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却不打算放过他，又加重语气：“我只是希望，你能认清现实。”

“贵族未必天生聪慧，平民也不一定天生愚昧，你以往所认同的贵族风范，那些所谓的骄傲、荣耀、人性的光辉，甚至是贪婪傲慢和狡诈，同样作为人类的平民也全部拥有。”

“你之前敬畏尊崇我，是因为你觉得我是强者，是平民中的异类。”

“但其实，其他平民也能成为强者，比如天灾星……只不过许多人在做到之前，他们的生命就已经化作贵族们的供养料，无声无息地湮灭在历史中。”

“这一切，在历史中循环往复地发生，只不过你以前作为皇室血脉的后裔，看不到而已。”

“所以，别矫情了！也别像个无能的窝囊废一样，因为看到一点世界的真相，就哀怨地自暴自弃！”

面对江燃锋利的言语，秦霜耀只觉得喉头发紧，避无可避之下，只能艰难地从咽喉深处挤出一句破碎的声音：“我不是…他们…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又该是什么样的？

他回答不出，只是觉得心里难受。

就好像他过去的人生，他心中的信仰，只是一个谎言……帝国的荣耀从来都不存在！

面对这样可怕的答案，他浑身发冷，僵硬地待在原地，几乎不知所措。

可在他面前，江燃还在步步紧逼。

对方以一种近乎强势的态度，摁着他的肩膀，用力往下压，似乎想制止他的逃避：“如今，你看到了世界的真相，为什么要感到震惊？”

“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高兴。”

秦霜耀喉头滑动了一下，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灰眸深处依然摆脱不了绝望的颓然。

江燃又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你是我的舰员，难道准备一直在这个储物间里，躲到天荒地老？”

“将来，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又该怎么为我效力？”

最后这句话，仿佛是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被身处绝望漩涡中的溺水之人紧紧抓住。

秦霜耀陡然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江燃。

被绝望的阴霾所笼罩的心间，突然又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饱含着微不可察的希望与期冀。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舰长，您……您还会需要我吗？”

“我需要我的每一名舰员。”江燃回答。

他并没有承诺什么，但拥有一份肯定的答案，便足以。

一瞬间，秦霜耀感觉晕晕乎乎的，全身心逐渐放松下来。

舰长的一只手仍搭在他的肩上，虽然并没有用力，但他却恍惚间觉得，对方掌心的温度越来越炙热，简直就是在灼烧他的灵魂。

他近乎痛苦地享受着这份烧灼，就像享受着自己失而复得的信念。

但很快，这份炙热的温度离开了他的肩膀。

江燃收回手，在逼仄的空间里艰难地转过身，离开狭小的储物间：“你静下心，一个人好好思考一下。”

临走时，他还不忘回头补上一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明天还要继续工作。”

感受到那股温暖又熟悉的气息，正在离自己远去，秦霜耀僵硬地坐在原地，一双眼睛凝望着江燃离去的背影。

就在对方即将消失的时候，他终于没能忍住，喊道：“舰长！”

“嗯？”江燃回过身。

他垂下眼眸，低声说：“您最近……要小心一些。”

“军部的高层既然对您有所不满，那么肯定不会只有升迁任命这一条手段。”

“不过您刚立下大功，被全帝国的人民看在眼中，最近风头正盛，所以高层肯定不敢明目张胆地违抗民意，但仍免不了在暗地里下绊子。”

依照自己对贵族的了解，秦霜耀紧张地说：“您暂时是安全的，但高层的后续手段很快就会到来。”

他的目光中，全然一片担忧。

江燃安静看着他，许久之后，嘴角边缓缓勾起一丝微笑：“我知道，谢谢。”

一个真心实意，不带任何嘲讽的微笑。

就像一缕吹皱池水的微风。

秦霜耀的耳尖红了，这个原本嚣张跋扈的小贵族，此刻却像个羞涩的少年一样，磕磕巴巴地回答：“不、不客气，舰长……”

他磕巴了几下，然后一伸手，将眼前的舱门“砰”地一声关闭了，将自己紧张的源头关在门外。

江燃望着紧闭的储物间，无奈地耸耸肩，转身向外走去。

“嘀”的一声，系统在他脑海中上线。

“原著第二阶段已结束。”

“关键剧情点：与男主角秦霜耀在星舰上发生冲突，羞辱和欺压伴随着暴力事件时常发生，直到承受不住压力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泣——评判宿主行为，任务要求……已达成。”

系统用一种干巴巴的声音陈述着，语气十分地不情愿，带着一丝近乎潸然泪下的哽咽。

啧！自从发现他完成任务从不走寻常路之后，系统就一直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态度，甚至不愿意继续在脑海里聒噪。

不过也好，他终于能清净一段时间。

江燃心想。

“第三阶段关键剧情点开启——因为虚荣心，宿主必须在大庭观众之下，捏造与雷伊联邦联姻的谣言，并在大众口中广为流传。等谣言被戳破之后，谣言中心的主人公将受到所有人的鄙夷。”

提起第三阶段的剧情点，系统的语气终于好了一些，还带着一点幸灾乐祸。

大概是等着看他倒霉吧！

“任务完成奖励：第三阶段原著剧情已解锁，可供宿主提前浏览。”

完成最后一句提示，系统迫不及待地从他脑海中消失，简直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想和他说。

和之前高傲自持的模样截然相反。

但江燃并不在乎系统的想法。

他只是一边琢磨着，该在何时浏览第三阶段原著剧情，一边向前走去，无意间抬起头，却不禁微微一愣。

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流星号最前端的驾驶舱。

而在舱内的副驾驶座位上，闻弦歌正闲适地坐在上面，双眸望向星舰外浩瀚的银河，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人。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向江燃，俊雅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在舷窗外星空的映衬下，漆黑的眼眸微微发亮。

“你来了。”他开口，连声音都沉浸在温和中，“我知道，你在临睡前一定会巡查各个区域，在这里一定能等到你。”

江燃的目光下移，发现在他的手中，竟然还持着两支冰棒。

熟悉的盐水冰棒，已经开始融化，在对方修长的指骨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水痕。

察觉到他的打量，闻弦歌将两支冰棒向前一送：“今天的聚餐，你给所有人都准备了他们爱吃的食物，却唯独没有给自己准备任何东西。”

“所幸，星舰上的东西一应俱全，我便去往冷冻舱一趟。”

“所以，这是你特意给我做的冰棒。”

江燃走到他身边，接过其中一支冰棒，却发觉对方的手掌也甚是冰凉。

他皱着眉问道：“你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

闻弦歌笑了笑：“没多久，冰棒还没有全部化掉。”

于是，江燃也不再说话，只是将手上的冰棒送入口中。

盐水冰棒刚一入口，那股廉价又熟悉的味道瞬间充满口腔，淡淡的咸味中带着一丝冰凉，冰凉的回味后又带有一丝甘甜。

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坐在主驾驶位上，舌尖感受着咸甜味的棒冰，心中难得起了一点兴致。

闻弦歌坐在他身边，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儿时，肩并肩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吃着一支便宜的盐水冰棒，夏日的黄昏中充斥着孩子们简单的快乐。

直到一支冰棒吃完，两人重新抬起头，看向眼前自动驾驶的控制台，再看向眼前一望无垠的星空，才从恍惚的儿时回忆中抽身。

但好在，身边坐着的朋友，依然还是最熟悉的那个人。

闻弦歌面露感慨，开口问道：“阿燃，你还记得我们在贫民窟里，第一次吃到盐水冰棒是什么时候？”

江燃回答：“第一次……我俩抓到小毛贼，领到二百悬赏金的那一天？”

闻弦歌却摇摇头。

“比那更早！”他肯定地说，“是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江燃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我们第一次相遇，你被巷子里的一群坏孩子给揍得鼻青脸肿，却连还手都不会，只敢可怜兮兮地抱头蹲防。”

“当时我才十岁，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傻瓜，明明比我还大一岁，竟然笨得连打架都不会！”

“最后我看得憋火，实在忍不下去，于是一脚踹向坏孩子头领的屁股……”

那时他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作妖的系统让他提前穿越十年，他本人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气，正愁无处发泄，刚好碰上闻弦歌这个原著剧情里有名的主角之一，便出手帮他解围……顺便揍群小混混泄火。

闻弦歌也笑出声：“那时候我刚沦落贫民窟，无亲无故，也不懂当地的生存法则，不知因为什么就惹了一群小混混，被围起来打，毫无还手之力。”

“正挨揍的时候，落在我身上的拳头突然消失不见，身边只剩下那群小混混的惊呼和惨叫声。”

“当时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偷向外瞄去，就看到你神兵天降，在人群中左蹦右跳，拳打脚踢。”

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带着笑意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那时候的你，明明那么小的个子，却将一群十几岁的小混混给收拾得惨叫连连。”

回忆到这里，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四周的空气都充斥着轻松愉悦的气息。

“那群坏小子被你揍得连滚带爬地跑了，我还蹲在原地不敢动弹。你向我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我便傻愣愣地跟在你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你嫌我烦，又被我缠得没办法，于是请我吃冰棒……”

闻弦歌继续回忆，说着说着，嘴角边的笑容便淡了下来：

“当时你刚刚打完架，衣服被扯破了，嘴角边染着血丝，脸上和手上到处都是擦伤，却摸遍身上所有的口袋，掏出仅有的两枚星币，给我买了一支街边最便宜的盐水冰棒。”

“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冰棒。”

江燃笑着问他：“我还以为，你最喜欢吃得东西是冰淇淋？”

闻弦歌恍然回神，然后勾了勾嘴角：“昂贵又美味的冰淇淋，我当然喜欢！但是与盐水冰棒相比，我最爱的还是冰棒。”

他低头，盯着自己手中仅剩的冰棒棍，喃喃道：“不，任何东西都不能与之相比……”

“就像你一样。”

他又抬起头，紧紧盯着眼前的江燃：“阿燃，我喜欢很多事情，也曾希望追求自己光荣的前程。”

“但与你相比，前程、军衔、职位、功绩……一切都不重要。”

“我只希望，能一直站在你身边，分担你的压力，与你一起承担所有的事情。”

他突然一把握住江燃的手掌，近乎恳求地说道：“阿燃，别向我故意隐瞒，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不要逞强一个人扛着，好吗？”

他握得如此用力，那是一种几乎要将对方的手掌，揉进自己血肉里的错觉。

江燃沉默片刻，然后安抚性地拍了拍闻弦歌的手背。

“我不会瞒着你的，小弦。”

他说：“如果有谁是我最信赖的人，那么一定是你！也只能是你。”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身边的朋友，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认识最久的存在。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将是流星号的临时舰长，也是唯一的指挥官。你要带领剩下的两名舰员，维护流星号的正常运转，以及整个C27星系的和平。”他说。

闻弦歌瞬间紧张起来，抓着他的那只手，用力到青筋凸起。

“不在流星号的这段日子？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会遇到危险吗？”他不住地接连追问。

江燃向后仰，放松地躺在驾驶座位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放轻松，小弦！不过是今天接到来自军部的升职任命之后，上面又给我发来一份加密信件。”

“加密信件上说，因为我和秦霜耀在战场上的功绩突出，所以上面命我在72小时之内，妥善交接好C27星系的工作事务，然后以舰长的名义，带领舰员秦霜耀启程前往帝国主星首都，当面接受军事勋章，并满足首都居民想要亲眼瞻仰战争英雄的愿望。”

他用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驾驶座位旁的扶手，用一种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

“我甚至有幸觐见灰雾帝国的君主，到时陛下将亲自为我佩戴勋章，这可真是一件光荣的大好事！”

“小弦，你觉得呢？”

听到这个消息，闻弦歌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

显然，他并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贵族阶层的掌权者，一直视江燃为不听话的刺头，更是对他三番两次违反命令的行为感到万分恼火，早就憋着一股劲儿想收拾他。

秦霜耀身为帝国君王的私生子，此行前往帝都，也许是真的接受嘉奖，为自己将来的前途做准备。

但江燃前往帝都，落入贵族的掌控中，只怕是吉凶未定。

已经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的一言一行，等着挑他的错处，想趁机把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江燃这一去，就像在悬崖上走钢丝，身边处处是危机。

“我可以随行在你身边……”他急切地说，却被江燃打断。

“小弦，你留在这里，才是我目前最需要的。”江燃诚恳地与他做分析，“你是我最信赖的副官，我只能把流星号和C27星系托付给你。”

“你要利用上次缴获的资源，尽快在C27星系建立一个我们自己的根据地。如此一来，即便将来有意外发生，这里也能为流星号全体舰员留下一条退路……当然，也包括我。”

闻弦歌只是紧紧抿着嘴角，许久未曾说话。

半晌之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脸色恢复以往的平静：

“如果，这一切能帮到你的话……遵命，舰长！”

江燃起身，欣慰地拥抱了他一下，然后又大笑着锤了一下他肩膀：

“干嘛这副紧张严肃的丧气模样？我又不是真的去龙潭虎穴，更不是有去无回。”

“为你的舰长高兴吧，我要去帝国的首都啦！”

闻弦歌只是紧紧拥抱回去，双臂十分用力，似乎想把不停流逝的时光，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三天后，江燃启程前往帝国主星的首都，秦霜耀跟随在他身边。

透过流星号的舷窗，闻弦歌望着逐渐远去的飞行器，直到对方的行踪化作一个小点，彻底消失在茫茫的宇宙间。

他用力闭上眼睛，敛去双眸中所有的情感，再睁眼时，便又是一位冷静又可靠的星舰副指挥。

“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