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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观怜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之前若对他有怨恨,现在却有说不清的情绪在心中萦绕。

曾经她也被典卖过,那些人为了训她,每日对她非打即骂,以至往后被卖去谢氏成了谢家女,她都还会听不得一点炮声。

他经历的不比她好多少,所以才让他至今还有这般大的怨气,将天下搅乱成这般模样。

沈听肆像是看穿她眼底的怜悯,默不作声的,贪婪的,将所有往事都说给她听。

没当沈听肆之前,他从偷走他的那人手中逃走,做过乞丐,求过人,因生得好又是还是小孩,又被人牙子看中偷偷拐走。

进了楼里,不甘被人困在这里,一心想要逃走。

但那些人却将他绑在石柱上,此后的他每日都挨打,他们要他忘记自己是谁。

可他谨记自己的身份,身上担负的重任,一日也不敢忘记。

可还是在短短一月便被打得失了智,险些真的忘记了自己是谁,后面他装死,寻到机会杀了那些人逃出去。

刚逃出去就被沈氏的下人认错,转而带去了王庭,最后他才成了真正的沈听肆。

而真的沈听肆早就在走丢后被人打死,挂在他的怜娘床头,吓得她至今都没有忘记他。

当他查到原来两人差点就要相遇,会时常想,如果当时是他被挂在她的床头该多好,她会一辈子都记住他,往后看上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有他的影子。

“你看,怜娘,我与你多相似,我们天生便是一对。”沈听肆从后面环住她,弯腰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说起往事脸上竟带着笑。

他为能与她有类似的经历而愉悦。

谢观怜对他这副模样已经习以为常了,震惊后神情平静地靠在他的身上,抬眸望着窗外的金黄暖阳。

是很相似。

她被人偷走,被人追杀,他亦一样-

打着匡扶久朝的军队有了骁勇善战的匈奴军支持,一路攻克数座城池,挥兵向秦河,而本就分崩离析的王朝只有一个陈王尚且能抗一时半会。

但陈王也抵不过,那些长久遭受打压的前朝大臣在得知是对方乃岩王旧部,开始纷纷投效敌军。

投效的人越多,人心越不稳,如此寡不敌众下,君主命陈王誓死护城。

而此刻的秦河内人心惶惶,每日都听着外面传来的战报,却无多少人能挑起大梁。

陈王有时看着这些人气急了,恨不得提刀斩了这些人,往日过得醉生梦死,如今国难当头仍旧如此。

眼看着即将面临亡国,清河的几位王也顾不及争夺地位,联合一起商讨如何将快要攻进来的敌军击退。

陈王营帐中。

小侯君急得在营帐中来回走动:“殿下,乱臣贼子已经兵临城下了,您可有什么法子击退敌军?我们不能这般一直被困在秦河内不出去。”

敌军似乎没有要立即攻破城门之意,而是时不时敲响战鼓,反复如此,饶是再体力充沛的士兵也坚持不住,更何况现在被困在城内粮草供应不足,再如此下去即便敌军不攻打,他们也会被活活困死在城内。

上首的陈王揉着发胀的额头,亦是一样苦恼,“本王何曾不想,只是……如今寡不敌众,你身边可有能送出书信之人,写封信送去高丽,找他们借兵。”

小侯君正欲开口讲话,外面传来通报。

“殿下,张大人求见。”

陈王闻言蹙眉与小侯君面面相觑,“张正知来作何?”

自从雁门之乱,沈听肆被杀后,张正知便顶替上他的位置,如今手握重兵。

但张正知一向与是黎王身边的近臣,虽然在一同抵御敌军,但甚少有主动来往过。

小侯君摇头。

陈王思索片刻,道:“让他进来。”

张正知刚从战场下来,身上染血的甲胄都还没有换下来,进营帐后撩袍单膝跪下:“臣下张正知见过陈王殿下。”

“不必多礼。”陈王命人端杌,问道:“不知张大人前来所谓何事?”

张正知坐在木杌上,望着陈王道:“臣下今日在战场上,似乎看见了沈听肆。”

沈听肆?陈王愕然。

谁都知道沈听肆已经死了,怎会忽然又活了。

小侯君亦是满脸惊讶,连摆手道:“不可能,他的尸体至今都还被拓跋呈挂在雁门的城墙上,怎么可能会看见他。”

“臣下不会看错的。”张正知肯定道:“对面一开始乃拓跋呈借由匡扶前朝,打岩王名号招揽人心,可实际上,拓跋呈败在雁门后,忽被名不见正传的人接手本就古怪,且往年那些岩王旧部似乎都没有怀疑,全头一股脑地投效,只能说明那人的确是岩王遗孤。”

说完,张正知看向陈王,道:“殿下可还记得,沈听肆一直在找岩王留下的令牌。”

陈王默了。

一边的小侯君品砸过味儿了,愕然道:“你的意思是,沈听肆是岩王当年的孩子,可那些人说不是个女郎吗?”

张正知摇头:“她不是。”

此前外面传的的确乃谢观怜。

可他与谢观怜一同长大,知晓虽然谢观怜的确并非是谢氏女,但也绝对不会是岩王的遗孤。

而且他还无意间听闻陈王说,沈听肆从很早之前便已经在找岩王当时留下的令牌,心中早就怀疑沈听肆与岩王有分不开的关系。

他们不信,张正知也同样不愿相信竟会看见沈听肆,虽然当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帷帽被风吹落的青年,他便肯定,那人就是沈听肆。

况且对面根本就未曾隐瞒,从一开始便是打的岩王名号。

小侯君怒道:“谁当时说岩王留下来的是个女郎,早知道当时就不管男女全杀了的,也不至于现在陷入如此局面!”

张正知:“沈听肆假死去了雁门,尔后从拓跋呈手中夺权,现在又一路长宏而来,气势磅礴地直逼秦河,想必我方有人在暗地接应于他。”

这也是今日他来找陈王的缘由。

陈王抬眸觑他,“你怀疑接应他的人出在我这里。”

这话说的着实可笑了,他是王室中人,天下都是他的,何必与旁人勾结。

张正知:“臣下自然不会怀疑殿下,但王妃似乎在迦南寺住过一段时日,且当年其父亲乃岩王至交好友,臣下觉得,殿下有些事需得防着点儿王妃。”

“够了。”陈王不耐烦地挥手,“本王的王妃,本王知晓她为人,有些事不必你说。”

小侯君听了张正知的话,也笑了:“张大人怀疑旁人,都不应怀疑王妃,王妃自幼胆小,连与人讲话都不敢,怎可能会是那个人,而且这些年她一直被养在王后身边,虽是前朝人,但心却是如今的新王朝,怎会为了一个都不熟的人而去背叛殿下。”

小侯君心中腹诽一句不该的,陈王如今最有可能成为君王,一旦陈王上位,王妃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后,更不可能会去帮沈听肆,即便他真是岩王之子。

张正知见两人如此坚持,便止住话点到为止。

只是出了营帐后,张正知抬头眺望远方,陷入沉思。

必定是有人在接应-

随着夺的城池越多,

营帐现已经驻扎在了秦河外。

而被压在秦河的那人忽然反击夜袭。

半夜。

沈听肆得了消息,起身换上甲胄打算出营帐。

起身时,怀中的谢观怜下意识抱住他的腰身,脸往他身上蹭了蹭,面色红润地寻了处舒适的地方继续沉睡。

因她本能的依赖,沈听肆伸出的手垂下,很轻地搭在她睡得甘甜的脸上。

自脱了莲圣子的外皮,露出本来的皮相,他便一直将她严丝合缝地绑在身边。

她最初虽有不情愿,可也无可奈何,近来表现得像是认了命。

可他却知晓,她的乖顺是暂时的。

他靠过去,气息覆在她的唇上。

沉睡中的谢观怜隐约有所察觉,抿朱唇,低下颌,他的唇落在了她的鼻尖上了。

他喉结轻滚,脸上的柔意淡了,转头盯着窗外亮起的火光。

依赖他,躲避他,都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习惯。

习惯能养,爱一样也能,只要她再也离不开他,那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他应该先将躲避从她骨子里剥去。

第84章 颤栗的每一根骨……

昨夜外面闹出了动静,谢观怜这一夜却睡得很安静。

她是被胃里恶心惊醒的,醒来时才发觉营帐中已经无人了。

沈听肆不知道去何处了,小雾现在也没有过来。

她披上轻薄的外裳撩开帐门,打算寻人问问发生了何事。

外面刺目的光落在她的眼皮上,下意识用手挡住,然手还没有放下来,士兵便将她拦住。

“娘子请回。”

沈听肆不在她不能随意出去,这段时日谢观怜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没有强闯,站在原地望着士兵,柔声问:“小雾今日怎么没来?”

每日在他离去后,小雾就会来的,但今日却迟迟没有出现。

士兵恭敬道:“小雾姑娘似乎遇见旧友了。”

当听见士兵说小雾遇见旧友,谢观怜怔了一下。

在这里,哪里来的什么旧友?

谢观怜心中正疑惑着,紧接着那士兵暗自往她手中塞了一封信,道:“这是小雾姑娘给娘子留的。”

小雾连字都识不全,会留信给她?

谢观怜垂头看去,还没看清手中的信,忽然闻见一股怪异的淡香后方才察觉不对。

这不是沈听肆的人。

但她发现得已为时已晚了,眼前恍惚地摇晃几下倒在了地上。

士兵见她昏迷,当即揽腰将她扛在肩上,避着人悄然往另一边过去。

士兵出了营帐,刚将她放下,吹哨传信。

谢观怜的营帐周围一向许多人看守,为了能将她偷掳出来,陈王用尽了潜伏在敌营中的探子,还派了张正知特地在外面接应。

很快,守在外面的张正知赶了过来。

他翻身下马,问道:“下了多少药?”

士兵道:“不多,娘子等下应就能醒来。”

“嗯。”

张正知屈身蹲在昏迷的谢观怜身边,拨开她颊边的长发,盯着这张娇艳粉嫩的面容,唇角扬起:“观怜姐姐,终究你还是在我手上。”

上次对她没有警觉心,所以让她轻易逃脱了,现在不会了。

他倾身抱起谢观怜,翻身上马。

“撤。”

不知过了多久,谢观怜被马上的颠簸弄醒。

想到昏迷前发生的事,她没有打草惊蛇,继续佯装昏迷,隐约听见察觉马停下,有人在禀话。

“大人,似乎是发现了,出去的路都被围住了。”

张正知没料到沈听肆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他抬头觑向上空的日头,道:“先寻个地方躲一躲。”

为了不被沈听肆发觉,他带来的人并不多,只能先避着。

“是。”

下属去寻地方隐匿踪迹。

张正知抱紧怀中女人,低声呢喃:“怜姐姐,我不会将给你给他的。”

谢观怜听见熟悉的声音一怔。

是张正知。

正当她暗忖着如何从张正知手中逃走,身子陡然坠下,她及时压住惊呼没有发出声,下一刻稳当当的又被人接住了。

少年含笑的腔调慢悠悠地传来:“怜姐姐醒了这般久,还不睁眼吗?”

张正知翻下马将缰绳丢给身边的人,含笑地凝睇怀中女子黑鸦似的眼睫扑簌地颤着。

在他说完后,她仍旧没有睁眼,仿佛还陷在沉睡中。

张正知挑眉,“再不醒,我便要亲你了。”

说罢,也没给她回应的机会,俯身凑去。

“张正知!”

女人音含惊慌,纤玉指腹抵在他的唇上,别头留给他白皙的耳畔。

张正知慢悠悠地抬眸,好笑地看着她泛红的耳畔,倒也没继续往下。

他顺势抬起头,笑得无害遗憾地轻叹:“我还以为怜姐姐还昏迷着呢。”

谢观怜从他怀中挣扎着下去,脚尖甫一落地,张正知一臂捞起,让她靠在怀中。

“观怜姐姐身上的药效还没有散去,靠着我会好些。”

谢观怜别无他法,浑身无力得只能倚在他的胸膛。

下属尚未找到合适的藏匿处,张正知也不急,扶着她坐在一旁的石上。

一坐下,谢观怜就旋身靠在树上,扬起一双天生湿红的眼觑着他:“你将我带出来作何?”

张正知坐在她的身边,笑道:“自然是救怜姐姐于水火之中,你不是一向想逃离沈听肆的身边吗?我是来帮你的。”

他说得自然,甚至还有讨好的乖。

谢观怜轻扯唇角,垂眸没说话,心中却生烦。

沈听肆在她身边放了多少人,她很清楚,想要将她从里面带出来,只怕是倾尽了所有。

而如今张正知与沈听肆对立,此刻费尽心思的把她从带出来,绝不是如他所言为了救她,极有可能是用她逼迫沈听肆。

“怜姐姐是在想,我会不会用你去逼迫沈听肆吗?”张正知单手撑着下颌,睨她沉默地靠在树干上,好奇地问道。

谢观怜没说话。

他弯眼浅笑,“是这样,怜姐姐还是这般聪颖。”

如今沈听肆带着大军压境,将他们逼得一退再退,只能蜷缩在秦河连出去都难,所以他只能另想法子让沈听肆兵败。

而谢观怜便是其中关键。

不过他并不打算真的让谢观怜真的身处险境,只会放出消息谢观怜在他的手上,若是能引诱沈听肆入陷阱,他就会直接杀了沈听肆。

“怜姐姐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知道,我思慕你许久。”张正知弯一双桃花目,少年意的爱慕从眼尾泄出。

此话他早在很久之前便已经说过了,但大多数时皆是在她不留意时低声说给自己听的,偶尔会说喜欢,但她从未在意过。

今日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用温柔含情的腔调说出。

可当他说完后只等来阒寂的沉默。

张正知神色淡下,看着她。

女人眼帘微垂,神似长江上浮挂的一轮冷艳皓月,默了良久,忽然轻声开口问:“所以当初是你做的对吗?”

张正知望着她缓缓的露出少年无害的笑,“我不知道怜姐姐指的是哪一件事?”

他做过很多事。

谢观怜与他对视:“在雁门派人传我是天煞孤星,背地故意对月白说我只将他当成替身,让人在嫂嫂面前说我与兄长有私情,让嫂嫂将我嫁出去,以及在迦南寺派人将我掳走。”

或许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这些啊。”张正知没有反驳,对她露出恍然的笑:“我还以为怜姐姐早就知道了,所以当时才会趁着我不在,而悄悄离开呢。”

谢观怜抿唇。

她是在当时听了沈月白的话隐约猜出这些事,但她仍不愿相信,当年那个跟在身后的少年,竟在背后这般对她,辱她名声,驱走她身边的人,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毫无余地的心狠手辣。

张正知靠在身边抻长了腿,望着雀鸟飞过的苍穹,平静说:“你眼中从未有我,我只能让你被人厌弃,待到一无所有后,你才能正眼看见我,如我爱慕你一般,爱慕我,依赖我。”

他羡慕被她主动靠近的人。

“还记得三年前我约你去赏雪那日吗?”张正知侧首看向她。

谢观怜记得,当时她出府时遇见惊马,及时被赶到的张正知救下。

他见她记得,续说:“其实那匹马是我放的,我曾想过,要不干脆杀了你,将你的骨血藏在只有我能看见的地方。”

只是后来看见她鲜活的面容又下不去手。

正是因为察觉日益增长的杀意,所以他才会去秦河,只是没有想到他赶走了沈月白,又来了个沈听肆。

张正知浅笑晏晏的在她讶然微扩的眼神下,温声说:“你看,我爱你到宁愿隐藏真实的我,也愿意为了你改变,你凭什么不多看我一眼,我都说了,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可能

当不在乎那些人的,你却一个字都放在心上。”

他在迦南寺见她又看上了别人,是真想过,她若是真喜欢那人,他与人共享也可以,但她却没放在心上,甚至还和以前一样,看都不看他几眼,只顾着与别人爱恨情仇。

“怜姐姐,你是我见过最冷血的女人,我从年幼时就爱慕你,一心想要娶你,你却能忍心我一直看着你与别人的情情爱爱。”少年语气中全是对她的埋怨。

若在往日,从未遇见过如此变态之人,谢观怜或许会惊讶,可当她遇见过沈听肆之后,听见张正知这种话只觉心如止水。

谢观怜摇头望他,轻声道:“张正知,你这不是爱,只是想占有,就像是一件触手可得精美的物,你看得久了便觉得应该是你的,你所说爱慕,全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张正知看着眼前的女人,金灿色的光透过树枝在本是妩媚的削尖儿脸上落下阴影,不知怎的似有一抹若有若无的怜悯。

“不是爱?”他低声呢喃,不知怎的眼尾抖出浅笑。

这么多年,他的目光全在她的身上,她笑,他便一整日都欢快,她哭,他便一整日都是阴郁,她看上别人,他便嫉妒所有被她目光所及的所有人。

如今她却说不是爱。

张正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诮笑她:“我的确不知道什么是爱,你就知道吗?你若是会,沈月白会远赴王庭,谢明怿会被驱去高丽,甚至连沈听肆也怕你逃走,将你囚禁得死死的,谢观怜,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不懂,你也一样。”

谢观怜沉默。

就在两人沉默时,前去探查的人急色匆匆地过来,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张正知目光一顿,转而落在谢观怜身上,眼底闪过恼意,拉起地上的谢观怜,不由分说将她打晕。

谢观怜垂下眼皮昏了过去。

张正知揽住她的腰,招来人吩咐道:“你带着她先从另一边小路往下走,我等下再追过来。”

沈听肆的人已经快要找来了,现在只能让人先带着她走另一边,随后在汇合。

“是。”那人接过昏迷的谢观怜,随后往另外一边走去-

谢观怜被扛着,身子颠簸得令人难受,睁开眼便发现又在马上。

她没有打草惊蛇,继续佯装昏迷。

不知这人要带自己去何处,穿林涉水许久才似口渴了才停下。

士兵见她还在昏迷,放心地放在一旁,蹲下身掬水,没有发现身旁的人已经清醒了。

谢观怜趁他不留意,拿起地上的石头猛然朝他砸去。

他一时不查被砸得眼冒金星,待到回神后才发觉她已经逃了。

士兵心道不妙,顾不得尚在流血的头,赶紧吹了哨子,然后追过去。

谢观怜还没跑多久就遇上正领兵的张正知。

少年身骑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望着浑身狼狈跌坐在地上的女人。

“怜姐姐,你要去何处?”

谢观怜被忽然掠在面前的马惊跌于地,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喜怒,哑着嗓子道:“路上遇见了追兵。”

张正知笑了,从马上翻下来蹲在她的面前,一如往常般道:“那应该跟着你的人去何处了?”

谢观怜避开他怀疑的眼神,镇定道:“不知道,天太黑了,我们跑丢了。”

林中又黑,跑丢也于情于理。

不知他究竟信没信,弯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既然跑丢了,林中又危险,怜姐姐应该找个地方等着我来找你的,不应该乱跑。”

往日不大点儿的少年如今生得高大,抱着她仿佛抱着孩童,翻身上马置于身前。

张正知垂眸看着怀中安静的女人,心中早就知道她不会乖乖的。

“怜姐姐,别以为我……”他抬起手刚触及她的脸颊,一支长箭带着煞气呼啸而来。

张正知下意识偏头,箭穿过他的耳垂透穿前方的树干,杀机尽显。

他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支箭又紧接而来,直冲他的脑袋。

莫说张正知,就连谢观怜都感受到了浓郁的杀意。

张正知抱着人闪身躲过,脸上划过一道血痕,顺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山坡上,青年持弯弓,指尖勾紧箭弦对准着他,又放了一箭。

张正知再度避开,这次手臂被划伤,抱不住怀中的人松开了。

谢观怜在地上滚了一圈抬头看去,恰好与青年对视上。

不远处的青年看着她,眼中并无情绪,“怜娘,过来。”

谢观怜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还没开口便被张正知攥住手腕,捂住口鼻。

“不许跟他走,不然我杀了你。”

张正知恶狠狠地盯着谢观怜,往日的无害被撕破,露出眼底对她的怨怼。

谢观怜被他此刻脸上的狰狞吓得屏住呼吸。

似看出她眼底地恐惧,张正知蓦然回神,不顾对面的箭对准着自己,再度抱起她低声道:“怜姐姐,我一直不舍得伤你,你别跟他走,你和他走了,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真的会的。

谢观怜察觉他说的并非是假话,紧张地攥住他的袖子。

张正知避开身后的箭,看了眼正朝这边而来的男人冷笑,侧首对谢观怜道:“让他不许过来。”

谢观怜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青年,“你别过来。”

女子的声音在嘈杂声中很轻弱,传入了沈听肆的耳中,他还是下意识勒停了马。

张正知见他真停了,冷嗤:“真听你的话,不愧是怜姐姐,驯狗得当。”

说完,他压下嫉妒,掐住她的脸颊,冷沉沉地盯着对面,亲昵地覆在她的耳畔道:“他这般听你的话,如果我让他自断一臂,或是自我了断,你说他会不会听话?”

谢观怜攥住他的手,怒斥他:“张正知!”

张正知乜她俏白小脸上的担忧,目光放在不远处,“怜姐姐放心,我不会让他自断一臂的。”

谢观怜一口气还未松下,下一息又听见他慢悠悠地吩咐身边的弓弩手。

“备箭,杀了沈听肆。”

弓弩手搭起弓箭对准前方,

而前方的沈听肆却没有动,只盯着她,没有要闪躲之意。

张正知见他真的会为了谢观怜而束手就擒,本应值得高兴,可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愉悦,反而升起如蛛网般的密密麻麻地嫉妒。

尤其是怀中的女人不停地挣扎,“沈听肆,快让开。”

她不需要他救,张正知不会真的伤害她,可却会真的杀了他。

可无论她如何拼命让他离开,他都似未曾听见,目光平静地落在她的身上。

喜欢从她脸上露出对他的担忧。

这一刻,她所有的表情都是真的,甚至他还从她慌乱的神色中看见了一丝微弱的情意。

她不舍得他死。

张正知捂住谢观怜的唇,嫉妒冷嘲:“我倒要看,他是不是真的心甘情愿为了你死。”

手一抬,弓弩手们拉长弦,数十支箭对准一人。

“放!”

随着冷淡的命令,谢观怜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一动不动的人,肩上被一支箭射中。

尖锐的箭都穿透了甲胄,他却看着她笑了。

“沈听肆——”她的瞳孔骤缩,用力挣脱被桎梏的双手,半边身子往马下坠。

张正知一把捞起她。

“放开我!”她抬起通红的眼。

此刻她像是疯了,眼前全是沈听肆中箭的画面,连带着也对张正知生了怨怼。

谢观怜恶狠狠地看着张正知,仿佛要将他杀了。

张正知被她的眼神烫了,别过眼,还是吩咐手下人停手。

“沈听肆,我不杀你,你让人退开,放我们走,不然我便与怜姐姐一起殉在你面前。”

他的确是这样打算的,既然逃不掉,那他与谢观怜死在一起也可以,说不定能一同入轮回,来生还能再遇见。

如此想着,张正知垂眼看她的眼神含着缱绻的笑,低声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怜姐姐,若是他不放人,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不过我不会让你痛

苦许久的,我会直接割破你的脉搏。”

谢观怜则被桎梏得无法动弹,听出他语气并非是商议,而是真的。

张正知真的会在临死前先杀了她。

可现在她无心去想他话中的真假,仓惶地颤着被泪水打湿的眼睫看过去。

马上的人已经跌落在地,气若游丝地被人扶着,都这样了他还在偏头吩咐人放行。

谢观怜想要开口唤他,可张正知蓦然夹紧马肚,抱紧她一鞭挥在马身上。

骏马如箭羽般朝下而奔去。

如此快的速度让谢观怜浑身紧张,尤其是少年的腔调混着风袭来,像是感叹又带着点冷淡。

“怜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

谢观怜没有回答他的话,好似被马疯狂往下奔跑的速度吓到了:“张正知慢点,我害怕。”

见她实在难受,张正知调整了马的频率,刚将她往下掉的身子拢在怀中,小腿忽然剧烈一痛。

他咬紧牙,强忍着继续朝前跑。

但他带来的人本就不多,所以很快便被身后的人追上围住了。

张正知身下的马已经彻底不能跑了,瘫在地上呼哧地喘气。

他从马背上落下来单跪于地,连着谢观怜也落了下来。

张正知还欲将她抓住。

刚伸出去的手又被射穿,死死地钉在地上。

张正知痛苦嚎叫着,顺着一旁转头看去。

刚才还身受重伤,快要昏迷过去的青年手持弓弩,眉宇清冷,阔步而来的衣袂随风扬起,丝毫没有受伤的虚弱。

张正知见他安然无恙就知被骗了,顾不得被钉在地上的手,猛地拔掉去抢谢观怜。

可还没触碰,他的整只手便被砍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听肆越过他,弯腰抱起地上女人。

而她红着眼扑进他的怀中,连哭都来不及,神色焦急地查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沈听肆,你身上的伤……”谢观怜泪珠如雨落,双手攀在他的肩上四处寻着:“可伤得重?”

方才那么多的箭全射在他的身上,她只要想到手便抑制不住在颤抖。

沈听肆握住她的手,低头放在脸上,轻轻地蹭了蹭:“没事。”

谢观怜没发觉他那双茶褐色的瞳珠中噙着浅笑,埋头找着他身上的伤,微翘的秀美媚眼儿里汪着晶莹的湖水。

他低着头,由她攀看。

直到她解开甲胄,里面露出的金罩衫,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谢观怜又掀开金罩衫,看见里面的内衬雪白,才确定他真的没有伤口。

“你…没受伤…”她抬起眼呆呆地看着他,这会也留意到他身上的甲胄虽然破了,但却没有血。

沈听肆抬起手,指腹拂过她颊边坠着的泪珠,低头吻去那一滴泪,喉结轻滚:“嗯,没有。”

“那你又骗我。”谢观怜咬住下唇,后怕的颤栗再度如破堤的河水袭来,忍不住用力拍打他的肩膀。

在看见那些箭朝他射去时,她连心跳都止了,甚至产生许多疯狂的念头。

没想到只是一场戏。

也好在只是一场戏。

想扑在他的怀中,浑身颤抖地开始哭:“骗子。”

沈听肆环住她,轻抚着她轻颤的后背。

其实从他知道谢观怜被人带走后,他就急忙赶来了,并非是提前在里面穿了金罩衫,即便没有穿,他也会为了想得到她所有情感而同意。

不过此乃下下策,他并不想用死来得到她,死后他无法保证她会永远记得他,或许就像是那个小僧人,只短暂的在她心中存留过。

他想要长久,想要她的全部。

谢观怜哭够后想起了张正知,从他的怀中抬起脸,往后旁边看去。

少年被压在地上,身下全是血,残缺的手臂在他的眼前,他没有看,而是盯着她。

身边全是嚎叫声,而他却如同死尸般一动不动的和她对视。

张正知从未在她的眼中看见过这种神情,就像……满心满眼都是这个男人。

原来她也会爱人。

不知为何,张正知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他也曾摔伤过,她蹲在身边仔细地为他擦拭伤口,那时候他便下定决心,想要不择手段地得到她。

可无论怎么做,她的眼中都是别人。

最初是不知名的小僧人,然后是沈月白,如今又是沈听肆。

张正知死气沉沉的倒在血泊中,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尽管方才他说了那般多偏激的话,可始终没有伤过她,谢观怜想过去看他。

沈听肆握紧她的手腕:“怜娘。”

谢观怜最终没上前,看着张正知被人带下去。

待到此事处理完,她还在恍惚中,直到身体腾空下意识勾住他的脖颈才回过神。

沈听肆问:“怜娘回吗?”

天已昏沉,仅有天边弯月露出的一轮稀薄光亮,照得他的瞳珠清冷明亮。

他所问的回去,并非是回到营帐,而是问她是否回他的身边。

谢观怜看着他清冷的轮廓,靠在他的怀里,微不可查的轻‘嗯’了声。

话音一落下,他先是一怔,随后踏着月色一路奔回营帐。

几乎是刚撩开帐帘,传唤的热水都还没有抬来,他便将她放在榻上,俯身捧着她的脸细吻。

“怜娘今日为我难过了。”

他眼含浅笑,指尖拨弄开花色的长裾,拂她颤栗的每一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