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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巴掌

比试开始。

那魁梧公子虽有些怵这世子, 但到底也不想在自家吴妹妹面前丢了面子,主动出了手。

颜元今虽上了台,可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架子, 即便是对面那公子打了上来, 他也只是负手而立, 稍一侧身,便躲过了袭击。

魁梧公子左打右打,扫腿飞踢,愣是没够着广陵王世子的一片衣角。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似都有些累了, 气喘吁吁起来,额上渗出了细汗, 颜元今却还是一副优哉游哉的轻松模样, 大抵在台上也陪那公子玩够了, 终于有了新鲜动作, 右手自袖间轻轻一勾,勾出一枚铜钱,指尖再这么一弹,正打上那魁梧公子前襟,登时惹得他受力连连后退,一不留神,便跌入了台下,若非身旁有眼疾手快的下人连忙上来搀着, 现在要栽地上去。

这一局广陵王世子可谓是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台下当即响起大片喝彩声。

有下人递上奖励胜者的香囊,颜元今慢条斯理一抬手,勾至了指间。

一众贵女都眼巴巴瞧着他, 心中早已躁动万分,也议论纷纷。

这世子得了香囊会送给哪家小娘子?过去除了听说那女子榜第一美人乔吟收过世子的一把琴,可再没听说广陵王世子赠过旁人什么东西了。

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广陵王世子不紧不慢朝着边上的位置而去,而那方向尽头,只有一位小娘子,正是方才才得了一只香囊,额上有胎记的李家三娘子。

大伙儿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世子离那李娘子越来越近。

李秀色也傻了,直愣愣看着颜元今朝着自己走来。

而后忍不住打了个嗝。

不是罢……

眼见着他离自己只差了半步,李秀色正襟危坐,心中正恐慌得厉害,若是他真的大庭广众将香囊给了自己,那她今日还真是“出尽了风头”哈,本就遭人白眼,这回只怕真的要变成公敌,以后日子更不会好过了……

却见广陵王世子在她面前忽而停了步子,而后顿了一顿,脚底方向一偏,径直走向了她身旁的他自己的位置,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指尖还缠着那香囊的绳结,稍稍晃了一晃。

众贵女登时松了一口气,原来世子不是要送给那丑娘子,是要自己留着的。

李秀色也不知怎么的,又情不自禁打了嗝,却见颜元今扭头瞧了她一眼,目光在她面前的几粒樱桃核上扫了扫,啧道:“怎么,吃噎着了?”

顾隽在旁笑道:“昨昨兄方才怎的突然便上去了?是瞧中了这香囊?”

颜元今未置可否。

他打量了一眼颜元今手中的香囊,粉色锦布上纹了粉色桃花,莫说勾线粉嫩,连绳结和底下的坠子都是粉的,乍一看分明是女孩子喜的颜色款式,不过又想,昨昨兄素来喜鲜艳颜色,也不是没穿过大粉色的衣裳,哪怕真是女子喜的颜色款式,放他身上也是唯有增添光彩的份,丝毫不显得轻佻违和。

顾隽又道:“方才见你行至李姑娘前头,还以为你是要将香囊赠与她的。”

颜元今轻哼一声,虽未表态,却好似在说,我凭何要送给她。

李秀色在旁尴尬地又吃了粒果子,方才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顾隽视线跃过颜元今,看一眼李秀色手中的那只香囊,却见是一只蓝色的,上头绣的是绿色青叶,勾线和坠子也都是浅蓝,比起昨昨兄的那个,倒更搭男子一些。

这么看起来,这两只香囊看起来倒像是一对的。

李秀色也发现了,左右看了看两人手里拿的香囊,在心中暗暗道,似乎还是那骚包手里的那个更让她喜欢一些,粉粉嫩嫩的好看。

还在想着,忽见颜元今晃香囊的动作停了,转过头看她,扫了眼她手里的香囊一眼,开口道:“我瞧中你这个了。”

啊?

李秀色一愣:“什么?”

颜元今抬抬下巴,言简意赅道:“换一个。”

李秀色还是没明白过来:“换什么?”

话音落,却见广陵王世子忽而抬手,小指轻轻一勾,便将她手中的香囊勾了过去,而后食指朝前一递,李秀色只觉得他指腹轻轻蹭过她指尖,让她不自觉有些微微一僵,还未回过神,那粉色香囊的绳结便已勾至了她指上,而蓝色的香囊也已然被他攥在手心。

这是一场让她有些没反应过来的交易。

顾隽在旁看得都有些愣了,虽说这样颜色搭配更合理些,但是怎么都觉得方才昨昨兄的动作有些怪怪的,这怎么才一会儿,顾夕堂弟送李娘子的香囊就落到了昨昨兄的手里,而昨昨兄赢的香囊却终究还是给了李娘子。

李秀色终于反应了过来,皱眉道:“世子,这不大好罢?”

这厮也未免太横行霸道了些,她说同意与他换了么,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拿去了?

颜元今漫不经心:“有什么不好?我又不是赠给你,不过是想与你交换一下罢了,李娘子便这么小气?”

“……”

不仅霸道,还满嘴歪理。

一旁的顾夕瞧了眼两人手里配成一对的香囊,也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这粉色的确实更配漂亮娘子一些,你喜欢便好。”

见顾夕这么说,李秀色才稍稍放下了心,她确实更喜欢这个粉的,也懒得再同那骚包世子周旋,便也没再同他掰扯,将香囊收了起来。

文武两试一过,又是一轮伶人奏乐表演,期间山庄下人将点心一道道呈了上来,李秀色馋嘴得很,每道都要尝上几口,顾夕见她喜欢那龙须枣泥酥,便将自己的也朝她面前推了推,李秀色喜笑颜开道了谢,正吃得不亦乐乎,忽见顾夕托腮瞧着自己:“漂亮娘子。”

李秀色“嗯?”了一声。

“吃到脸上了。”顾夕指了指她的右脸,摇头道:“我只有小时候才会吃到脸上。”

李秀色尴尬起来,抬起手要去擦:“啊,是吗?”

她换乱擦了半天,看看手心,却什么都没有,正有些奇怪,却听顾夕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骗你的。”

李秀色顿时无语,恨不得翻个白眼,出言教训下这没大没小的小少年,却见他忽然抬起胳膊,指腹蹭到她右脸上一抹。

他这动作猝不及防,李秀色一时愣在原地。

指尖沾了糕碎,顾夕一脸得意:“好了,干净了。”又耸耸肩道::“方才才是骗你的,漂亮娘子可真好骗,说什么你都信。”

李秀色张了张嘴,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忽听身侧“哗”一声响,似有谁动了坐椅霍然起身。

顾隽的声音响在耳边:“诶?昨昨兄,你干嘛去?”

回应的声音很有些不耐烦,仿佛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出去逛逛。”

陈皮连忙追了上去。

李秀色扭头,就看见广陵王世子的背影,连背影看上去都很是不爽的样子,也不知谁又招惹到他了。

正要收回目光,忽见右侧闪过一道红衣身影,李秀色愣了愣,也忙站了起来。

顾隽奇道:“诶?李娘子,你又——”

李秀色:“你们先吃,去去就来。”

*

李秀色顺着那红衣身影的方向追去,绕过几道羊肠小径,方才赶了上去。

“乔姐姐!”

乔吟回头,见是她,欣喜道:“李妹妹?”

几日未见,两人都各自欢喜得很,尤其是李秀色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她,更是喜不胜收。寒暄几句后,问道:“乔姐姐,方才席间怎的没瞧见你?”

“顾家提了退亲,我爹知道有我从中作梗的缘故,大怒一场,又给我关了禁闭,本不许我出来,我说要参加春宴才放了行,但到底耽搁了些时间,来晚了些。”

李秀色讶道:“退亲,顾家提了退亲?”

方才见顾隽那般神色无常,没想到私下里竟偷偷做了这么个大事。

“此时说来话长,还是要多谢顾隽。”乔吟道:“妹妹,我不能同你多说了,我时间不多,又与小道长约好了,同他在山庄后门见面,眼下他应该已经到了。”

“卫道长也来了?”

乔吟点头道:“今日城中常有女子失踪,阴山观恐又是僵尸作怪,便派了他下山。”

李秀色识趣得很,不再耽误乔吟时间,让她抓紧朝后门去了。

顺着小径朝前走,是一道分叉路口,路口处有一座假山,假山前有一道靠站着的熟悉人影,额间的紫色发带流苏飞扬,被三两个小娘子和两个小郎君围着,正同她们说笑。

是顾夕。

顾夕这小子都城友人倒是不少。

也不稀奇,他素来嘴甜招人喜欢,走哪不得被小娘子围着。

李秀色正要过去,却见顾夕瞧见了她,和那几个小娘子打了声招呼后,便朝着他这边过来了。

“李姐姐!”

这顾夕对她的称呼,一会是漂亮娘子,一会儿又是姐姐,如今看他这样子并不消沉,所以无论喊哪个,对李秀色来说都是中听的。

李秀色道:“怎么过来了,不同她们多聊会儿?”

“我幼时来胤都上过这里的私塾,那几个是我那阵子结交的同窗玩伴,他们方才不在席上,将将才来,恰好让我碰见了,便与他们聊上了几句。”顾夕懒洋洋道:“我见着你,便赶忙朝你这边来了。”

他说着,又“咦”一声道:“方才见你时便想说了,我送你的那发带,做手绳用的,你为何没戴着?”

李秀色道:“放在家中了,好好保管着呢,弟弟送我的东西,我总不能——”

顾夕忽然打断她的话:“漂亮娘子,谁是你弟弟?”

啊?

李秀色以为是这小公子觉得冒犯,忙解释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虽然你并非是我的亲弟弟,但、但在我眼里,虽非亲弟,胜似亲弟。当然了,我也不是想和顾太师府攀什么交情,你若是介意……”

小少年立马唉声叹气的:“我自是不介意的。只是我个子已高了不少,怎么还是个弟弟。”

李秀色愣了:“啊?不是弟弟是什么?”

顾夕思忖道:“那看来还是我长得不够高,再高一些便好了,”他一脸老成:“这样罢,漂亮娘子,你再等我几年好了,总归广陵王世子现在应当也不急,就等到我能同他比试的时候罢?”

“等等,这和广陵王世子又有什么干系……”李秀色有些晕了,话说到一半,余光忽瞥见另一条道上一抹青紫色身影,颜元今大抵是路过,目光也朝他们两人这边瞧了过来,但只沉默地看了一眼,又别了开来。

李秀色心中心虚,生怕被这世子误会他二人在悄悄说他坏话,便闭口不言了。

回过神来时,发现顾夕也正瞧着广陵王世子离去的背影,一脸的若有所思。见李秀色望过来,便道:“漂亮娘子,你现在还喜欢他?”

这一问倒是将李秀色问了个心惊肉跳。

她忙道:“谁喜欢他!”

顾夕立马眼睛一亮:“你已经不喜欢他了?”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歧义,又听顾夕叹气道:“上次在我家府上,我还曾你二人抱在一处。那时我还以为你们是那种关系。不过眼下看来,你们应当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说到末了,语气还有些不合时宜且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

都是什么跟什么,什么那种关系?

李秀色嘴角一抽再抽,不由得好好审视起面前的小少年的脑子来,也不知道这小子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她清清嗓子,正要再说些什么解释,忽听远处一声调笑:“我当这是谁,原是李家的三娘子。”

李秀色瞧这腔调就不大对,扭过头去看,果然见是两个熟悉到令人生厌的人影。

那天杀的高兰和她哥高复。

李秀色一见这两人便有些头疼,不打算与他二人周旋,拉了顾夕便要扭头走,却不想高复忽然动作快了几步,直直拦在了她二人的跟前,李秀色抬头便想要骂,却见面前的高复眼下看的竟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顾夕。

“这位是……顾小公子是罢?”

听着高家兄妹二人阴阳怪气地问出声,李秀色眉头便是一皱。

她左右望望,之前那些公子娘子都已回了席中,眼下此处只有他们四人。她深知来者不善,显然这两人吃冲着顾夕来的,她正要抬手,却不想后者先她一步,一把拉住她袖子将人扯到了自己身后。

顾夕站在前头,打量了面前这两人一眼,有些不耐烦:“有事?”

“事倒是没有的。”高复笑说:“只是我年长你几岁,称得上一声兄长,见小公子远道而来,兄长想尽下地主之谊,请你喝喝茶如何?”

他一口一个“兄长”,字咬得极重,顾夕没有反应,倒是李秀色听着明白了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

果然,下一瞬便听高兰在旁一唱一和道:“哥哥,你可是我的兄长,怎的要去当起旁人兄长了?人家顾小公子难道没有自己的兄长么,偏你会献殷勤。”

高复立马故作恍然:“对啊!旁人不知,可我早就听闻过顾家旁系的名号,还知顾小公子上头应当是有个哥哥才对。今日见公子于台上这般厉害,高某心中实在佩服得紧,曾听闻公子兄长惊才艳艳,想来公子的才学也有令兄的功劳罢?今日这般好天气,怎的只见你一人,不见他来?”

他身旁的高兰先是笑,而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兄长!你莫要再瞎说了,你忘了么,听说那顾家长子早就出了事,还是有人……”她说着,朝顾夕那使了个意有所指的眼神:“亲手做的。”

顾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一点一点沉下来,眼底的情绪看不分明。

“瞧瞧兄长,你方才说的叫什么话!人家顾小公子凭的是自己的真才实学,大好的日子,你偏提那些晦气做什么。”高家兄妹见他这般,想着应是成功气到了,便越说越快活起来,嘴上说着“抱歉”,神色却是存心恶心人的派头。眼见高兰说完又笑,还要继续道:“我说顾小公子,你怎的不说话呀?你兄长难道不是被你——”

话还未说完,却听一声清脆响亮的“啪!”

高兰头直接被一耳光扇偏了去,疼得声都忘了出,步子更是不稳,直接栽去地上。

一旁的高复见状,立马要上前去搀扶,却忽然被人绊了一脚,向前跌去时又被那人伸出的未出鞘的小剑狠狠一砸,痛得顿时哀嚎一声。

“你——”

他震惊至极,扭头时话还未说完,面上也听“啪”的一记耳光。

接连两下,高家兄妹二人着实被打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从地上呲牙咧嘴地爬起,一左一右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指着面前的小娘子:“你、你竟敢打我?!”

李秀色一手拿着小剑,另一手使劲甩了甩,她因为力道太重所以掌心也是红的,此刻却丝毫没表现出来疼,只凶神恶煞骂道:“打你怎么了?我不光要打你们,我还想挖了你们舌头呢!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高复高兰活像见了鬼,他们一早便知道这李三娘子是变了性子的,但想破天也没想到能变得这般狠辣,挖舌头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这个毒妇,这种话是跟谁学的?!再瞧她那拿着兵器一脸怒意的样子,还真像是能做得出来的。

户部尚书与太仆寺卿公事上虽无往来,但到底官大数级,寻常事上都要卖几分面子攀个交情,于是高家人平日私下里素来对赵家人唯命是从。高复作为太仆寺卿之子,一向与尚书之子赵乾真交好,不过明面上是交好,实际也不过是被那赵公子呼来唤去惯了的。

今日赵乾真在文试台上被顾夕这么个毛头小子跌了面,属实有些下不来台,但顾夕到底有这层关系在,他又不敢直接与顾家对着干,便想着找人背地里给他点颜色看看。

高兰向来是爱八卦的,寻常人不认得顾夕,但她早已打听过了身份,而青山镇上发生的那些事,虽然顾家人有意隐瞒不让外传,但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流言,全叫她听了来。

高家兄妹将顾夕的事一告知,赵乾真虽然嘴上不说,但几人眼神一交换,高复便知道要替他做个什么。

本想着就是过来说几句话,存心恶心人的事,为的就是让着顾夕不痛快,好让赵公子解解气。这顾小公子虽说是顾家一支,但到底远在青山,势力再大手也伸不到胤都来,他兄妹二人干的这事又是背地里没人瞧见的,并非大庭广众,饶是顾夕告状,也可找些说辞借口辩解过去,反正也没有什么证据。再不济,就说是跟小公子谈心,本是关切,未曾想被误会了。

怎么想这一招都不会有什么风险,他们也不会将赵乾清供出来,顶多回去被自家父亲骂两句,骂完还要夸他们这一次做得好,让赵家更觉得他家靠谱。

高家兄妹二人专等花园人都散了才来,就瞧见个李秀色,但也没将她太放在心上。他们虽知这小娘子似乎是与广陵王世子有些交情的,可眼下一是世子不在这,二是他们本就是来针对顾夕的,又没对她做什么,就算告诉世子也能有理开脱。可谁曾想,人还没恶心完,就这么青天白日被活活扇了两个耳光。

高兰虽有些发怵,但她死活忍不了这个气,见李秀色手里拿剑,到底不敢上前,只得嘴里骂道:“好哇,你居然敢打我!李秀色!你完了!我回家便告诉父亲,要他上李府找你爹要个交代!等着瞧罢!”

李秀色几乎冷笑出声,遇着事就会告状,这些小娘子还有没有点出息?

她骂道:“好哇,有本事你去说啊!你要是说了,我哪怕是翻院子撬墙角我也会钻进你屋中拔了你的舌头你信不信?反正我被我爹骂,我也不想活了,正好拉个替死鬼,找人同归于尽!”

“……”高兰简直疯了,她就没见过这般泼辣的人。

高复看上去理智得多,忍着气道:“李娘子凭白无故打人作甚?我兄妹二人可曾招惹你半句?”

“我呸!”高兰道:“她还用招惹?兄长莫非忘了她从前追着你那副模样,只怕是记恨你不肯垂青于她,这才怀恨于心呢!”

高复这么一听,脸色瞬间变得得意起来,讥笑道:“李娘子好好说便是,如今你大不是从前,虽还算不上好看,但我高某也不是这般心冷之人,我瞧你模样变得比以前也长进许多,这气性我也喜欢,你若是高兴,别说顾小公子,连你我也一同请去喝茶行不行?”

他说完,还真要上前作邀请状,然而还未走一步,肚子上却忽然被谁猛然重踹了一脚,直直朝身后假石处砸去。

李秀色一愣,却见顾夕站在跌至地上的高复面前,脚踩着他胸膛,弯下腰道:“你也知道我兄长是我亲手杀的。”

“我杀过人,就不忌讳杀你,懂?”

*

少年拽着面前人的领口,像是忍了极大的怒气才没让拳头落下去。就这么俯身,眼底没一丝温度地盯着他,倒有些超乎于年纪的冰冷。

高兰惊呼一声,上前要去扶起自己哥哥。

“还有你。”顾夕一扭头看着她道:“我不认得你是谁,但我顾夕倒不是好欺负的,过去不知多少小娘子被我划伤了脸,连夫子都拿我没办法。我瞧你长得这般丑,实在让我不顺心,你若是乐意,我不介意替你雕个花。”

“当然了。”他一把扯过李秀色手里的小剑,借势在高兰面前一晃,冰凉的触感让对面那人惊得一激灵:“用刀。”

眼见他来真的,高兰吓得一把捂住自己的脸,也不敢再说救哥哥了,直接从地上爬起,转身便朝外跑去。

顾夕看了看她踉跄背影,又将目光收回,看着高复道:“横竖我手上沾过血,你以后再敢用你这脏嘴提一句我兄长,我不管你是谁,定会要你的命。”

高复实在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压着,但眼下花园内已有了些响动,他担心有人过来,也知道这小子是有些武功的,自己断然打不过,也不敢再过多纠缠。若是被广陵王世子或是顾家人瞧见,只怕更难脱身,便忙道:“是、是高某多嘴!顾小公子误会了,我断然没有那个意思!我对天发誓!”

顾夕懒得听他多说,直接将脚一收,骂道:“滚。”

不过片刻,高家兄妹二人已然消失在视线之中。

李秀色眼下还有些生气,她正要再说些什么,扭头时却见到顾夕紧紧握住拳。原来他已经不知道握了多久了,即便此刻都是青筋暴起的,可见内心波澜之大。

她上前一步,没有说话,只覆上了他的拳头,轻轻一握,无声安抚。

顾夕手上的力道这才缓了一缓,转头看她时神态丝毫看不出方才动了那么大的怒,关心道:“漂亮娘子,方才那厮说话那么难听,你不会难受罢?”

李秀色一愣,这才想起他说的是高复说她的那些。可是她几乎没记起高复说了什么,明明高家兄妹从头到尾都在针对他,每一句话中伤他,这个少年也不知是如何能忍受住的,连她都没忍住先上去打了人。可如今事情过去,他问的第一句话却是她难受不难受。

她心里有些酸软,摇了摇头:“我没事。”

顾夕哼道:“瞧他那歪瓜裂枣的模样,狗见了都巴不得绕道走,还敢大言不惭说你中意他,怕不是失心疯了,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见这少年骂得这般狠,李秀色心中又感动又有些心虚汗颜。

“还有那个小娘子,怎的这般令人生厌……”

听他说到高兰,李秀色忍不住道:“你方才说,划过许多小娘子的脸……”

“吓唬她的。小娘子是该被好好护着的,我怎会去划她们的脸,倒是她们在课堂上老是朝我扔荷包,砸着我好几回,也不知是什么意思,烦都烦死了。”顾夕说着,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漂亮娘子,你不会也被我吓着了罢?”

李秀色立马道:“当然没有!”

心中又默默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划脸”这话一出来委实是让她有些惊讶的,在她的概念里,也就颜元今那种不可一世的家伙说得出来,好在顾夕也是随口乱说的。

李秀色看着顾夕自然的神色,还是忍不住道:“顾夕,总之那些小人说的话,分明就是故意恶心你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放心罢!自然不会的。”像是怕她不相信,顾夕忽然摆了摆手,笑说:“我好着呢,那些阿猫阿狗放的屁,我素来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饶是这么说,李秀色也看出他语气里掺了点逞强和故作从容的成分。

这少年来胤都一趟,已经收拾了最好的状态,拿出最好的笑容和样貌,像是要告诉全世界他的乐观和释然,他也的的确确做到了。可越是这般,越让李秀色觉得有些心疼,事情才过去多久,谁又知道他做到这样,要有多努力、多不容易呢?逼他做到自揭伤疤这一步,谁能看见他心中到底有多痛呢?

高家兄妹简直就是该死!她入春宴座前就瞧见高复在赵乾真面前奉承巴结的模样了,眼下他兄妹二人这般故意来针对的做法,仔细一联系想想,她就猜到了是因为什么缘故,又是谁指使的。

李秀色嘴上什么也没说,默默在心里给这三人记了仇。

顾夕忽然问道:“对了,漂亮娘子,你手疼不疼?”

“早不疼了。”李秀色忙道:“我还嫌我方才力道不够大,另一手也应该再来两下。”

听她这么说,顾夕这才笑起来。

“你放心罢。”李秀色道:“你不会在都城常待,但我会……”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又改口道:“我会久一点。总之就是,今日的仇还没算完,我迟早要找他们的麻烦,好好替你再教训教训他们。”

说这话本以为顾夕会更高兴,谁料到却听他说:“不必了,没必要同这种人纠缠。”

李秀色一愣,扭头去看:“你不想报仇啊?”

想当初在青山镇看到这小子,在顾家人嘴里可是个逃课踢球动不动与人打架的混世小魔王,眼下却能这般能忍,虽说刚刚也动了怒,可也是被逼急了才上的脚,要不是李秀色看到他捏紧的拳头,都要怀疑这顾夕是不是被换了个芯子。

顾夕道:“想啊。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从前我最爱打架,书堂上、球场中,谁惹我不痛快,我早便扭打过去了,每天乌烟瘴气回家,总要糟一顿骂,旁人怎么教育我,我也不听。”他说着,似乎回忆起什么,继续道:“兄长总让我收收性,我从前不屑于听,但眼下觉得也有些道理,那种人,若是兄长在,也是根本不屑于理会的,权当是狗叫罢了。”

听到他主动提起顾朝,李秀色没有出声,只认真听着。

“再说了,方才我们已经合伙教训过他们了,不是吗?我从不追落水狗。”

顾夕说着,忽然很真心地笑起来:“漂亮娘子,谢谢你替我打了他们,我心中没有比这更爽快的事了。”

*

方才发生的事没有旁人看见,李秀色默契地与顾夕一同装作无事发生。此刻花园里重新多了些人,又见着了顾夕昔日的那几个同窗好友,见他们热情招呼顾夕过去,李秀色想着让他换个心情,便催促他去和友人相聚。

少年心性,倒也看得开,和李秀色打了个招呼,便随同窗们去了。

李秀色远远看着他与他人叙旧,带着发带的小少年气宇轩昂,神采奕奕,于阳光下开朗谈笑,是今日最好的风景。

许久后,李秀色才独自回到了宴上。

到席间,瞧见广陵王世子坐在位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顾隽说着话。他们的席位前不乏人来人往,似乎有想上来攀附谈话的,顾隽倒是会礼貌回应,颜元今却是一个眼神未给。

她行至自己位子,也坐了下来。

颜元今抬眼,看向了她。

顾隽也瞧见了她,贴心道:“李娘子何处去了,方才我还寻呢,怎的许久不见?”

又道:“诶?阿夕堂弟怎么也不见了?”

“他正与同窗友人一起,顾公子不必担心。”李秀色不想提方才在花园里碰到的事,一边抬手给自己倒水,一边道:“我方才便同他在一处,聊得久了些。”

倒完水,方送到嘴边,忽听身旁的广陵王世子道:“手怎么红了?”

李秀色被呛一口:“啊?”

广陵王世子只看着她拿杯子的手,大抵是因为他本身心情也不大好,所以眼下似乎是懒得问第二遍。

李秀色立马将杯子一放,收了手敷衍道:“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撑在地上,大抵是压的吧。”

顾隽深信不疑:“李姑娘无碍罢!”

李秀色干笑:“没事没事。”

摔了一跤,衣裳倒是干干净净的,半点泥也不沾,怕不是在梦里摔的。颜元今打量着面前的小娘子,这紫瓜倒也有意思,谎话张嘴就来,有时将人骗得团团转,有时候又像现在这样,两个眼睛全闪着心虚的光,活像个小贼似的。

她不说,他也懒得再问,反正瞧见她身上没有任何问题,半点小伤也不见,总归不是什么大事。

正想着,却觉手上忽然一软,让他微微一愣。

李秀色敷衍完顾隽后下意识想再拿个什么吃的,不想伸手时不过随意一晃,却于桌下不小心先摸着了个什么。

应当是一只手,被她碰到时稍稍一僵。

李秀色察觉指尖温度,当即反应过来,连忙要抽回手来,却不想轻轻一抽没抽动,反而忽然被对方一把攥了住。

她顿时一惊,朝着左侧的颜元今看去,桌面下,那握着她的手轻轻一用力,捏在他掌心,桌面上,广陵王世子无比从容地瞥了她一眼,兴师问罪道:“我还当是賊。你摸我手做什么?”

顾隽在旁“啊?”了一声,看了看他二人,一脸的惊讶:“谁,谁摸你手?李娘子?你摸昨昨兄手做什么?”

李秀色:?

这不是纯属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的么?

李秀色气得脑子一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想着这世子蛮不讲理,便也干脆顺了他的心意,既是被他攥在掌心,干脆用小拇指的指甲在他掌心重重一滑。

颜元今只觉肌肤一阵酥麻酸痛,视线落下来,眉头一挑,倒是什么也没说,只嗤笑一声,而后松开了她的手。

李秀色笑道:“啊呀,不好意思,原来摸的是世子的手,我还以为抓到了什么小虫,刚想将它掐死呢。世子不会怪我罢?”

颜元今低头看了眼掌心的划痕,不知为何没有生气,反而心情好了许多似的,似笑非笑道:“不会。最毒妇人心,本世子可以理解。”

“……”

这世子怕不是吃错药了。

第122章 白猫

笙箫歌舞, 渐渐消歇,转眼间,便到了春宴将要散席之时。

此时已是傍晚日落, 云霞染了半天, 天色也渐暗了下来, 山庄下人点上几盏明灯,陆续送公子贵女们出庄。

李秀色不急着走,托着腮看众人散场,她右侧顾夕和同窗叙旧还未回来,左侧广陵王世子正同顾隽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似乎也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

正有些意兴阑珊,忽听一声猫叫, 她整个人登时一激灵, 几乎是下意识就站了起来。

四处看看, 才瞧见右前方走来两个美人的人影。

前头那个个子稍矮一些, 穿一身丹珠色绘云蝶花纹锦裙,扎着双平髻,髻上挂着小巧玲珑的宝珠坠子,看上去贵气非常。后头那位个子稍高一些,衣着要大气许多,一身纯白色绣线纹锦裙,外披青紫色坠球披风,留的是随云髻发型, 头上一把碧玉白云簪, 本就生得容貌清丽,这一身更衬得整个人气质非常,极为典雅。

李秀色总觉得后面那位气质有些相熟, 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这两位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娘子,身边跟了几名侍女,抱猫的便是其中一个。那猫应是专程养的,浑身雪白的毛梳得光鲜亮丽,脖颈处还配戴着一块小玉坠,倒比那侍女更显得尊贵些。

前头的那位小娘子大抵远远便瞅见了广陵王世子,脚步变得轻快起来,巧笑倩兮地迎了上来,娇声道:“世子哥哥,席间早便瞧见了你,奈何你坐得太远了些,只有这会儿才得空来同你打声招呼。”

这一声“世子哥哥”直叫得李秀色鸡皮疙瘩也起来,扭头看颜元今,却见他神色如常,恍若未闻似的,显然压根没有要搭理这小娘子的意思。

那小娘子也不恼,似是早习惯他这反应,又看向一旁:“顾隽,你也在这里啊?”

顾隽起身,温和颔首:“燕禾郡主,许久不见。”

燕禾郡主?李秀色觉得这称谓熟悉得很,想了半晌才想起来,这便是那个总是缠着那骚包世子却始终无果的小郡主罢?

至于她后面那位……

顾隽也看向那走近的小娘子,礼问道:“这位是?”

燕禾道:“这是我阿姐,前阵子方从祖宅回来。你们还未见过呢。”

顾隽点头:“原是燕瑟郡主。”

燕瑟?这名字便更眼熟了,李秀色眉头一跳,这不就是那个、那个说选了颜元今做夫婿,却被他回信上写了“不干”两个大字的郡主么?

她不由多看了燕瑟两眼,这才注意到这郡主的披风颜色竟也是青紫,同广陵王世子简直如出一对……啧,真不愧是有过婚约的。

燕瑟站于后方,对顾隽礼貌颔了颔首,视线在颜元今身上一扫而过,竟是没有同他招呼,只道:“阿禾,既已打过招呼,我们便走罢。”

“急什么,”燕禾道:“姐姐不同世子说说话么?你们不是有婚约?”

燕瑟闻言一怔,笑了一笑:“那已不作数了。”

她这一声听上去再从容不过,照理说,广陵王世子回信上的那两个字,不仅是退了她的婚,显然还是打了她的脸,半分颜面没给她留,却不想她提起此事却还这般云淡风轻,想来应当是一个心胸极其宽广的女子,李秀色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赞赏。

燕禾道:“怎么不作数了?圣上都还没开口说取消呢。”

话音落,便听一旁谁忽而打了个喷嚏。

李秀色摸摸鼻子,到底是闻到了猫毛的气味,稍稍有些反应。

颜元今至始至终没有说话,听见那喷嚏声,终于掀了掀眼皮子,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那猫是谁的?”

燕禾没想到她们姐妹二人在这站了半天,都没见这世子有半点反应,提及婚事也毫不在意,这会儿突然开口,竟是问起了那风马牛不相及的猫。

不过早便听说过世子哥哥对旁的不感兴趣,就喜欢些奇珍异兽,也曾有人在宫中见过他爱抚过外邦进贡的波斯奇猫。她自以为是世子对这猫起了兴趣,想来今日姐姐没有带错,便笑道:“是我阿姐养的宝贝,叫做念儿,怎么样,是否可爱得很?”

说完,又听李秀色打了声喷嚏。

广陵王世子睨了那侍女怀中的猫一眼,见它毛长貌美,正安安静静舔着爪子,忍不住眯了眯眼。燕瑟的面上闪过几分红晕,再瞧了颜元今一眼,却听他开口道:“抱远些。”他声音没几分好气:“丑死了。”

“……”

燕禾一愣,未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燕瑟脸色白了一白,难看得厉害。

但那难看的脸色也只是一瞬而逝,她对着颜元今行了行礼,轻声道:“叨扰世子了。我与妹妹先行告退。”

说完,拽了拽燕瑟的袖子,要先行离去。

二人走时经过李秀色身旁,燕禾丝毫没将这个面带胎记的小娘子放在眼里,倒是燕瑟低头,在她腰间新别上的粉色香囊处看了几眼,又扫了扫世子腰间,见他也别着一个蓝色的香囊,二者看起来分明是一对。

燕瑟的眉头轻皱一瞬,什么话没说,静静离去了。

两人走后,李秀色方才觉得这周围空气舒适很多,也不鼻痒想打喷嚏了,也能呼吸得过来了。她忍不住朝颜元今看去一眼,想了想道:“多谢世子。”

广陵王世子唔了一声,似觉得有些意外,这紫瓜这几日都不怎么搭理他,这会儿居然主动跟他道谢,他一时竟还很有些别扭似的:“谢我做什么。”

李秀色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这会儿大家都在散场,她便也准备回府了。

还未转身离去,却在此时,忽觉面前吹过一阵轻风,将山庄那些明灯中的烛火都吹得不住摇曳。

她眨了眨眼,看向那忽闪的烛火。

忽听“唰”一声——

火光灭了。

几盏明灯的光束不约而同都灭了个干净。

散场的人群中似有谁“啊”了一记,一时响起乱糟糟的声响。

“灯怎么灭了?”

“还不快再点上,黑漆漆的,瞧着怪瘆人的。”

“……”

山庄下人急忙又去点灯,可奈何点了几次那灯就是亮不起来。

四周的风愈吹愈大,骤然从轻风成了阴森森的冷风,光线较方才一瞬更暗淡了些,仿佛瞬间被头顶黑暗笼罩,再看不见身旁人影。

躁动顿时再起,李秀色心中一咯噔,总觉得这气氛非比寻常。

丁铃铃——

发间的铜钱铃铛纹丝不动,却发出了细微的声响,颜元今眉头轻皱一下,低声开口:“有尸气。”

尸气?

顾隽闻时一怔:“这山庄里怎么会有尸气?”

许是气氛黑暗过于骇人,在场的众人一时惊慌起来,原本散场的人也都停在原地不敢再乱动。

颜元今正欲起身,忽见烛光一闪,那几盏灯竟又亮了起来,阴风也随之停歇,仿佛方才不过是众人的错觉。

李秀色心中正感古怪,忽听对面一小娘子的惊呼声:“吴娘子不见了!”

方才于台上和广陵王世子比武的魁梧公子并不坐于那处,但心心念念着吴家娘子,闻言当即骇道:“不见了?什么意思?怎么不见了?!”

一黄衣的小娘子慌道:“方、方才我还和吴娘子坐在一起的,商量着待会儿一起走,可就灯灭的那一会儿,就听耳边唰的一声,再亮灯,她就、她就不见了!”

说着说着,竟像是吓到了,嘤嘤的要哭起来。

在场人左右四顾,果然没见着那吴荑儿吴小娘子,就算是她要散场出去,离庄口处也有很大距离,这么突然没了影,分明就是凭空消失了。

不少小娘子也都因这突然的变故吓到,纷纷要赶紧退场回府,没一会儿,这庄内便几乎都走了光,只剩下那魁梧公子和李秀色几人。

顾隽担忧道:“昨昨兄怎么看?”

颜元今没说话,只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仔细勘察了半晌,终将目光定在了围墙一角处,那里有两道极浅的刮痕,他道:“是从这里出去的。”

“这里?”顾隽讶然:“你的意思是——”

颜元今难得有耐心道:“那娘子是被僵尸掳走,再从此处蹦跳出去的。不过出庄后具体朝了哪边方向走,就不得而知了。”

“僵尸?”身后不远处的魁梧公子闻言身子一抖:“吴妹妹是被僵尸掳走的?”

广陵王世子嗯哼一声,语气不咸不淡道:“快去追罢,手脚麻利些,没准能救下你家妹妹。”

“这、这……怎么会是僵尸……”魁梧公子那神态明显是惧了,原地踌躇起来,再没方才的紧张急迫,支支吾吾道:“……世子可有什么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

颜元今睨他一眼:“你既不去救,我自也没有办法。”

魁梧公子握了握拳,原地支吾半晌,终是道:“我还是先将此事回去告知吴妹妹府上罢,让他们想想主意。”

说完,片刻也没再停留,匆匆跟众人道了别礼,转身便跑了。

广陵王世子只轻嗤一声,没多说什么。

顾隽望着围墙,急道:“昨昨兄,不若我们追上去看看?”

颜元今道:“不知道方向,朝哪儿追?”

他说完,扭过头,似这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李秀色,嘶一声道:“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李秀色下意识回应:“我关心吴家娘子……”

“关心也无济于事。”颜元今随手拨了一把剑身上的铜钱小穗,“你回府去,”想了想,又觉得不妥,续道:“我送你回去。”

既有僵尸掳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安全,这紫瓜身边虽有个小婢女,但瞧那婢女生得还没她高,自也是保护不了她的,既然如此,他广陵王世子便大发善心一回,送人送到家算了。

李秀色像看怪人似的看他一眼,这世子今日奇怪得紧,一会帮她赶猫,一会儿又要送她回家,何时变得这么好心了?

她摇头道:“不必了——”

第123章 护送

甫一闻言, 广陵王世子的眉头就拧了起来。

这紫瓜竟敢拒绝他,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哼一声:“本世子说送便送,你废话什么。”

天底下还有这种强买强卖的道理么?要说做好事, 哪有这种态度做好事的, 若是能温柔些没准她也就应了, 李秀色气性一时也上来了,回应道:“世子还是先管好自己罢,您若没旁的事,我便先走了。”

说着,转过身去, 果真没有再要多待的意思。

“你——”

颜元今一口气险些没顺上来,这小娘子是辣椒做的罢, 呛人倒是在行。他要送送她怎么了, 多少人想让他送他还不乐意呢, 她怎么还一脸嫌弃上了。

顾隽在旁看气氛不大对劲, 旁边的世子脸色也不大好看,忙缓和道:“昨昨兄,李娘子既不愿有人相送,你就不必强人所难了,她能理解你一番好意便可。这样罢,你若真是实在想送人回府的话,不如换个对象,比方说送一送我……”

颜元今:?

广陵王世子:“闭嘴吧你。”

李秀色跟两人礼貌性地道了别, 转身欲走, 却在此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李姑娘!”

定睛望去,卫祁在一袭蓝色道衣,手中握着罗盘, 正朝这边方向而来,在他身后一道另有一道红裙身影相随,正是乔吟。

颜元今也听着声音,乜去一眼:“他怎么来了?”

顾隽倒是一脸欣喜:“想来是僵尸的事惊动了卫道长,有他在便好了,许能寻着那僵尸方向。”

卫祁在行至三人面前,颔首示意后,方道:“方才在外听出庄者说起庄内所生变故,又察觉这附近生了尸气,才匆匆赶了过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他视线落至围墙上的那两道刮痕处,皱眉道:“它是从此处翻跃而出的。”

“昨昨兄也如此说,”顾隽上前道:“那僵尸掳走了吴员外家的千金,事态紧迫,还需抓紧时机救人才是,卫道长可能辨别它逃走方向?”

卫祁在沉吟道:“且让我手中追邪盘一试。”

他左手平举起手中罗经仪置于空中,上头刻着二十八星宿和各种风水方位之术,密密麻麻,却不显缭乱,居中处另有两根磁针,此刻一动不动。卫祁在右手抬指于墙上刮痕处一触,触下一抹墙粉,他指尖轻轻一捻,墙粉如数撒至罗盘正中,再用力一挥,那磁针便于瞬间疾速转动起来。

盘中只听“唰唰”声响,剧烈抖动下,倏然一停,磁针稳稳指向了一处。

这会儿李秀色早不急着打道回府了,只想着帮着一起救人追那僵尸,见状忙道:“怎么样?”

卫祁在右手两指一掐,心中默算一番,方道:“东面。那东西朝东面去了。”

“不知是否还来得及,”他神色一凛:“追——!”

*

一行五人,朝着东向而去。

李秀色没让小蚕跟着,吩咐让她先行回府,顾隽贴心地让自己跟在身边的小厮将小蚕护送回去,广陵王世子见状也当仁不让,吩咐陈皮务必要将顾隽的小厮也好好护送回去,一来二去,几个下人一并齐伙离去了,只剩下李秀色五人追踪那僵尸而去。

李秀色救人之心是首要,实际也有些私心,系统说多攒点功德可以推进剧情早日回家,她便早做了日后也要相助卫道长捉僵的打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们五人自打那五阳阵后,也攒了不少默契,每每集体行动,看上去倒像是个团队似的,这让李秀色的心又对大家心生不舍起来。

山庄东面是一片梅林,生了遍处的梅花,景色倒是生得极好,但众人此刻并没心情赏景,毕竟是被僵尸掳了去,他们此刻还是担心那吴娘子的生命安危。

卫祁在行在前头,追随着罗盘变换的方向,忽而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奇怪。”

乔吟听出不对劲,问道:“怎么?”

“到了此处尸气似乎突然便没了,可罗盘还是在转……右……往右……”他视线顺着右侧看去,似是隐约瞧见了什么,眉心忽然一跳:“在那!大树后面!”

几人顺着卫祁在所指方向看去,跃过草丛,果然见一株梅树下露出了粉色衣襟的一角。

李秀色连忙朝那棵梅树奔去,绕过树后,瞧见树下正靠躺着一个人。

是一个小娘子,穿一身粉色绣莲纹锦裙,身旁掉落一个金色双蝶簪。她眉眼清秀,只是闭着双眼,似是陷入昏迷之中。

“吴娘子?!”虽未见过这吴荑儿的面,但想来应当没错。

卫祁在也匆匆赶至,蹲下身把上吴娘子的腕脉处,静断半晌,沉吟道:“无碍,应当只是吓晕过去,没被僵尸所伤。”

李秀色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她蹲在吴荑儿面前,轻轻碰上她的肩膀,小声道:“吴娘子,吴娘子,醒醒?”

昏睡之人在唤声中终于有了些反应,紧皱着眉头,先是嘤咛一声,随后方才慢慢睁开了双眼,似还有些迷茫,她看了卫祁在与李秀色一眼,大抵是还有些困惑所处境遇,轻道:“你们是……”

目光稍稍向上一抬,瞧见颜元今等人,又是稍稍一愣:“世子、顾公子……乔小姐?”

颜元今几人是胤都世家公子小姐中有名的人物,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乔吟道:“吴娘子,你总算醒了,你方才被僵尸所掳,好在没有受伤——”

吴荑儿神情一怔,身子忽而一颤,喃喃道:“僵尸,对,有僵尸……”

见她似回想起来,模样有些恐惧,李秀色忙出声安抚:“别怕,那僵尸已然跑了,它不在这里,你很安全。”说完,又问道:“吴娘子,你可还记得那僵尸模样?它为何要掳你?”

卫祁在也问:“它对你做了什么?怎么便放了你?你晕前可曾见着它朝何处逃了?”

吴荑儿怔怔道:“我……它……”

她似乎努力回想了一番,而后忽然抱住了头,一脸的惊慌痛苦:“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只知它生得十分恐怖,然后、然后我便晕过去了……僵尸、僵尸为何要掳我?我好害怕,它为何要掳我?”

“没事,没事,别怕,”李秀色竭力安抚:“不记得就别想了,眼下有我们在这,它不会再来了,你放心。”

吴荑儿抱着头,微微颤抖着,被李秀色搂在怀中,方才慢慢安定下来。

卫祁在叹了口气,而后起身:“追邪盘上的墙粉痕迹已经用尽,再追踪不了那东西的方向了。”他朝远处望了望,拨出肩头一朵落梅,摇头道:“看来还是让它跑了。”

吴荑儿面上还挂着泪珠,她捡起地上的发簪,在掌心握了握,而后抬头道:“我想回家。”

卫祁在点了点头:“夜深危险,未免那僵尸再寻上你,小道护送你回去。”

乔吟忙道:“我同你一起。”

她说完,对吴荑儿笑了一笑:“员外府可是在城南方向?我乔府也是,正巧顺路,我与小道长一道送你回去,”说着,眨了眨眼:“待你安全,再劳烦让他送一送我。”

她如今与卫祁在正是浓情蜜意时,可谓一刻都不舍得分开。卫祁在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温声道:“好。”

*

送吴荑儿回府不需要多人,再者李秀色几人也是识相的,有成人之美之意,不去叨扰那一对鸳鸯的温存,于是众人便分了两拨而行。

出了梅林,一队朝城南而去,一队顺着城东而去。

李秀色慢吞吞地走在巷中,越走越觉得诡异,越走越觉得很不对劲,终于一顿步子停了下来,朝左抬头看看,再朝右抬头看看,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这已经走了半晌了,你们两位不必再跟着我了罢?”

一左一右好似两个护法,个子还那么高,将她这矮小的夹在中间,活像个馅饼。

顾隽微微一笑道:“李娘子,不是我跟着你,你大抵忘了,我也住在城东,咱们是顺路的。”

李秀色一噎,这顾隽说的也没错,太师府她也去过,确然是在城东,还比李府要稍远一些呢。

她扭头看向颜元今,眯了眯眼,那这厮呢?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广陵王府应该是在城西吧,这条路可是和他回家的方向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的。

广陵王世子见她瞧着自己,便挑了挑眉:“看什么?”

他面不改色地行在她右侧:“我送你回府。”

“……”

刚刚不都说了不用送了吗?这世子怎么回事,古里古怪的。

颜元今又慢悠悠道:“你的步子跨得太小,我同顾隽都在放慢速度等你。”

李秀色嘟囔一句:“又不是我让你们等我。”

颜元今罕见地也没恼,只续道:“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有两大美男子与你同行,护你回府,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你应当感恩戴德才是。”

“……”我呸。

李秀色简直无语,这世子骚包就罢了,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自恋狂,虽说话也没说错,美是挺美的,但这种话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实在欠扁得很。

顾隽在旁轻轻一笑,大抵是这两人的互动让他觉得有趣,只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李秀色也懒得同颜元今掰扯,只轻哼一声。

罢了,一起走就一起走吧。

三人慢慢在巷中慢慢行着,气氛到一时祥和起来。李秀色步子本就小,虽说那两人特意等她,但她还是落了一小截,瞧着前面两人的背影,一片安宁中,脑中不知为何突然响起了系统的话来。

——“顾太师长子承父母之命同宰相次女成婚,与不爱之人共度余生,循规蹈矩一世至死。”

她盯着顾隽的一袭青衣,君子翩翩然,却要落得如此苍凉的结局。

她心中一时怔仲,吸了吸鼻子,加快脚步奔了上去,行至二人中间,扭头似随意般问他道:“顾公子,听乔姐姐说,你已经向国公府退婚了?”

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广陵王世子先扭头看了她一眼。

这小娘子怎么突然关心起顾隽的婚事了?

顾隽也稍稍一愣,点头道:“嗯。”

“你做了件好事,君子有成人之美,”李秀色赞赏道:“乔姐姐会感谢你的。”

顾隽笑了笑,没有作答。

李秀色想了想,又道:“那……”她又似随意提起一般:“你今后做如何打算?”

“今后?”

“对,”李秀色意有所指道:“你的婚事,如果顾太师又给你相了新的婚事,要你娶哪哪家小姐,可能……”她唔了一声,斟酌着组织了下语言:“可能你连那小姐的面都没见过,你也不喜欢她,或者说,你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就要娶她,到那时怎么办?”

她的话让顾隽稍有些怔仲,他慢慢朝前走着,想了想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某自幼便听从父亲大人的话,从未有过逾矩之举,倘若,”他说着,顿了顿,“倘若这次不是让我同乔娘子与卫道长朝夕相处间看到了他们之间的情意,懂得了一些难得的道理,我恐怕也不会想到退婚。”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李秀色的问题,却又好似给出了答案。

李秀色抿抿唇,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顾隽忽然又开了口:“其实很多时候。”

他默默注视着前方,那是巷子出口,有一道细微的光亮,照射进黑暗冗长的路中央,顾隽的视线定在那光亮处,喃喃续道:“我时常觉得,顾某的人生好似在被人推着走。仿佛冥冥之中,一切都已做好了安排,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只需照着那轨迹行走便是了。”

李秀色一怔。

她不是没有想过,书中的角色会对自己“是谁、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产生怀疑和反抗,可她没有想到,原来顾隽会对自己的生活有那么不真实的感触。

她和他们待了太久,都已经忘了眼前的一个个实际意义上不过是纸片人。

顾隽说的没有错,他怎么不是在被推着走呢?他被困在书里,在被安排好的剧情里,在一个狭小的牢狱中,永远也跳脱不开。

李秀色咬了咬牙,低声道:“那要不要试试,不要被推着走呢?”

“比如,”她道:“我是说比如,未来某朝一日,试着反抗一下?”

“顾公子,你的婚事,完全可以听从自己的内心,倘若你还不知道何是喜欢、何是爱,便只待你慢慢摸索懂得后再去成婚生子便好,你的人生是自己的,不用什么都听父母之言,如此,才能活得潇洒、自由、而又精彩,不是吗?”

顾隽微微一怔,忽而笑了笑,温声道:“好。”

他道:“李娘子说的是。”

李秀色也冲他笑笑,听着身侧踢石子的声响,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一个人。

广陵王世子打从方才便没有说话,他慢悠悠走着,仿若一个旁观者,难得的耐心,细细聆听他们的交谈。

李秀色扭头瞧他,盯着他好看的侧脸。

少年的发尾随着步子微微摇晃,铜钱与翡翠铃铛发出叮当的碰撞声响,恣意张扬。

——卫和三十七年,于生辰日灰飞烟灭,享年一十八岁。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还有你。”

第124章 进宫

广陵王世子:“我?”

李秀色瞧着他, 这厮生得一张毒嘴,行事做派也素来蛮横不讲理,若非是有身好功夫外加王府世子的身份在, 早不知道被多少人追杀了, 他积攒了多少怨气仇家,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人寻了仇,未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身故。

可终究死时也不过十八岁,正好的少年年纪,思来想去都有些可惜凄凉,她也不知是恻隐之心作祟还是因为什么, 心中怎么都不是滋味,叹了口气道:“没什么, ”顿了顿, 又道:“你、你日后注意些安全罢。”

同顾隽长篇大论一大堆, 到他这里只能蹦出这么几个字来。饶是如此, 颜元今还是微微一怔,他不知道这小娘子为何会突然说出“注意安全”这四个字,笑了一笑,偏头看她一眼:“关心我?”

李秀色没答,反倒是顾隽道:“李姑娘应当是在关心昨昨兄。”

广陵王世子如春风拂面,眉头很是满意地微微一挑。

三人穿过巷口,再走过一道街,便到了李府面前。

颜元今打量起监□□的门匾, 比起王府的足足小了两个圈, 这是他第一次来此地,一想到这地方是这小娘子出生生长的地方,一时陌生又新奇。

李秀色冲他们行了别礼:“已经到了, 多谢顾公子及世子相送。”

顾隽颔首:“李姑娘不必客气。”

又道:“二位应当还有话要说,顾某先行一步。”说完,施施然做了别,顺着西面的巷路而去了。

李秀色一时还有些莫名,她看向杵在原地四处打量的广陵王世子,疑惑道:“世子有话要说?”

颜元今转过头来。

他有话要说?

啊,晓得了,是顾阿绣那小子在给他二人创造机会。

可他应当说些什么?

那日陈皮说,若是小娘子对一个人的心意没了,代表她生气了,失望了,需要使些手段哄哄方才能挽回来。这些手段里,说话也是一门技巧,不可过于野蛮,不可过于霸道,更不可过于凶狠,要温顺一些,和颜悦色的。白日里他见着她总是和那顾夕待在一处,心情不大顺畅,说话便也不怎么好听,眼下只有他二人待在一处,气氛也恰当好处,或许能试上一试。

思及此,颜元今抬头看了看头顶,想了一想,开口道:“今晚月色不错……”

李秀色跟着抬头,恰瞧见一朵黑云将那残月半个身子遮住,嘴角忍不住一抽,应道:“世子便是要同我说这月亮吗?”

“倒也不是,”颜元今望着残月,清清嗓子:“你那个梅花兔子糕……”

李秀色眉头一蹙,这厮怎么又提起糕的事了?

正要说话,却听他又道:“——味道也不错。”

主动说这种话,似乎让他感到有些别扭,没有转头看她,只抬着头,而后斟酌了一下言语,再清了清嗓子,续道:“本世子其实……还算喜欢。”

李秀色一怔。

见她没有说话,他顿了半晌,轻声问道:“以后真的不做了?”

不知为何,李秀色总觉得他这话问出了股小心翼翼的味道。她直觉他有些奇怪,可也说不上来哪里,张了张嘴,正要回话,忽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车声响。

那车停在了二人后方,车上下来一位身穿青色官袍头戴官帽的中年男子,他一眼便瞧见了李秀色的身影,见她深更半夜不知分寸与一外男于府门前待在一处,离得颇近,正不知在讲些什么,眉头顿时紧皱,一面上前,一面厉声道:“你们——”

那外男闻声转过了头来,发间叮叮一响。

李谭之脚底险些一滑,难以置信:“世子殿下?”

他只怕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方才确信。此少年俊美无双,满胤都除了那小世子,谁还有这一张脸,又有谁还会在发上编着铜钱铃铛?

他除了过去在宫中曾偶然瞥见过这世子几次,从未在外头撞见过,眼下竟出现在了自家的府门前面,还是和自己那个最不出挑的小女儿一起,莫非是她闯了什么祸事惹上了这祖宗?难不成是为了许久之前扬州亭那一闹来兴师问罪?可即便如此,王府这么多下人,差一个来便是了,他堂堂一个殿下,何必要亲自到场?

“世子,”李谭之拱手作礼,试探问道:“敢问您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说着,皱眉看了李秀色一眼,轻斥道:“你还在这做什么,快些进去。”

他语气颇凶,李秀色“哦”了一声,转身便要进府,却忽被人伸手拦住。

李谭之一惊,视线定在广陵王世子拦在自家女儿面前的手上。

“城中有僵尸出没,”颜元今收回手:“我今夜是护送令爱回府,方才到了这里,还请监正大人莫要见怪。”

李谭之嘴角一抽。

他面色一时尴尬起来,干笑一声道:“怎么会见怪,小女……小女能得殿下护送,李某应当感激才是。”

说完,又邀请道:“既然如此,世子可要到府中一坐,喝杯茶再走?”

“下次吧。”

广陵王世子说完话,看了李秀色一眼,笑了笑道:“人已安全送到,我便先回去了。”

李谭之连忙行礼:“世子慢走。”

待颜元今走远,他方才直起身子,神色复杂地看了李秀色一眼,低声道:“你与世子是怎么回事?”

李秀色转身朝府内走,她知晓这李谭之对于阶级层面的迂腐,未免多声事端,便随口胡诌道:“没什么,今日纯粹是碰巧遇见,世子心善,晓得城中不安,便举手之劳,送我回来了。”

又道:“即便是阿猫阿狗,他也会送的。”

世子心善?这他怎么没听说过。李谭之自是不大信的,他将信将疑地“嗯”了一声:“如此便好,你也应当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是什么人物,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最好莫要给我生出来,也莫要因为今夜之事便失了分寸,以后离他远一些,这种人,不是我们府上能招惹得起的。”

这种话李秀色听得耳朵都要生茧,闷声道了声“是”,思绪却都一直放在方才那骚包的问话上。

——“以后真的不做了?”

放在过去,求着他吃他都不要,可现在,却会用这种语气问她。

总觉得这家伙哪里不对劲,似是有些变了,可一时也说不清变在哪里。

他就那么喜欢那梅花兔子糕么?

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甩了甩头,抛至脑后去了。

*

颜元今并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去了宫中。

他归都那么多时日,还未曾去宫里问候一声。今日是迎春之时,除了玉春山庄有一场春宴,宫中其实也有设宴一场,在场皆是皇亲国戚,他去了山庄,白日没能进宫赴宴,便只好于此时去一趟。

过了御花园,行至坤粹宫,宫女已然等候多时,迎道:“世子。”

颜元今点头,行至殿中,正见殿上端坐一凤冠女子,方才微微行礼道:“姑母。”

此人正是当今皇后,她虽生得慈眉善目,言语间又很有一国之母的气度,微微笑道:“你来了?坐。”

待颜元今入座,方续道:“圣上日夜操劳国事,此刻应当还在乾清殿中,眼下就你我叙叙罢。我听人讲,都城近日又不太平了?”

“是。应当是又有僵尸作怪,城中一月内已无故失踪了数名女子,全然不知去向。我已让顺天府调取了这几名女子的籍册,应当很快便能寻着些蛛丝马迹。”

皇后看他一眼,笑道:“我并非关心这些。今儿,我晓得你一向最对此类案件颇感兴趣,过去也破过不少案子,想着是你喜好,我都由着你去,可到底此事有关怪邪,委实危险了些。你也知道,圣上与我膝下无子,唯有几个公主,我们都是将你视作亲儿子的,谁愿意看亲儿子遇险?此类案件一向交由阴山观处置,你也不必太过上心。”

颜元今点头:“是。”

“你该上心的另有其事,”皇后话头倏尔一转,言语间掺了几分笑意:“算一算日子,再过两月便是你的生辰了,已经是大孩子了,这年岁已到,是否该在婚事上上上心了?”

未等他应声,又道:“我瞧着那燕瑟便不错,上个月,她亲口说起属意了你,我心中便也有了主意,你二人郎才女貌,身份相当,是再好不过的。”

颜元今道:“元今眼下还未想过这些,至于她——”

他正想提起自己曾在信中已经回绝一事,却听皇后又道:“哎呀,说到燕瑟,本宫怎么忘了,巧得很,她白日里未来宫中赴宴,方才也赶来同我交代了一番,现下正在我殿中后院赏花呢。来人,叫郡主过来。”

颜元今闻言,暗中皱了下眉。

本以为今夜来宫中说个话便能走,没想到姑母备了这么一手。

哪里是巧,她分明是特意前后唤了两人过来,又故意留了那劳什子郡主一会儿,就是为了让两人碰面,再多加撮合。

他心中烦得紧,偏偏面上不能表现出来,只得默不作声地候着。

没一会儿,那燕瑟便从屏风后步了出来,在殿前半蹲行礼道:“皇后。”

“起来吧。”皇后笑道:“瑟瑟,抬头看看,看看你旁边,你们两人可应当是见过了?”

听闻这称呼,颜元今又蹙了下眉。

他没有转头看她,只察觉她目光应在自己身上落了落,而后道:“白日在玉春山庄,便已见过世子了。”

“甚好,甚好。”皇后满意道:“如此,本宫也有些乏了,眼下时辰已晚,你二人既然都凑巧进了宫,便一道回去罢。”

不等二人说话,便吩咐道:“来人——送世子和郡主出殿。”

*

宫中四处点灯,即便是残月云遮,路也亮堂得很。

颜元今行在前面,他个子高,腿也长,没一会儿便与身后的人落了一大截,丝毫没有等一等的意思。

燕瑟在后慢吞吞走着,想跟却跟不上,咬了咬唇,忽道:“世子。”

广陵王世子这才顿了步子,转身道:“燕……”他一皱眉,实在懒得麻烦记别人的名字,便续道:“什么郡主,咱们便在此处作别好了。”

燕瑟一愣。

却听颜元今又懒洋洋道:“不大巧,我眼下并不想出宫,还想在花园中逛逛,你自己请回罢,不送。”

说完,也没管她愿不愿意,更没等她回应,步子一转,率先朝着一旁的路走了。

小娘子在原地停了许久,方才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

没了烦人的跟着,颜元今方才轻松起来,心情也好了不少。

在御花园瞎逛一通后,懒得再从宫门正门走,正想找个围墙翻出去时,忽觉身后似有什么动静。

他双眼微微一眯,冷声道:“出来。”

半晌,那动静才稍大了一些,不远处的假山石后,慢慢走出来一个人影。

“世子。”

那人声音低沉,却有一丝诡异的柔和。

颜元今认得这声音,眸色倏然冷了下来,似是气笑了:“你胆子不小,我早便让你见着我就绕道走,你却还敢在我面前出现。”

那人影从阴影处慢慢现出,眉眼被灯火照亮。

一身蓝色圆领的袖衫,衫上绣着圆蟒纹路,明显是宦官装扮。身形不高,有些干瘦,半张脸眉目清秀,另半张脸上却似挂了漆黑的胎记,远远看上去有些可怖。

他低声道:“我有事告知。”

颜元今并不想理会,只看着他:“你不怕我杀了你?”

“宫中不能杀人,泽幼既在宫中这么多年,世子若能杀,我早便人头落地了。”

颜元今讥讽:“你当真是不怕死。”

话音落时,远处传来宫中巡兵经过的声响,那人沉声道:“时间不多,我只说一句话便走。”

远处一巡兵高举火把,叫道:“园中似是有人!”

“乙丑年,乙丑月,乙丑时——”

“保护圣上。”

匆忙说完后,那身影立即隐退于假山之后,再没了踪影。

巡兵匆匆赶至,本要动起刀剑,看清面前之人,方才半跪了一地:“原是世子殿下!”

颜元今看向其后再空无一人的假山,而后收回了目光,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抬脚踢开挡在面前围墙处的一个巡兵:“起开,我要出宫了。”

巡兵们莫名。出宫?可宫门不在此处啊?

却见广陵王世子足尖稍稍一踮,身轻如燕,瞬间便翻跃过围墙去了。

第125章 相亲

一连几日, 都中都下了小雨。

天气阴寒,李秀色便也没有出门,整日关在房中, 除了吃便是睡, 没事跟着小蚕学学烧饭, 研究出来了新的糕点,再没事就是问问系统剧情进展得如何,得到“路漫漫其修远兮”的答复后,失望地裹进被子里。

直至询问系统得知“卫祁在蹲守在吴员外府外两日,已然捉住了那具僵尸”的消息, 李秀色方才立即精神百倍,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要去看看。

出了后院厢房, 还未行至前厅, 却被方从钦天监忙完回来的李谭之拦了住, 他打量这小女儿两眼, 低声道:“今日你除了长斋阁,哪儿都不许去。”

李秀色讶然:“为何?”

李谭之坐在位上,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慢道:“我已托人帮你相了一门亲事,你今日先去见上一面。”

“对方虽不是什么权贵显赫之辈,”他语气顿了顿,“但我已仔细问过,家境虽一般, 但好在背景干净, 人在太仆寺任一小职,忠厚老实,是为良宿。他曾在春宴上瞥见过你, 似乎很是中意,已应许下来了。”

李秀色听得尚有些懵。

亲事?这李谭之素来不怎么关心原主这个庶女,如今怎么突然就开始替她操心起了婚事?

况且,若按年纪,李秀衣都还未许亲婚配,何时能轮得到她?

他这么急匆匆,多半还是因为前两日见着她与那世子待在一处的缘故,他终究不相信“碰巧遇见”一说,也不相信自己这小女儿会断了攀高枝的念头,他在官场上都甘愿做一个默默无闻之辈,素来胆小怕事,不愿与权贵纠葛,所以才想替她草草定了亲事,好让她断了念想,安安分分。

这种人生大事,说定就定,李秀色实在为原主感到无奈,也不知这么急忙敷衍,犹如向外扔了一个烫手山芋,能给他这女儿寻得一个什么样的归宿。

见见就见见,反正迟早她都要回家,此一趟也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思及此,方才道了一声:“好。”

李秀色随意装扮一番,上了马车,直奔长斋阁,没一会儿便到了目的地。

此次约在二楼一包厢内,李秀色寻着后,敲了敲门。

没一会儿,厢门方才被人从内打开,那人言谈儒雅,客客气气道:“可是李家三娘子?”

李秀色点了点头,轻声道:“杜公子。”

杜衡生连忙做出“请”的手势:“李娘子,进来谈罢。”

李秀色应声,让小蚕独自守在外头,跟着杜衡生进屋去了。

坐上对面,杜衡生贴心地给她倒了杯茶水,李秀色饮上一口,趁机会透过帷幔细细打量他。

听李谭之提起,这杜衡生癸亥年生辰,是位比她大上两岁的小郎君。眉眼虽不及李秀色在这书中见过的一干帅哥,但也还算端正,谈吐举止更显斯文。他穿一身碧色的袍子,从上到下颇显文人气质。

杜衡生似也在默默打量她,忽道:“娘子面上这是?”

“胎记,自幼便有的,”李秀色摸了摸额角,问道:“可是吓着杜公子了?”

吓着才好。

她出门前特意将脸上这道胎记涂重了些,卫朝男子这么在意美丑,这杜衡生要是看见她这幅模样,恐怕退婚都来不及罢?

却不想杜衡生摇了摇头,微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李娘子这道是令堂予你的馈赠,这般独一无二,别有一番风情,是李娘子独有的美处,如何会吓着别人呢?还请李娘子莫要再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李秀色怔了怔,她没想到这杜衡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原本因这莫名其妙的“相亲”而烦躁的心情一时竟平静了下来,她脑中忽然响起当初朱娘子所说的“你如明珠蒙尘,自有人能发现你的美”,心中一时对面前之人有些改观起来。看来这杜公子的确是个好人,若是她回家后,能让他与原主结下良缘,也不失美事一桩。

如此想着,她便微微笑起来,颔首道:“杜公子说的是。”

杜衡生也笑起来:“李娘子喜欢吃什么?我让小二上了些菜样点心,不若都尝尝看。”

说着,还主动替她夹起菜来。

如此贴心热情,到底是相亲对象,李秀色难得也红了脸,赧道:“多谢。”

而后矜持地小口小口尝了起来。

二人气氛毫不尴尬,甚至其乐融融起来,包厢开着一扇小窗,站在走廊便可看见内中光景,小蚕守在外面,透过小窗朝内偷偷往,见自家小姐与那位公子看上去聊得不错,顿时也替小姐开心起来。

正默默瞧着,肩膀忽被人自后拍了一记:“小蚕姑娘?你怎么也在这里?”

小蚕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站着竟是广陵王世子的那个小厮。

她当即“嘘”了一声,可不能让这陈皮坏了小姐的好事。

陈皮见她模样,也好奇地透过窗口朝内瞅了过去,见着其中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两眼顿时瞪得老大,嘴也张得老大:“这这这——这是在做什么?”

“这还用说么?”见这小厮一惊一乍,小蚕朝他翻了个白眼,当即将小姐的好事交代了出去。

陈皮闻言,一张嘴彻底合不上了。

坏啦!

主子的小娘子要被旁人抢走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