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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捶墙

李秀色咽了咽口水, 脑海中飞速闪过多幕血腥,干脆两手都护住脖子,僵硬地干笑一声:“世子这不是说笑么, 您这般身份, 如何会胡乱吃人?”

又道:“再者, 我这般瘦骨嶙峋,定是滋味不好,您如何遭得了这般罪是不是。”

这紫瓜吓如鹌鹑还不忘胡说八道自保,看来是没忘记他昨夜险些咬断她脖子。

广陵王世子嗤道:“说的也是。”

他眼瞧着她,脑中不知为何又冒出昨夜洞中与她相贴的诡异场景, 目光下意识落至她脖颈,神色古怪了一瞬。

定定打量她半晌后, 打量得李秀色心中暗暗有些发怵, 才皱眉问道:“你——平日里都用的什么香?”

李秀色没想到这骚包会突然莫名其妙问起这一嘴, 愣了愣后, 摇头答道:“我不抹香。”

“不抹?”颜元今哼道:“不可能。”

“……”

不是,抹没抹她自己还不晓得么?

若说有,唯独刚穿来那会,涂了太多胭脂将自己弄得满身脂粉气,还熏得小蚕连打了两声喷嚏,再者便是她沐浴用的皂叶,不过这两者应当都不算罢,这厮究竟为何要问起香的事?

她想起硎尸洞中所言, 不由皱起眉头, 抬起胳膊对自己左右嗅嗅,却分明并无何异样。她看他一眼,斟酌了会儿, 问道:“世子,您在我身上闻见什么了?”

她有些慌张:“您莫不是饥不择食了罢?”

颜元今:?

广陵王世子沉默一瞬,不耐烦道:“吃你的饭。”

李秀色见他似有些不悦,便当即“哦”一声,乖乖闭嘴再不吭声,低头搅合了下碗中的面,正心不在焉地朝嘴里送了一根,却忽听对面那上一秒还对她凶巴巴的世子又开了口,似随口般问道:“你是从何处听来的面首一词?”

李秀色吸面至一半,险些呛喉咙里,咳嗽了两声,道:“什么?面首?”

她抬起头道:“这有何知晓不知晓的,我不是同您说过,我看的话本子多了去了。”想了想,煞有其事地将看过的各色小说换了个他能听懂的名号,兴致勃勃道:“有的话本便是讲这些的,什么‘娘子与十八面首’、‘村外野史’、‘京城艳闻’……”

“……”颜元今犹如看何离谱之物般看她片刻,而后黑着脸道:“你涉猎得倒是多。”

“自然。”李小娘子颇为自豪:“幼时倘若没这些好玩意做来消遣,我恐怕早便活不下去了。”

广陵王世子闻言皱了皱眉。

活不下去?

这紫瓜虽说是庶女,好歹也是五品府上,竟是过得这般苦么。

嘶,难怪会长歪了……

尚在思索,又听她亮着双眼积极热心道:“世子问起这个做什么?可是感兴趣?那些话本我暂时是寻不见的,倘若您有兴趣,我倒是可以讲给您听听——”

“……”

颜元今:“不必了。”

他声音很没好气:“吃你的饭。”

李秀色只觉莫名其妙,这两回皆是他挑起的话题,燃起了她兴头又当头浇盆凉水,他眼下倒还不愿意了。

她不再吱声,继续低头捡起方才咬断的那根面吃,方塞进嘴里,又听那厮开了口:“你——”

没等说完,李秀色深知这口面是彻底没法好好吃了,果断“啪”一放筷子,忍无可忍道:“世子,您想问什么便一并问完了罢。”

说完,又很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您今夜为何对我这般好奇?”

颜元今被问得一懵,心中登时如有一鼎闷钟“铛——”敲一声。

是啊。

他今夜为何要对她这般好奇?

为何要没话找话问她这些没用的问题?

怕不是昨夜的劲头未缓过来,还有些神志不清罢。

广陵王世子顿时有些烦躁,皱眉道:“不问了,吃你的饭。”

李秀色只觉他稀奇古怪,莫不是前阵子倒贴任务起了效果,叫这眼高于顶的世子开始对自己上心了?她摸摸自己的脸,虽觉不大现实,但也并不完全无可能,倘若这世子能对她敞开哪怕一点点心扉,将她当半个朋友,她任务便可比过去会顺利多了呀。

思及此,她断然没心思再吃,看了看他脸色,忽道:“您当真不问了?您若不问那我便问了。”

颜元今眼皮掀了掀,看向她:“问什么?”

眼下气氛良好,应当有来有往。

李秀色想了想,终究按耐不住,小心翼翼试探道:“世子,您——”

她语气稍顿了顿:“为何会生病?”

颜元今沉默一瞬:“什么?”

李秀色望向他琥珀色眼睛,慢慢道:“我白日里问过卫道长,这世间僵种繁多,但除了硎尸,便再没有其他能拥有人息的僵尸了,硎尸虽有人息,也无法同常人无异。您并非僵尸,也不想伤人,却又这般痛苦,应当是生病了罢。只是……为何会病呢?”

颜元今面上没有一丝情绪,须臾,冷声道:“你知道你在问我什么?”

李秀色点头:“我关心您。”她语气认真:“身为朋友,我既已知道,便不能不关心。”

上一回对他说“关心”,系统提示了通关,这一回却沉闷无声,广陵王世子眼下似对“关心”这两个字不屑一顾,笑了笑道:“朋友?”

他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知晓了此事,便多了一个接近我的把柄?”

又道:“是不是觉得,我没追究你,便是准许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李秀色闻言愣了愣,虽说她有些这个想法,但这厮怎的还将她心里话说出来了,她觉得他语气不善,当即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我绝无此意。”

颜元今冷笑道:“没有此意,那便管好你的嘴,与那没用的好奇心。”

话音刚落,忽听一阵急促的下楼声,打破了僵持氛围。

陈皮一溜烟跑了过来,人未到声先至:“主子呀!您下来用餐怎的也不吩咐小的一声,这这这、这菜都凉了罢?可要我去后厨叫小二热热?还有这汤……”

颜元今放筷:“饱了。”

陈皮“诶”一声:“这便饱了?”

广陵王世子什么话也不说,踹开了身旁挡路的凳子,转身兀自上了楼。

陈皮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又见李秀色一脸恹恹地低着头,料想两人方才应当是闹了不快,正要说些什么,忽听李秀色长长地叹口气,而后从怀中掏出两张符纸,抬头朝他递来道:“这是卫道长赠的遮息符,有防飞僵探息之能,我给世子他定不会收,劳烦小哥转交。”

陈皮听她简单介绍了番符纸作用,宝贝地揣进了袖中后,方才好奇问道:“李娘子,您方才同我家主子说什么了?我怎的瞧他面色有些奇怪。”

“没什么,”李秀色心中也有些郁闷:“只是似乎将他惹生气了。”

自打白日这李娘子夸过自己,陈皮内心便对她颇有好感,见状不忍,便宽慰道:“主子一向如此,喜怒无常的,娘子莫要挂在心上。”

李秀色望着楼梯口消失的人影一眼,摇了摇头:“是我的过错,太自以为是,心急逾矩了些。”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忽又问道:“陈皮小哥,月圆之事,除了你我,还有何人知晓?”

陈皮闻言却是面色一变:“娘子方才该不会在和主子聊昨夜的事罢?这、这可是大忌,我劝您一句,今后还是莫要多问了,若是再问,主子定会同您翻脸的。”

又道:“据我所知,您应当是第一位知晓的小娘子,主子能不怪罪,已是待您特殊。要知道,以往也有人瞧见了主子秘密,还是一府中多年的下人,主子当夜并未追究,第二日撞上那下人试图朝外人嚼舌根,当天便命人拔了他舌头将人丢出府了。”

“舌头拔了?”李秀色当即一个哆嗦,她原以为那花孔雀素来只是嘴上厉害,却不想还真能做出这般残忍之事。

“可不是。”陈皮瞧见这小娘子果然吓得不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语重心长道:“旁的我便不多说了,您心中记着分寸便是。”

说完,稍行了礼,上楼去了。

*

是夜,明月高悬,万物无声。

广陵王世子熄了灯,躺在床上,闭目半晌,却无丝毫睡意。

他睁开眼,望着床梁。

——“你这般痛苦,应当是生病了罢,为何会生病呢?”

为什么会病?

他长睫轻扇,狭长凤眸光色晦暗,自嘲般笑了声。

没一会,脑中又冒出紫衣少女明亮如星的双眸,一瞬不瞬看他道:“因为是朋友,所以不能不关心您。”

他轻嗤。

谁同这紫瓜是朋友,谁要她关心。

不屑地微阖上眼,眼看便要入梦,梦中那双亮眸却倏然间于他“眼”前放大了数倍,直直凑到他面前,仔细一看,竟还有些水光,轻声道:“世子,你不能咬我。”

画面急转,是他将少女压在墙边,神志不清就她颈间贴上去,轻轻啃咬着。

不敢咬得重了,便慢慢地一下接一下,明明没破,血香味还是就着他唇舌,一路细细蔓延至肺腑。

而后再自浑身血液,一瞬冲上大脑。

颜元今猛然睁眼。

……疯了。

颜元今,你当真是饥不择食,想喝血想疯了罢。

他只觉得诡异,烦躁地翻了个身,正要闭眼再睡,忽听后方黑暗中穿来极轻的一声——

“咚。”

阴风袭过,似有一只手,正轻轻叩着墙。

他掀了掀眼皮,眸色一闪,低声道:“出来。”

*

李秀色今夜睡得极好。

许是累着了,很快便沉沉入了梦想,正梦得乱七八糟,忽听耳旁一声清晰的:“咚——”

她翻了个身,自梦中抽离了几分神思,砸了砸嘴,欲继续睡,却忽而想起什么,身子一僵,猛然睁眼。

“咚、咚、咚。”

寂静之中,面前的墙壁一下接一下,声音突兀而诡异,似有人在不厌其烦地、慢慢地轻捶着。

李秀色背后一凉,脑中忽而回响起小二说的:“倘若听见有捶墙声,万万记得装睡,不可睁眼。”

她来不及思索为何明明有了遮息符还会被飞僵找上,只觉心下砰砰直跳,用力紧闭双眼,一动不敢动,更是一刻也不敢睁开。

“咚、咚、咚。”

捶墙声如鬼魅呓语,骇人幽幽,令她心间煎熬,冷汗涔涔。

忽然,耳边又传来“沙沙”的一声。

后方压下一片阴影,似有什么人慢慢靠近。

那身影停在了床边,于黑暗中直直站着,正对着她侧躺装睡的身子,静静凝视着她。

李秀色眼睫轻颤,连呼吸都跟着有些细微的抖,她将藏在被褥下手,哆哆嗦嗦朝着侧腰摸索过去,却不想摸了个空,心下顿时一咯噔。坏了,那桃木棍呢?莫不是昨夜丢在雪洞里了?

她暗暗咬了咬牙,只好转而又去摸符,摸出怀中一大堆符纸,正思忖哪个摸上去像是更有用些,忽觉床榻一轻,床边瞬间凹下去一角,似有谁慢慢爬了上来。

等等。

爬上来?!

李秀色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觉它越靠越近,她深知再不能坐以待毙,深吸一口气后赫然睁眼,正于黑暗中对上一双煞白的眸子。

那僵尸歪着脑袋看了看她,而后用力龇了龇牙。

李秀色头脑一嗡,吓得魂飞万里,想也未想,便将手中符箓“啪”一下朝它脑门贴了上去。

便在此时,房门“砰”一声忽被谁一脚踹开。

门外,青鸾色衣袍的广陵王世子手中提溜着一个只有半人高的、浑身煞白的小僵尸,看见李秀色床上还被她定着一个后,紧张的神色迅速褪去,而后啧一声道:“你倒是还有些用。”

第72章 白僵

李秀色只觉心快要跳出胸腔, 听见他声音,却也只呆呆地扭头对着门外月光下的人影看了一眼,又慢吞吞转回来, 愣愣地盯着床上面前那个维持着弯腰姿势、一动不动的小僵尸。

颜元今瞧她模样, 稍一挑眉:“怎么, 吓傻了?”

本有意再出言风凉两句,却见那小娘子竟木讷地点了点头,而后突然好似后知后觉地“啊”一下尖叫出声,呜呜道:“世子!我我我吓、吓死了!”

广陵王世子觉得好笑:“出息,不是被你定住了?”

说话间, 他踏进屋内,指尖对着桌上烛芯一弹, 屋内视线瞬间明亮清晰。

李秀色没回话, 只猛地掀开被褥自床上跳下, 她大抵是想跑去他身边, 却瞥见他手里还拎着一只尚在两腿乱晃挣扎的,登时又原地调转了方向,径直朝着角落躲去,一把抱住了柜门。

她颤巍巍自怀中又掏出一张符箓,远远朝他方向扔过去道:“符给您,把它也定住罢。”

颜元今随手接过,往手中扑棱不停的小僵尸脑门上一贴,将它丢在旁边, 拍了拍手后, 又朝床上那只看去一眼,这才讥讽道:“过去几次见着僵尸也没见你怕成这般,今日见了个小鬼, 竟成这幅怂包模样?”

话是对李秀色说的,她一边替自己顺着气,一边辩解道:“这怎能一样?它方才可是趁我睡着爬上了我的床,若非我反应灵敏,出手迅速,只怕您现在就见不到我了。”

颜元今哂笑,这紫瓜这时候还不忘夸赞自己一句,看来还没吓糊涂。

李秀色继续道:“况且我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同……同那硎尸一样,”提起这个,多少有些不堪回首的滋味:“是个色尸。”

色尸,这紫瓜想得还真多。

心下虽不屑,脑中却在她说完话后一瞬闪过方才的梦,颜元今神色莫名有些古怪,下意识朝她看过去,却忽然发现她眼下竟只穿着一身浅紫色中衣,因身材瘦小,这单薄的里衣衬得她身形愈发营养不良。

他第一个念头是,真不愧是紫瓜,怎的连睡觉的衣裳都是穿的这个色。

大抵是方才吓着了,她衣衫稍险些凌乱,领口下坠,露出隐约的锁骨,相比她面黄肌瘦的脸,此处肌肤于烛光下却白皙凝脂,如瓷如玉。

他心头一跳,为自己这个形容感到荒唐。

视线朝下移,是双冻红的赤足,正搭在一起,裸在冰凉的地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小娘子的脚,这般的小巧,比他的小多了。颜元今忽觉有些不自然的燥热,他愣了愣,很快别开目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听门外远处传来一声嚎:“主子!您没事罢——”

他倏然蹙眉,想也未想,抽剑自她床榻上一挑,挑起外衣朝她身上没好气一丢,未看她一眼,只面色稍有些不悦道:“穿上。”

李秀色被衣服砸了个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眼下只穿了中衣,怪不得她方才觉得冻得直哆嗦呢,忙道声谢,手忙脚乱披上。

“还有足衣,也穿上。”广陵王世子一通吩咐完,低声道:“丑死了。”

言毕,看也没看她,径直走向门外。

陈皮便在此时一下飞速从自家主子面前跑过,急吼吼朝隔壁房间冲去,却在跑过两步后又退了回来,惊道:“主子!您您您、您怎的在李娘子这边?”

说完,还有些奇怪地欲朝里望。

颜元今没答,只适时抬手将房门一拦,挡住他视线,嘶一声道:“你大半夜的鬼吼鬼叫什么?”

陈皮这才想起正事,忙道:“主子!那道士今夜抓了个僵尸!我生怕您这边也有事,才想着要过来——”

广陵王世子皱眉:“他抓了个僵尸?”

话音未落,忽见不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卫祁在和乔吟正朝这边方向走来,那蓝衣臭道士手里拂尘似还作着法,身侧跟着一个只到他腰间高的小僵尸,一身深蓝色的小布袍,头戴黑帽,脚穿黑靴,两腿并笔直,朝正前方高举着两掌,额前正中贴了张黄符,正颇有些吃力且听话地一跳一跳蹦跶而来。

卫祁在停在颜元今面前,那小僵尸便也跟着停了下来,他收了拂尘,问道:“世子,我察觉此处尸气旺盛,可是有何发现?”

说着,似察觉李秀色屋内尸气异样,面色一变,想着事态紧急也不能再顾个中礼仪,道声失礼,作势便要进去。

偏偏颜元今横拦着,直接将他挡在了外头,甚至有些不耐烦地开了口:“你——”

未等他说完,屋内已传来李秀色的呼声:“道长!有发现!”

她眼下已经穿戴规整,一路奔出来,自颜元今横挡着门的胳膊上一下弯腰钻了出去,脑袋还不小心撞了这世子一下,没顾上他不高兴,着急道:“道长你快些瞧瞧罢,我屋中正有两具——诶?怎的这还有一个!”

*

半柱香后。

大堂,几人围成一圈,一脸探究地望着圈正中,正排排站着的三个头上贴符的小僵尸。

卫祁在道:“这几只穿着打扮相同,应是一伙的。”

只见它们皆为蓝色布袍加黑色小官帽,那帽尖上还各顶着一个布团编织成的元宝,布袍上衣边处也缝了些许黄色纹路,同样是寓意富贵的元宝纹,不过缝者大抵不擅长做这些,绣得歪歪扭扭,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几只年岁也相仿,卫祁在带来的那个模样看上去最大,也最瘦高,大抵有七八岁,而另两只个头矮小,圆滚滚一团,看样子生前多半也不过五六岁孩童。

他们被贴住的眉心处各点了一粒红红的朱砂,面色煞白,脸上绕有一些乌黑杂乱、似后天聚成的大片斑纹,眼珠子也是白色,对比面色稍显黄了些,一双小嘴却都红彤彤的。

伸出来的手也都很小,但是却呈黑漆漆色,指甲是常见的僵甲,尖长锋利,浊黄不堪。卫祁在近看了看,发现这三个小僵尸年岁虽小,手却粗糙得厉害,不像他们这般年纪该有的模样。

李秀色紧紧盯着那两个小圆团子,尤其是最边上的那个看起来更胖些的小不点,深觉不可思议外还有些无地自容,方才她竟被这么个玩意吓得魂飞万里,这忒丢人了些,关键全被那广陵王世子瞧去了,今后少不得又得被他取笑。

颜元今眼下倒没想这些,他只轻轻抬手,便将那只方才于李秀色房中的最胖的小僵尸面上那符纸揭了开去。李秀色一惊,陈皮也吓得朝后一躲,他虽然不怕孩童,也觉得这些小玩意没那么恐怖,但到底也是僵尸,心中自有些畏意。

小僵尸没了符纸,身子狠狠一颤,似一瞬恢复了意识,原地转圈左右望了望众人,又看了看身旁的两个小伙伴,顿时吓着了似的,原地高高一跳,而后立马二话不说,朝后便要跳逃出去。

方跳出两步,面前忽然挡住一个青鸾色人影,耍它玩似的揪住它衣领:“还想跑?”

他笑道:“丢下两个同伴,是要大难临头各自飞,还是想去寻帮手来?”

小僵尸当即狠狠一哆嗦,对着他呲了呲牙,发出威慑的“哧——”一声,见面前这个人不为所动,便再次张嘴,正要来第二记,那小尖齿便被那人屈指一弹,弹得“叮”响,叫它顿时面露苦色,似是吃痛。

广陵王世子弹完似还觉得脏,朝一旁抬了抬手,陈皮立马心领神会,虽心有畏惧,还是上前掏出帕子替主子擦了擦。

小僵尸见状,重振旗鼓,两腿又蹬起来,高举起肉乎乎的胳膊,两手直直朝上想去刮他的脸,奈何颜元今头一偏,非但没让他碰到,反而还抽空又对着它脑门来了记暴栗。

小僵尸登时似头晕眼花,身子晃晃悠悠起来。

颜元今哼道:“本想看看你本事,就这点能耐,还整日想着出来吓人?”

问完后,又似想起什么,唔了一声:“不过确实也有些不成器的吓着了。”

李秀色:“……”

颜元今晃荡晃荡小僵尸,似玩腻了,将它又朝底下一丢,拍了拍手道:“行罢,谈些正事,便是你们几个咬了本世子要吃的鸡?”

小胖僵尸趴在地上装死,一动不敢再动。

卫祁在见状叹了口气,上前给它贴上符,转身道:“世子,莫要再逗它了,这几个僵尸岁小,很是怕人。”

怕人?

李秀色讶道:“这世上还有怕人的僵尸?”

还有些不解:“既然它们怕人,为何还要屡屡大半夜吓人?听这村中人所言,敲墙声不是一次两次了,应当都是它们干的。”

陈皮在一旁不可置信道:“不是说那飞僵很是厉害么?而且不是只有一只,怎的眼下冒出来这么多,还、还是这幅模样。”

“它们并非飞僵,”卫祁在摇了摇头,看着那三个小僵尸,沉吟道:“是白僵。”

乔吟奇道:“白僵?”

卫祁在“嗯”了一声:“白僵乃僵尸中最弱的一类,一般为无甚怨气、且生前无任何攻击性者,生性或胆小如鼠、或善良非常,化僵后无恨念支撑,便极容易对付,此类僵不会主动伤人,只有些偷些鸡鸭牲畜吸血的本领,素来怕光、火、雷、水,怕犬怕马,甚至怕人。”

陈皮当即没了对这三个小玩意的惧意,大声道:“好哇!还真是你们吸了主子的鸡!”

眼下大堂灯火通明,人又多,李秀色便也再没觉得他们可怕,听卫祁在一番介绍,甚至莫名还觉得这几个小东西有些诡异的可爱。

她问道:“既然他们无恨念,为何还会化作僵尸呢?”

卫祁在闻言,稍皱了皱眉,神色严肃道:“是顺应天理。他们虽无怨气,但定死于非命,受了冤屈。”

第73章 墙灯

李秀色稍怔, 她盯着那三个小僵尸,心情忽有些复杂,喃喃道:“死于非命?他们看上去还还这么小……”

乔吟也轻皱眉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能令这么多个孩童一齐遇害?”

说话间, 忽听远处“咚咚”脚步声, 原是小二跑了来,卫祁在等人方才并未通知他,眼下他自己听见有奇怪动静,匆匆赶来大堂,边跑边道:“可是抓住了?!”

乍一瞧见中间站着三个僵尸, 他先是有些惧意,朝后退了两步, 仔细瞅了瞅, 见它们已被定住, 才放心上前, 却也只敢行至卫祁在身侧,再对着那几个僵尸一脸愤恨骂道:“好哇!我还以为只有一个,未想还有三个!”

卫祁在闻言道:“小哥此话何意?”

小二道:“两月前村里不是来了个路过的老道士?抓过一只回去。我当时不敢靠近,只在他出村时远远瞧了眼,见他身旁那僵尸就和眼下这三个打扮相同,个头也和那个最高点的差不了多少,我那时还觉得奇怪呢,这飞僵害了这么多人, 身型看上去怎这般瘦小。”

“村里人都以为僵尸除尽了, 临行前给了那老道士许多功劳钱,谁曾想他走了没几天,那钱老板和我家掌柜便先后出了事!大伙儿纷纷骂那臭道士是个坑蒙拐骗的大骗子, 眼下我算是知道了,不是他骗了人,原是这害人的僵尸竟不止一个!”

卫祁在总算理清了来龙去脉,叹了口气:“此言非矣,面前这三个并非害人僵尸,那道长许是真的骗了人。”

小二奇道:“什么?”

“这还不明白么?”一旁的陈皮机灵多了,翻了个白眼道:“那老道显然是深知自己抓不住真正害人的飞僵,或是根本懒得下那功夫,为了骗钱,才抓了个省事的小僵尸回去糊弄你们,毕竟白僵性弱,又是孩童化身,可比旁的容易多了。”

广陵王世子听自家小厮说完话,难得颇有些认可地点了点头,啧声下了结论:“果然道士就是不行。”

卫祁在:“……”

李秀色思忖着小二方才的话,心头一跳:“既然那道士也曾抓到过,这么说……会不会,这村中还不止这几只白僵?”

卫祁在闻言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他掏出罗盘,沉声道:“难怪村中尸气笼罩,方向无法分辨,原是四处都有僵尸散布的因素。”

“可怜这些小僵尸了。”乔吟感叹完,又道:“不过它们倒也是顽皮,多半是年岁不大的缘故,四处游荡,还喜在夜间偷偷出来吓唬人,村中人大抵没少被它们吓过,谁料今天便栽到了我们手里。”

李秀色蹲在那个方才被颜元今教训了一通的小僵尸正前方,伸出手在它脑门上点了点:“数你最不老实,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敢爬小娘子的床。”

小僵尸因她这一点,身子前后直挺挺地晃了晃。

广陵王世子瞧在眼里,轻嗤一声。

卫祁在道:“朱娘子言那钱有来死前曾听见了捶墙声,如此碰巧,虽非白僵害人,但小道总觉得它们或与那飞僵也有些联系,眼下尚且不知有何隐情,或许再抓住了飞僵,才可知晓罢。”

夜色尚晚,天色寒冷,众人并未在堂间多待。

卫祁在为保险起见,将三只僵尸齐齐驱入房中,其余人也欲各自回房歇息。

乔吟瞧见李秀色闷头在前面走着,便贴心问道:“李妹妹,我瞧你脸色怎的不大好?”

李秀色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苦恼:“没什么,不过是方才被那小僵尸吓着了,于堂中倒是无感,还敢逗一逗它,可想着要回房便心有余悸,倒也不是怕,只觉得黑漆漆的,再来个捶墙爬床,我可是遭不住了。”

又小声嘀咕:“更何况我那护身棍还丢了……”

“护身棍?”乔吟讶道:“可是道长赠予你的桃木?丢何处去了?”

李秀色想起那雪洞,深知不可多言,便随意掰扯道:“大抵是白日里出去时不小心落在村中何处罢。”

乔吟点了点头,唏嘘道:“那还当真是可惜……”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身后陈皮的声音:“李娘子,你既怕黑,点灯睡觉不便可了?”

李秀色回头,这才发现颜元今那一对主仆正行在她和乔吟身后上楼,想来方才的话也都给他们听了去,虽不知这陈皮怎将她话中重点理解成了她怕黑,但还是摇头道:“晚上点灯我是睡不着的,太亮了些。”

乔吟于一旁打趣道:“可我见李妹妹早上可是能睡到日晒三竿,便不嫌日头亮了?”

李秀色微赧,正要说“这可不一样”,又听陈皮道:“那这要如何是好,李娘子又不能点灯,又担忧睡时黑暗有僵,定是要睡不好了。”

正操心着,忽听广陵王世子声音颇有些风凉道:“你既这般关心,用不用我给你换个主子?”

“……”陈皮:“这、这倒不必。”

颜元今轻哼一声,未再搭理他,只掠过前方的两位小娘子,期间目光在那李小娘子身上淡淡扫了一眼,而后兀自上了楼。

陈皮当即拍了拍自己这张败事有余的嘴,虽说这李小娘子相比较主子亲切可人多了,那也不能当着主子的面爬墙角不是。

他立马对着乔李二人抱歉说声“借过”,而后嗷一嗓子,边喊主子边追了上去。

追至门边,却发现那青鸾色身影正抱胸于门前,瞧见他过来,率先懒洋洋开了口,吩咐道:“明日去集市上帮我买些陈年枣核过来,切记,要精致盘滑的。”

“集市?枣核?”陈皮先是奇怪,又有些为难道:“主子,这、您也知晓,这村中因僵尸出没,街上没几个人出摊,还有那枣核,我记得唯有做工艺的店家有,您要的还是陈年的上品,那玩意可是难……”

话未说完,便被主子冷冷瞥了一眼。

陈皮当即一激灵,大声道:“小的一定照办!若是这个村没有我便去下个店,哪怕跑断了腿也要帮您寻来!”

颜元今这才挑了挑眉,满意地“嗯”了一声:“行了,去罢。”

陈皮转身要走,又听他道:“诶,等等。”

陈皮只得赶紧又溜回来,广陵王世子似在思索什么,随后道:“若我未记错的话,宫中后池可是有一株传闻中被雷击过的千年枣树?”

陈皮一哆嗦,这他哪晓得,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有……有罢?”

颜元今点点头:“传信给王府,叫人去宫里折一枝雷击枣木寄来,就说本世子有用。”

陈皮稀里糊涂点了点头,想着主子这般大动干戈,不由好奇道:“世子,您要这枣木和枣核要做何用堂?”

颜元今嘶一声:“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陈皮当即有眼力见地自行掌了个嘴,默默转身溜了。

*

李秀色回房,默默在床沿边摆上了一排符纸,而后方才熄了灯,钻进了被褥中。

这两夜先是雪洞再是捶墙,着实弄的她心惊肉跳,翻来覆去半晌都委实难眠,睁开眼来,正思考要不要点了灯睁眼到天亮算了,忽见房内有丝微弱光线。

撑起身子看了看,却见是自墙顶缝隙中渗入的一丝丝,星星点点洒在她屋内地面、墙间,落下斑点光影。

她与颜元今相邻而住,墙后那世子不熄灯,这光线便一直不灭,因并不如直接点灯明亮,反而有些朦胧之感。

李秀色心中不免有些奇怪,那骚包世子这个点儿竟都还不睡么?还是他本就喜欢亮着灯睡觉?

不过无论如何也不干她的事,李秀色并未多想,只觉这薄弱的光线于黑暗中令她莫名有丝心安,睁眼瞧着那星点许久,不知过了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夜倒是安稳,醒来时天已大亮,李秀色伸了个懒腰,推开门时,正瞧见小二自隔壁换出了一盏已溶干了的烛底,她瞧了一眼,转而看向缓步出房门的另一人影。

这人今日又新换了身朱湛色的镶金边圆领袍,一如既往的骚包,李秀色迎面凑上去,笑吟吟道:“世子,早!”

寻常的小娘子见他都是先行行礼,唯她上来便没分寸的朗声招呼。

颜元今瞥她一眼:“李娘子昨夜睡得可好?”

这世子极少称呼她名姓,唯有两次还都是带着些莫名的阴阳怪气,李秀色虽觉古怪,但还是认真应道:“好极了,还是多亏了世子。”

广陵王世子哂笑:“多亏了我?”

李秀色点头,煞有其事道:“世子昨夜入睡怕是忘了灭灯,也不知怎的,我瞧着自您房中透来的光亮,瞧着瞧着便眼花睡着了。前有匡衡凿壁借光发奋读书,后有我李秀色墙缝偷光得以好眠。”

倒是贫嘴。

颜元今哼了一声,并未说什么,转身下了楼。

二人方至大堂,忽听小二匆匆忙忙自后院奔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打、打起来了!”

李秀色当即紧张道:“谁打起来了?”

她见小二气喘吁吁,忙自旁边倒了杯水递上:“你慢慢说。”

小二一饮而尽,方才:“马……马……”

“马什么?”

“就是马!”

原本只在旁边看热闹的广陵王世子眉头稍皱了皱:“小桃花?”

小二道:“哎哟,公子,您快去看看罢。您那马儿长得好看是好看,性子也忒霸道野蛮了些,口味挑剔不说,还不讲理,也不知怎的忽然就瞧圈中的另一匹小马不顺眼起来,许是看它丑了些,险些快把它给踹飞咯!”

第74章 骑马

三人匆匆赶至马厩时, 正看见一只金身银鬃的高大骏马两条前腿高屈,朝角落中另一匹小灰马直直撞去,小灰马避之不及, 被撞后试图抬腿反击, 却被金马侧身避过, 它气得原地打了两声响鼻,眼看金马又冲过来,只得绕着圈内不住逃跑。

那金马四肢修长,身姿矫健,毛色油光鲜亮, 确然是不可多得的好看,还有些随主人的精致骚包, 扣着亮银色宝珠马鞍不说, 脖前玉铃铛更是叮叮作响。

“您瞧它!”小二急道:“我方才进去劝架, 根本拉扯不开, 还险些也被它踹了一脚……”

广陵王世子未作声,只屈指于唇下轻轻一吁,金色骏马本要朝着灰马撞去,闻声骤然举蹄落下,转过身来看向自家主人,甩了甩头。

灰马忙撤到稍远一边,丝毫不敢靠近这位马祖宗。

“小桃花,”颜元今似觉有些好笑:“你这是要造反?”

说完, 轻递了个眼神给小二, 后者忙上前开了圈门,见那骏马要出来,怕伤着自己, 又忙躲去了一边。小桃花出了圈,行至世子身侧,方才还一脸桀骜不驯的马儿这会无比乖顺地蹭了蹭主人的胳膊,再低下了头。

颜元今抬手摸了摸小桃花脑袋,再教训似地重弹了它脑门一记,随即才将目光落在尚在圈中另一个已低头吃起草来的小马上。

这马果然长得不怎么样。

四腿稍有些短,歪面豁牙,面部毛发一半浅灰一半黝黑,看上去稍有些滑稽,一身灰扑扑的毛发更是呈色不匀,粗糙无比。

广陵王世子神色添了几分嫌弃,问道:“这灰马是谁的?”

小二似些许尴尬地挠了挠头:“这、这是白马。”

颜元今:?

“白马?”

“是,”小二不好意思道:“只不过太长时间未给它清洗,染得脏了些,瞧不见本来的色儿了。”

“……”

广陵王世子看了眼身旁的爱马,冷笑一声:“难怪它会闹脾气。”

他问道:“小桃花素来有洁癖,谁准许的你弄条脏马同它一个圈子?”

话音方落,不远处忽传来噔噔急步声,陈皮一面跑来,一面道:“主子!出了何事了?”

他远远便瞧见了那圈中的小马,惊道:“小二!你你你,我不是多给了你银两,特意叮嘱要好好照看我主子的爱马,放它一人一厩,你这怎的回事?怎还多出了一匹?”

小二冷汗又流下来,忙解释道:“这……这绝非是我故意,原本这两匹马是牵在不同的地方,但这小白马所待的木棚顶部于几日前刮风时吹掀了,一直未来得及修补,我瞧今日这天色许会于午后生雨,没了办法,才想着将它牵到别处。”

“道长和那美娘子的两匹马关在一处,已没了空隙供它容身,便想着先来这将就一日。”他说着,忍不住嘀咕道:“曾想刚把白马牵来,您的马儿瞧了它两眼,便发起了威来。”

广陵王世子未吭声,倒是陈皮哼道:“你也不看看是谁的马!小桃花那可是放在胤都城中都数一数二顶顶漂亮的汗血,千里挑一的品种,过去也没和旁的挤过一个住处,还是模样这般磕碜的,你这不是纯属惹它生气的么!”

小二面如菜色,他心里苦呀,只知道那公子难缠得紧,谁能晓得连匹马都能跟主人一般德行!他究竟是何人,养的马都这般尊贵,嫌这嫌那的,磕碜怎么了,磕碜便不是马了?

心里这般想,嘴上却忙道:“二位息怒!息怒,我这便将白马牵回去……”

一边说着,一边进厩中拎起那小马的缰绳,慢慢牵了出来。行至李秀色面前时,后者近距离打量了一番,心中思忖这马委实算不上好看,如今被小桃花嫌弃,倒让她莫名生出丝惺惺相惜之感。

还在想着,却见小马忽而停下了步子,抬头看了她脸一眼,而后打了个响鼻,脑袋朝前微伸,蹭了蹭她的腿。

李秀色愣了愣,见它亲近,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便抬手回摸了它脑袋一记。

她边摸边好奇道:“小二,这是谁的马?”

小二叹气道:“回娘子,是掌柜生前养着用来拉货的,往日里院里的那些柴火蔬食素来都是它搬。”

说话间,又有两人穿过后院,行至马厩前的长路上。

正是方下楼的卫祁在及乔吟。

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瞧见那有只小马正对着李秀色亲昵,乔吟忽想起什么,“咦”一声道:“李妹妹,你这是想学骑马了?”

她上前赞许道:“我瞧这匹看上去性情温顺、个头也小,倒很是适合你。你若是有意,今日确实可练起来,正巧眼下时辰还早,我也能教教你。”

李秀色闻言愣了愣,她怎么把这事儿忘到脑后去了,双眼当即一亮,欣喜道:“乔姐姐,你真要教我骑马?”

“这有何真不真的,我不是早便答应过你?”乔吟笑道:“况且我看它也似乎很是欢喜你,对你这般初学者更是有利。”

“不过,”她说着,声音添了几分犹豫:“我瞧它模样似乎脏了点,也不知你——”

“我不介意!”李秀色眼下处在兴头上,哪管得了这些,忙对小二道:“这马借我一用,可好?”

小二哪会不愿,极为热情地点了点头。这小娘子可比那公子好相处多了,瞧瞧人家,半点没有嫌弃这小白马的意思。

他将缰绳递过去后,又想着尽快离开是非之地,免得那对主仆又要找自己麻烦,便道:“几位这边先忙着,我去给大家准备早膳。”

卫祁在颔首:“多谢小哥。”

小二溜走后,李秀色兀自牵着马绳,更有些迫不及待起来,只是她忽又想起还有一摊子正事未干,便颇不好意思,问道:“道长,那三个小僵尸如何了?”

卫祁在点头:“李姑娘放心,它们不能见光,已被我定在房中,白日定不会乱跑。”

乔吟于一旁笑道:“李妹妹不必担忧这个,趁着还未用膳,咱们先好好练练。”

李秀色早便跃跃欲试了,她也不扭捏,连忙将小白马牵至了小路正中。

乔吟见她停好,便道:“李妹妹,先上马罢。”

“好!”李秀色答得响亮,摩拳擦掌一番,却半晌没有动作,许久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头道:“那个,李姐姐,要、要如何上?”

话音刚落,便听“噗嗤”一声,李秀色循声看去,却见是陈皮捂住了嘴,似是未能憋住的模样。

而在他侧方正有一棵枯树,广陵王世子就抱胸靠在树旁,看好戏般好整以暇瞧着她这边方向。

李秀色不由皱眉,这骚包怎么还没走,怕不是太无聊了没其他事情消遣,等着看她笑话的罢?这么一想,她背脊不由得挺直了些,怎么说今日都得扬眉吐气些,替自己挣回些面子。

这边厢,乔吟先是被问的一愣,而后自责道:“怪我,说是要教你,倒忘了妹妹既是要学,自是要从头学起的。”

她上前:“我先给你演示一遍。”

李秀色踌躇道:“这马身上……”

“无碍。”乔吟笑了笑:“李妹妹都不介意了,我还这般娇气做什么?”

她说着,两手抓住缰绳,刻意放慢了些,右腿一抬,横跨上去,稳稳坐于马尾之上,动作潇洒利落,红氅衣诀翩飞,乌发于背后轻轻飘扬,单看背影,也美得不可方物,还添些刚柔并济之感。

卫祁在于后方不远处望着,不知为何有些失了神,忽听身旁一个慢悠悠的声响:“怎么,看傻了?”

卫祁在闻言一怔,方才回神,扭头见果然是广陵王世子,便低头道:“乔娘子英姿飒爽,小道心中钦佩,方才多看了两眼。”

“倒是会说些空话。”颜元今打量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卫朝道家修身养性,我若没记错的话,需六根清净,戒情断欲,和遁入空门也无甚区别,道长这般动欲生念,情乱难已,不怕回了阴山观,被里头的臭道士们给逐出来?”

卫祁在握拂尘的手生生一僵,眉头皱起,低声道:“……世子莫要说笑。”

颜元今讽笑一声,懒得同他多谈,再不多言了。

另一边,乔吟在坐稳后挺直了身子,继而低头道:“李妹妹可瞧清楚了?”

李秀色有些不自信地道:“清楚了……罢。”

乔吟翻身下马道:“你便来试试。”

她瞧见李秀色握了握拳,似还出了些湿汗,便又笑道:“妹妹不必紧张。”

李秀色点了点头,按照乔吟吩咐,站于小马身侧,两手拉住僵尸稍稍收紧,左手抓住小马鬃毛,右手放至马鞍之上撑住,将左脚踩上马镫,两手和脚同时间用力,再高高抬起右腿,几乎是瞬间,便骑跨到了马背之上。

坐上时稍有些歪,好在乔吟帮推了推,才勉强稳住。小白马倒是乖巧得很,自始至终都未动一下。

李秀色心中登时一喜:“乔姐姐,我上来了!”

她兴冲冲扭头:“世子、道长,你们瞧,我坐上来啦!”

乔吟与卫祁在皆是面露赞许,唯独颜元今轻哼一声,懒洋洋道:“上去便上去,有何好得意的?李娘子当心莫摔了便是。”

又是阴阳怪气的“李娘子”,居然还咒她会摔,李秀色暗暗瞪他一眼,懒得跟这厮生气,又兴致勃勃转回来:“乔姐姐,之后要如何?”

乔吟道:“妹妹试着用小腿敲打马肚,马儿受力,便晓得朝前跑了,记得动作轻些,你既是初学,还是小心为上。”

李秀色依言照做,可没曾想她敲打过后,这小白马却纹丝不动。

她忙又再次小心翼翼动了动腿,比之前力道还大了些,小马依旧只是打了个响鼻,低头默默蹭着地面,没有要前行的意思。

李秀色奇怪道:“它怎的就是不动。”

乔吟也皱起眉头:“你试试挥打缰绳,或是拍一拍它。”

李秀色点头,可无论她是敲、是打、抑或是拍,这匹马都好似无感般一动不动,李秀色稍有些急了:“马兄,你怎么了?你、你动一下呀。”

乔吟见状,忙试着帮她拍了拍马肚,可即使是她也没能让小马动起来,不由道:“这倒是出了奇,照理说不应该这般,莫不是因方才被旁的马打了一顿,打得行动迟缓了些?”

眼见她二人那边磨磨蹭蹭,就是死活驱使不动那马,说着说着似还有要赖到小桃花头上的意思,广陵王世子这边看热闹看得也有些烦了,道:“麻烦,还不如叫本世子来帮你一把。”

他说着,大发善心地抬了抬手,轻轻一弹,只听“砰”一声,似是有何东西正砸上了马臀处,那马儿当即长嘶一声,前蹄高高一抬,瞬间朝前奔了出去。

李秀色避之不及,惊呼一声后,当即朝后一扑。

乔吟顿时一惊:“不好!”

马儿受惊,速度何其之快,李妹妹又毫无准备,只怕是压根都坐不稳,若是摔下去,照这马儿这般急速,定是要受伤。

本想帮忙的颜元今更是眉头一皱。

……是他方才太用力了?

这紫瓜怎么还当真是一点都不会,这种时候夹紧腿背拽紧缰绳,努力坐直不便好了?

饶是这般想着,眼看那道紫衣身影趴在马背上愈来愈歪,似要滑落下去,他还是下意识要上前,只是晚了一步,旁边已飞出一道蓝衣身影。

卫祁在将险些要猛摔朝地的李秀色拦腰扶住,再交至赶上前来的乔吟怀中,随后再一跃上马,将受惊的马儿制服。

李秀色心惊肉跳,回至原处,正见广陵王世子收回了手,而后颇为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先发制人道:“……本世子方才便说了,叫你莫要摔了,还真是不经念叨。”

李秀色心说这还不是托您的福?这人怎么还这般理直气壮的。不过她到底是忍住了气,扯出一个笑道:“多谢世子关心,方才没摔着,世子应当不会不高兴罢?”

颜元今稍稍一愣。

他难得有几分歉意,可这厮说话怎的还夹枪带棒的?再说,他为何要高兴,他方才明明都……

他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明明都险些冲出去了。

手心仍存着微微的细汗,似象征着片刻前残留的慌张,广陵王世子有些不解地皱起眉头,莫不是他真的良心发现,对这紫瓜过于愧疚了?也是,左右是条人命,他惹出来的麻烦,救一下也是应该的。

乔吟在一旁,听着这两人对话似有些不对味,便忙和事道:“李妹妹,马已受惊,不宜再练,还是晚些待它平静下来再说罢。”

卫祁在恰好牵马回来,那马儿还在使劲挣扎,显然是还没从惊吓中缓回来。他见李秀色神色恹恹,想着应当是因没法练习而难过,便好心道:“李姑娘若是实在想学,待我将它送回厩中,将我那匹牵来罢,虽不及它温顺,也高大了些,但若有人看着,也并非不行。”

说着,正巧抬眼瞧见陈皮正摸着小桃花的头,想着近水楼台,便随口道:“再不行,世子这匹也可以。”

颜元今:?

几双眼睛唰唰看向小桃花那边。

陈皮一愣,忙道:“这怎么行!”

他煞有其事:“主子怎会给李娘子碰,迄今为止除了主子还再没第二个人坐过它的马鞍呢,更别说是小娘子了。”

李秀色见识过方才这对主仆宝贝这宝马的场面,也深知是天方夜谭,忙摆摆道:“道长方才是在说笑呢,我不练了,算了算——”

话未说完,却忽听广陵王世子平飘飘出声道:“没人能坐上小桃花的马鞍,倒也并非我小气拦着。”

他言语何等大度,挑眉:“是它自己不愿。”

陈皮在旁听着,忍不住汗颜地抽了抽嘴角,主子还真好意思说这话,还记得两年前围场上有位官家公子没经过主子同意便想借小桃花一骑,还未到跟前,就被赶来的主子一脚踹飞了出去,而后上马睥睨冷哼道:“胆子不小,不怕我把你这双腿给卸了?”

还有小娘子,主子对小娘子更是苛刻,多少人爱屋及乌,觊觎着摸上小桃花一把,可主子连碰都不许她们碰,谁若碰了,此生都别想出现在他周围十里内,连堂堂燕禾一方郡主,也曾在不请自来于王府等候时好奇摸了小桃花一把,被归府的主子黑着脸赶了出去。

主子有些洁癖在身,对自己的物什宝贝得很,尤其这还是满城皆知的他的坐骑,没人敢乱动手脚,那卫道长也真是什么都敢乱说。

不过他也晓得,主子好面子,这是想在众人面前营造自己多大方的假象呢,便忙点头附和道:“是是是,都是小桃花挑剔。”

为增加可信度,还道:“不信我试给你们看。”

陈皮说着,抬手摸摸小桃花的毛,骏马哼哧一声,倒是温顺。

他紧接着拉住缰绳,再一抬脚,准备上马,小桃花却忽朝旁一扭,直直避了开。

陈皮啧啧道:“你们瞧,便是这样。我整日帮主子喂马,同它算是除主子外最亲近的,它都不叫我上呢。”

说完又道:“李娘子不信的话,不如也试试?”

李秀色极有自知之明地摇了摇头,却于此时忽听颜元今似意料之中般地轻哼了一声,颇带些讽刺的味道,不知为何心中那股气便涌了上来。

她脑子一热:“试试便试试。”

陈皮忍不住叹气,这小娘子,怎的这般不怕死呢。

却见李秀色已经上前,摸了摸小桃花的背。

她咽了咽口水,心中稍有些打鼓,还有些后悔,怎的这般冲动,说上来便上来了。

只是眼下已然赶鸭子上架,没了退路,只得暗暗祈祷,小桃花啊,你这般聪明良善,漂亮可人,不让姐姐坐可以,但无论如何,切记都不要动怒,更莫要踢我…

骏马抖了抖身子,似是回应。

李秀色深吸一口气,想着结果已定,无非是再被嘲笑一顿,便丝毫没有方才骑小白马时的犹豫,快刀斩乱麻般抬手一摸僵绳,再一踩马镫,右腿高高一抬,连她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瞬,便已然稳稳地坐在了小桃花的背上。

陈皮张大了嘴,身子忽有些不稳。

上上上上、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上去了?!

他没认错罢,这可是小桃花啊,这可是广陵王世子的马!

乔吟及卫祁在更是双双一惊。

那边厢,颜元今眉头轻皱,面色也慢慢古怪起来。

唯独李秀色在愣了一瞬后,顿时欣喜万分,喜不自禁地弯腰摸了摸小桃花的毛,还没来得及朝广陵王世子炫耀,忽觉骏马身子骤然一甩,她整个人未来得及反应,便朝外栽去。

眼看要摔落在地,却忽被人揽腰接住。

这一回,并非是蓝衣道长,而是扑鼻的桃花香。

她慌乱中抓住那人袖口,只听脑中系统一声“叮”,对上他晦暗不明的一双凤眸,愣道:“谢、谢谢世子。”

颜元今僵了僵,瞬间甩开了手,再朝后一退。

他移开目光:“……不必谢我,是你自己扑本世子身上来的。”

又哼一声:“我不同你计较罢了。”

说完,也不再理会她,径直走向小桃花身侧,低声道:“我见你今日倒是野得很,先是不经我允许准他人上马,而后又险将人摔了,这要是出了事,是你的责任还是我的责任?”

小桃花自然不会说话,只哼哧一声。

颜元今皱了皱眉,对陈皮道:“牵回去,今日粮草减半。”

“是。”

另一边,李秀色尚在高兴,她凑到乔吟旁边道:“乔姐姐,你见我方才上马动作没有,我似是摸着了些门窍……”

乔吟笑道:“妹妹就是聪明。”

李秀色嘿嘿笑起来。

颜元今听着她笑声,莫名低下头来,摸了摸掌心,稍有些黏糊糊,似是慌张的汗。

第二次了。

就在方才,这双手,还揽着小娘子的腰,极软,极瘦,有些咯人。

李秀色还在那边笑,这让他愈发不自在起来,终于烦躁越过众人,没好气道:“饿了,吃饭。”

第75章 王五

广陵王世子这一顿饭吃得颇有些心不在焉, 连陈皮都瞧出了主子的不对劲。

那李小娘子趁机来他们这桌献了好几回殷勤,又是端茶又是送水、又是捧糕又是递菜,一个碗里十只鲜鱼云吞, 几乎每只都是由她舀起再递至主子勺中。明眼人都能瞧见的多此一举, 但主子竟也只是古怪瞧她一眼, 随后不知似在想什么,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了往日那不屑一顾的派头,一一接了去,还一一都吃了去。

眼看那小娘子一次一次献个没完, 主子全像失了魂似的丝毫不见拒绝,陈皮终于有些看不下去, 小声提醒道:“李、李娘子, 再喂下去, 世子好撑着了……”

李秀色尴尬笑道:“哎呀, 委实不好意思,我今日是过分热情了些。”

话虽这般说,手上倒新茶的动作倒是丝毫不见停。

她方才听着脑中一声又一声叠出不穷的“叮——”声提示,诚然是生出过些不切实际之感,也不知这骚包今日究竟怎么了,从方才骑马回来开始便有些怪怪的,但此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实在叫她忍不住放手。

【恭喜宿主, 成功趁人之危, 任务进度60/100,胜利在望哦!】

李秀色端茶的手一抖。

六十?

等等,这意思可是, 这一顿饭直接涨了十五?

这、这花孔雀究竟是被她塞了多少东西?

李秀色颤巍巍收了手,将茶盏放下,轻咳一声,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世子。”

她问道:“您眼下可有不适?”

颜元今闻言愣了一愣,不知为何,听见她唤他,那不自在之感瞬间又爬上四肢百骸,神色闪过几分别扭,不悦道:“你如何瞧出来的?”

李秀色讶然道:“您真撑着了?那、那要不站起走两步,消消食?”

颜元今:?

这说的驴头不对马嘴,什么跟什么。

广陵王世子默了一默,忽皱眉道:“本世子饱了,不吃了。”

说完起身,看也不看她,绕过便要朝楼上走,却恰在此时听见客栈外一阵慌乱的敲门声。

门外似不止一人,声音何其慌乱,呼喊道:“道长、道长!不好了!死人、又死人了啊!”

颜元今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卫祁在等人更是豁然起身。

推开门,外头竟有五六村民,个个神色惊慌,乍一看见蓝衣道长,恨不得要扑上前去。

卫祁在神色凝重:“大家莫要急,是何处出的事?”

“就在村西的路上……”

“村西?”卫祁在皱眉:“小道前两日都曾去过村西,那里……”

还未说完,便听为首一瘸腿老汉道:“是,便是村西停尸间前的那条路——”

“看门的那王五死在那处了!”

*

无恶村虽名“村”,但大小绝不吝于一镇。

先前几回为能仔细探查,卫祁在几人皆是步行,连素来事多的广陵王世子也是靠着两腿四处乱晃,这一次事出紧急,为赶时间,便都只好骑马。

陈皮自马厩牵出小桃花来,缰绳递至世子手上时,却见主子虽接了过去,目光却是放在另一边,眼神稍带讥诮,似是看见什么好笑的场景一般。

他顺着看去,正瞧见穿着紫襟小袄的小娘子一手提着裙边,一手抓着车栏,艰难地朝堆满干草垛的驴车上手脚并用地爬。

先前这几个村民前来找那卫道士,大抵是急了些,连个马车都未寻,驾着驴板车便赶了来,眼下他们这群人中唯独这李娘子还不算会骑马,便只能沦落至此。

不过怎么说李娘子也算是有些身份的人,这驴车看上去便臭烘烘的,那些干草垛也似都扎人得很,如何能坐得舒适?更不论还是同几个粗衣村汉一起,虽说大家在外也不必过分居于礼节,可她怎的半分犹豫及排斥也不见有?

陈皮想不通便也没再多想,转过头来,却见自家主子眼睛还放在人家姑娘身上。他心中奇怪,正要开口,又见主子上了马,而后慢慢踱步至那驴车面前。

李秀色终于在草垛上坐稳,这几位乡亲心善得很,不仅为避嫌皆坐在她对面的位置,无人与她靠近,还让了处最平坦的给她,虽说仍有些硬,且能闻见隐隐约约驴粪之气,倒也无伤大雅。她正靠着车栏,忽见小桃花停在了自己面前,瞧见马上那人,便仰头道:“世子,您瞧,我坐了个新鲜玩意。”

她这语气似在同他分享何新奇好玩的物什,广陵王世子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眼,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开口道:“不是说摸着了门窍?为何不去骑那丑马?”

李秀色一愣,方才在马厩前和乔吟说的姐妹话,何时被这骚包听见了?

她应道:“世子方才也瞧见了,我那半吊子,虽说是小有长进,也还需再练练。”

这小娘子说到“小有长进”时,手拂了拂额前刘海,神色颇带几分自得。

颜元今看在眼里,轻哼一声。

他打量驴车一眼,眉目中透几分嫌弃,啧道:“李娘子当真是不挑。”

她一次又一次突破他对小娘子的认知,这紫瓜怕不是胤都城里生出来的怪胎。

李秀色听出他话中嘲讽,叹气道:“乔姐姐的马儿似是病了,这两日瘦了不少,我见它带她一个都有些吃力,便没去与她同乘。好在村民们人好,借车于我一坐。”

她说着,拍拍身旁草垛,声音如铃:“世子,您坐惯了软塌珠鞍,有空不如也试试这些硬垫草垛罢,可是别有一番滋味。”

还真敢胡言乱语。

让他坐这玩意?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必了。”广陵王世子想也不想,哂道:“你还是自己享受罢。”

言罢,扫了她一眼,一扬缰绳,策马而去。

陈皮也随之骑马跟上:“主子,等等我——!”

铃声远去,驴车本就残旧,只能行在最后,李秀色坐在车上,打量起四周景象。

无恶村虽地处偏僻,但村中建设却颇为齐全,屋宅遍地,有不少人家,且单是去往村西的路上,便瞧见了一处酒楼、两家客栈、还有许多商铺街摊,只是因僵尸作祟,外出者鲜少,大多的店也还依旧关着门。

她眼瞧着,不知为何忽想起那日庄娘子所言,便随口问了句:“村中似有不少有钱有势的人?”

“是。”先前那瘸腿老汉应道:“无恶岭风景甚好,山脚下唯此村一处过路之地,四方通达,行镖必经,游人来去也皆要歇脚,不少人家祖辈上便抓着了机遇,早早便发达了起来,自然了,”他呵呵笑道:“也有不少我们这种,祖祖辈辈只会种田刨地,万没人家这般有出息。”

另一村民怪道:“刘老跛,可别这么说,发达有何用,你没见死的都是那些发达的么!”

刘老跛闻言点了点头:“这倒也是,说来实在是邪门,这一个个死的竟全是那些有家底的,不……”他想了想,又嘶声道:“唯独今日这王五,还有那第一个请来的没用道士。”

李秀色沉吟道:“这些人可曾听说和谁人结过仇?”

刘老棍沉吟道:“他们都是村中最富庶的,谁敢同他们作对。不过真要说结仇么……”他无奈摇了摇头:“咱们村中这些无权无势的,何人没被他们欺凌过?霸地、占田、强抢、打人……唉,老头我这条腿可都是被钱有来手下打折的,若非阿照那孩子好心救我,只怕当年我是要被活活打死哟!”

李秀色低头朝着老汉右腿膝间凸起的一块望去,心生几分怜悯,正欲出言,又忽听刘老跛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么些年了,那孩子如今也仍没个音讯……”

李秀色问道:“您可是说那位换作阿照的?”

老汉点了点头。

身旁村民抢先开口道:“阿照?哪个阿照?”他忽“啊”了一声,续道:“我想起来了,刘老跛,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整日嚷着说要去都城做官的江照罢?还回来,那小子若是真能当上了官,还能记得咱们这地方?再者,我记得就是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穷小子罢?还去都城,兜里无钱,怕不是早饿死在半路上喽!”

正交谈着,忽听车夫长吁一声,刘老跛当即道:“到了到了!”

李秀色扒着车栏朝不远处望,正见前方路中乌泱泱围着一群人。

路边停靠几匹大马,数小桃花最为显眼,看来颜元今他们早便到了。

她下了车,穿过熙攘人群,走至前方,正见人群中央的地面上,直挺挺跪着一个人影。

大抵已跪了一夜,昨夜天寒地冻,膝盖边缘结了层薄薄的冰。

身旁是碎了的酒罐,残汁于地面上痕迹淌出许远,呈出暗淡的黄。

这人身材瘦小,穿着一身厚厚的粗布棉袄,沾了不少烟灰,颇有些脏兮兮,头顶上戴着个毛毡冬帽,腰间别着一根烟筒,是两日前见过的熟悉装扮。

饶是穿得这般多,也不难看出衣下身子已然干瘪,似能透过这厚厚的布料,瞧见底下根根分明的骨头。

李秀色慢慢绕至另一方向,瞧清他面容。

被吸干的脸干枯可怖,直直盯着前方,一双眼瞪得极大,恨不得自眼眶中跳出,虽无半分生息,可眼中红丝遍布,无一处不是在诉说惊恐。

这张面孔李秀色再熟悉不过,正是那个王五。

他的死状与前几起如出一辙,却又有那么一丝不一样。

在他跪着的正前方半寸处地上,赫然有两个鲜红的大字,字字颤抖,歪曲瘆人,似用血水滴滴书成——

“请……罪。”

第76章 大火

寒风凛冽, 直跪的人配上鲜红的字,何其诡异。

李秀色看清后,只觉背后一阵凉意, 下意识朝后退了一退, 忽听身后“嘶”一声, 她回头,正见广陵王世子拍了拍袖口。

陈皮站在一旁,小声道:“李娘子,您方才撞着我家世子了。”

李秀色忙错开身子,正要道声抱歉, 忽听陈皮又“咦”一声:“似是有什么味儿?”

他捏住鼻子,狐疑看向她道:“李娘子, 你身上——”

身上?

李秀色抬起胳膊左右闻了一闻, 果然闻见一股淡淡的驴粪味, 倒不显臭, 只是稍有些异样。她颇为不好意思道:“大抵是方才坐那板车时蹭着的,陈皮小哥,你鼻子竟这般灵?”

陈皮只当是夸他,应道:“那是自然!主子洁癖甚重,往日出去,我都需得耳听八方眼观四路鼻闻十六道,生怕碰见何不干净的东西惹他不快,这千里眼顺风耳和灵犬鼻早便练了出来, 寻便整个胤都城都未有几个有我这般灵敏的。”

李秀色点了点头, 忽觉这小厮话中似有何不对,洁癖甚重……那方才自己撞的那一记指不定还蹭去了身旁那骚包身上,他岂不是想宰了她的心都有了?

思及此, 她抬起头,颇有些小心问道:“世子,您可也闻见了?”

颜元今皮笑肉不笑道:“李娘子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