么,不靠男人,你们母女会饿死是吧?我妈妈是被宋绫害死的。我可以犯贱到爱你的过去,爱你的一切。却无法原谅到头来你和你妈妈是一样的人。宋鹿,听清楚我下面的话。”
“宋鹿,我不要你了。”
宋鹿死死抓着手机,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吸开始急促,鼻子酸到挂下鼻涕,奔腾的眼泪瞬间淹没整张脸。她一开始咬着唇不让哭声发出来,最终心里的最后一道坝决堤,她彻底控制不住,声嘶力竭,崩溃大哭。
座舱里本来还有人在低声交谈,结果在宋鹿爆发这山洪后的一阵哭后,为数不多的乘客都紧闭上嘴,用各种眼神看这哭得像是要厥过去的女人。
空乘已经手足无措到告诉飙法语了。
宋鹿的声音从哭声中抽拔出来,断断续续说:“林也,你可以怪我没有对你坦白,你可以误解我是我妈妈那样的人,你可以骂我是胆小鬼,但你不可以丢下我。为什么你们都要丢下我?为什么——”
林也听到空乘用英语说:“女士,请把手机关了。”
哭声和喊声像潮水一样向林也涌来,贯穿他的耳膜,震痛他的心。他感觉自己的皮肤、血肉、骨骼、内脏都一同震起来,震得他天旋地转要从座椅上摔下来。一双手穿透他的胸腔,抓住他的心脏,一边死死拧动,一边反反复复问他,疼不疼?疼不疼?疼到要死了吧?
林也咽唾沫湿润早已干涸的喉咙,试着发出声音,却只发出重感冒后那种沙哑的嘶嘶嗬嗬声。他心里在说,别哭了,我会坐下一班航班去法国。在他重新掌控声带能再次发声时,那本就只有哭声的电话中断,只剩下不断重复的、回荡在耳边和心里空空荡荡的“嘟嘟”声。
电话戛然而止在这里。直到那空号声像是棒槌一样落在他心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把自己心爱的太太孤零零丢在了前往法国的飞机上。
第123章 Chapter123剖白。
电话明明已经被挂断,宋鹿的哭声却还在林也耳畔回荡,像是和他身体里的心跳达成了共振的频率,誓要将他整个人震个粉身碎骨才肯罢休。
林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并不点燃,夹在食指和中指
间,再翻到中指和无名指中间,这样反复几次,攥紧拳头猛锤向桌子,直接将烟掐断在烟灰缸里。黄色卷曲的烟丝从烟的弯折处钻出来,将书桌周围染上淡淡的木香。才几分钟,一整盒的烟都七歪八倒插在金属烟灰缸里,像是独属于万宝路的铁王座。
最伤人的话已经被付诸于口,说出去的时候甚至没考虑过话是水,泼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等恶意全部倾泻出口,心里却并不觉得解气,相反地,难受和绝望浪潮般一阵阵往胸口翻涌,都要把他淹死了。
林也渐渐喘不上气,眼看就要犯上一场惊天动地的哮喘,猛灌下几口不掺冰块的烈酒,将愤怒、不舍和后悔随辛辣的酒水统统咽下去。
行政已经帮他订好第二天去法国的机票,但他还没决定去不去沙托鲁。
他和宋鹿之间一直以来就存在着深深的隔阂。
他是赵之琼的儿子,富有、大胆,向来想做就去做,为所欲为。她是宋绫的女儿,贫穷、懦弱,总是谨小慎微,瞻前顾后。他们的出身、性格和为人处世是矛盾的两面体。
他们本该做一辈子的敌人,而不是什么亲亲爱爱的枕边人。
陆飞以前这么说过,他就是被她迷住了。
当时他才和宋鹿重逢几天,对这个嘴碎助理的说法很是嗤之以鼻。他承认,宋鹿是他所见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一个。但一个正常的男人被一个美貌的女人吸引几次目光并不代表他就是被迷住了,也可能是仅仅出于生理上的吸引和喜欢,只要新鲜劲一过,随时可以抛诸脑后。
可到了现在,林也已经懒得对自己进行自欺欺人的催眠了。他可以大方承认,他就是爱她。是TM爱到可以丢掉一切自尊和骨气地去爱。如果不爱,他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为她违背自己的行事准则,让她成为他人生中唯一的例外。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迷住的呐?
这个女人,生活里柔弱、温吞、包子脾气,受再多的气也只会瘪瘪缩缩往肚子里咽,可一旦上了赛场,拿起枪的那一刻就会变成一个刀枪不入的战士,就仿佛没有任何困难能打败她。
你分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就是她身上这种冰火两重的矛盾深深吸引着他。像娇柔的玫瑰花瓣下也长着扎人的尖刺。美貌与危险共存,从重逢的第一眼开始就牢牢慑住了他的身、眼、心,让他再也逃不出她的掌心。
林也到此时此刻才幡然醒悟,生理性的吸引才是最致命、最难以抵抗的。只要她在,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去选择靠近她。想取悦她、得到她、占有她的想法根本连压抑也压抑不住。越压抑,越反扑得厉害。
他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他爱她,发了疯地爱她,却完全不了解她,他甚至怀疑自己只是爱上了一个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
一切都是假的,连她也是假的。
如果她是假的,那么她对他的喜欢、关心和依恋是不是也掺杂利欲熏心的别有用心?甚至,他所以为的对宋绫的盛大复仇,也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是他落入了她的陷阱。是她得到了他所有的偏爱。是她替她们母女实现了对他的终极复仇。
林也真想痛痛快快吸上几口烟,随烟气将胸臆里的郁气一口一口喷出来。而不是像现在一般,憋得、忍得厉害。
可他答应过她戒烟。
不管怎样生气,无论他怎样挣扎,也只可能躲上她十天半个月,他逃不掉的,最后总归还会见面,总归还会和好。他不想她抱着他,在他身上像小松鼠一样耸动鼻子嗅来嗅去,最后仰起头,皱着眉抱怨:“林也,你又说话不算数了,偷偷抽烟。”
到时候,他又要怎么办?
即使在自己的想象中,他也不想令她失望和失落。
被柔情蜜意化软了骨头的人就是这么贱。
林也用手指弹掉烟盒,烟盒划过书桌掉在地上,他一脚将烟盒踩扁,仿佛踩的是自己的软骨头。
从申港到沙托鲁要飞12个小时。这注定平安无事的12个小时足够让林也想清楚,想清楚他到底要拿这个林太太怎么办。
林也抓来一份项目书,戴上眼镜,一目十行地看起来。他强迫自己从负面情绪里抽离出来进入紧张的工作状态,哪怕只是一两小时的逃离,也足以让他彻底冷静下来,让大脑重新掌握理性思考的能力。
到时候,就会知道怎么办了。
转眼一杯威士忌喝完,林也起身去酒柜给自己倒酒。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倾斜酒瓶子,瓶颈和玻璃杯接触发出清脆一声敲击声,琥珀色的液体渐渐溢满整个酒杯。
林也听到敲门声,眉头不由一皱,手上依然倒着酒,头也不回地说:“进来。”
背后传来启门的声音,然后,是陆飞声线紧绷的一声喊:“林总——”
在林也进办公室前,他警告过所有人,除非是天塌了,除非是黄浦江决口子了,否则谁都不准来烦他。
所以,又TMD地发生了什么更糟糕的事?
林也放下酒瓶子,举起酒杯一下子喝下三分之一,转身,靠在桌子上,一双黑眸森森然地盯着陆飞,摇着酒杯,不出声,等着陆飞向他播报什么更坏的消息。
陆飞挺胸抬头大步往前走,走到林也身边,在酒瓶子旁边放下一个黑色的U盘,说:“林总,这是刚送来的。法拉利车上行车记录仪里的内容已经被技术人员恢复了。视频全都拷在了这个U盘里。”
陆飞说完,朝林也点头示意,径自转身出去,顺便把门也带上了。
林也又慢吞吞咽下一大口酒,放下酒杯,拿起U盘在手心里转。他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个U盘里的内容怀揣强烈的排斥和恐惧。
如果宋鹿真的骗了他,如果宋鹿和宋绫只是在他面前装得不和,实际她们母女是同一类人,那这里面的东西会不会成为证明她们之间关系的证明?甚至是——会在里边听到她们嘲讽他愚蠢被美色所迷的种种奚落。
林也将U盘紧攥在手心,一拳重重砸在桌上。因为一个女人,他变得如此拖泥带水,甚至不敢面对一个他理所应该知道的真相。
就算是在汹涌的浪潮,他也受得住!
林也快步走到电脑边,将U盘插入电脑接口。
这个技术人员按月份将每个视频记录分了文件夹,让人一看即明。林也很快找到法拉利装车那天的视频记录。鼠标在这个视频的标图上停留了半分钟,他都没有下定决心按下去。
林也将剩下的威士忌一口闷下,“嘭”的一声砸下空酒杯,利索地点开那段视频。
宋鹿和宋绫的声音伴随着嘈杂的环境音冲了出来。
“你带我刚进林家,林先生就让女助理偷拍我的照片。你以‘会好好和他沟通’为由让我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你想送我出国念高中,林先生说我年纪太小拒绝。”
“那年暑假,你不在家。林先生把我压在书桌上,脱我的裙子和内裤。我拼命地叫,喊‘妈妈救救我’,喊到喉咙嘶哑,血凉了,身体成了冰感受不到任何感觉。哥突然回来……”
“你问我慈善晚宴后发生了什么?很简单。我和林先生在一起。他、想、性、侵——”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是宋绫打了宋鹿?视频录像里,宋鹿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传来。
“所以,我应该恨禽兽不如的继父,还是应该恨冷漠自私的母亲,还是应该恨我把当成复仇棋子的那个人?很好选不是吗?”
“我选林也。他救了我两次。用那种最荒诞匪夷所思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不是他……你女儿已经死了。”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在我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在我找不到人求助的时候,在爸爸无视我,在妈妈放弃我的时候……”
林也没听到宋鹿之后说的话,却听到了那声他当时在电话里听到的呼救:“哥,救救我。”
他记得当时听到她在电话里那么说,以为她遇到了危险,疯一般往她那边跑。
林也的脑子卡壳了很久,在很长时间里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仿佛不能够理解视频里那些话的意思。下一刻,林也将所有的事贯穿起来,信息素在他脑海里“嗙”一声炸开了。
所以,她害怕他戴眼镜的样子,说长那张脸的人不可以碰她。所以,慈善晚宴那晚那个畜生不是凭空消失了,而是从他眼前正大光明离开的。所以,重逢那一晚,林综生会拿走她的手机。
所以,威胁谢琅,把谢琅父母弄得家破人亡的是林综生。
所以,他八年前闯进林综生的书房那一次,是林综生在欺负她?所以,她当时才会说:“哥,别走。“而他,竟然骂她有病,直接把她留给那个不是人的东西。
所以,她曾经那一声声或惊恐、或厌恶、或鄙夷的“林先生”——不全是他?
他从来没想过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到头来,欺负自己太太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而他骂她是和宋绫一样的女人,利欲熏心,不知廉耻,不择手段通过爬男人床获得想要的生活。
作为那个畜生的儿子,作为说过“不要她”的丈夫,他不知道要以何面目去再见她。
林也胸腔里爆发出一声怒吼,一拳一拳砸在书桌上,把眼前的硬木疙瘩当成是自己那个畜生父亲,也当成是蠢的像猪自己。他的双拳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胸口裂开般疼痛,喘息不停。他觉得自己真是个黑白颠倒、乱发一气、是非不分的大混蛋!
最可悲是什么?是无能为力,是无可奈何。是他在这一刻冲不进事情发生那一刻,否则,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想把她拉出来。她都开口求他了,他为什么不能救她?把她留在那个最黑最沉的梦魇里这么多年。
门突然被撞开,陆飞抓着门把手,靠在门框上,气喘吁吁说:“林总,刚才Yoyo打电话过来,说太太可能没有在飞机上。她在最后一刻下飞机了,现在人丢了好几个小时了,不知去向。”
林也的心被一只手一把抓住,狠狠狠狠地拧了一下,痛到窒息。
第124章 Chapter124想死是不是?……
申港这座城在全国地图上只是大公鸡胸口的一个小点,但对于真正身处申港的人来说,它又大到仿佛无边无际。人和车穿梭其中,是在它肚子里九曲回肠地打转,体感可察的永远逃不出去的宽度和广度。
宋鹿乘出租车从浦东国际机场到市中心,之后漫无目的地在市中心的几个区之间坐车穿梭了三个多小时。
宋鹿本来打算回自己在黄浦买下的那间一居室。但几天前,宋绫已经搬了过去。她去了,就会面对宋绫没完没了诸如“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和“我就料到,林也这种人利用完你就会一脚把你踢开”这样的质问和奚落。
所以,宋鹿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市区坐了几个小时的出租车,在临近傍晚的一阵雷暴雨中,车子最终停在了林也高层公寓的楼下。
兜兜转转,宋鹿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无论多不情愿,依然回到原点。
宋鹿没带伞,行李箱被她丢在了飞机上。她背好包,双手搭在头顶冲进雨幕。深港的夏末暴雨连绵,几瞬息就将她从头至脚浇了个透。
因为手指湿润,公寓的指纹锁怎么扫也扫不开。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宋鹿把指腹在门板上一滑,终于弄干了手,按亮了电子锁。
在客厅亮着灯。宋鹿记得今天是兰姨留下看公寓。但等她滴滴答答淌着水跨进家门,看到的却是披着睡衣从里边迎上来一脸惊慌失措的桃姨。
桃姨的双手无处安放,身体不住地往后倒退,很轻地喊了一声:“太太。”
要是放在往常,桃姨一定会因为宋鹿把自己搞成这样而心疼不已。但桃姨今天只顾着害怕。
宋鹿精神头不好,不能像往常一样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却也瞧出了桃姨的反常。她记得在她出行前,Yoyo给三个阿姨安排好了上班的班次。每人一天一夜,轮流照看空置的上下两套公寓。Yoyo让阿姨们把这两周当成是错时的补休假,并强调是不扣薪资的。
宋鹿不用去问桃姨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因为桃姨好说话,另外两个阿姨就和她“商量”换班多休了几天。可就算她们私下里调整了班头,被宋鹿撞破桃姨也不至于这般紧张。肯定还有什么其他事。
宋鹿走进客厅,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趴在沙发上,撅着圆墩墩的屁股,和小猫蛋蛋脸对脸、鼻尖对鼻尖互相干瞪眼。蛋蛋尾巴高翘一声吼,小女孩龇牙咧嘴一声嘶。一猫一人在学猛兽争抢领地。
所以,就是桃姨紧张的原因。桃姨私自带了一个小孩子在公寓里过夜。
小女孩黑眼珠子骨碌一转,看到了宋鹿,从沙发上坐起来,问:“阿嬷,她是谁?”
桃姨急得满头大汗,“太太,不好意思。我女儿和女婿都得了流感,发高烧到40度,身边还有个大的要中考,实在没办法照顾小的,我才想带在身边睡两天。我一直看着她的,没让她乱碰东西。”
小女孩抬起上半身,学着大人语气说:“哦,你就是太太啊。”
宋鹿叹了口气,她眼下实在没有心力和桃姨拉扯这些,“谁都有遇到困难、手足无措的时候。但桃姨,这种事下次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或者Yoyo。否则,要是被我先生撞到,他——”
他可能会毫不留情地让桃姨滚蛋。就像他会冷冰冰地说出来:“我不要你了。”他的心从来比石头还要硬,一旦被他认定是怎样的人,一辈子不可能翻身。
宋鹿没顺着话头说下去,觉得没意思,转而说:“带小朋友到楼下睡吧。我先生问起来,就说我让你下去的。把之后的班和另外两个阿姨换回来,回去好好照顾家人。需要的话,可以请几天假。你和Yoyo商量着办就可以了,不用再问我。”
“好。好。我现在就给小赵打电话。”桃姨连连道谢,拎起小女孩的衣服后领子把她拉正,一把提到地板上。
小女孩顺势往前一扑,抱住浑身炸毛的蛋蛋一滚,挺起小腰板,将一长条液体状的猫挂在肩膀上。她小小一个身体和蛋蛋拉开来一般长,奶声奶气问宋鹿:“太太,我可以带阿毛去玩吗?”
阿毛——
这个小孩很自然熟。
宋鹿对小孩子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去吧。记得要关好窗户。每天给它换干净的饮用水。走之前,把它送回这里。”
小女孩捣蒜般点头,一副认真到严肃的样子。
于是,桃姨就一手提蛋蛋,一手牵着小女孩离开了公寓。
等公寓大门被关上,宋鹿彻底装不下去了。坚强和冷静伪装被她从脸皮上撕下来,连皮带血。她迫切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口子,而她知道那口子在哪里。
她冲到厨房,从刀具的架子上抽出一把手臂长的陶瓷水果刀。她抓刀冲进隔音房,不开灯,慢慢趴下去,手脚并用地往前快速爬。
宋鹿的膝盖很快撞到大提琴。她拖拽双腿折膝在地上坐好,用一只手摸到琴弦,另一只手将陶瓷刀插进并列而横的琴弦之下。刀本来是平行于琴弦,她慢慢调转刀刃,以刀刃对准琴弦,狠命往上一提。
琴弦瞬间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断裂之声,琴弦卷弹起来,瞬间将她的手指割得血肉模糊。陶瓷刀面也清脆地崩下一小块飞弹出来。她用手直接摸刀刃,被下凹的一个锯齿状口子再次割破手掌心。
对于流血和疼痛,她不管不顾,在确定陶瓷刀还能使用后,她横抓刀柄,横七竖八狠狠割着大提琴面,那刀具割木头的声音令人听着牙酸。她只恨自己没拿菜刀,如果是菜刀的话,她就可以砍琴了。
她从来不喜欢大提琴。
宋绫要她学大提琴,是因为妈妈觉得学琴可以培养气质,逼着她学。她因为是她的女儿,不敢反抗。
林先生喜欢看她练大提琴,是因为觉得在妈妈逼迫下学琴的她特别乖巧听话,这样乖巧听话的她可以被他轻易掌控。她因为是他的玩物,不敢反抗。
林也买了这把大提琴,是因为在她犯了错,需要惩罚她的时候,她就必须彻夜拉琴给他听。她因为是他买来复仇的工具,不敢反抗。
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喜不喜欢大提琴、想不想拉大提琴。一直以来,她这样憎恨拉琴的自己却一次次被不同的人逼迫去拉琴给他们听。
她从来不知道反抗,只有顺从和忍耐。
可现在——
她不想这样了。
宋鹿手下的刀越劈越快,越割越密,是随着她起伏的心境在用刀割来宣泄她的痛苦。直到,锋利却脆弱的陶瓷刀在她手中分崩瓦解,化成飞溅的碎片刺进她的血肉之躯。
她手腕被伤得最多,总有十几根尖锥深深刺进肉里。她终于因为疼痛停下来,抓着已经断了的刀站起来,低垂着头,慢吞吞踱步回客厅。客厅的灯光迎头一照,她一低头,就看到小臂里外布满交错、血红色的划痕。
宋鹿气喘吁吁,走到哪里,血就淌到哪里的地面。
宋鹿表情麻木,血淋淋的手扒着沙发慢慢滑坐到地上。她手臂圈着双腿,把脸埋在膝盖里,眼睛干巴巴热辣辣的,却没有一滴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她的手里还死死抓着那把断刀,仿佛刀和她的躯壳连接在一起,丢下刀,她就要卸下一切坚强的伪装,疲软到顷刻就要摔倒在地上。
她的脑海里不断回荡林也在手机里说过的那些话。
她是一颗被人含在嘴里无数次的糖,虽然甜,但被太多人品尝过了,是不值钱的。她继承了妈妈的一身本领,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只为得到他们的钱。她在他面前装纯真和纯洁,骗得他团团转。
林也的话比真实的刀割还厉害,像一把把剥皮挑筋的剔骨刀,一道道割在骨肉关节处,片下连筋带肉挂血的一块块肉。原来在她爱的人心里,她是这样一个不要脸面、不干不净、不知廉耻的女人。
她现在的状态并不能归为生气。
她并不生气。
人不会为了一些不实的事情被人议论而生气。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她心里有一面明镜,能照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不会去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
可他不是别人,他是她爱的人啊。
他怎么可以不信她,而去相信其他人的话,而把她丢在一架前往异域的飞机上?还说——不要她了。
她难道是一件喜欢的时候就拿起来逗几下、不喜欢的时候就随意丢在一旁的玩具吗?
她只是失望、失落到绝望。
就好像指路的灯塔暗了,渡厄的浮舟沉了,支撑的竹杖折了……才明白,任何人都不该把所有的希冀都压在除他自己以外的人身上,没有谁是谁的灯塔、浮舟、竹杖……抑或救赎。
能拯救自己的,从来只有自己。
她体内的血管好像被冷气冻上了,血液停止了流动,从内到外都冻得麻痹了。她失去了一切感觉,同时也从内至外散发的死气剥离了本该巨浪滔天的情绪。她整个人木木的,像从里面被人掏空了内脏和大脑,不想动,也不想思考。
宋鹿也不知道自己在客厅坐了多久,她记得刚回来的时候,客厅还很亮,等到被冷气冻得一个哆嗦回过神,客厅里已经昏暗一片,只有落地窗外的星星点点的灯光射进来,将家具披上一层银色的光泽。
宋鹿摇摇晃晃站起来,上楼梯,走进卧室里浴室里淋浴。
玻璃淋浴房里蒸汽上浮,花洒留下细长的水柱,水声沙沙作响,从洁白的身体上淌下来的水却是淡粉色的,在她脚下绽出一朵朵红花,向外扩散涟漪。
作为受伤专家的她忘了给自己包扎。
失血而造成的低温令她昏昏沉沉。
突然,淋浴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人影在雾气后浮现。林也冲了进来,抓住她的手腕,完全不顾她还湿淋淋往下淌粉色的水,粗暴地将她拽出来,压在怀里。
“你想死是不是?”
“谁允许你死在我家里?”
“你听清楚。宋鹿,你是死还是活,你说了不算。”
“除非是我死,否则,别想我放过你。”
第125章 Chapter125逃离。
宋鹿还以为自己再见到林也会是水入热油,一点就炸。可真的见到了他,却像苦旅之人终于挨到旅途终点,精神和体力已消耗到极限,再多撑一会儿已是不可能的。
她竟然有点……想睡觉。
这是距离他们飞机上的对话整整五个小时以后,精力再充沛的人也被榨干了斗志,更何况是一个淋了场大雨,流了很多血,心灰意冷到只想逃离现实沉入梦乡的人。
她不想搭理他。
宋鹿的左脸颊一触到林也结实的胸口,眼皮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沉。她努力抵抗叠增的倦意,才过了三次呼吸就彻底放弃抵抗。她仰面一挺,嘴里哼了一声,昏睡过去。
就在这个短小的盹儿里,她竟然做了一个完整的梦。
在梦里,她不断从楼顶和楼梯上摔下来,摔到最后骨头尽碎,躺在一滩暗色的血水里,目光无尽往上虚浮,看黑沉沉如一片水面的夜幕。
宋鹿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却没办法从这个梦里挣脱出来。她手脚软绵绵,头脑异常清晰地体会那种阒然无声的死寂和绝望,仿佛能听到血流出身体的声音。
梦里梦外她的身体都越来越冰。
在清晰感知生命即将终结的那一刻,宋鹿被手上的伤口疼醒,蓦地睁开眼睛。
宋鹿重新落入那双令她一望就怵的黑瞳里。
林也的神色和她睡过去之前没有两样,连脸的位置都没有移动半分,这说明她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可能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长,连林也都没有察觉到她已经睡过一次。
可在梦里,她却好像过去了一生。
现实世界里发生的事如潮水般重新灌回大脑,刹那间让她觉得喘不上气,一声咳嗽呛出喉咙,身体随之猛烈一抖。这一抖,立刻触动手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林也搂她的手更紧了些。
宋鹿觉得更加憋闷,内脏仿佛被他勒得生生挪离了原来的位置,顺时针又或者逆时针转了整整一大圈。
这个混蛋。
为什么要抱这么紧?
还嫌她不够疼吗?
宋鹿在林也怀里安安静静歪了一会儿,嗓音格外平稳平淡甚至是懒洋洋的:“你放开我。我想收拾一下自己。”
“你知道你现在在流血吗?”
“你感觉不到疼吗?”
“你脑子还清楚吗?”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伴随着胸腔的剧烈震动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贴得这般近,让宋鹿切身体会到他是如何压**内一团邪火,憋着一股子歪气,恨得骨头都在嘎嘣响的情况下勉强说了这些还算客气的话。
但宋鹿实在没力气和他吵。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林也的关系开始变得复杂,等到她有所察觉,就发现两人已经像线头一样纠缠在一起,已然到了理也理不清、短又断不干净的地步。
他们从陌生人变成兄妹,从兄妹变成仇人,从仇人又变成夫妻。这个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出比他们的关系更复杂的两个人。
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事大概就是有缘无分,又或者简单来讲——是不凑巧。林也就是那个只要和他亲近就会无意识触发她噩梦的“不凑巧”。
她的噩梦明明与他无关,却又千丝万牵扯。
她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们之间如此复杂、扭曲、不堪、丑陋、阴暗的关系。等她猛然醒悟,发现自己已完全无力承受这段感情。
她甚至想把关系倒过去,回归最原始、最简单的那一层,撇清多余的丝线,只把他当成那个曾经救过她的哥哥,一个恩人,会不会让自己轻松点?
宋鹿就想啊,或许那个梦的结局就是他们的结局。他们出身背景如此不同,性格截然相反,无论怎样努力,注定无法走到一起。
弄不好,她会从高处再次坠落,摔得遍体鳞伤。
所以,这个梦就适时出现了,是完全出于自我保护的一种潜意识警示。预示着,到了该放下一切执念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回归她本来的生活,独自离开的时候了。
宋鹿在心中暗叹一
声:“我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很多。如果你能听出我的意思,就会知道我只是想让你走。我没事。你出去吧。孤男寡女不方便,我自己会处理。”
“处理什么?在我面前,再死一次吗?”
发红泛泪的眼睛、颤抖的身体、混乱的呼吸……
他好像真的怕得要死。
据说割腕的人切开动脉后,会把手放到热水里,水温会加速血液循环,使得伤口不易凝血愈合,直至身体失温,血流尽为止。
这是自杀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宋鹿觉得,林也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她没想过要死。只是丧气过了头,一时忘记处理伤口,加上洗澡正好淋了点热水,把血冲得到处都是,外来的人一头扎进来,的确看着会像是自伤自残的凶案现场。
但她真的没力气和他争执,身体往下沉,脑袋被固定在他的臂圈里,眼皮垂下成一条细线,昏昏欲睡。
林也此时此刻真想把宋鹿按进身体里。
“宋鹿,你给我听好。我是混蛋,我是白痴,我是二百五。是我不分青红皂白说了那些混账话,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你不可以用自杀来报复我。”
“我没有——”宋鹿一下子从昏沉中抽离,倏地瞪大双眼,一口咬住唇,心里突然意识到了此时此刻发生的事究竟有多荒唐。
这种情况下,林也竟然觉得她会用死去报复他。
这是她自己的人生和性命!
难道她的爱恨情仇绕着他转不够,连生死也要绕着他转?难道她就没有一丁点儿的骨气和自尊,就为了他几句话而寻死觅活吗?
他也太把自己当个人物,太自负、太气人了!
宋鹿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透支了所有的情绪,不会再因为他一句话而产生一点半点的情绪波动。哪里想到,还是因为“自杀”两个字,这油锅还是在这一刻炸开了。
“我没想要去死。我为什么要去死?我是做错什么了吗?还是你认为我错就是错?难道就因为你说我那些话,因为你把我丢在飞机场,因为你口口声声声称不要我了,我就要去死?我的命就那么轻那么贱?这么随随便便就可以丢掉吗?”
宋鹿在林也怀里蛄蛹、挣扎、翻腾,用手又推又打又锤。他就是不放手。
“林也,你也给我听好了。狠话蠢话疯话谁都能说。我也会说。我才不会因为区区一个你去死。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因为我不会再喜欢你多一分。爱你,才是犯贱。”
“不是你贱。是我贱!好不好?走,去止血。”
“你放开我!不要你管。”
林也一边抄起她腋下,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掏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乱点乱按。他一时情急,120被他拨成了129。他急忙按返回键,一下太急,又失手把三个数字全部抹掉。
又要重头来过!
林也抓手机的手都在抖,声音也在抖:“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我发誓。宋鹿,我们去医院。听话。”
听话、乖、别闹……这是父母哄小孩、主人逗猫狗时会说的话。这是高高在上的人对下位者说的话。
他好像从来没有平等地看待过她。他不知道,这样的话放在平时她只置之一笑,可现在,激出她多少叛逆之心,非要抢呛他一呛。
“这个世界上独你最知道怎么伤害我。”宋鹿看着自己受伤的手,一片片拔下伤口里的碎瓷片,“射击运动员的手最珍贵了。可自从遇到你,我的手就不断受伤。我的手都要废了。可偏偏我又怪不了你,是我自找的。这些都是皮外伤,看不见的地方,更疼。”
宋鹿缓缓煽动眼皮,一只手软绵绵地起,掌落,一掌拍掉竖起在她腋下的林也手机。
她才不要去医院。
她现在又累又困又软,不想再被丢到医院冷冰冰的金属椅子上。她想滚进柔软又温暖的被窝里去。
立刻!马上!
林也一时无语,试着将她身体往上抬了抬。
宋鹿吸着凉气,终于“唉哟”一声喊了出来,顺着这声“唉哟”一起滚出来的是忍了好久的滚滚烫的泪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