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第 23 章
霍少闻一愣,与纪淮舟相识多年,他头一次见到纪淮舟哭。
他抬指拭去纪淮舟脸上泪水,可那泪如春日消融的雪水,越擦越多,霍少闻久违地生出一抹心疼,温声细语安抚纪淮舟:“是做噩梦了吗?我在这里陪着你,别怕。”
头顶传来的温柔声音令纪淮舟眼眶愈酸,眼泪不断往外涌。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只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在梦中,他似乎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纪淮舟抓住霍少闻为自己擦泪的手,沉沉吐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酸楚,湿漉漉的眼睛瞧着霍少闻:“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三日后,大军向东而行。
迎面撞上东昌军队,鏖战两日两夜,东昌军被悉数歼灭。
大乾雄狮一路向东挺进,两个月后踏破燕京。
李昊柏在众人掩护之下逃跑了,纪淮舟哪容得下他再次从手中逃脱,迅速带人追了上去。霍少闻身上的伤业已大好,两人循着李昊柏的踪迹一路南下。
一行人在昌州追上了李昊柏。李昊柏被他的贴身侍卫护在身后,仓皇逃遁。
此时,已是冬尽春深,繁花似锦,绿柳拂提。
纪淮舟骑在一匹白马上,在莺鸟婉转动听的啼鸣声中,缓缓拉开长弓。
“嘭——”
利箭破空而出。“霍少闻?霍少闻!”遥远的声音灌入霍少闻耳中。
霍少闻猛然惊醒,入目是一片漆黑,霍少闻思绪沉浸在过去的七年中,有些愣神。直到浑身上下的痛意再次袭来,他才想起此前发生的事。
五琅山地动,他被埋在了石堆之下。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隐约间,霍少闻似乎听见了纪淮舟的声音,他愣住了。
纪淮舟不是在云州吗?怎会出现在此地?
“霍少闻,你在里面吗?”纪淮舟的声音再次闯入霍少闻耳中,那人似乎就在他身侧,他清楚听到了对方的焦急与担忧。
霍少闻急忙抬手敲了敲石板,拼尽全力喊道:“陛下,我在这儿。”
惊呼声响起,纪淮舟急道:“你撑住,我这就救你出去。”紧接着便是众人移动石板的声音。
“快点!再快点!”纪淮舟催促。
头顶石板被一块块移去,天光自缝隙中落下,光明渐渐降临。在模模糊糊的视线中,霍少闻看见了一张满含担忧的面孔。
片刻前那张灰败面容浮现在霍少闻眼前。
霍少闻心中酸痛,声音嘶哑:“陛下……”
霍少闻眼前一片漆黑。
山地合拢的一瞬间,他跳出裂缝滚下山坡。山崩地裂,块块巨石自山头滚落,挟着碾碎万物的气势,轰隆隆的巨响声震云霄。
没有月色,天地间昏暗无光,他费力躲着巨石。忽地,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他被巨力掼向前方。
在撼天动地的响声中,一把尖锐石刃穿透他的小臂,他被死死钉在了乱石堆里。
接二连三的石块撞上来,将他整个人埋在最底下。算他福大命大,底部两个石块搭在一起留下一道缝隙,而他恰好就被钉在缝隙处,没被石块砸死。
小腿处传来钻心疼痛,恐怕是被砸坏了。
霍少闻抬起另一只手,细细摸索着四周石块,试着推了推,上方巨石纹丝不动。
霍少闻苦笑一声。李徽月离开霍府后,纪淮舟去了书房处理政务。
转头望向窗外的乌沉长空,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
次日,前方传来捷报,霍少闻半日便攻破蔚州,直逼易州。分明是喜事,纪淮舟却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除夕夜,云州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贴了桃符。
爆竹声起,雾沉沉的空中焰火飞溅,金雨洒落,照亮一角屋檐,檐下坠着条条冰棱。
纪淮舟立在窗前,望着空中热闹之景,忽觉地转天旋,一阵吵吵嚷嚷的尖叫声钻入耳中,他紧紧抓住窗框勉强立住。
桌椅摇晃,乌木桌上放着的茶杯怦然坠地。
“啪——”
上方堆着一堆石块,单凭他的力量根本无法将它们推开。况且若贸然行动,恐会引得巨石滑落,更为危险。
只能等着其他人前来营救。
霍少闻躺在冰凉的石堆中,鲜血不断涌出,浑身上下剧痛无比,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霍少闻不敢去想,若自己死在这里,纪淮舟会怎么办。
他狠狠咬了咬舌尖,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可当那阵痛意过去后,又是一阵难以抵挡的倦意。
霍少闻反复刺激伤口,拼力唤醒自己的神志。
然而,就在这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中,他昏了过去。几乎是在同时,他怀中迸出一道刺眼光芒。
远方那人身子一矮,骤然跪向地面。
纪淮舟漫不经心地再次搭弓。
男人右腿中箭,被侍卫搀扶着欲站起身。下一刻,箭矢携着千钧之力,穿透他的左腿。
那人发出一声剧烈惨叫,猛地回首,用恨不得撕碎对方的目光死死盯着射箭之人。
寒光一闪,双方侍卫交起手来。
纪淮舟抬弓,身侧的霍少闻笑吟吟道:“别杀他。”
“我不会轻易让他死。”纪淮舟说着,又一支箭射了出去,这次是李昊柏的左手。
待那人右手也被射穿,再无行动之力,纪淮舟策马上前。
在明媚春光中,纪淮舟居高临下望着宛如丧家之犬的李昊柏,微微一笑:“放心,朕不会杀你,朕会派人将你送去丰州城。”-
五日过后,纪淮舟嗓子痊愈,回到宫中,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谢长嘉帝。
长嘉帝为纪淮舟赐了座,一拍御案,痛心疾首:“朕不知那许氏母子竟敢加害于你,你母妃走得早,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你如今多大了?”
纪淮舟垂首望着地面,恭敬回道:“回父皇,我十八了,再过两个月便是十九。”
长嘉帝思索片刻,道:“快十九岁了……是该娶正妻的年纪了。礼部侍郎家的女儿朕瞧着是个好的,可做你的正妃。”
此话一出,纪淮舟与一旁的霍少闻皆大惊失色。
前世并没有赐婚这一事,一想到纪淮舟要与旁人成亲,无名怒火瞬时在霍少闻心间翻涌。他上前一步,欲请求长嘉帝收回成命。
这时,一道带着颤意的声音在殿内响起:“父皇,儿臣幼时坠马伤了根本……儿臣不能耽搁那位姑娘,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霍少闻脑子“嗡”地一下,不敢置信地望向伏地叩拜的纪淮舟。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 24 章 第 24 章
长嘉帝满腹狐疑,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纪淮舟,眼神中充满探究:“如此大的事情,为何当时不说?”
暮春寒气自金砖地缝中溢出,沿纪淮舟掌心侵入他贴在手背上的额头。纪淮舟俯跪在地,视线停驻在眼前乌亮地面中,镇定回答:“当时并未有何异样,后来儿臣察觉自己始终不能阳举,瞧过大夫后,才知是伤了根本。”
长嘉帝素来贪恋床笫之欢,深知身为男人却不能一展雄风,无福消受云雨之乐,是一件多大的憾事,不会有男人会为拒绝一桩婚事而用这种理由当借口。
长嘉帝疑虑渐消,不由对自己这个儿子心生怜悯,吩咐道:“起来吧。”
“多谢父皇。”纪淮舟起身谢恩。
“你回宫歇着吧,朕命人找御医去给你瞧瞧。”长嘉帝转头望向霍少闻,“七皇子腿脚不便,行远将七皇子送回玉洛宫吧。”
纪淮舟:“伤者过百,死者大约三四十。”
霍少闻沉沉叹了一口气。弥留之际,纪淮舟躺在龙床上交代好身后事,望向虚空,眼皮越来越沉重。
就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的那一刻,令他思念刻骨的男人骤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纪淮舟瞪大眼。纪淮舟握住奚成岚冰冷的手,无声地安慰他。
奚成岚回握住纪淮舟,轻笑:“大乾与东昌日后必有一战,此次前来,我是想给陛下献上一物,或许会对大乾攻克东昌有帮助。”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图。
不必看,纪淮舟也知那是何物。
燕京乃东昌国都,奚成岚的父亲职位虽低,却参与过不少京中重大营造事宜。燕京城的弱点他了如指掌,奚成岚记性好,幼时见过父亲画的图,全都记了下来。
纪淮舟展开图纸,不出所料,就是那张图。
这张图可为大乾攻破燕京出了不少力。
纪淮舟龙颜大悦:“多谢阿岚,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啊!”
霍少闻朝他伸出手:“陛下,我来接你了。”
静默片刻,纪淮舟道:“如今你受了重伤,先随我回云州养伤吧。”
霍少闻摇头:“迟则生变。过些时日,他们有了准备,便没那么好打了。况且,多留李昊柏在世上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他望向纪淮舟,眼中充满傲气:“上一世我毫无所知,亦能踏平东昌。如今我带着前世记忆,对东昌每一处了如指掌,拿下燕京更是如囊探物,坐着轮椅照样可轻松攻破东昌。”
纪淮舟无奈一笑:“朕的大将军自然神勇无比,只是跟着大军东奔西走,你无法好好养伤。”
霍少闻:“有薄天游在,陛下担心什么?他会治好我的。”
纪淮舟闷声低笑:“你这话被薄天游听到,他可要闹了。”
“什么话不能被我听到?”薄天游掀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兵,小兵端着木盘,里头放着两碗药。
两人走到床榻前,霍少闻接过薄天游手中药碗,一饮而尽。薄天游取过另一碗药汤,递给纪淮舟。
纪淮舟大惊失色:“朕为何也要喝?”
薄天游轻哼:“气血不足、脾胃不和、脏腑虚损……你这一身的毛病,还问我为何要喝药?”
纪淮舟盯着手中漆黑药汤,垮下脸。不!
他不相信霍少闻就这样死了。
霍少闻答应过他,这辈子不会再离开他。
霍少闻不可能食言。
纪淮舟猛地站起身,眼前一片晕眩,有人扶住了他。他靠着那人稳了稳身子,转眸,四处巡视。
“陛下……”陛下如今突然驾临,可是京畿出了何事?
京兆府尹向纪淮舟请安。
纪淮舟摆摆手,开口:“天正寒,朕观城中有许多无家可归的乞儿,不可放任不管,否则他们会冻死在这个冬日。”
不是他手下出了事,京兆府尹松了一口气,试探道:“不如在京中开一个善济堂,收留他们。”
纪淮舟点头:“朕也有此意。不知那些乞儿,朕要让所有无家可归之人都能有个安身之所。朕拨一些银子给你,你立即着手去办。”
京兆府尹拱手:“臣遵旨。”
纪淮舟又道:“再派些人去教他们一些谋生的技艺。”
京兆府尹会意。
若朝廷收留所有孤寡之人,为他们提供衣食,必定会有不少人钻空子来吃白食。让他们用劳作来换取衣食,方是持久之法。
两人仔细商议一番,敲定细节后,纪淮舟回了宫。
暮色降临,纪淮舟踩着厚厚积雪,回到承天殿。承天殿前些日子已被修葺好,纪淮舟便搬了进来。
周照吉为纪淮舟除去大氅,伺候着纪淮舟沐浴,又吩咐人做了些宵夜为纪淮舟送来。
纪淮舟用过膳,钻入温暖被窝。
雪花簌簌飘落,屋外绿竹被压弯了腰,“嘭——”雪坠而下,一声闷响钻入纪淮舟耳中。
他闭上双目,强迫自己入睡。
半梦半醒间,有一人摸上床,那人将他深深搂入怀里,在他颈后落下一吻。
纪淮舟猛然惊醒,正要张口唤人,忽被一张大掌堵住唇。
一道熟悉的声音钻入他耳中:“三月未见,陛下怎么连你男人都不认识了?”
纪淮舟瞪大眼,猛地转身,在昏暗帐中看见了令他朝思暮想的面孔。
他扑进霍少闻怀中,声音微哑:“我好想你,以后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好像有人在叫他,耳畔声音遥远又模糊。
纪淮舟推开那人,凌厉的目光环视四周。沿山坡往下走,不远处是一片乱石堆。
“霍少闻,你在这儿吗?”纪淮舟敲了敲石壁,仔细听着里头动静。
寂静无声。是夜,霍少闻仍不放心,害怕纪淮舟偷偷跟去云州,当晚他拉着纪淮舟做了大半宿。纪淮舟身子本就有所亏损,经他这一遭,损耗得愈发厉害,连眼皮也抬不起来。
我真不是东西。
霍少闻视线定在累到极点的纪淮舟身上,在心中暗骂。
他抬手擦了擦纪淮舟汗津津的额头,将人抱去汤池仔细洗了一遍。躺回龙床间,霍少闻紧紧拥住纪淮舟,一连串温柔话语贴着耳廓淌入半梦半醒的纪淮舟脑海中。
“陛下,我这一去怕是得有一年半载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睡不着……若是那种方法能让你安眠,你就还用它吧。”
“我给你留了一些我的贴身之物,聊慰思念之情。”
“许多事我该好好问一问你,待我回来,我们一并说清。”
霍少闻又惊又喜:“你竟做了这么多准备,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纪淮舟:“告知于你,你定要追问,前世之事我该如何向你解释?”
霍少闻:“既然前世皆是误会,复生后你怎么不向我说清楚?”
纪淮舟:“我说了,你便会信吗?”
霍少闻哑口无言。
两人相处那么多年,纪淮舟也很了解他,知晓他不会轻易信他的话。
纪淮舟接着缓缓道:“我不能说,也不敢说,我怕你知晓我又回来了,就不要我了。”
“该死,我真是畜生!”霍少闻抱着纪淮舟的双臂直发抖。
纪淮舟柔声道:“真的不怪你,你不要这么说。”
霍少闻紧紧抱住纪淮舟,良久不语。
颈间再次被泪打湿,纪淮舟靠在霍少闻肩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笑,眸光深深。
纪淮舟细细观察石块四周,并未有任何可疑的暗褐色,他绕着石块走了一圈,往前走向另一处石堆。
霍少闻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陛下乖乖喝药,待会儿我亲亲你。”
薄天游旁边的小兵瞳孔一震,冷汗唰一下从额头滑下,两股战战。
他得知如此秘辛,会不会被砍头啊?
薄天游挑眉:“如今不避着人了?”
纪淮舟的视线从药碗中移开,笑吟吟瞧着薄天游:“回京后,所有人便会得知朕与定远侯即将成婚的消息,还避着他们做什么?”
薄天游哂笑一声,望向身旁已经快要吓晕过去的可怜小兵,拍了拍他的肩:“莫怕,陛下不会对你怎么样。”
那头的纪淮舟鼓足勇气,抬碗将药喝完。薄天游收过碗,迅速拉着小兵出了帐篷。
“快走,免得待会儿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纪淮舟低笑几声,抬眸望向霍少闻,凑近他:“你说过要亲亲朕的。”
霍少闻揽着纪淮舟肩头,俯下身去-
课罢,纪淮舟回了青筠别庄,其他诸位皇子则去学习处理朝政。
日暮时分,纪灏文回到居住的成怀宫。他松了松衣襟,轻呼一口气,瞥向角落里的暗影:“出来吧。”
黑影移至纪灏文身后,低声问:“今日试探如何?”
纪灏文摇头:“毫无破绽,那日在大街上看到的应当不是他。”
“纪淮舟不是善茬,莫要小瞧了他。”
纪灏文嘲讽一笑:“不是善茬又如何?一个皇子无后,就注定了他与皇位无缘。”
“万一他说自己不能人道是假的呢?劝你别掉以轻心。”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纪灏文卸下腰间玉饰,昏暗天光斜斜照过来,他的眼周被浓重暗影覆盖,整个人透着一股阴森,“过几日司风节,父皇宴请诸臣,就在宴上试他一次,顺道送上一份大礼。”
“若是真,自然无大碍。若假嘛,死前能与皇帝的妃子春风一度,他也不亏。”
第 25 章 第 25 章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穿越长街缓缓而行,车轮碾过青石,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马车内,周照吉犹豫许久,终于开口询问:“殿下,是他不许你娶妻吗?”
阵阵胡饼、点心果子的香气飘入车中,街道两侧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纪淮舟透过车帘缝隙望着外头忙忙碌碌的百姓,心不在焉地回答:“不是,是我不想娶妻。”
周照吉目露疑惑:“殿下为何不想娶妻?”
纪淮舟默然,悠长目光转向天际,云碧万顷,天色澄明。他静静凝望着午后苍穹,没有答话。
周照吉视线停留在自家殿下身上,眉心不觉添了一抹愁色。
霍少闻不在身边,纪淮舟心口瞬时缺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往里灌,空荡荡的心府一片冰凉。他失魂落魄地跌在椅子里,那颗丢失的心飘飘荡荡跟霍少闻去了远方。
“皇帝哥哥,你放心,霍哥哥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一只柔软小手搭在纪淮舟腿上,纪淮舟低头,林序正担忧地望着他。
纪淮舟弯了弯唇,试图勾起一个笑容,却失败了。他抱起林序,目光直直地望向灰色苍穹,沉声道:“小序,你父母兄弟的仇很快便能报了。”
一整日,纪淮舟都心不在焉的,盯着萧怀璋送来的奏报,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更没心思吃饭。
可想起霍少闻的“不用膳要重罚”,他只能逼着自己草草用了些膳食。
晚间,林序兴冲冲抱着枕头来找纪淮舟:“霍哥哥不在,我能同皇帝哥哥睡吗?”
纪淮舟同意了。他笑吟吟地望向霍少闻,仿佛透过他在询问那个少年:“小侯爷,这是为何?”
“这……”霍少闻被问住了。军情十万火急,耽误不得,纪淮舟立即召集几位重臣,与他们一同商议过后,初步拟定作战策略,命霍少闻次日领兵出发。
商议过后,纪淮舟正欲与霍少闻回寝宫,一个内侍忽然来报:“陛下,一位姓奚的公子在宫门口拿着您的信物,说要见您。”
纪淮舟讶然:“阿岚来了?快请他入宫。”
奚成岚被内侍领着进入明和殿,一眼望见并肩而立的两人,他上下打量着霍少闻。
纪淮舟一看便知他要说什么话,将殿中侍从全部遣走,笑吟吟道:“阿岚怎么来了?”
纪淮舟登基后去找过奚成岚,向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奚成岚唇角微撇,目光挑剔,语气刻薄,通身谪仙似的气度瞬间被打破,“这就是让你爱死爱活的那个男人?我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伤害你那么多次,他配得上你吗?”
纪淮舟佯怒:“阿岚,你说什么呢?”
“重色轻友,这就开始护着他了。”奚成岚摇头叹息。
前世霍少闻就不喜奚成岚,看他不顺眼。
今世再次相见,还是不顺眼。 霍少闻心中焦急万分,急忙追问:“你离开前云州怎么样了?东昌自哪个方向攻入?”
小兵回道:“自东南攻入,三日前正在攻浑源城,将军早有准备,浑源粮草充足。属下离开浑源时,李将军刚带着援兵抵达浑源。”
一想到前世惨案,霍少闻就坐不住了。
他立即回身对纪淮舟道:“陛下,微臣请命领兵驰援云州。”
纪淮舟脸色微白,喃喃道:“你容朕考虑考虑。”
“陛下,云州危在旦夕,不能再耽搁时辰了。”霍少闻急道。
纪淮舟看他一眼,打发小兵出去。周照吉自觉将其他人带走,关上屋门。
纪淮舟展臂抱住站在龙床前的男人,脸颊紧紧贴着对方精壮有力的腰身,低语:“你才陪了我一日,我不想你走。”
霍少闻揉了揉怀中人乌黑墨发,轻叹:“陛下,我晚一刻抵达云州,云州便多一分危险。你乖乖的,我此次出征回来便哪也不去了,就在宫里陪你。”
纪淮舟沉默许久,仰起头,眼神坚定。
“我陪你一起去。”
“不可!”霍少闻板起脸,“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是一国之君,整个大乾皆系于你一人身上,战场上刀剑无眼,随时都能要了人的命,你不许去。”
纪淮舟举起手:“我发誓,我只在军营后方,绝不去战场给你添乱。”
“那也不行!陛下读过那么多史,绕过前线偷袭后方粮草的例子比比皆是,无论你在哪里都很危险,你不能去。”
纪淮舟眼睫微颤,松开霍少闻,缓缓垂下眼:“我知道,我是累赘,你不愿意带我。”
霍少闻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焦心如焚,却还要耐下性子哄着眼前帝王。
“陛下,我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怎会有如此想法。”他坐在纪淮舟身边,捧起对方的脸,望向纪淮舟眼底,声音极为温柔。
“乖乖的啊,听话,等我回来,我就与你成亲。”
纪淮舟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真的吗?”
“我不说假话,陛下,你就安安心心待在皇宫,准备我们的婚事,等我回来娶你过门。”
纪淮舟轻缓地眨了眨眼,扑进霍少闻怀里,软声道:“那你可要早点回来,朕等着你来娶。”
他揽住纪淮舟的腰,带人坐在榻上,指向一旁随意道:“奚公子坐下说罢。”
奚成岚眯了眯眼,视线落在霍少闻放在纪淮舟腰上的手,只觉颇为刺目。抬起头,与霍少闻目光相接,他眼神微冷。
“好了好了。”一边是挚友,一边是意中人,两人这浓浓的火药味都波及到他了,纪淮舟颇为无奈,“你们好好说话,不许阴阳怪气。”
奚成岚冷哼一声,转向纪淮舟,语言瞬间温和起来:“小七,此次前来,我是要向你坦白我的身份。”
纪淮舟回头,与霍少闻对视一眼。
“喂你俩干什么呢?”奚成岚十分不满。
纪淮舟回头:“你说。”
奚成岚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是东昌人。”
话音落地,面前两人表情平静,并未有别的反应,他拧起眉头:“你们这是……早就知道了?”
纪淮舟语带歉意:“侯爷担心我的安危,害怕我身边有别有用心之人,他专门查过众人身份,我早知你是东昌的。”
奚成岚眼神复杂:“你知道多少?”
前世,奚成岚也向纪淮舟坦白过,纪淮舟对他的过往一清二楚。
重生后,霍少闻在他面前只说了奚成岚是东昌人,虽说两人对彼此重生之事都心知肚明,但并未挑明,两人相处仍是一如往昔。
纪淮舟摇头:“只知你是东昌人,过往不知。”
沉思良久,他缓缓开口:“马场上,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生出一种想要保护你的冲动。大都好物不坚牢,像你这样漂亮脆弱的小东西,若不仔细护好极易被人打碎。很多人想害你,行宫之人我不放心,因此亲自守着你,生怕你出了事。”
纪淮舟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我只是侯爷施展保护欲的工具。”
霍少闻啼笑皆非,隔着被子拍了拍怀里人的臀,佯装恼道:“世间脆弱美丽之物那样多,我独护着你,自然是因为喜欢你。”
“喜欢我,还要让我选妃。”纪淮舟对此事始终耿耿于怀。
霍少闻微叹:“当时我将你当做弟弟看待,对你更多的是怜惜疼爱,并未有其他心思。”
纪淮舟斜着眼瞟他:“当弟弟看待,那你还要让我取悦你、伺候你,玩得尽兴才肯罢休?我竟不知,原来侯爷嗜爱兄弟相|奸的戏码,难怪你让我在床上唤你哥哥。”
“不许瞎说。”纪淮舟伶牙俐齿的,霍少闻完全说不过他,只能恼着低头堵住纪淮舟的唇,让他不能再发一言。
纪淮舟眼含笑意,主动仰起脸,方便霍少闻亲他。
风雪更紧,朔风掠过灰白苍穹,簌簌琼粉自空中跌落,掉在马车顶上,覆了一层厚厚白霜。
霍少闻静静将纪淮舟抱在怀里,面露忧色:“你跑出来,朝中怎么办?”
纪淮舟:“你放心,我不会拿朝政之事当儿戏,出来前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再说了,有萧公坐镇,朝臣们也不敢肆意妄为。”
霍少闻下巴搭在纪淮舟肩头,叹了一口气:“你这次回去,他想必要罚你了。”
纪淮舟仰首,唇角下垂,可怜兮兮盯着霍少闻:“侯爷可要护着朕才是呀。”
霍少闻:“我替你挨罚,行了吧。”
纪淮舟笑眯眯啄上霍少闻侧脸:“朕就知道,侯爷贤良淑德,堪为一国之母。”
笑闹着,压在霍少闻胸口许久的巨石微微松了松。
小孩很快就睡着了,纪淮舟一宿未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这一日,霍少闻没有回来。
到了晚上,又是一夜无眠。天色再次由黑转亮,纪淮舟阖着眸养神。
忽而,一声微弱的屋门开启声钻入纪淮舟耳中。纪淮舟睁眼,朝思暮想之人正阔步朝他走来。他猛地起身,直直跳进霍少闻怀里,男人展开双臂接住了他。
纪淮舟双腿缠住霍少闻健壮腰身,垂首,铺天盖地的吻落在霍少闻脸庞间。
霍少闻扬唇,低声提醒纪淮舟:“孩子。”
纪淮舟亲着他,声音黏黏糊糊:“去隔壁。”
霍少闻:“那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纪淮舟:“不要,军中谁不知你我关系。”
霍少闻:“……”无法反驳。
皇帝与将军日日同榻而眠,还能勉强说是君臣情谊深厚,可他们不自觉间的一些亲昵动作,根本无从解释。在纪淮舟有意放纵之下,两人的关系早已传遍整个军营,甚至还有人打趣地唤他“皇后将军”。
霍少闻无奈一笑,抱着纪淮舟去了隔壁屋子。好在院中之人都是他们的心腹,再无旁人看见。
一进屋门,纪淮舟就将霍少闻按在门上猛亲。他亲得很急很凶,霍少闻只能被迫承受。两人亲着亲着上了床榻,衣衫散落一地。
纪淮舟直直往下坐,霍少闻吓了一大跳,连忙拦住他:“你会受伤的。”
纪淮舟趴在他肩头,闷闷道:“我想快些感受到你。”
霍少闻心中微酸。
前几日,他去问过薄天游,薄天游说过往经历对纪淮舟造成了极大伤害,纪淮舟的心疾或许此生也无法痊愈。若他久不在纪淮舟身边,纪淮舟心疾便易复发,因此他最好能一直陪着纪淮舟。
离开两日,看纪淮舟这模样像是许久未睡了。
霍少闻在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取出脂膏,轻柔地为纪淮舟涂上。
温声哄着纪淮舟:“别急,我帮你。”
霍少闻走到他身旁,链中系着的铃铛叮铃作响。霍少闻轻轻一笑:“当时殿下不是说喜欢那种姿势吗?”
纪淮舟忆起春|宫图里的画面,顿时红了脸。
“这个也是我为你准备的。”霍少闻从盒中取出一块小儿藕臂般粗壮的白玉。
纪淮舟目露疑惑。
“殿下看它像什么?”霍少闻轻抚那块白玉,做出一个男人极为熟悉的动作。
纪淮舟立时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
第 26 章 第 26 章
男人高大的身躯伫立在床前,浓重压迫感飞扑而下,化为囚笼将纪淮舟困在其中。
纪淮舟下意识紧紧攥住衣袍,发白日光落在他手上,白皙肌肤被映得几近透明,手背上浮着因用力而突起的青筋。
屋内一片沉寂。
纪淮舟攥住衣袍的手紧了紧,缓缓松开,仰起煞白的脸,央求身前男人:“如今不过未时,不宜白日宣淫,等到晚上可好?”
霍少闻乌眸中翻涌着纪淮舟看不懂的情绪,他俯下身子,缓缓贴近纪淮舟,温热的气息漫延至纪淮舟颈侧。
“夜间什么都看不见,多无趣。在这朗朗白日之中合欢,才别有一番滋味。”
“走得匆忙,将士们啃着干粮便上路了,也没什么能给你吃的,只有一些糕点,你先垫垫肚子。”霍少闻从怀中取出油纸包的糕点,拆开,取出一块枣糕,送到纪淮舟嘴边。
纪淮舟就着他的手,一点点将糕点用尽。霍少闻视线停在纪淮舟微鼓的腮帮上,眸中笑意加深。
“糕点有些干,再喝点水。”
霍少闻将水囊递给纪淮舟,纪淮舟一口气喝了大半囊的水,温热水流涌入喉间,微干的嗓子得到滋润,纪淮舟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他靠在霍少闻怀里,仰头亲了亲霍少闻下颌。
霍少闻垂眸看他,纪淮舟凤眸微弯,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清甜笑容。
霍少闻抬指抚上纪淮舟勾起的唇,轻叹:“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刻意伪装了,做真实的你就好。”
纪淮舟慢吞吞开口:“你不喜欢那个我,你喜欢这个我。”
霍少闻心中一颤,整个人被懊悔的情绪填满,那些错失的过去,像是一把生锈的刀,反复割磨着他的心口。
他闭了闭眼,压下喉间颤意,勉强用正常的语调道:“无论是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
“真的吗?”纪淮舟声音极轻,眼中飞过一道莫名的情绪,抬手抚上霍少闻侧脸,唇角勾起浅浅的笑,“这可是你说的。”
不知为何,望着纪淮舟唇边微笑,霍少闻周身骤然一凉。
雪片飘上手背,转瞬融为水珠,一丝寒意渗入肌肤。霍少闻回头,这才发觉车帘不知何时被风扯开,啸叫的北风正裹着雪花呼呼往马车里灌。
他转身托着纪淮舟后背,小心翼翼将纪淮舟安置在马车里的虎皮软垫上,温声道:“我去把门窗关好。”
霍少闻迅速拽住几乎要被撕开的布帘,将马车边的两扇小窗闭合,找出一根麻绳将小窗固定住,教它不会再轻易被风吹开。
纪淮舟倚在车壁间,目光在男人宽阔的后背游荡,随着结实的臂膀,滑至他正在动作的双手间,纪淮舟轻声笑了。
只要霍少闻在身边,他不必操心任何事,一切事务霍少闻都会替他安排妥当。
前世亦是如此。北风呼啸着卷过长空,纷纷扬扬的雪落了下来,苍茫大地被银色覆盖。
纪淮舟坐在烧了地龙的暖阁中,伏案处理政务。
周照吉推门而入,为纪淮舟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粥。纪淮舟头也没抬,道:“放在桌旁吧。”
周照吉板着脸:“陛下,你已许久未进食了,侯爷临走前吩咐我,一定要每日看着你用膳。”
纪淮舟抬头,眸中笑意流转,假嗔道:“我倒是不知,你何时这么听他的话了。”
周照吉想起霍少闻临走前那个眼神,不由得一哆嗦。
那人威胁他:“我回来,若见陛下瘦了一分一毫……”男人的目光狠戾又凶残,仿佛要将他扒皮抽筋似的。
“你哆嗦什么?暖阁里也不冷啊。”陛下疑惑的声音响起。
周照吉挤出笑容,道:“没什么,侯爷与陛下夫……夫一体,我也应当听侯爷的话。”
这话落在屋中,纪淮舟只觉颇为顺耳,笑道:“你倒是嘴甜。”
周照吉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早就看明白了,在陛下心中,侯爷才是最重要的。要讨陛下欢心,自然得从侯爷入手。
纪淮舟端着碗,吃着香甜软糯的粥,望向屋外鹅毛般的大雪。
冬日路不好走,他与霍少闻的书信往来便没有以往那般频繁了。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他那边如何了?
牵肠挂肚,纪淮舟用勺子搅着碗中的粥,原本很爱吃的甜粥入了口也觉无甚滋味。
他不禁分神想到,雪这么大,也不知会不会有雪灾,百姓们可有衣穿?有屋住?不知他们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
思及此,纪淮舟三两口将粥饭吃完,叫上周照吉。
“随朕出宫一趟。”于是……
纪淮舟回想起前世,绝望再次如潮水般袭来,淹没了他。
他轻吐一口气,立即召见萧怀璋与省台众大臣前来议事。
依李昊柏的性子,他势必会出其不意攻打大乾。只是他也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若黔南有变,李昊柏必定会迅速出手。
纪淮舟与众臣商议后,一致认为,若东昌攻打大乾,定会选代州、怀州、隋州、唐州等地奇袭。纪淮舟立即命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去这几州,吩咐几州州官注意外敌防御。尤其是代州,前世李昊柏便是由代州撕开一道口子,直攻大乾,这一世更是防范的重中之重。
过后,纪淮舟又亲自写了一封长长的信,送去云州。
他站在宫楼上,遥望云州,眸光沉沉。
这一世,他会尽全力保住李家父子的性命。
周照吉为纪淮舟披上雪狐皮做的大氅,一行人出了宫,在城中转了一圈。
土地庙旁,许多无家可归的乞儿缩在一团,衣衫单薄,裸露在外的手脚生着厚厚的冻疮,正往外渗血。
纪淮舟眉头紧紧拧起,吩咐侍从将乞儿们带去屋中,随后前往京中府衙。
身为帝王,旁人都敬他、畏他,将他视若神明与靠山。
只有在霍少闻眼里,他仍旧是那个被弃在冷宫受众人欺辱的可怜皇子。
霍少闻数十年如一日的怜他、惜他、疼他,即使他已经登上皇位,霍少闻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好他的一切。
他本就倾心于霍少闻,霍少闻又这般待他,他当然越陷越深。
“好了。”霍少闻回到纪淮舟身边,抱起他放在自己怀里,随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
动作行云流水,极其自然。
纪淮舟抬起头,瞪大眼:“你说什么?”
“若不提前做好准备,日后你如何承受我?”
纪淮舟羞愤不已,浑身泛起一层薄粉,恼恨地瞪了一眼霍少闻。一掌拍向身侧泉水,在月光下,无数水花如银珠般洒落在两人身上。
“你等着,日后我一定让你十倍百倍偿还!”
霍少闻望着冲他放狠话的少年,放声大笑:“我很期待殿下的报复。”
第 27 章 第 27 章
“轰——”
卯时,悠长晨钟叫醒沉睡中的上京城,鸟雀疾掠长空,天际露出一抹微白。
暗褐色马蹄踩过石子,马车行得稍快了一点,车厢微微颠簸了一下,一声斥骂隔着帘子传出来:“慢一些!”
“殿下,你还好吗?”周照吉扶纪淮舟坐稳,视线停在纪淮舟颦起的眉心,满脸担忧。
天色尚未大亮,车厢昏暗,朦胧柔和的光芒自车壁间缀着的夜明珠中倾泻而下,落在纪淮舟冒出一层细密汗珠的额头间,闪烁着晶亮微光。
纪淮舟忍着身体不适,冲周照吉笑了笑:“没事。”
怎能没事?男未婚,女未嫁,两人共处一屋檐下,又是青梅竹马,再加上霍母也很喜欢李徽月,当时不少人都断定她会是未来的定远侯夫人。
有一日,纪淮舟微服出宫,前往定远侯府,那两人正在府中练剑。女子英姿飒爽,男子器宇不凡,双剑和鸣,虹贯长空。怎么看,都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风拂过,梨花落下,落了李徽月一身白霜,霍少闻笑着为她拂去肩头落花。
这一幕映在纪淮舟眼中,他咬碎了牙。是夜。
暮云深深,夜阑人静。
看守太庙的内侍倚在门上,打了个哈欠。一阵凉飕飕的冷风袭来,穿透并不厚实的衣衫刺进皮肉里,他打了个寒战,抬手摩挲着双臂,跳进屋里,关上沉重的木门。
“轰隆”一声,冷风被阻隔在外。他盘腿在大门处坐下,双手插在袖中,寻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门上,酣然入梦。
灯盏微晃,挂在墙壁间列位大乾皇帝的画像忽明忽暗。冷风拍打着窗户,发出阵阵“呜呜”的响声,犹如人泣。
半梦半醒间,他看见了一滴泪。
渐渐地,那滴泪幻化成为红色,血泪长流。
内侍悚然一惊,睡意全无。瞪大双眼仔细一瞧,一滴血泪正沿着大乾太|祖的画像缓缓滴落,双目扫视,所有神位之上都蒙着一串水珠,如同诸位先祖齐哭。
他后背窜上一股凉气,吓得魂飞魄散。豆大汗珠沿着额间滑落,手脚直发软,爬了好几下都没爬起来。颤抖的手强行抓住门闩,撑着自己站起,撞开大门,跌跌撞撞跑到太庙外的守卫处。
“显灵了!显灵了!”
他两眼呆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会不断重复这两句话。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一起朝太庙里走去。内侍脱力般地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喘着粗气。
片刻后,太庙内传来两声惊叫,紧接着一串慌乱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那两个守卫大眼对小眼,惊魂未定。
“我在这儿守着,你去禀报陛下。”高个守卫对另一个矮胖守卫道。
矮胖守卫满脸煞白,吞了吞口水,望着黑漆漆的暗夜,声音颤抖:“我守着,你去吧。”
两人互相推辞,而此时的长嘉帝正被缚于梦魇之中。梦中,所有先祖齐聚在他身边,指责声淹没了他。
“荒唐,竟派皇子去联姻!”
“我大乾脸上无光啊!”
“想我大乾曾是九州之主,四方列国无不俯首称臣,如今竟要靠送皇子和亲来获利?”
纪淮舟知晓霍少闻只是将李徽月当妹妹看待,且李徽月本就对霍少闻有意,他们朝夕相处,难保霍少闻不会日久生情。
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纪淮舟以抚恤遗孤为由,命人在京中为李徽月建了一座宅子,将他们分开。
可老夫人说自己孤身在府中很是寂寞,希望李徽月能多陪陪她,李徽月便每隔一两日便会去一趟定远侯府,依旧与霍少闻经常相见。
纪淮舟登基后,改年号为天宁。
天宁七年,东昌灭,霍母死。
纪淮舟与霍少闻自这一年生了嫌隙,之后那两年,两人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霍少闻索性不来宫中,尽量避免与纪淮舟见面。
另一头,李徽月与霍少闻同病相怜,他们都失了父母,再无兄弟姐妹,两人抱团取暖,关系倒是愈发亲密。
纪淮舟恨极,可又束手无策。
李徽月不喜京中,霍少闻见了纪淮舟也心烦,两人一拍即合,在天宁九年提出要前往云州守边。
若真放他们去云州,纪淮舟便知自己与霍少闻此生无望了,以后连见面的机会也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