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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蚕忍不住叹气起来:“小姐, 打从您自那白钰院回来后, 已经心神不宁一整日了, 世子殿下究竟怎么您了, 莫不是、莫不是……”她想起什么,担忧道:“莫不是上回您绑了他,他报复了您罢?”

说着,扳着指头开始分析:“世子要报复您,所以步步为营,昨日先去教训了杜公子一顿,今日再……不对不对,这事跟杜公子又有何干系?”

眼见她开始胡编乱造出好一场恩怨情仇的大戏来, 李秀色晓得自己这婢女的小脑瓜捋不明白, 拍了拍她额头道:“想什么呢,世子没怎么我,”她顿了顿, 沉思一瞬:“倒是我把他惹了。”

她再揉了揉下巴,低头静看了自己的手片刻,眼睫微微一颤,忽然道:“小蚕,你瞧瞧我。”

语毕,抬起头,还微微起身凑近了些,一张小脸快要贴至婢女眼前,似要方便她打量自己:“漂亮吗?”

小蚕被问得一懵,而后犹豫了一瞬:“小姐,世子出言侮辱您了?”

她激动道:“他怎么能这样!”

“……”李秀色默了默:“没有的事。”说完,撇了撇嘴:“这么说就是不漂亮了。”

她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又道:“再瞧瞧我。”

“你家小姐我,有什么过人之处吗?”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就是最好能够吸引人……将人迷得神魂颠倒的那种。”

小蚕还是被问得稀里糊涂,思忖了一番,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握住了自家小姐的手:“小姐,您在小蚕眼里,便是这世间顶顶好的,世子说您什么都没关系,您不必为了他的话伤心。”

……这都什么跟什么。

李秀色抽了抽嘴角,感动地拍了拍自家婢女的脑袋,而后抽回手,再撇撇嘴道:“这么说,也确实没什么过人之处。”

她重新坐好,又托起腮来,喃喃道:“小蚕,倘若颜元今那厮跟我说喜欢我,你信吗?”

小蚕乍一听见“颜元今”三个字还有些未反应过来,思忖了一瞬才意识到这是广陵王世子的名讳,当即脚下一抖,似吓了一大跳:“什么?”

李秀色:“看吧,你也不信。”

所以,饶是那世子说得那般真切,她还是觉得犹如雾里看花,不切实际。

可是也不知为何,那一句句的表白就像一团陌生又不散的雾将她笼罩,不仅扰乱了她的思绪,还让她心间也莫名其妙地燥热起来,直到现在都久久难以平静。

分明连拒绝的话都已经说明白了,没准那世子听完后就彻底断了念想……也不知自己在这心神不宁个什么。

李秀色甩了甩乱七八糟的脑袋,长长叹了口气:“迟早都是要回家的……”

小蚕没听清:“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李秀色坐直身子,笑了笑道:“是不是再两日出游便结束了?”

“是,明日佛典过后,咱们便能回府啦。”

*

佛典,是此次出游的收尾活动,不在庄中开办,而是前往距离不远的长安寺中。

寺中殿宇处处张灯结彩,僧人纷纷披法衣,举佛幡,设坛请佛,燃香撞钟,为众宫中来的香客诵经祈福。随后更有佛乐庙戏表演,隆重中倒也颇显热闹。

典礼持续到了下午,结束时,寺中才放了斋饭。

李秀色饿了一天,饥肠辘辘,混在人群中寻了个偏僻的位置坐,吃得起劲时,忽听身旁响起谁人的窃窃私语:“瞧,那不是广陵王世子……”

她正朝嘴里塞了一勺粥,闻声顿时一呛,小蚕在旁一惊,忙替她拍背。

李秀色好容易顺过来气,下意识抬头朝不远处看去,果然瞧见树下一抹熟悉的桃色身影。

今日斋宴众小郎君娘子并非是与皇后同用,所以气氛轻松许多,在场也可以随意走动。小郎君长身玉立,站在那处便好似一道风景,惹得四周的小娘子纷纷偷看,他却浑然不觉一般,自顾自同庙中的小僧童说着话。

李秀色也不知怎的,总觉得经历了昨日那一遭,再见着他,心中总有些怪怪的。她正要收回

目光,忽见一个身穿藕色锦裙、打扮精致的小娘子闯入了视线,小心翼翼地停在了广陵王世子面前。

颜元今恰与那僧童结束交谈,稍稍侧眼。

小娘子红了脸,微微抬头,似要同他说些什么。

二人站在树下,倒是有一种郎才女貌的登对。

李秀色远远瞧着,见那世子低了低头,目光似在面前的小娘子脸上落了一瞬。

忽听小蚕道:“小姐!您咬勺子做什么?”

李秀色一愣,低下头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将那勺子含在了口中,正无意识地咬着。因这寺中皆是木勺,上头还被自己咬出了浅浅的印子。

她忙将勺子扔回粥碗中,下意识扭头再朝方才那方向去看,却见广陵王世子竟也偏头朝她这边望了过来,李秀色心头一跳,忙收回了目光,低头佯装喝汤。

喝了两口,便又听身旁响起谈论声:“这娘子是谁,怎的这般大胆,在这种场合去同世子搭话?”

“你不认得?那可是谢国公家的千金。这小娘子早就对世子存了心思,之前不是还托她兄长给世子送过东西么?可惜似乎是被拒了,难受了好几天,画坊都未去,没想到还没放弃呢。”

“是么,竟是谢小公爷的妹妹,他……”

话未说完,却忽然噤了声。

李秀色偷听得认真,发现突然没声了,正在奇怪,却忽见面前缓慢走过一道人影。

那人身着一袭白衣,气宇翩翩,眉眼清俊,甚为眼熟,正是她曾见过两面的谢小公爷谢寅。

难怪那几个小娘子不出声了,怕是讨论人家妹妹被撞了个正着。

谢寅自这边席前经过,步子却又突然顿了顿,须臾,退了回来,停在李秀色所坐的桌位正前方,稍稍弯腰自地上捡起什么,放置在她桌上,温声道:“娘子的筷子落了。”

李秀色一愣,这才发现她摆在桌上的筷子掉了一支,顿时有些尴尬道:“多谢。”

谢寅微微一笑,扭头对身旁随从道:“再去帮李娘子拿一双。”

李秀色正要推脱说不必了,忽然不知想起什么,下意识抬起眼:“我未曾同公子说起,公子怎知我姓李?”

谢寅目光在她面上一落,笑了笑道:“娘子可知我姓什么?”

李秀色沉默一瞬:“……谢小公爷。”

“看,我也未曾同姑娘说起,姑娘却知道我的姓氏,想来我二人皆是机缘巧合罢了,李姑娘不必见怪。”

他语气温和,倒让李秀色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正要再说些什么,忽见面前直直走来一道人影,却看也未看她,只抬手揽住了这谢小公爷的肩膀,十足的亲昵态度道:“你在这儿啊?来,本世子正巧有事找你谈谈。”

话音未落,便已将谢寅拖离了她的视线。

李秀色微微一愣,见那谢小公爷也全然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踉跄着跟着广陵王世子去了。

小蚕在旁奇道:“世子同这小公爷关系这么好啊?”

陈皮不知何时迎了上来,站在小蚕身侧,也与她一同眺望过去,一脸不解地感慨:“对啊,主子什么时候和这小公爷关系这么好了?”

“……”小蚕皱起眉,扭头撇了身旁冷不丁冒出来的小厮一眼,陈皮也回看过来,对着比自己矮上足足一个头多的小丫头哼一声:“看什么看。”

小蚕也没再搭理他,见正好有下人端了新的盘子上来,忙替自家小姐接了一份。

盘中点心还是热腾腾的,冒着白气,香气扑鼻,李秀色只闻了一口双眼便亮了起来,欣喜道:“这是什么?”

那下人应道:“雪菜银丝素饼。”

李秀色点点头,美滋滋用筷夹起那饼,方放在嘴里咬上一口,还没来得及享受第二口,手上没拿稳,惊得“哎呀”一声,便眼见那素饼直接落至了地上。

这饼是寺中特制,每人只有一份,李秀色一张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一边嚼着嘴中劫后余生的那一口,一边哭丧着道:“没了。”

另边厢,颜元今并没将谢寅拉去多远,小娘子这边的惊呼声全然落进了这广陵王世子的耳里,他微微偏头,目光方在那掉在地上的素饼处停了一瞬,便见谢寅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世子,在看什么?”

颜元今收回目光:“没什么。”

谢寅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广陵王世子还搭在自己肩膀处的手,温和道:“殿下方才说有事要同我谈谈,敢问是何事?”

颜元今这也才发现自己手还没松开,“啊”了一声,将他一推,清清嗓子道:“我有说吗?”

谢寅:?

谢寅:“好像有吧。”

颜元今“哦”了一声,面不红心不跳道:“刚才可能是有,这会儿忘了,不是何要紧之事,没别的事了,你走吧。”

谢寅一头雾水,却见广陵王世子拍了拍他的肩,还贴心地替他指了个与他方才所行之路截然相反的方向,他无奈一笑,并未多言,只微微点头,便顺着那方向去了。

李秀色还在因为素饼伤怀,抬头时恰见那谢小公爷朝着远处离去的背影,反倒是广陵王世子径直朝她这边行了过来。

他并未看她,她却一瞬间不知为何紧张起来,正在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话还未出口,便见那世子只在她面前顿了顿,低头扫了一眼地上还未捡起的饼,随后便从她面前径自过去了。

陈皮唤了声主子,忙不迭跟了上去。

小蚕:“小姐,我怎么瞧这世子像是生你气了的样子。”

“有吗?”李秀色愣了愣:“可能吧。”

她拒绝得这么不近人情,生气也是应该的。

李秀色这么想着,又朝颜元今的背影望了一眼,便很快甩掉了脑中杂七杂八的念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可怜的素饼上。

这算得上是她这阵子吃的最对胃口的东西了,可惜只尝到了一口,真是令人难过。

佛典结束,众人便各自回了住处,李秀色回至紫萝园,已是傍晚时分。

她还心心念念着那一块素饼,只觉没有吃饱,肚子还是饥肠辘辘,正打算让小蚕帮自己整些东西来吃,忽听外头有人敲门。

小蚕去开了门,却发现外头站着一个面生的小厮,手中还端着个棕木食盒。

“给李娘子的。”

李秀色闻着味儿迎了出来,狐疑地瞧那小厮一眼:“这里头什么?”

小厮也不藏着掖着,当着她面打开来道:“是这个。”

盒中放着个玉盘,盘中高高一摞雪菜银丝素饼,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李秀色眼睛登时直了。

她第一反应是,好香。

第二反应是,这份量是要把她当猪来养。

第三反应抬起头,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小厮没答,只指了指那食盒侧面。上金笔雕刻的两个小字。

李秀色看过去,见上头正有两个金笔雕刻的小字——“广陵”。

小厮见她瞧着了,方才笑眯眯道:“素来都是旁人给殿下送吃食,只有殿下不收的份,这广陵王府的食盒,还是头一次这般送到小娘子手上呢。”

第148章 偷听

屋内, 桌上莹亮的烛灯照映出李秀色趴着桌边神色稍有些呆滞的侧脸,她对着食盒干瞪眼,盒中的雪菜银丝素饼还散着热气, 伴随香味, 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一边咽着, 一边盯着盒上的“广陵”二字,方才那小厮的话一直回荡在耳边,临走前还道:“世子说了,只要李娘子欢喜,即便是离了这里, 他也能日日给您送来。”

李秀色回想着,不禁喃喃:“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小蚕在旁认真思索:“小姐, 世子莫不会给您下了毒吧?”

“……”李秀色抬头睨她一眼:“瞎说。”

又将目光转回来, 皱了皱鼻子, 虽说心中仍有些犹疑, 但仍是道:“他好像在对我示好。”

小蚕这下听不懂了,愣道:“示好?”

李秀色点了点头:“简单来讲就是——”她眯了眯眼,语气一顿,哼一声:“追求我。”

“啊??”

小蚕吓了一跳:“追、追求您?”

自家小姐和那广陵王世子之间不一向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姐爱而不得世子爱搭不理的关系么,这怎么突然就大变样了?

李秀色挑眉,未置可否地嗯哼了一声,她沉思了一会儿,忽而坐直身子, 从盒中直接掏出了一个素饼, 大大咬上一口。

小蚕在旁见她吃得这么起劲,也没来得及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下意识道:“那小姐是接受世子的追求了?”

李秀色闻言当即呛了一口, 蹙起眉头:“这算什么,我哪有那么没骨气,一点吃的就将我收买了。”她嘟囔道:“我不过是饿了,这么好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从前她给这世子送过那么多次东西,眼下终于风水轮流转,她虽说还有些不习惯,可不知为何想想还挺大快人心的,不管那骚包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反正是尝到了翻身做大王的滋味。这么想着,李秀色吃得更津津有味了起来,心里头还有点莫名其妙的舒爽。

吃饱喝足,便是到了休息的时候,奈何李秀色实在吃得有些多,便想着要出去消消食,见小蚕这丫头眼皮打了半天架,晓得她是困了,便让她先行回房歇息,没让陪着。

明日便要离开这山庄,此地风景秀美,夜晚更独有风味,加上今夜温度适宜,微风缓缓,在庄中走走倒也舒适。

庄中多是铺了石子路,路旁摆着一些地烛,摇摇曳曳,倒也算明亮。李秀色沿路观赏花花草草,顺着路漫无目的朝前慢走,忽觉有些不对劲。

虽没听到动静,但总觉得有人在身后头跟着。

她下意识顿了步子,猛然回过头去,大抵是猝不及防,果然见着一道人影迅速闪去了一旁草丛。

她下意识摸上腰间小剑,戒备道:“谁?”

问出口时心中紧张万分,做好了一个不对劲就随时逃走的准备,本也没想到那人会应声,却不想那草丛后发出了点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即一个黑影慢慢行了出来,挠了挠头:“李娘子。”

李秀色瞧清他面孔,正是方才给她送食盒的小厮,她微微讶异:“是你?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厮毕恭毕敬道:“小的福冬,受世子的命令暗中保护娘子。”

“保护我?”李秀色一愣:“为何要保护我?”

小厮道:“世子只做了吩咐,小的并不知缘由。”

李秀色见他模样生得比那陈皮老实得多,想来确实只是按命令做事,便没有再多问,只道:“跟我几天了?”

“有两日了。”

李秀色点了点头,颇有些不自在地道:“我要自己逛逛,你离我远些。”

“是。”福冬应了声,便默默又隐去了暗中。方才他躲避并不及时,眼下消失却是瞬间无影无踪,想来是有些身手。

李秀色虚惊一场,晓得身后并非是什么坏人便松了口气,心中隐隐也有些奇怪,庄中戒备森严,那骚包没事叫人保护她做什么?忽又想起那夜去吴员外府时曾被跟踪,莫非颜元今便是因为这个?

她一边想着一边继续朝前走,路过百树榭时,忽听见不远处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再一抬头看去,便瞥见右前方的树下站着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似相拥在了一处,男子虽背对着她,但那一身蓝衣和发髻道冠却甚是眼熟,至于女子虽只隐约露出半张侧脸,但那轮廓也还是让李秀色一眼认了出来,如此精致俏美,不是乔吟是谁。

花前月下,微风正好,是个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李秀色看得脸红心跳,不好意思打断这对有情人的气氛,转身便想悄无声息地走,却忽见乔吟似乎从卫祁在怀中抬起了头,踮脚对着他的唇上贴了一记,而后似发觉什么,突然朝这边望过来,她心下一惊,下意识便寻了个最近的假山石后躲了过去。

假山上正有一只鸟飞过,恰恰替她遮掩了动静。

躲好没多久,确认没被发现,便听见乔吟的声音:“小道长,你心跳好快。”

卫祁在面上有几分红晕,似还未回过神来,半晌才支支吾吾道:“你、你方才……”

乔吟笑道:“我方才怎么了。轻薄你了是不是?”她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又并非是第一次破戒,你何必这般反应。”

“上次你、你碰的是……这次是……”

“是什么?”乔吟轻哼一声:“拉个手都不敢,每回都是让我一个小娘子主动,当真是个木头道士,无趣至极。”

卫祁在显然不知该回复什么,只依旧红着脸,半晌才道:“我近日追查那僵尸,查到了些苗头,待我抓着它,便会离师兄遇害的真相更近一步了。”

乔吟点头,故意打趣道:“也离你做俗家弟子更近了一步。”

说完话,却见卫祁在面色微微一变,乔吟心细得很,捕捉到他神情异样,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卫祁在并不会撒谎,沉默片刻:“我同师傅说起过这件事。”顿了一顿,续道:“……他并不同意。”

乔吟嘴角笑意敛去,看着他道:“什么意思?”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在瞬间冷了下来,连带着假山石后被迫听了个一清二楚的李秀色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卫祁在低声:“我……”

未等他说完,乔吟却忽然抢先开了口:“巧得很,我同我爹说起同你的事,他也不同意。”

她轻嗤:“那正好,你素来听你师傅的话,既然他不同意你还俗你便听他的不还是了,我爹不同意我与你在一起,我不如也听他的算了?反正你也从未说过会娶我,不是么?”

这小娘子俨然是赌着气,语气都比过去快了不少,卫祁在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并非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思?”乔吟气这木头道士摇摆不定,续道:“我虽已同顾家没了婚约,但我爹已在替我物色别的亲事,你听到这些便不吃味?”

“这几次见你,哪回不是我给你传音,苦苦等着你来,你何时主动来寻我一次?就连方才……方才这些,也都是我主动,倘若你真的心中有我,如何不会想我,又如何对我这般冷淡?现在还说起你师傅,卫祁在,你若并非真心喜欢我,若并非坚定要还俗,便趁早说个清楚。”

乔吟性子素来骄傲,却也一向沉稳,这还是李秀色第一次见她这般激动,想来是当真在气头上,她听得大气不敢出一声,正暗暗低着头替他们二人着急时,忽见面前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玄色绕银丝云纹长靴。

她一怔,登时抬头,正对上一双微微挑起的眉头:“你……”

一个音节尚未发完,就被李秀色跳起捂住嘴,一把拉扯了下来。

二人贴得极近,小娘子没放手,只对他拼命眨眼,而后朝着假山外的一处方向抬下巴示意,暗示他莫要没眼力见,外头那对鸳鸯此刻正在吵架,断不能被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惊扰了去。

颜元今被迫弯了腰,他方才从另一边过来,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鬼鬼祟祟的小娘子身上,并不在意其他,眼下余光才透过假山缝隙瞧见那树下熟悉的二人身影。他收回视线,任凭她捂着,眼神却在问她——你在这做什么?

李秀色读懂他意思,做口型道:“你管我。”

颜元今:“……”脾气不小。

他低垂了下眼,看了看她摁在他唇上的手,没有说话。

李秀色顺着他视线看去,心中猛然一惊,忙收回了手,想了想,还在衣襟上顺手擦了两记,仿佛刚摸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广陵王世子看在眼里,险些要气笑。他并未同她计较,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头还残留着这小娘子手心的温度,不光如此,还带着股淡淡的雪菜香。

啧,想来是吃得不错。

假山外的二人此刻却陷入了沉默。

卫祁在许久才低低又叹了口气:“我如何不是真心……阿吟。”

乔吟似乎有意激他,只哼道:“你真心不真心我又如何晓得?我只知道我会等你,但不可能永远等你一人,若你还要做你的道士,那说不定总有一天我撑不下去,便从了我爹,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我——”

话未说完,面前的人却倏然眉头一皱,而后忽地倾身,嘴唇覆上了她的。

乔吟顿时一愣,一双狐狸眼先是一瞬睁大,似呆了半晌,而后才慢慢闭上。

从未主动做过任何逾矩之举的小道士举止青涩,却带了股不顾一切的冲动,起初是唇齿相碰,而后抬手慢慢揽上她的背,将她更贴近一些,抱得更紧一些,似要揉进怀中,将这些时日所有克制的情感如数倾泻。

月光愈发柔和,似也在为有情人动容。

这边二人难舍难分,另一边假山后的李秀色却是如坐针毡。

广陵王世子倒是从容得很,不仅津津有味地看着,还轻轻啧了一声:“亲了。”

“……”

李秀色瞬间似被触到了什么敏感神经,双颊蓦地一烫。

颜元今侧过头看她。

而后忽地笑了:“在想什么?”

月光下,映得少年一双凤眼波光潋滟,他这么看着她,让她先是一愣,目光下意识落到他唇上,而后猛然一激灵,摇头轻声道:“我我,我什么也没想。”

颜元今眉头微微一挑,这小娘子方才的举动可没逃过他的眼睛。

她方才在朝他哪儿看来着?嘴唇?

思极此,他也不知想起什么,视线也不由得微微向下,在她唇上定了一瞬,光线有些微微的暗,小娘子的嘴唇却是盈润亮泽,色若樱红。

广陵王世子不知为何忽而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只觉唇上有些干,心中也微微燥热,似有一条小蛇直朝心中钻,令他忍不住快速移开了目光,喉结滚动一瞬:“你靠得太近了。”

李秀色“哦”一声,作势要往旁边退退,却忽被一把拉住胳膊。

颜元今摸摸鼻子:“……我没说这样不好。”

李秀色背靠着假石,不动了。

耳边沉默许久,忽听小郎君道:“那日的事,我会对你负责。”

那日的事?什么事?

李秀色惊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这事不都过去了吗?这厮为何又突然提起来,难道是她方才反应得太过于明显?

她轻咳了咳嗓子,摆了摆手,佯装镇定道:“不必了。”

广陵王世子嘶一声:“那怎么行?我颜元今并非那种人,我既然已对你……”他顿了顿,没去看她,像是又找到了一个借口,理所当然道:“既有了肌肤之亲,便是要负责的。”

李秀色眉头不由得皱起来,这骚包平日看上去随性洒脱,怎的碰上这种事思想这般老套?

她下意识又侧过身朝树下看了一眼,那一双人影仍抱在一处亲吻,大抵是吻得忘情,再加上他二人说话声音尚小,所以并未被他们发觉。

“世子所言差矣。”她回过头,小声道:“不过亲一口罢了,谁说有了肌肤之亲便一定要负责的。”

颜元今:?

李秀色努力跟他胡乱掰扯:“您别不信,举个例子,在……在我家乡那边,民风开放了点,大家亲吻都是随随便便的,家常便饭,完全没您想的那般严重,甚至有人昨日还在拥吻,第二日便形同陌路,这都是常有的事。我们那晚的事,您莫要往心里去,我也断然不会往心里去的。”

广陵王世子不说话了。

随随便便?家常便饭?

明明是他说要负责,可不知为何听这小娘子无比随意又轻飘飘的语气,加上这些越听越令人皱眉头的言语,仿佛自己才成了不被负责狠心抛弃的那个。

他沉默半晌,似是气笑了:“我怎么没听说青山镇……”

还没继续说下去,便被李秀色做手势打断:“嘘——”

假山外传来乔吟的声响,明显没了之前的怒气与怨念,反而多出了几分羞涩与娇嗔,她面露赧颜,半晌才道:“你、你方才……”

蓝衣道士却看上去没有过多羞涩,只道:“小道失礼。”

虽说的是“失礼”,神色却万般郑重,乔吟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嗫嚅一声“失什么礼,我又没怪你。”

卫祁在看着她,忽道:“阿吟。”

乔吟抬头:“嗯?”

“以后别再说那种话。”卫祁在轻轻叹了口气:“别说……那些,你要去找别人的话。”

他的神色平和中又有一丝脆弱,似真的在因为那些气言而受伤,轻轻上前拥住她:“是我错了。”

“我听不得那些。”

乔吟的心一瞬间又软下去,再说不出伤人的话来,只靠上他胸前,默默地点了点头。

气氛暧昧又柔和,一切仿佛都恰到好处。

李秀色正偷偷瞄着,胳膊忽然被撞了一撞,看过去,广陵王世子在质问她——我们还要躲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李秀色做口型道:“等他们走。”

颜元今扫了一眼,看那二人你侬我侬,很是嗤之以鼻地啧一声,等他们走?可看他们这样子大抵是抱不完了。

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眼睁睁看着旁人恩爱,而自己喜欢的小娘子还就在身边,这感觉委实有些古怪,也不算好受,尤其是他现在的心已经燥热起来了,只恨不得快些离开这里。

正思量着,便听耳后方传来响亮的一声——“诶?”

广陵王世子一愣,身旁的李秀色更是吓了一跳,双双回过头去,便见顾隽穿着一身碧色的衣袍,站在离他二人两步远处,一脸的惊奇:“昨昨兄,李娘子,你们在这做什么?”

声音不算小,惹得树下的二人也僵了一瞬,而后如惊弓之鸟,又很快分开。

那边的动静也吸引了顾大公子的目光,他望过去,愈发惊奇了:“卫道长,乔娘子?你们也在这里?”

“……”

“……”

颜元今对着顾隽肯定地点了点头,也不躲了,径直从假山后站了出来,一脸的泰然自若。李秀色则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站起身来,对着乔吟那边咧出个尴尬的笑容:“嗨……”

话音未落,便见乔吟的脸唰一下红了,大抵晓得方才全被撞见了去,什么也没说,转身便朝着远处跑了,卫祁在倒是愣完后对着李秀色这边礼貌地回了回首礼,一面唤着“阿吟”,一面跟着去了。

顾隽不晓得自己闹出了什么场面,一脸疑惑道:“他们这是……”

“没什么,”颜元今拍拍他的肩:“多谢你。”

顾隽又道:“那你们这是……”

颜元今将拍他肩的手收了回来:“不该问的别问。”

说完,偏头看了身旁的小娘子一眼:“回去么?我送你。”

李秀色眼下满脑子尴尬,也未反应过来拒绝,下意识道了声“好”,糊里糊涂地便跟着广陵王世子同顾隽道了别,再朝紫萝园方向去了。

五人在这百树榭不过聚了没有片刻,都未搭上几句话又分散了开,顾隽留在原地,瞧着他二人离去的身影,只好笑地摇了摇头。

离开百树榭许久,眼见着远远都能望见紫萝园的院门了,李秀色方才有些回过神来。

她居然同那骚包世子同行了一路,二人竟也一路无话,他就这么默默地陪着她走。

她忍不住先开口:“世子,快到了。”

“嗯。”懒洋洋应了一声。

李秀色停下脚步:“世子为何要送我回来,”她顿了顿:“您不是已经派人跟着我了吗?”

颜元今步子一顿:“你都知道了?”

他啧一声,朝着后方某一处的树后瞧了一眼:“这福冬还真是没用,好歹也是王府培养出来的影卫之一,暗中跟个人,还是个小娘子,都能被发现。”

李秀色也顺着他目光看了看,再收回视线:“您为何要派人跟着我?”

“保护你。”

他答得极快,倒让李秀色一滞,有些别扭道:“为何要保护我?”

小娘子咄咄逼人,颜元今也懒得遮掩,只笑了笑:“你问我?”

他凑近一步,点了点头:“那好,我倒也想问问你,既是至阴生辰,为何要瞒着不说?”

李秀色愣住。

许久才道:“什么?”

颜元今察觉她神色变化,只觉有些古怪,问道:“乙丑之年,乙丑之月,乙丑之日。你自己不知道?”

李秀色恨不得嘴角一抽,她怎么知道。这大概是原主的生辰,竟是个至阴之相,倒从未听小蚕提起过。

她眼珠转了转,硬着头皮点了下头:“对,你不说我都忘了。”

颜元今:?

颜元今笑了:“李秀色,你莫不是当本世子是个傻……”

没等她说完,便被小娘子打断:“我自小就没过过生辰,”她随口胡诌道:“你也知道,爹不疼,娘也死了,没人给我过过生辰,久而久之就忘了。”

颜元今一怔,话头倏然卡在喉间,什么话也都说不出来。

“你……”

李秀色没瞧见少年一瞬间流露出的状似于心疼的眼神,更没心思听他接下来的话,只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进去了,世子请回罢。”

说完,便飞快地离去了。

第六卷 都城乱(中)

第149章 英气

自出游归来, 已过了数日。

这段时日李秀色虽未与那广陵王世子碰上面,却还能收到他送上门的东西。

起先都是那雪菜银丝素饼,用广陵王府专用的食盒装得板板正正, 取开时还冒着丝丝热气, 这东西是长安寺后厨专做的吃食, 寻常地方买不到也做不出那特有的滋味,想来应当是那世子专程每日命人去寺里取的,这一来一回就得花费上半天的路程。

李秀色第一次收着时还微微有些讶异,第二次的时候便有些吃腻了,第三次的时候干脆让小蚕给门外每天雷打不动送货上门的陈皮传了话:“你请回吧, 我家小姐说了,感谢世子好意, 但以后莫再给她送了。”

陈皮道:“李娘子是不喜欢这个了?”

小蚕也没瞒着, 一心敷衍地点了点头。

这几日她也是彻底明白, 那世子八成真是看上了自家小姐, 原先小姐给他送个信都要被拒,眼下却是换世子来使劲地给小姐献殷勤了。

她同这个小厮也更是风水轮流转,想当初他在王府门前横成那般模样,叫嚣着“让你们家小姐死了这条心罢”,谁能想到今日混成了这般光景,这话怎么说都该换成她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本以为将人打发走后便不会再来,谁知隔了一日又是一个食盒送上门来,那小厮挂着一脸笑:“我家主子说了, 那素饼既是吃腻了, 便换些新鲜的,这是宫里御厨最新研制的糕品,这世间还没两个人吃过, 特意拿来给小娘子尝尝。”

每回小蚕开门时都是避开了府中其他下人,这回眼见着有旁院的丫鬟在边上偷偷地望,她忙道:“你拿回去吧,小姐不会收的。以后也莫要再来了,好在前几次老爷二小姐都不在,也没人撞见,若是叫旁人晓得世子整日给三小姐送东西,传了出去,影响怕也不好。”

陈皮又一次吃了闭门羹,回府便将原话一五一十搬给了自家主子。

广陵王世子到底是个沉得住气的,手里捏着茶杯轻轻地晃,只哼道:“有何影响不影响,本世子做事还怕别人说什么不成。”

陈皮挠了挠头:“主子,不是怕影响你,李娘子说了,是怕影响她自己。”

颜元今:?

“李娘子说她二八年华,芳龄正好,正是择婿的好年纪,不想因为主子您闹出些闲言蜚语,从而断了其他姻缘。”

“……”

手里的瓷杯硬生生一个不稳,杯中茶水都洒出了几滴,广陵王世子俨然是气笑了:“她真这么说?”

陈皮用力点点头。

颜元今将瓷杯“啪”朝桌上一放:“她说的也没错。”

陈皮晓得主子这是在说反话,心里正气着呢,便站在一旁识趣地没敢出声。却见颜元今忽而从位上站了起来,拎起一旁那被退回来的食盒,作势便要朝外走,他忙追上去:“主子,这是去?”

“出门,”广陵王世子懒洋洋道:“本世子亲自去替她断了那些劳什子姻缘。”

可还未走出栖玉轩,便见着一人影。

广陵王似已等待许久,不动声色地在他手中的食盒上望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只微微笑道:“要往何处去?”

颜元今扫他一眼,见他神色带了些疲态,似是一夜没有睡好的模样,应当是新换了一身银色鹤纹襕袍,饶是如此,也抹不去身上沾染的那股阴沉暗朽的尸气味道。

他神色带了些许讥诮:“我都没管你在何处,你倒是管起我来了。”

广陵王似没有同他争执的意思,只道:“今儿,陪我进宫一趟。”

颜元今本不想搭理他,抬脚正要朝外走,闻言步子却是顿了下来,想起王甫熊那桩案子,再看了看手里的食盒,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

过了午时,李秀色照例要出去逛逛,过两日便是乔姐姐的生辰,她需去备一些礼。

到了长街,买了快肉酥饼,正一边吃着,一边在琳琅满目间逛着,忽见不远处的书店前站着一道熟悉人影,正弯着腰,在观摩门旁挂着的字画,身旁跟了个小厮,也在帮他挑挑拣拣。

李秀色见了顾隽便深觉亲切,要上去打招呼时,听得不远处的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她随意瞥去一眼,便见着小桃花穿梭而过的身影。

马上少年耳后铃声清脆,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小桃花后还跟着一辆犊车,车速相比较慢了些,车内两边扇窗没有挂帘,能见着内里坐着的人影面容。应当是上了年纪,却依然临风玉树,只是面容有些苍白,他正看着窗外,目光不经意朝李秀色这边望了过来,恰与她对上一眼。

大抵是瞧着了她面上的胎记,不知为何,神色中有一瞬波动,很快又将视线移了开来。

李秀色也认得这张脸,脑中下意识蹦出昔日在幻境中曾见过的那一面,不由微微一怔。

“那是昨昨兄的父亲,当朝的广陵王,前阵子离都办些差事,近日才归城,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了。”

李秀色扭头微讶:“顾公子,你何时过来的?”

顾隽手里捧着画卷,应当是已买好了东西,微笑道:“方才便瞧见李姑娘了,见你望那边看得出神,想来是有些好奇,便多了句嘴。”

李秀色点了点头:“我晓得他是颜元今的父亲……”她沉吟了一瞬:“顾公子,你与这王爷相熟么?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同世子关系好么?”

她一口气问这么多,顾隽显然也有些没反应过来,愣道:“相熟的话,还是家父同他熟一些,顾某也只是小辈。平日里也没多见过王爷,他似乎并不怎么爱出门。至于同昨昨兄的关系……”他咦了一声:“李娘子何时关心起这些了?”

李秀色摸摸鼻子:“随便问问。”

两人又随意聊了些有的没的,提及乔吟的生辰,顾隽也想着要买些贺礼,便一道朝着街中的店铺而去。

没走几步,便听远处一声叫喊:“让开!快让开!有疯犬!疯犬来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轰隆作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撞翻了,前头的人也四处逃窜,一时间鸡飞狗跳。

李秀色与顾隽双双未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还是顾隽那看上去比他还文弱的小厮“嗷”了一嗓子:“公子!快逃!”

“逃?”顾隽方问出口,视线中便瞧见不远处的摊位后跳出了一只脖间拴了半根粗链的恶犬,身型庞大,双目通红,模样果真有些疯状,死死咬住身旁就近一人的大腿,硬生生撕扯下一块肉来。

有人拿了木棍去敲它,它也不管不顾,更疯癫跳起直接将那人一下扑倒,那人好不容易挣脱,当即丢了木棍,躲一边去了。

而在更远处一点,又闻见“嗷呜”几声声恶吼,定睛看去,竟还有两只,甚至体型更大,模样也更疯了些。

李秀色生来怕狗,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撒腿便想跑,见身旁的顾隽还愣着,硬是拽上他袖子一快。

顾大公子一个踉跄,嘴里还念念有词道:“不能见死不救……”

“救你个头啊!自身难保了都,你又打不过,连个武器都——”

话音戛然而止,她一摸腰间,忽然想起自己倒是有个趁手的兵器,于是乎硬着头皮停了下来,掏出小剑,用力一拽圆环,顿时便有几根银针自前端飞射出去,正扎入那正咬人的恶犬身上。

恶犬一声怒吼,果然不再咬人,原地打滚一瞬,便死死盯上了她,连带着另两只也都红着眼,齐齐朝这边扑了过来。

李秀色登时头皮发麻,内心天生的恐惧让她连剑都险些拿不稳,下意识便要后退。

方退一步,脚底便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眼见便要栽后去,腰间忽被一道鞭绳缠上,将她朝后一拖,避开了那扑来的恶犬,稳稳地停在了地上。

李秀色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鞭绳一松,离开她身上,又“唰唰”一声,迅速缠上不远处顾隽的身子,将他也拖至了安全地带。

随后,便见一道橙色身影自头顶飞过,又只听得凌厉鞭声,和恶犬“嗷嗷”的吼叫声响,不过片刻功夫,尘土飞扬间,便只剩下了恶犬便丧犬的呜咽声。定睛看去,三条犬竟都被牢牢捆在了一处,再也不得动弹。

而那橙色身影也不知何时又跃回了马上,高高坐着,长辫在风中微微晃扬。

这是一匹小红马,热烈似火的颜色,马上的人更是如此,她身着一身如男子般全橙色的短打,脚下一双利落的黑靴,坐姿有几分豪爽的味道,眉宇间甚至带几分英气,唯有脖前带着的百岁锁下挂着的粉色小珠串看得出是小娘子的东西。

她教训完那三犬,没理会路人的道谢,只试着手中长鞭的韧劲,似乎对自己方才的表现很是满意,抬头时目光在李秀色身上落了一瞬,又慢慢地落到了一旁的顾隽身上,而后忽然笑了,笑容爽朗中发了几分嫌弃:“喂,顾阿绣,这么些年没见,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第150章 秋红

顾隽一愣, 抬头望去,少女英姿绰约,有着不同于其他小娘子的气派, 乍一看有些些生, 可再一瞧那一双如男子般的浓眉与那双亮堂的大眼却又有些熟悉, 尤其这直击心灵如噩梦般让人无法忘记的嗓音……他稍稍讶异了片刻,脑中蹦出个如临大敌的名号来,嘴角一抽,神情登时垮了一瞬。

他于脑中思索了数十种“转身便走”抑或是“装不认识”的可能,最终还是认了命, 扬起唇角,露出礼貌而得体的微笑:“我……”

少女显然对这书呆子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耳朵倒是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但才听他发出第一声时, 便又听马蹄下的恶犬呜咽一声, 她听得厌烦,当即不耐烦怒吼道:“给你爷爷我把嘴闭上!”

顾大公子一僵,张开的嘴顿时一闭,正要发出的第二个音节也瞬间咽了回去。

少女立马朝他瞪来:“没说你!你继续说。”

“……”顾大公子无比听话地点了点头:“我——”

话未说完,许是那三条恶犬还在试图挣扎,惹得那小娘子心中厌烦,终于忍无可忍,扬鞭重重一甩。

被捆成一处的三条诺大的恶犬登时宛如根麻花般被高高抛起, 又砰然一下重重摔落, 掀起尘烟一片,没动静了。

围观者一片哗然,被那尘土扑得忍不住连连后退, 顾大公子再度闭嘴,李秀色则是惊得目瞪口呆,老半天才将自己大张的下巴托了回去,屁股朝顾大公子方向偷偷挪了挪位靠近一些,再拽一拽他的衣角,眼睛却丝毫没能从那少女身上移开半分,小声道:“……我没看错吧?”

顾隽在灰雾中站似青松,只无奈举袖轻擦了擦面上的灰,也小声道:“……应当没有。”

李秀色不可置信:“她就这么轻轻松松、轻而易举……像、像甩个苍蝇似的把它们甩起来了?”

顾隽:“……应当是的。”

李秀色看向少女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敬佩。

马上的小娘子却丝毫没听见他们在偷摸交谈些什么,教训完那几个畜生,又朝顾隽看过来:“说啊,‘你’什么?怎么不说了?”

顾隽神色诚恳:“顾某忘了要说些何话了。”

小娘子啧一声,一脸惋惜:“哎呀,我说你真是个笨呆子,以前瞧你就剩个脑子好使,眼下看来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顾隽也不反驳:“傅娘子所言极是。”

李秀色略收了收敬佩的目光,眨了眨眼,瞧了瞧这小娘子,再瞧了瞧顾隽:“顾公子,你与这位女侠认得?”

许是“女侠”二字令人甚为受用,顾隽还未作答,那马上的小娘子便已率先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岂止是认得!这小子的命都是我救的呢,要是没我早就死了,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李秀色了然点头,愈发敬佩。朝顾隽看过去,却见顾大公子冥思苦想般:“记不太得了。”

小娘子当即嘶一声,急了:“不是,你记性何时这么差了?单说你小时候在郊外碰见僵尸那几回,若不是我救你,你早晕死过去曝尸荒野了罢!”

顾大公子立马“诶”一声:“傅娘子话可不能这么说,顾某幼时可并未见过什么僵尸,况且这世上……”

“闭嘴!”

小娘子皱起眉头掏耳朵:“我一听你说这话便头疼,世上什么世上,世上怎的会有你这种人啊?撞见僵尸两眼一翻晕过去,晕完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说什么也不信自己见过。”

她想了想,又一甩手:“那你掉进水里我救你上来那几次总记得了罢!”

“这倒是记得。”

“我就说吧!我可是——”

“不过顾某那几次落水,”顾隽顿了顿,继续道:“似都是被傅娘子你先踢下去的。”

“……”

马上女侠神情当即一滞,“有吗?”

她不大自信地回想了一番,而后又“哈哈”笑了一声,略微尴尬道:“哎呀,那什么,不大好意思,忘记了。”

“陈年旧事还提它作甚!”小娘子万分豪迈一挥手,着意转移个话题,目光朝顾隽身旁的李秀色看过去,先是打量她一眼,继而又打量了下这二人之间较近的距离,而后长长地“哟”了一声。

李秀色尚在奇怪她在“哟”什么,便听她一脸好奇道:“——你是他新妇啊?”?

什么玩意?

李秀色“啊?”了一声,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显然没反应过来。那小娘子却已先入为主道:“真没想到,还有人看得上顾阿绣这么呆的。”

顾隽试图打住话头:“等下,傅娘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傅小娘子丝毫没给旁人回话的机会,万分热情看向李秀色:“你是谁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顾隽先行道:“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李娘子,太仆寺卿李大人家的小姐。李娘子,方才将我二人救下的乃是傅大将军的独女,傅……”

话未说完,马上那人再次截了话头:“原来是李妹妹!妹妹好!我叫傅秋红,是傅迁的闺女,你既是顾隽新妇,那便都是自己人,随他唤我一声姐姐罢!”

李秀色简直哭笑不得:“傅姐姐,我并非……”

傅秋红正听她说话,倏尔觉得手上长鞭一紧,不注意间险些拽得她朝前摔去,分神看过去,见那几只先前已没动静了的恶犬不知何时又精神了过来,狰狞着猩红的双眼,竟像是不死不休的,不仅试图用獠牙咬断鞭绳,挣扎的力道也比之先前愈发大了许多。

她不禁有些奇怪:“这几个畜生怎么……”

照理说方才那一摔,早该元气大伤才对,怎的反倒像是更癫狂起来了。

不光力道变大,看它们几个的神态也相比之前愈发骇人,口中的獠牙竟也在不断伸长,且更加尖利。

傅秋红眉头皱起,只觉握鞭的手相比较之前更吃力了些,还在疑惑,不想听得“啪”一声,鞭绳一端竟已被其中一只硬生生咬了处缺口,绳圈应声而断。

“姑奶奶新买的鞭子!”

恶犬趁机欲逃,傅秋红心中一震,又气又恨,来不及心疼新鞭,正要作出反应再好好继续收拾它们,远处倏然间听得马蹄声疾驰,紧接着面前银光一闪,竟是直直飞来一条长链,顷刻间将那几只疯犬绑了去,连带着她手中的长鞭也受力而飞。

傅秋红猝不及防被带落下马,好容易才站稳脚跟,揉着腕间骂道:“谁这般粗鲁!也不先行打声招呼!”

定睛看去,一匹金身银鬃的高大骏马停在两步远处,马脖上的玉铃铛与那人发间铜钱一并叮零作响。

傅秋红看看这马,又仰首看看这人,当即一翻白眼:“是你小子。”

颜元今看上去却似是丝毫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只径自纵身下马,有些着急似的,先是一脚不耐地踢开被铜钱链捆住后挡路的那一团疯犬,而后径直行至尚还有些呆愣的李秀色身前,撩襟半蹲在她眼前,轻皱眉问:“受伤了?”

李秀色被他突然的出现以及这问话问得有些懵,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

少年紧张的神色瞬间松了几分,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好似还在认真观察她有没有丢半根头发。

李秀色懵懵地看着他,正要开口说话,忽听身旁响起“咦”一声:“昨昨兄?你怎的来了?方才见你不是已走了么?”

颜元今没理他,只看着李秀色道:“既没受伤,为何是坐在这里,这么没出息,腿吓软了?”

他一贯的说话语气,说的是“没出息”,却破天荒没听出半点嘲讽的语气。

李秀色心中不大自然,只问道:“世子怎的来了?”

广陵王世子也没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确认完她没受伤后终于起身,而后下意识便要去搀扶她,方伸出手又觉得不大对劲,这小娘子一贯认为自己不尊重她,做什么之前是不是得先问问她意见?于是又把手缩回去,询问道:“用不用本世子……”

话说一半有些别扭,又换个问法道:“我是说,需不需要我……”

“啊?”

“……”少年见她这般客气又一贯疏远的模样,干脆道:“算了。”

他想了想道:“你没事便好。”

说完便要转身继续去处理疯犬的烂摊子,却不想衣角忽地被轻扯了一下,回过头去,小娘子坐在地上一手拉着他衣角,另一手朝他的方向递过来,抬头看他道:“能不能麻烦世子扶我一下?”

脚有些崴了,她确实一时有些站不起来,需要人撑一下。

颜元今心头一动,先是愣了愣,而后唇角不受控制地稍扬了扬:“好。”

李秀色也不知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就拉住了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搭在了广陵王世子的手上。

少女的手太软,没骨头似的,颜元今不敢太用力,只轻轻握了住。

不愧是小娘子,人长得小,手也小得不行,这么轻轻一握就包在掌心了。

李秀色没直接起来,而是先将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每回都难免要感叹一番,这骚包长得好看便罢了,手也这么好看,真让人不服气,不过这么好看的手却始终是冰凉的,相比之下她的暖和多了,也不知她的温度传过去了几分。

……在想什么呢。

察觉思绪莫名其妙飘远了几秒,她当即甩了甩头,回握上去,借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隽正在一旁看着二人,忽觉身旁有人靠近,那人如男子般自顾自把手搭在了他肩上,捏起嗓子有样学样:“来,小顾,你扶我起来~”

顾隽:?

他扭头,身旁傅秋红也在盯着那二人,只是仿若看戏似的:“我怎的觉得,这两人有些猫腻呢?”

顾隽点头:“顾某也甚是同感。”

傅秋红一脸兴致勃勃:“不是我说,你就一点不吃味?”

顾隽一脸莫名:“顾某为何要吃味?”

傅秋红立马瞪大双眼,扭过头看他:“她不是你新妇吗?哇……所以你不介意?”

顾隽默默将傅小娘子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撤下:“傅娘子误会了。”

傅秋红兀自感叹:“想不到我这么些年不在都城,城中那素来死板迂腐的风气竟已变得如此开放。”

顾隽道:“我与李娘子并非你所想那般关系。”

傅秋红显然没听进去,只生气道:“左一声娘子右一声娘子,你小子怎么长大了连声姐姐都不喊了?”

“顾某与傅娘子虽是童年玩伴,关系亲近,但似乎没长大时也从未那么喊过。”

傅秋红立马翻个白眼。

那边厢,颜元今扶起李秀色,终于有时间再搭理另外这两人,他先是慢条斯理打量了一眼方才那被他一并卷回的断鞭,而后看向傅秋红:“次品皮革?”

傅秋红白眼翻不完了:“瞧不起次品皮革?”

颜元今嗤道:“好歹是将军府上的人,下回记得换个好点的鞭子,这未免太寒酸了些。”

傅秋红看上去懒得同他这矜贵的大世子交谈,直接又翻了个白眼。

这厮子从小就这般,嘴巴毒得一绝,天天架着幅谁都瞧不起似的欠揍的派头,若不是他三人自小一起长大,算是童年玩伴,她又年长他两岁,定是要好好扁他一顿的。

她未回话,反倒是顾大公子打抱不平:“昨昨兄这话便不对了,傅娘子数年皆在边关,协助傅将军保家卫国,想必如此才养成了勤俭之习,她与我二人于都中养尊处优的做派素来不同,这般难得,实属女中豪杰,昨昨兄如何诟病得豪杰所用的皮鞭?”

傅秋红还没被这么夸过,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大为感动,忍不住认可地拍了拍顾隽的肩。

顾大公子猝不及防被几掌连拍,登时没有站稳,险些咳嗽过去。

颜元今啧声感叹:“好一出恩将仇报。”

“……”

傅秋红见顾隽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见他稳住身子,才放下心来。想她先前在军营中都是这般与将士称兄道弟,互相拍来拍去,没曾想这厮这般弱不惊风,就这么两下怎的好像差点将他拍死过去。

她不禁有些嫌弃起来,再度翻了个白眼。

翻完白眼后,行到李秀色跟前,不满道:“你怎会看上这种小白脸。”

颜元今皱眉:“你说什么?”

傅秋红:?

她一脸奇怪地朝他看过去:“我又没说你。”

再转回来,继续对李秀色道:“真苦了你呀,多好的一个小娘子,为何偏偏有眼无珠。”

颜元今:?

傅秋红自顾自说着:“怎么能给这种人做娘子……”

广陵王世子皱眉:“怎么就不能给这种人做娘子了?”

傅秋红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回身白了颜元今一眼,再转回来道:“算了,有比较才有选择,我收回方才的话,好在你嫁的是小顾,嫁的不是他,比起他,小顾也还是要好上一些的……”

“……”

李秀色心中只觉得好笑,这傅小娘子还真把她当成是顾隽的媳妇了?

颜元今听了个大概,越听越不对劲:“你方才说她嫁的是谁?”

傅秋红趁机打抱不平道:“自然是顾隽了!即便你与他是挚友,这旁人的新妇,也是不可动手动脚的,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

颜元今闻言险些气笑了,扭头看了顾隽一眼,再朝着这两个小娘子抬了抬下巴:“解释一下。”

顾大公子叹气:“我也是受害者。”

颜元今点头:“懂了,挑拨离间。”

“……”

傅秋红还在继续:“就算你对人家姑娘存着爱慕之心,可毕竟她已是旁人的人,怎么说都得将这心收起来……”

话未说完,已被懒洋洋打断:“为何要收?”

广陵王世子扬起唇角:“我既爱慕她,纵使她当真成了旁人的娘子,这颗心也不会收回来一星半点。”况且她也绝无机会成为别人的娘子。

李秀色听着只觉得耳朵痒,假意看看天再看看地,就是不去看颜元今。

傅秋红再度睁大双眼,这么惊世骇俗的话他竟能说得这般从容不迫,不愧是广陵王世子,可正因为是世子,才叫她愈发震惊,忍不住感叹道:“!当真是世风日下。”

顾大公子在一旁听着,好不容易抓住了个机会插了句嘴:“傅娘子,我与李姑娘当真只是友人。”

李秀色也在旁道:“傅姐姐,你当真是误会了,我和顾公子是朋友。我也还是姑娘家,尚未嫁作人妇呢,你瞧我的发髻,哪有新妇这般装扮?”

她这么一说,傅秋红这才意识到,抬头看了看她的发髻,果然还是一贯的小娘子打扮,目光自发髻落下,又下意识落至了李秀色额角处的胎记上。

其实早在第一眼她便注意到了,早些年她在胤都,也见过不少千金小姐,哪个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脂粉满妆?若是旁人长了这个,怕不是早就要寻死跳河了。这小娘子却还一脸从容,丝毫不顾的模样,这般潇洒气度,倒让她莫名心生好感,忍不住摆了摆手道:“原是我搞错了,把你认作了人妇。”

她身量虽不及顾隽和颜元今,却也比寻常女子都要高大些,比起李秀色更是高了不少,说话时忍不住摸了摸李秀色的发髻,好似在轻轻摸她的头,亲切道:“瞧瞧,多漂亮的小娘子呢。”

在这书中,很少有女子会将“漂亮”二字用在她身上,李秀色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脸道:“傅姐姐也漂亮。”

本以为说完这话傅秋红会没什么反应,谁料她的脸也瞬间一红,很快就红了半边,神色似是又惊又喜,老半天才不好意思道:“谬赞,谬赞……我一介武夫,这么个粗人,居然还有人夸我漂亮……”

看来两个人都很不习惯这样的夸赞,李秀色忍不住笑出声:“就是很漂亮啊!”

尚在互相夸赞着,忽闻后方传来阵阵马车声,循声望去,那马车却在众人几步远外停下。车旁跟着跑来一个小厮道:“我家王爷听闻街市有恶犬伤人,恰在附近,前来关心,今日所损皆记广陵王府账上,大家可还无恙?”

方才被冲了摊子的小贩本还在对着满地狼藉哀嚎,闻言当即感恩戴德,连连跪拜:“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顾隽望着那边道:“令尊也来了。”

颜元今没有应声,恍若未闻地从那马车前面过了去,行至小桃花面前不远处的、被铜钱链绑成一团无法动弹的疯犬面前,用脚踢了一踢:“这几个畜生不大对劲。”

“看那个人!”

就在这时,却忽听李秀色惊呼一声。

他扭头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正见一处被砸烂的摊位底下躺着个人影,那人此时正蜷缩成一团,大腿处还在呼呼冒着鲜血,浑身不断抽搐着,口中吐着白沫,似乎痛极却嚎叫不出来声音,万般痛苦的模样。

颜元今将目光定在他面上,见他印堂发黑,双颊处在慢慢爆出根根黑紫色的筋纹,如同老树根一般。

而他的眼球景也在慢慢发白,这是……

尸气!

他忍不住皱眉:“他被僵尸咬过?”

李秀色摇头:“是被那疯犬咬的。”

颜元今回头再看了面前的三只疯犬一眼,对上它们鲜红的眼珠,心中顿时了然,啧道:“竟是僵犬。”

顾隽讶道:“僵犬?”

颜元今点了点头:“要么是有人将这几只疯狗先天炼成了僵,要么便是有僵尸咬了这几只犬让他们在之后沾了僵气,”他说着,蹲下身仔细探查了番,目光落至其中一只犬耳后一道浅浅的牙印上,沉吟道:“目前来看是后者。”

“一旦染上了僵气,这几只犬便会状若癫狂,随处伤人。并且由于僵气作用,会有无尽蛮力,若非我这链上满是铜钱,不然一时半会还奈何不了他们。”

傅秋红恍然道:“难怪方才都那么摔它们了,这几个畜生的力道反而还变大了。”

顾隽看着几只犬在地上呜咽,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它们原本大抵只是看家养院,落成这般模样,也是何其无辜。”

李秀色也心生怜悯,可她到底怕狗,不敢过去,只敢远远观望着。

便在此时,她余光间忽而瞧见那边厢被僵犬咬过大腿的一人忽然猛地一个抽搐,而后身子直直定住。紧接着他上半身如硬板一块般倏然折起,两手也随之高高抬起,俨然是要尸变的模样。

而在那人身旁,正有一个背对着他,尚在整理自己乱摊的妇人。

那僵人惨白的眼珠如同机械一半般转了一圈,定定落在妇人背后,指尖的指甲倏然拉长。

颜元今也察觉异样,眼见那僵人弹身跳起,正欲伤人,他方要抬袖弹出一枚铜钱,却见右方忽地射出三枚银针,直直扎在了僵人的额上。

他一愣,扭头看去,却见李秀色射完针后又疾步向前,趁着僵人吃痛的功夫,一把将那妇人拉至身后安全地带,而后又飞快将小剑刺入正欲发作的僵人臂间。

雷击枣木慑僵非常,只听那僵人一声哀嚎,被刺处宛如烈火焚烧,当即痛极原地栽去,再不能伤人。

颜元今眉头稍稍一挑,慢条斯理将铜钱又收了回去。

那边厢,李秀色仍还有些心有余悸,拍了拍狂跳的胸口,确认这僵人不会再起伤人,才转身确认那妇人安全:“大娘,没事罢?”

妇人颤颤巍巍,恨不能要跪下磕头:“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李秀色连忙将人扶住,笑眯眯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语气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包藏了许多暗暗的成就感与小得意。在和卫祁在他们一伙人打怪捉僵的路上,她往往是除了顾隽外最废柴的那个,但是到底比以前多会了些拳脚,还有了专属的武器,怎么说在这种时刻都得大显身手下。

妇人还在连连道谢,李秀色客气地回着话,忽觉身后有目光,扭头看去,正对上颜元今探究的眼神。

这广陵王世子丝毫没有避一避视线的意思,直直望着她,轻飘飘道:“看来你本事长了不少。”

李秀色丝毫不谦虚:“世子也这么觉得?”

见她认可得这么快,颜元今倒是忍不住眉头一挑。

傅秋红在一旁称赞道:“李妹妹,没想到你那么厉害!功夫了得!”

她夸得那么大声,只怕这一条街都听见了。李秀色反倒是开始有些脸红,稍微谦虚了一点:“哪里哪里。”

“我方才便瞧见了,你这小木剑用的可是最上乘的雷击枣木,这玩意可是百年难一遇,妹妹是从哪里得来的宝贝?”

这话倒将李秀色问得一愣:“我……”

还未作答,便听广陵王世子在那边悠悠道:“再好的宝贝,若未碰上对的人,也不过一堆废品。”他言语间顿了顿,继续道:“看来这木头倒是遇见了个不错的主人。”

听这声音中似乎带着几丝满意,还掺和着几分莫名其妙的高兴。

“不过还是有些过于心善的毛病。”这世子说着话,话锋却忽然一转,他说话时宛如教导自己得意门生一般,朝着那僵人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是不忍杀它,所以只打了胳膊?”

李秀色有些意外,这他都能看出来?

颜元今啧一声:“雷击枣木虽能震僵,却也要看打在什么位置上,若非这厮的僵气不深,也沾染得过于时短新鲜,算个废物,才能被你一击不起,换作旁的,你再这么好心,免不了要吃亏。”

这怎么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呢。

李秀色虽不怎么高兴听这些,但也觉得他说的在理,便点了点头。毕竟这剑是他给的,防身之术也都是他教的,便也虚心端了几分学生样子:“知道了。”

颜元今瞧她,这紫瓜嘴上说着知道了,眉眼里全是不服气。

他道:“我可没有挑你毛病的意思。”

李秀色继续点头。鬼才信。不过挑就挑罢,她总归也不敢惹他。

晓得她是纯粹敷衍,颜元今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好整以暇地将目光重新放回那疯犬身上。

傅秋红也回头打量,疑惑问道:“也是奇了怪了,城中为何会现出僵犬?”

颜元今并未作答,只沉默片刻,而后稍稍眯起眼睛,似觉得很有些趣味一般轻笑一声。

“这都中不知源头的僵尸可是越来越多了。”

他抬起头瞧了瞧头顶暗下来的天色,低声道:“怕是要变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