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娘子身体一向好,除了心,身上甚少生什么大病,所以蓦然听闻尼姑这般说,她急忙忙放下手头事赶过来。
“别担心,我没事,就是坐在这里透气冷静一下。”谢观怜这会心中的燥热已经平息,手脚冰凉地坐在榻上,由着小雾给自己披上披风,垂的眉眼透着透白脆弱的柔顺。
小雾闻言松口气,替她整理裙摆时看见上面的痕迹,疑惑地问道:“娘子你裙子这是怎么了?”
谢观怜懒懒地睨了眼裙摆上梅花乳茶干枯的污痕,缓声道:“这是刚才与月娘在梅林赏景色时不小心沾上的。”
“娘子和月娘子在梅林赏雪,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来了?”小雾又问。
谢观怜将刚才遇见的事,简单与小雾说了声。
小雾先是一怔,随后大骇,“娘子这人好生大胆,这里这般多人都能做出这等事!”
谢观怜神情肃然,淡淡地牵着裙摆看绣鞋上残留的药粉。
这个男人恐怕不只是觊觎她的美色,而是听了谁的命令。
最初她以为是李府的大夫人想要她去陪葬,刻意派人半夜来她院中勾搭她,但今日却又觉得或许并非如此。
大夫人再如何也不会用这种,会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污名陷害她,然后再让她顶着一声污名去陪那早逝的儿,所以是有谁真的想要害她。
至于是那谁,她暂且还不敢确认。
小雾不如她冷静,这会儿已经慌得在屋内踱步:“娘子,这可怎么办,万一那人再来…要不要我们告诉给寺中的人……不,不能说。”
一旦说了,大夫人便能以此事将娘子接回去,然后给早逝的姑爷陪葬。
可不说,看不见的危险随时都在身边。
小雾丧着脸瘪嘴,想出最后的退路:“娘子,我们怎么办啊,要不然我们逃吧,逃回雁门,大郎君到底是娘子的亲兄长,应当不会见死不救的。”
回雁门是最下之策,但至少能有人护。
谢观怜安抚受惊的小雾:“没事,不用担心,那人应该是被谁买通的,亦是惜命之人,暂且我们无碍。”
顿了顿,说:“有点冷了,我们先回去罢。”
小雾心中虽仍旧不安,还是乖乖地压下惧意,扶着她往外面走。
大雪过后,外面寒风肆意,席卷得人脸皮发干。
谢观怜刚走到明德园门口,远远儿的便瞧见月娘身着单薄素裳,手指搅着帕子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月娘在看见她的瞬间,眼眸登时亮起,朝着她小跑过去:“怜娘你无事罢。”
谢观怜收回视线,摇头:“没事。”
此时残留在身上的迷药早就已经散了,脸颊透出的脆弱苍白是回来时被冷风吹的。
月娘仔细地打量她的脸,美眸中露出一丝担忧,接替过小雾的扶着她,关心地问:“怎么忽然就病了?”
谢观怜对月娘摇头,柔声回答:“无碍,是幼时的老毛病发作了。”
月娘闻言,轻叹:“那你和我相识,我身上也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这些年看似好了些,实际只要沾了一点冷冻就会再次复发。”
谢观怜笑了笑,不经意地问道:“月娘不是在梅林等我吗?怎么回来了?我刚还与小雾说,等会找人知会你一声呢。”
月娘轻轻地敛睫,扶着她的手往她的禅院走着,解释道:“我在梅林迟迟等你不归,便回来寻你的,结果听一小尼姑说你晕在了梅林,就让小雪去找你,可我又久等不到小雪回来,结果刚出门就瞧见你与小雾回来了。”
进到院中,小雾将寝居的门推开,冷寂的小室内霎时涌入女人身上特有的胭脂粉香。
谢观怜身上的披风被小雾解下挂在木架上,里面的衣裳完整地倚坐美人榻上,绽开的裙裾上还晕着一块干枯的乳茶色。
“娘子来暖暖手。”小雾将暖炉燃起,又将汤婆子递到她的怀里。
月娘坐在一旁看着她白净的颊边浮起暖意的粉,一双眼尾盈出含情的春意,瓌姿艳逸的容色在素雅简单的清修房中夺人心魄。
谢观怜是她见过最美的女人,不仅是容色,更有从骨子里透出的勾人美。
拥有这般美貌,恐怕只要她勾勾手,不少男子就都会蜂拥而至,为她生死不顾……
渐渐,月娘看得有些失神,嘴里说的话也忘记了。
“月娘?”谢观怜正听着她说话,察觉忽然她消了音,眸含疑惑地乜去,却见她正失神地盯着自己。
月娘霎时回神,耳尖红红地垂下头,“没……只是刚刚想到怜娘生得这般好看,却要守着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人,实在可惜了。”
谢观怜莞尔:“无甚可惜,若是夫婿尚在,我现在恐怕不一定过得比如今好呢。”
月娘抿唇笑了笑,忽然问:“那怜娘若是再遇见喜欢的人,会想再嫁吗?”
谢观怜没有迟疑地摇头:“不会。”
她没打算再嫁,也不会再遇上喜欢的人。
月娘闻言眨了眨眼,没在继续问。
两人在房中聊了片晌。
时过哺时,月娘看向外面,说道:“现在也不早了,怜娘正病着要好生歇息,我便不打扰你了,我回去看看小雪回来没有。”
谢观怜没挽留她,让小雾代她相送。
月娘笑着婉拒:“不用,我们就隔了一道墙罢了。”
“好。”谢观怜眸含浅笑地目送她。
待月娘走后,小雾刚关上门便听见谢观怜的吩咐声。
“小雾,等会儿你悄悄去问问,今日有谁走路颠簸不稳,顺便也送封信回李府,问问大夫人近日的身体可还好,儿媳无法尽孝在堂前,每日都心中挂念万分。”
小雾猜想她是想要查此事,连应下,再趁着外面没有天黑,赶紧往外而去问话。
谢观怜眼眸半阖地靠在美人榻上,素白的被褥遮住下半张小脸,露出的额盈白。
她素日与人无怨,究竟会是谁想要害她?。
小雾年纪小,性子天真无邪,讲话又极有分寸,主动和人结交很容易便与人打成了一团,所以那日谢观怜吩咐的事,她很快便打听到了。
那日梅林之中确有一走路捂臀的跛足男子,但那人只是来禅佛的香客,当日就离开了迦南寺,后续也没再来过。
而送回李府的问候信也没有任何,大夫人还是如以前一样。
仅剩的消息断在了此处。
谢观怜暂且将此事放置一旁,这几日都专心在房中练习梵语,想着将丢失的那张纸重新抄录一份。
可那封信已经很久了,上面写的什么她记得,可字迹如何模仿都不对。
哪怕她曾经每日都拿出来反复观摩,也还是在丢了半个月不到,就已经忘得干净。
她不免盯着这些写了无数遍的字气馁,心中又想沈听肆了。
原是想再去找他,可自从那日她冒犯地吻过他的喉结后,她发现自己再如以前那般,不经意路过他时常会去的书阁楼与佛塔,却一次都没有碰上。
其实这些地方找不到他人,她去后山的竹林小舍,应是能碰上人。
但谢观怜想了想,还是打算暂时不去他的面前。
月娘病了一场,初愈后几乎不去训诫堂了,谢观怜倒是每日都去,作息与往常一样相差不大。
一切都好似回归至半年前刚来的模样。
相比较她忽然的安静,另一边的小岳却发觉不对劲。
他家郎君似乎变得有些古怪。
任郎君如何维持和往常一样的
习性,他总觉得有不对之处。
比如郎君这几日清修没下山,一直都在后山的竹林小舍看书、禅悟,偶尔喂那些豢养的兔子。
看起来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
可每当有风吹过门檐上的竹节风铃,郎君都无端转头盯着空空如也的门,直到手中的胡萝卜被兔子抱着啃到手指,疼痛传来他才面色如常地转过头。
转过来,他又继续盯着窝里的兔子,没有抽出手。
而兔子睁着通红的眼睛,蠕动三瓣唇,似在疑惑味道为何与之前不同,所以又抱着啃了下。
指尖不断有咬痛传来,沈听肆连眉心都未曾颤过,漆黑的眼珠如同不会转动般,直直地凝着它通红的眼。
愚蠢得像是谢观怜,连咬的是什么都不知。
他看了许久,慢条斯理的将手指从兔子的口中抽出来,单手捏住它垂拉的耳朵,举止温柔地抱在怀中。
小岳见他原本好生生得喂着兔子,忽然做出这样的动作,下意识唤了一声:“郎君?”
沈听肆乜了眼怀中温顺的兔子,淡声道:“没什么,出去将它放生了。”
话毕他头也没回地朝着后山走去。
小岳一脸古怪的盯着他的背影,挠头想着郎君说的放生是什么意思?
这几日没有下雪,所以后山的树枝上堆积的白雪隐有消融之意。
枯枝上滴落下一滴水珠,恰好落在青年含着温情眼角,顺着冷感的脸庞往下滑落在下颌,像是泣下的一滴温情泪。
白虎趴在他面前像是一只小猫儿般求抚。摸。
他不喜触摸许久没有清洗的白虎,单手提着兔子的耳朵,露出的清瘦骨节被冻得隐隐泛着漂亮的淡粉痕迹。
兔子这会蓦然察觉到了危险,在他的手上拼命地蹬腿,可无论它如何挣扎都避免不了被白虎一口撕碎成两段。
沈听肆看着无辜的兔子被饥饿的白虎凶残地撕碎,血顺着白虎尖锐的齿尖一滴滴落在白雪上,心里奇异地浮起难言的快意。
自上次之后,他近来时常会做那种充满涟漪的,潮湿的,血腥的梦。
梦中的他就像是这只尚未开智的白虎,将谢观怜近乎侵犯般撕碎了,她倒在榻上破败得像是一朵凌乱的花,全身都是潺潺流出的血。
所以现在白虎粗鲁地进食取悦了他。
他深邃的眉眼浮起一抹温情,敛下的长睫遮住眼瞳上浮起的迷离愉悦。
他养的从不是什么兔子,而是给白虎撑过冷冬的食物。
不过一只兔子自然不能填平白虎饥饿的肚皮,它吃完后抬起还有血的脸,腆着脸朝他叫了声。
沈听肆对它的贪得无厌业已习以为常,素净的手指温柔地瘫了瘫,浅笑道:“没有了,我都埋了,这是最后一只。”
白虎似不信他将活生生的兔子都埋了,歪着头围绕了一圈,确定是真的没有了便转身奔进深林之中。
雪白的地上只有一滩鲜艳的血,连骨头都未曾留下。
沈听肆收回视线,衬顺僧袍,步伐温吞地离开此处。
下山后,他还未曾走入院门,忽然听见从院中传来小岳与女子的交谈声,脚步微微一滞。
“怜娘子,郎君刚出门不久,奴也不知他何时回来,不若你等下次再来罢。”小岳看着眼前的姿色绮丽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可惜。
原以为是郎君这棵铁树开花,孰料开的竟是别的人花。
已婚的寡妇,这样的身份莫说是嫁与郎君了,待到日后郎君回了秦河,像怜娘子这样的女子,只怕是连暖床都配不上。
谢观怜听见小岳说人刚走不久,心中没有失落是假的。
这几日她原是打算欲拒还迎,先放沈听肆几日清闲,好让他时时回想起那日的吻,从而对她产生深刻的记忆。
但昨日她忽然顿悟,沈听肆这样的人可与寻常人不同,若是寻常男子被撩拨得失了控,定然是日夜都会生梦,但他可不会。
她越是疏离,他越是难以抓住,甚至还会因为她没有出现在眼前扰乱他的佛心,而迅速恢复如常。
以他的自持之力,恐怕下次相见,他就已经心如止水了。
所以谢观怜反应过来后连夜变了理由,今儿就来了这里,但却来晚了一步。
真乃来不逢时也。
谢观怜压下眼底的失落,柔声对小岳道:“多谢这位小哥,若是悟因回来了,能不能请你帮我带一句话给他?”
小岳点头:“娘子请说。”
谢观怜启唇欲说,身后便响起脚步。
“找我吗?”
“郎君。”小岳看见从外面走进来的青年,恭敬地唤了声。
谢观怜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看去。
青年似刚从山上下来,脖颈上佩戴的玉色菩提珠上还有雪水融化的湿气,行动间灰白的僧袍如云海翻滚,纤尘不染。
“悟因。”她矜持的在脸上露出欢喜。
沈听肆没有看谢观怜的脸,平静的从外面走进来,动作斯文掸了掸袍摆上的沾染的落雪湿痕,垂下的沾雪眉眼闪过极淡的冷恹之意。
小岳道:“郎君,怜娘子有事要与找您,正想独留话,让奴带给您。”
都见到本人了,谢观怜自不会说与小岳听。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他,娇怯地垂着细长的白皙颈子,柔声道:“怜娘今日来找法师是有事求助。”
沈听肆眺眼,乜过她微抿的红唇。
很微妙,他竟认出她今日唇上涂抹的那层唇脂,是用石榴研制的。
他淡淡地别过眼,脸上并无任何被上次影响的情绪,克己复礼温地温和道:“我刚从外面回来,容我进房换一袭衣袍。”
语罢,他顿了顿,补充道:“外面寒凉,檀越可进堂等候。”
谢观怜瘦尖下颌点了点:“好。”
与谢观怜说完话,他往寝居的台阶走上一步,忽而似想起什么似地转头,看向杵立得院中抓耳挠腮的小岳,吩咐道:“拦住后山的铁栏杆破了一个洞,你去将那洞用东西填补上。”
小岳挺直紧绷的身,一脸严肃地点头:“奴明白。”
虽然他莫名觉得郎君这句话是在打发他,但脸上不敢露出一丝情绪,好似经常发生这种事,而且每次都是他前去处理。
小岳看似冷静地抱起那些,整齐摆放在角落的锄头往外面走,其实连头也不敢回。
郎君真的很不对劲。
谢观怜看着小岳出去,心忖悟因这吩咐恰好,她方还在愁,若是小岳在这里不知如何开口说。
她心中感叹,侧首看着正进屋的青年。
历经上次之事,他竟还能如此淡然。
所以面对悟因这种没有生出情根的人,是不能放养,应该随时攥在掌心,偶尔抚摸几下,让他时刻都记着她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