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吃了两口饭,便听角落里方才便在那一桌上有一大汉道:“小娘子,你去何处不好,为何要去无恶岭?我们昨日方离开那地方,可再也不敢去了。”
乔吟一愣,扭过头去,却见原来那大汉并非跟自己说话,而是在同他那桌正背对着他们的帷帽娘子攀谈。
只听那小娘子道:“大哥怎么说?”
这声音听上去隐隐有些耳熟,乔吟不禁皱了皱眉。
“邪门啊!据说过去陆陆续续死了七八个人了,男女老少皆有。可偏偏那些人身上一个破口没有,活生生被吸干了精血,成了干尸。”
小娘子故作惊慌地“啊”一声:“这般恐怖?”
“可不是,”大汉往嘴里塞了粒果米,续道:“我听那山下村里人说,常在夜里听见奇怪的捶墙声,可隔壁分明是杂物间,并未住了人。”
“还经常有荒废了好几年的屋子,突然于半夜亮灯,再自内里传出阵阵读书声,可有胆大的村民方结伴推开门,却见屋内是漆黑一片,什么影子都没有。”
另一大汉道:“昨夜我两兄弟赶路路过,便在歇脚的客栈听见了捶墙声,皆未敢睁眼,好在一夜过去,我们便也匆匆离开了那鬼地方。”
小娘子不禁摸了摸胳膊,瘆道:“怎会有这么离奇的事?”
大汉神神秘秘道:“据说是有僵尸作怪。”
“僵尸?”
“没错。”大汉道:“小娘子这般胆小,怕是都没见过僵尸罢?”
那小娘子点点头道“是呀”,又问道:“那村里人怎么不找道士去收呢?”
“找了啊。”大汉不屑道:“听说找过一个年轻小子,结果没几日后便被吸成干尸了。”
小娘子道:“应当找些厉害的。”
“厉害的也找了,”大汉不以为然:“据说是几月前拜托了一位自诩道法极其高明的大师,还果真很快便抓住了那僵尸。可他前脚走,后脚又有人遇害了,没辙啊。”
说着,又道:“不过我还听说了,村里人四方打听,打听到胤都城有座顶有名的道观,便去请人来了,我们昨日在无恶岭时还未见,也不知何时才会来。”
“这样啊。”那小娘子唏嘘道:“应该快到了罢。”
“好了,不同你闲谈了,多谢娘子请我二位吃酒,”个高的大汉吃饱喝足,率先起身道:“我二人还要赶路呢,小娘子再会。”
小娘子同他二人道了别,大汉出门离去后,那一桌便独留下她一人坐着。
卫祁在及乔吟将几人攀谈的话如数听了进去,观中来信只说有僵尸,却未说明是何情况,眼下却是有些清晰了。乔吟盯着那小娘子的背,似发现了什么,心中讶异外还有些欣喜。
至于广陵王世子这边厢,则是不动声色吃了口鱼,而后悠悠递了陈皮一个眼神,后者当即心领神会,对小二嚷嚷道:“我家主子嫌吵闹,将闲杂人等都清出去罢。”
那小二深知面前是贵客,忙道声“是”,踌躇地看了乔吟和卫祁在一眼。
“不是他们。”
不是他们?店小二心中有了数,继而又为难地朝那小娘子看去一眼,谁料还未开口,便见那小娘子忽而蹭一下站起,摘了头上帷幔,随后转过身来,瞪圆了眼睛,一脸惊诧道:“呀!世子?”
又瞧另一桌望去:“呀!乔姐姐?”
她捂嘴道:“这么巧?”
陈皮无语地看了眼她浮夸而又拙劣的演技,小声道:“李娘子,打您马车远远跟在我和主子后头起,主子便发现你了。”
“……”
*
片刻后。
方才还是三桌的人,眼下终于坐成了一桌。
颜元今坐在主位,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反倒是卫祁在先道:“所以,李姑娘,你也要同我二人一处?”
“是的。”李秀色郑重点头。
她早便想好了,倘若叫这男三号回了胤都,且不说她现在还不能回去,就算回去了,任务也极其难做,远没有前几日在青山镇与他朝夕相处来的快,思来想去,能留住他的便只有这僵尸案子了。至于她,跟上男女主在这书中地图逛逛见见世面,还能日日和那骚包见面,顺便做做好事积点功德分,何乐而不为?于是昨日傍晚便给小蚕传了信,叫她照顾好自己,今日便忙不迭出门了。
只恨这骚包骑的小桃花速度竟这般快,连陈皮约莫也被他主子训练了出来,不仅会骑马,速度也不在话下,虽不及颜元今,也能不落得太远,她叫的那马车,险些将轮子都跑冒烟了。
姐妹团聚,乔吟只觉得高兴,便忙道:“先别说这么多了,咱们先用膳罢。”
李秀色嘿嘿笑起来。
她道:“我早你们一些入店,恰好听见那桌两位大哥提到了无恶岭,眼看便走了,便立马叫了两壶酒将他们拦了下来,好盘问些话,方便道长到时做事。”
卫祁在感激道:“多谢李姑娘。”
李秀色听见脑中系统响起“恭喜宿主第三阶段功德分+1”的提示,笑吟吟道:“道长不必多礼。”
又热心问道:“道长听下来,可有头绪?”
卫祁在点头:“若我没猜错,此一具,当是飞僵。”
“飞僵?”
“唯有飞僵可百步内吸人精血,”他面色沉重:“此僵极为厉害,不惧日色,白天深夜自由出入,还会飞行,行踪多变,较为难缠。不过毛僵炼化极难,百年也出不了一具,那无恶……”
话未说完,忽见正托腮认真听着的李秀色袖口忽落下个什么。
指尖大小的瓶子,极为袖珍,内里似还装了东西。
卫祁在帮她捡起,愣道:“这是……”
李秀色乍一瞧见,面色当即一变:“没什么!”
说着,忙不迭拿回来,手忙脚乱揣回了兜里。
见卫祁在等人并未多问,才心道好险好险。
昨夜听见系统提示,因她协助主角制服了荫尸又加了4分功德,第二阶段的十分功德已满,便又获得了一个神秘道具——
“千滞散。”
一次性的物什,说是叫攻略对象闻一闻,便能叫他对自己神魂颠倒半个时辰,用来抓紧机会做任务抱个大腿什么的再好不过,但只有十次倒贴上限。
李秀色听完系统介绍,虽然有一瞬心动,但还是默默先将这散揣进了怀中,且不说找不到机会使用,总觉得这法子不大好,有些许的卑鄙,她为人正大光明,暂时做不出手,也实在想象不出这厮对自己神魂颠倒是什么模样。
不过这系统倒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上次给了三次没什么大用的免死金牌,这次竟就给个这么不入流的玩意。
回想完,还是觉得她的老法子好,便转而殷勤给广陵王世子夹起了菜:“世子,吃菜。”
颜元今瞥了她一眼,目光虽有些嫌弃,但许是早已习惯她这般模样,又许是这菜确实合他口味,还当真拿起了筷子。
还未碰上那菜,一旁的乔吟忽道:“李妹妹,这是何物?”
她瞧见了她腕处系了半指粗的黄绳,只觉得眼熟,却又说不出在哪见过。
颜元今目光顺着看了过去,微微皱眉。
“哦。”李秀色一边继续朝自己和世子碗里夹菜,一面应道:“是我临走前顾夕给我的,他感激我宽慰他,又对那晚不小心伤了我手腕深表歉意,便将此物给了我,说原是他额间发带,叫我好生珍惜,我当时急着走,本想揣兜里,谁料他便给我系在手上了,我瞧着好看,便没摘下来。”
说着,还抬手美滋滋问道:“乔姐姐,你瞧着可好看?”
乔吟微愣,盯着那黄绳,道:“李妹妹,这可原是他贴身之物。”
李秀色点头:“是呀。”
乔吟由于,道:“你可知卫朝男子若……”
李秀色啃上个鸡腿,并未听清:“若什么?”
乔吟却没说下去,她扭头朝广陵王世子看了一眼,见之前还一脸好整以暇的他忽而将筷子放了,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清所想。未免是非,她便忙摇了摇头:“没什么。”
李秀色点点头,又大口吃起来,赶了一天路,她眼下可谓是饥肠辘辘。扭头看见那花孔雀坐着没动,碗里的菜也不屑于吃似的,便又想了想,为了不浪费每一次做任务的机会,抬手便去给他倒了杯茶,笑眯眯递上去:“世子。”
伸手过来的时候,腕上绳丝带垂落下的尾巴不偏不倚地扫了下广陵王世子的手面,他低头瞥了一眼,又抬眼看她,见她面色红润,神色一脸高兴。
高兴?
这紫瓜高兴什么,收个东西罢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又盯着她手腕看了半瞬,心中诡异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并未接过那杯茶,只忽而起身,率先离桌,不耐烦丢下一句:“睡了。”
李秀色抱着茶杯发愣,诶?这么早?
广陵王世子上了楼,行至转角,忽听掌柜的道:“公子,总共有六间标准房,四间上房,是否另外三间上房便留给您的同伴?”
他指的是后来才到的卫祁在两人及那个面带胎记的小娘子,原以为是三拨人,没想到认识,既然都能坐在一处吃饭,想来关系甚好,虽说那公子把所有的包了下来,但应当也会分给他们。
陈皮正要替主子应“是”,却见他忽而停了脚步。
颜元今朝卫祁在那边方向侧了侧头:“不许给他上房。”
“……”
说完,正要抬脚,又“啊”一声,想起什么似的,瞥了李秀色一眼:“她也是。”
“是。”
李秀色:“……”
不是。
她做错了什么啊!
第67章 无恶
一夜风平浪静, 虽说所住屋内陈设简陋了些,床板也极硬,但李秀色素来不挑, 睡得仍旧极好。
昨夜乔吟邀她同睡上房, 但她想着自己每回都四仰八叉毫无睡相, 便还是感谢一番好意后拒了,再者上回马车内那孔雀说她打呼,以防万一还是莫吵着人家女主的好。
李秀色起来时天已大亮,下楼去时,见卫祁在及乔吟已用起了早膳。
打过招呼后, 她便一面咬着包子,一面问正事道:“卫道长, 除桃木及铜钱, 还有何便携的、僵尸所惧的武器?”
卫祁在稍讶:“李娘子问这做甚?”
李秀色微赧:“我想寻个东西防身。”
“那晚五阳阵, 柴火棍是我顺路自柴院捡的, 挑了根最粗的,太大了些,有些不好抱。”她比划道:“不用太厉害的,能在关键时刻保我命便好。”
系统说原主会于土匪山上被僵尸所咬丧命,虽说也不知剧情何时发展到那里,但经历过硎尸一遭,她晓得再不备些装备,只怕到时候好容易躲过了任务, 却没躲过在这事上一命呜呼。
卫祁在了然点点头:“李姑娘所言极是, 有这般防范之心也是极好的。”说着,自包裹中掏出几张符箓和一根两掌长的桃木小棍:“小道此趟出行未带其他,你先收下此棍及这几张定身符, 若遇寻常僵尸,也可保一时安全,待至无恶岭,我再……”
话未尽,便见店家又上了笼新鲜出锅的点心。
与此同时,远处楼上下来熟悉人影。
广陵王世子自然而然地跃过他们,行至窗边另一桌坐下,小厮陈皮眼疾手快,将店家上一瞬方放在卫祁在三人桌上的点心全盘端了过去,狗腿送到他桌上:“主子,吃。”
颜元今慢条斯理地动了筷,方咬上第二口,面前便伸过来一根与擀面杖模样如出一辙的棍子,和几张看起来便不怎么值钱的符纸,抬眼,李秀色正歪着身子从隔壁桌探过来,献宝般同他炫耀道:“世子,你瞧,我也有武器了,卫道长方才赠与我的。”
方才这紫瓜同那破道士讲的话其实他也都听见了,脑中不由得想起那晚她抱着快有她人高的那柴火棍跑来的模样,诚然颇有些好笑。
不过眼下得了个破玩意罢了,瞧她这般得意模样,还真是什么都不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宝贝。
说到不挑,他目光略过她手腕,稍顿了顿,轻嗤一声,便移开了视线,没再搭理她。李秀色见他未理会,倒也没在意,将桃木棍及符纸妥帖揣怀里,而后便干脆将椅子挪了过来。
过来时正见陈皮要朝主子递茶,便忙朝前一挤,直接自他手中一抢,顺势借花献佛了上去,笑眯眯道:“世子,多喝些,莫要噎着了。”
颜元今抬眼扫她:“谁准许你过来的?”
李秀色道:“我这不是想——”
“坐回去。”
“……”
“哦。”李秀色恹恹应完,想着这厮看上去似乎不大高兴,虽不知为何,且也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莫要再惹他为上,方要转身,却听身后那人道:“茶留下。”
李秀色双眼一亮,立马回头递去,广陵王世子抬手接过,见她还眼巴巴瞧着自己,便皱眉道:“还不走?”
李秀色当即笑道:“那您千万记得喝。”
说完,抱着凳子乖乖挪回卫祁在那桌。
刚坐下,便听脑中一声播报“恭喜宿主,已完成第38次倒贴!”,顿时心满意足地多吃了两个包子。
*
吃饱喝足,便要继续赶路。
因李秀色不会骑马,便只能与乔吟同乘一骑,她在后头紧抱着女主的腰,只觉得纤细柔软,又见她策马扬鞭时动作利爽,又颇有些飒气,忍不住艳羡道:“倘若我也会骑便好了。”
乔吟听她在后头声音,笑道:“其实不难,等到了无恶岭,我找一匹温顺的马儿,抽空教妹妹便是。”
李秀色顿时欣喜不已,感激涕零。
一个赠她法宝,一个教她骑马,这俩人不愧为本书男女主,委实太好了罢!
一路快马加鞭,晌午果真便到了无恶岭地界,远远便瞧见一道荒凉的村门,门外立着一方石碑,上书三个殷红大字——无恶村。
村门后可见远处群山重叠,雄伟壮丽,银峦横生,雾气飘渺,倒是个风景极美的地方。
四匹马慢慢进了村,却发现一路上门户紧闭,少有人烟。偶有几个人在街上瞧见他们,也只是交头接耳,随即将试探又怀疑的目光落在卫祁在身上,上下打量。
李秀色坐在马上,不由抱了抱胳膊,道:“我总觉得此地阴森森的。”
卫祁在左手攥马绳,右手持罗盘,低声道:“确实尸气极重,但辨不明方向。”
他皱了下眉头:“先找地方问问再说罢。”
说话时,见最前方的广陵王世子已在一间客栈前停了下来,小厮陈皮跟在后头,立马前去敲门:“有人么?快些开门!”
大门没过一会儿“吱呀”一声打开,内里探出个看样子年纪不大的小二,他瞧见来者几位全都衣着光鲜面孔生疏,便问道:“几位是过路住店?”
卫祁在下马上前:“小哥好,我几位是自胤都来的,小道乃阴山观弟子,特意前来捉伏僵尸。”
那小二见他打扮不假,当即两眼发亮道:“原来是那阴山观的道士,快快请进!”
入了店,却发现店里除了这小二便再没了旁人,李秀色不由奇道:“掌柜呢?”
小二正在关门,只见他动作迅速,回头时一脸紧张,随后才道:“死了。”
“死了?”
卫祁在心头一跳:“可也是被僵尸——”
“是,”小二心有余悸得打了个哆嗦道:“半月前死的,这阵子的最后一桩。”他说着,朝外头指指,回想起当日惊恐场面,音色有些发颤道:“那日卯时我醒来,瞧见掌柜不在,怎么都寻不着人,正纳闷,忽听外头一声过路人的惨叫,便立马推开门去,开了门,便看见掌柜正直挺挺跪在外头马路上,望着前方,表情扭曲恐惧,身子更是干瘪吓人,似被人活生生吸干一般,一滴血水都没了。”
众人心中一惊,又听小二继续害怕道:“这村中已经陆续没了有七八个人,皆为这般死状,而且都是突然出现马路上,无一不是跪着。”
“无一不是跪着?”李秀色想象那场景,不禁揉了揉胳膊上生起的鸡皮疙瘩,喃喃道:“这也颇是诡异。”
小二叹气道:“所以我才不敢开门,村里也是闹得人心惶惶,几日都没人敢再出门了。”
卫祁在道:“难怪方才我们过来,都未瞧见几个人影。”
小二抓住他胳膊,言语殷切道:“道长,您一定要救救无恶村啊,我可不想哪一日便忽而死了。”
说完话,忽听一声轻笑:“既然怕死,为何不干脆离开?”
小二愣了愣,面色当即一红,说不出话来。
李秀色却猜出颜元今这问是何意,因她观察过这客栈装饰,见比昨夜所住驿站要大气奢贵得多,想来那掌柜定是个财大气粗的,如今人死了,这店便自然而然易了主,小二看中了不菲的家当不愿意走,倒也无可厚非。
几人又盘问了些事宜,这才叫这小二收拾了几间客房,今后几日便在此处住下。
上楼时,忽听小二幽声提醒道:“几位切记,若是夜里听见门外脚步声,或是墙壁一声又一声发出似有人轻轻敲打的声响,可千万要装作熟睡,莫要睁眼。”
李秀色吓得三步并两步直朝上冲,卫祁在则是顿了顿步子,点头道:“多谢。”
*
这客栈大抵钱全花在了装饰上,房间并不算多。
颜元今挑了二楼最里一间,陈皮本想住隔壁,却没曾想火速被李秀色捷足先登。他知晓这小娘子对世子一往情深,都能从胤都追至此处,自然也不会放过和主子住近的机会。可思忖眼下时机特殊,便还是前来商量道:“李娘子,您还是同我换间屋子罢,我需得离主子近些,好能随时照料。”
李秀色则道:“陈皮小哥,我见你平常也很是辛苦,不如同我讲讲,要如何照料,我好替你分担些。”
陈皮:“……”
倘若他未听错的话,她是在光明正大抢他的活计?陈皮看向她的眼里顿时多了几丝钦佩,这小娘子好生勇猛,为靠近主子不择手段,连给他主子这种天下第一难搞的人做小厮这种非人哉的活也愿意做。
不过今日肯定是不行的,主子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正思忖着,见好瞧见旁边走过一道桃色身影,便忙抓住机会对着李秀色大声道:“李娘子这说的什么话,照料世子如何会辛苦?主子是天底下顶好的主子,我为主子鞠躬尽瘁,倘若叫我累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说完,扭头瞧见身着桃粉色锦袍的主子正站在门边,便佯装才看见般惊道:“主子!您何时过来的?”
颜元今靠着门,懒洋洋抱胸道:“从你方才开始声情并茂的时候。”
“主子全听见了?”陈皮惊讶捂嘴,满面衷心:“主子不必夸我,小的那可都是肺腑之言。”
又忙告状道:“主子,我欲与李娘子换个房,可她就是不允。”
颜元今瞧了眼狗腿小厮,闻言看向李秀色方向,又见这紫瓜似早已自觉将自己包裹扔在了屋内床上,便哂笑一声,而后道:“不必理她。”
这话是对陈皮说的,后者急道:“可主子——”
话音方出,又及时止住,忙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又见主子神色从容,想来今夜自有安排,便只道:“是。”
李秀色则喜笑颜开:“多谢世子,世子若是有何需照应的,随时知会我一声。”
知会?
颜元今瞥了眼她,什么也没说,神色带几分不屑,转身便回了隔壁。
第68章 月圆
天色尚早, 卫祁在未在客栈多待,收拾妥当后,便决定去城中四处看看。
临行前, 特意照小二所言在纸上一一写下之前几起受害者姓名, 还问道:“这些人可有何联系?”
小二道:“这几位都是村中有钱有势的, 掌柜的同钱、孙二位老板应还是旧相识,说是前些年曾一起合伙做过什么生意。”
说着,又叹口气:“天高皇帝远,此地地处偏僻,素来无官府管辖, 这些人死了,除了村中惶惶, 在外头连个水花都不见响。”
卫祁在并未多言, 只道了声“多谢”, 便就着自小二嘴里问来的路线, 朝着村中唯一一处停尸房行去。
许是昨日方下过雪,村中满地铺冰,行路艰难不说,阴森寂静中还显得几分凉飕飕。蓝衣道长行在前方,盯着手中罗盘,时不时皱眉头,身后则跟着两位小娘子,其中一位紫衣的正两手提起裙摆、为免滑摔小心翼翼踮着脚尖, 忽听左侧红衣美人问道:“李妹妹, 怎的不见世子?”
李秀色慢腾腾跨过一水坑上的大冰块,摇头道:“方才我去给他送果子吃,却见他似不在房里, 问了小二,说是他和陈皮早便出来了。”
乔吟点了点头,忽暧昧笑道:“什么果子?怎的没见妹妹拿来给我,莫不是一心只想着世子了。”
李秀色知她有意调侃,便佯装羞赧地挠了挠头,正要说话,却见卫祁在已停下了脚步,原是停尸处已到了。
一眼望去,更像是间破败的宅院小楼,黑漆漆的围墙倒了一半,内里杂草丛生,阴森不已。
往里走,竟看见了火星子,年过半百的仵作身旁倒了几个酒罐子,正叼着烟斗,有一口没一口吸着,看样子还是个老酒鬼加烟鬼。他瞧见过来三个细皮嫩肉的少年男女,又见领头的蓝衣道髻打扮,便皱起眉头,啐道:“又是哪来的坑蒙拐骗的小道士。”
卫祁在上前作礼:“老伯,那几具为僵尸所害的尸首在何处,可容小道看看?”
老仵作睨他一眼,伸出手来。
卫祁在稍是一愣,身后乔吟已递了银子上来,狐狸眼微弯:“这位是胤都来的道长,若要问你些话,可要好好答了。”
仵作见她面容娇丽,出手阔绰,面色当即舒坦起来,未多说什么,只将银两放在手心掂了掂,宝贝地亲了两口再揣兜里,随即才拉开大门:“进去罢。”
*
停尸间内无人打扫,臭气横生,漆黑幽暗。乍一开门,灰尘扑面而来,还带着股莫名的焦味。
几人甫一进去,看见面前景象,便不禁愕然。
只见面前停放着四床被白布所盖的人尸,形状却均非寻常躺着,而是竖高着、直挺挺的,赫然如小二所言的跪姿。
老仵作上前“哗啦”一下掀开一块白布,拿烟斗一指道:“这些死尸过半年便会发臭,过去那几具都已埋了,只剩下这四个。”
那尸首跪在尸床,神色扭曲可怖,干瘪可见根根凸起内骨,死死盯着朝着三人方向,双眼睁得极大,似看见了什么极为惊恐之事,乔吟稍怵道:“这……怎的还是跪着?”
“哦。”老仵作怀里不知何时又抱了个酒罐子,一边喝着,一边不以为然道:“死时便是这模样,我尝试给掰直,奈何压根动不了,几位若不信,自己试试?”
李秀色倒吸口气,讶道:“你、你怎的看上去一点也不怕?”
仵作道:“我王五过去什么世面没见过,几具尸体有何好怕的?”他说着,指指面前这具尸首:“这钱老板以前还得给老子几分面子,找我一同做生意呢!哼,若不是老子这两年没落了,还至于被钱有来这个鳖孙瞧不起?他如今死了,老子快活得很,还得谢谢那个僵尸!”
这王五说话时满身酒气,也不知几分真假,他跳过钱老板,又将另几具的白布也拉了下来,一一指过去道:“喏!那具便是吉风客栈的王掌柜,还有那个那个,那孙子,过去不也得喊我声大哥?还有最里头那个,那个是前阵子死的小道士……”
他扭头看了看卫祁在,大着舌头道:“同你一样,没用的东西。”
卫祁在只顾观察尸体,无甚反应,倒是乔吟面色难看了起来,正要上前,却忽听李秀色道:“这地方过去可是失过火?”
王五这才将目光放在这胎记娘子身上,醉醺醺道:“你个丑丫头倒是眼力尖,不过那分明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想那时候,老子还是一方富霸,说盖什么盖什么,还用得着现在受那帮孙子欺凌……”
李秀色打量这屋中狼藉及黑漆漆的墙面,捏鼻奇道:“七八年前?可明明眼下还能闻见焦味。”
卫祁在心下也奇怪,于旁掏出了罗盘,见指针旋转,沉吟道:“此地阴气十足,似……”他言语一顿:“似有不少冤魂。”
乔吟皱眉道:“此处为停尸间,有些冤魂,也是常理之——”
话未说完,对面的王五却突然砸了手中酒水罐子,撒酒疯似的踩了一脚,怒道:“这么不经喝,两口便没了!”
他兀自朝前走,朝三人一推:“起开起开,老子要去买酒了,别碍事!”
走出两步,又退回来,色眯眯的眼神朝乔吟身上飘了飘,伸手过去:“好娘子,还有银两么,再多给我些。”
眼看他手便要伸至她身上,乔吟被酒气熏得皱眉,还未出手制裁,却见卫祁在挡了上去,将她护在身后,沉声道:“老伯自重。”
王五顿时白眼一翻:“晦气。”
骂完,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一身破烂衣裳,嘴里哼着小曲,摸着怀里的几块银子,美滋滋朝着酒家行去。
*
傍晚时,几人回至吉风客栈。
两日颠簸,委实有些疲惫,随意用过餐后,卫祁在给了李秀色喝乔吟各自一张蓝色符纸,介绍道:“此为遮息符,是师尊当年专程为抵御飞僵所研制,飞僵性厉,且会百步吸人精血,过去观中不少人因此栽了跟头,有了此符,随身携带,便能让飞僵感知不到你的气息存在,在它眼中,如同死物一般。”
李秀色惊喜道:“还有这种好东西,可是带上它,便不会被那飞僵寻上了?”
卫祁在点头:“是,可保证你出入自如,性命安全。不过此符对其他僵尸是无用的,且此符极为稀有,我下山时也只带了寥寥几张。”
李秀色笑道:“反正此处也并无旁的僵尸,还是多谢道长。”
卫祁在又掏出两张,作势要上楼:“这是要给世子和陈……”
话未说完,便被李秀色拿了过去,笑吟吟道:“道长与乔姐姐早些休息被罢,我转交给他二位便好。”
*
上了楼,李秀色便跑至颜元今门前,轻轻敲了两记。
屋内亮了灯,过了会方有人自内开开,颜元今一身桃色现在门口,低头看她:“有事?”
李秀色打量他面色,见无甚异样,唯见几分慵懒及不耐,便道:“世子,您下午何处去了?我来给您送吃的,都未见着人。”
说着,她先自兜里掏出粒包好的果子,递上去道:“我坐马车时肚饿,吃得只剩一个了,这味道极好,剩下一个本是要给乔姐姐尝尝,可是想到您喜甜,便想着留给您吃。”
颜元今微微蹩眉,盯着她手心模样精致的红果:“你敲我门,便是要给我这个?”
李秀色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忽觉手上一轻,那花孔雀竟自然地将那果子拿了过去,随即咬了一口,嫌弃道:“不过如此。”
话虽这般说,倒是又咬上了一口。
李秀色听着脑中通关声,一时高兴,便道:“早知世子喜欢,我便问顾夕多要两个了。”
话音落,便听颜元今嘴中“嘎嘣”一声。
他脸色黑下来:“顾夕?”
李秀色点头道:“我临行前他一并给我的,说是市场上难买的无枝果,味美一绝,留我路上果腹吃。这弟弟委实年岁小,感谢我罢了,一连串塞给我许多小玩意。”
颜元今冷哼:“你同他关系倒好。”
李秀色心道不然呢,你以为人人都同你般难相处。
虽觉他莫名有些阴阳怪气,但脸上却仍笑眯眯道:“还有这个,这是卫道长要给你和陈皮小哥的遮息符,可——“
话音未落,便见广陵王世子“砰”一声关上了门,震得她一激灵。
李秀色倒也习惯他这瞬息万变的态度,想着明日再给也不晚,便转身回了房中。
这边厢,虽关了门,桃色锦衣却站在门后未动。
他看着桌边忽明忽灭的烛火,眸色一闪,直觉心口热气上灼,蓦然一痛。
李秀色进了屋,一时也无睡意,她开窗透气,忽见窗外夜空云后隐隐现出一盏圆月影子,红光碧辉,而后当即心头一跳。
*
是夜。
李秀色脑中一片乱麻,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闭眼拍了拍自己的脸,正要劝说自己莫要多管闲事好好睡去,却忽觉门外一阵阴风,随即便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响。
“哒、哒。”
那步子极轻,飘渺难辨。
李秀色心中狂跳,只觉那脚步声在她耳中愈发清晰,赫然睁开眼来,扭头朝门外看去,正见一道模糊的暗影。
那暗影在她门口停了一瞬,鬼鬼祟祟穿了过去。
李秀色倏尔坐起,蹑手蹑脚朝门边走。行至门口,握紧手中桃木棍,等了片刻,而后轻轻拉开了门。
探出头去,正见左方楼道一熟悉的小厮的身影,怀里抱着个大氅和一团黑漆漆的物什而去。
她眯起眼,行至右侧颜元今门边,却见房门虚掩,想来应当是陈皮方才过来取东西,忘了关紧。
她轻轻推门:“世子?”
无人应。
李秀色摸黑踏进去,却见房内空荡,已没了人。
*
陈皮闷头朝山洞狂奔。
这是他午后好容易寻着的隐蔽处,内里铺满厚雪,如同冰窖,虽比不上王府冰床,但镇压应当也有些效果。
说来主子也是,往常即便是关在密室,也需含化一粒慈神丹,以遏制去全身一半痛楚及心头嗜血之感,慈神丹由王爷托高人所制,一年也只出十二粒,这最后一颗,竟叫他这么给了旁人。
两年前于王府的十二月,主子也曾掉过一次慈神丹。
那一次还未来得及被关进密室,他便发作难忍,没了踪影。
待陈皮与王爷寻见时,见他正于林间雪地无人处躺着,不远处还趴着一只晕厥的野兔,身上无一处伤口,而小殿下却蜷缩一团,臂上伤痕累累,满是牙印及鲜血。
这回来无恶岭,陈皮劝说世子先回王府,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只说一夜而已,找个地方咬自己一晚便能过去,不必这般舟车往返,最多比往常更痛一些。主子说这话时面上很是无所谓,仿佛这么些年这般痛过来也不过尔尔。
陈皮一面回想,一面停在山洞面前,在外轻声道:“主子,铁链——”
话未说完,便听内里声音:“扔进来。”
照做后,又听道:“滚远些,我不叫你,不许过来。”
陈皮忙道了声“是”。
*
李秀色一面跟着陈皮,一面暗骂自己当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颜元今有何秘密关她什么事?倘若他真的如那硎尸所说会吃人呢?
可想起与这世子朝夕相处的种种日子,又觉得他不至于此,兴许是有何误会?再者,她实在好奇得紧,偷偷瞧瞧总没什么罢?
此外,若是顺利,兴许还能歪打正着,叫那骚包在她手中落下“把柄”,助自己任务一臂之力。
许是身上怀揣三张遮息符的缘故,李秀色自知安全,不会碰上那飞僵,方才大胆跑了出来。眼下为了任务和好奇心作祟,更是全神贯注,紧紧盯着远处,只想弄清那世子到底有什么名堂。
她躲在树后,瞧见陈皮朝山洞中扔了个什么后又迅速钻进了一旁的小林间。
她待了片刻,直至陈皮人影不见,方才猫腰向前,路过山洞口,朝中望了望,只觉内里透出一股寒凉之意。
她脚步停了停,犹豫了片刻进去不进去,最终还是咬咬牙,小心翼翼地朝内探了探,脚踩在雪上,发出“沙沙”的细响。
山洞中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李秀色只踏进半步,便当即原地放弃,好奇心可有,但需点到即止,不能玩脱了。
正要朝后退,忽听一阵“叮当”链响,一只手倏然拽住她衣领,将她猛然拉了进去。
李秀色吓一大跳,还未惊呼出声,便猛然栽在一柔软人身上,被他掌心紧紧捂住了嘴。
“你胆子不小。”
她听见他声音,低沉的,带着丝冷意,和几分奇怪的克制:“谁都敢跟。”
李秀色当即“唔”了一声。
方一出声,热气喷吐,那人掌心便倏尔一颤。
李秀色正要抬头看他,却忽觉面前似有红光一闪,昏暗中看不清,依稀是有一双血红的眸子。
她还未来得及震惊,便觉他身子骤然如冰般冷,另只手用力圈住她,揽着她的腰,指腹在她背上慢慢上移,随后只听似链条般哗哗声响,她背后一阵凉意,似被何铁制物什捆缚了住。
李秀色当即一个激灵,“唔唔”胡乱挣扎一通,抬起右手桃木棍便朝他胳膊击去,只听一声闷哼,她唇上掌心终于松了一松。
“你——”
她话还未说完,便觉腰上铁链一紧,那人身子一动,与她上下颠倒,混乱之间,整个人的重量瞬间压在她身上。
他腿长脚长,个子比她高去许多,却稍稍朝下蹭了蹭,意识不清般的,头埋在她颈间,一动不动。
李秀色背躺雪地,浑身冰凉,面前之人的呼吸更是冷的,胸膛微微起伏,气息洒在她肌肤之上,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栗。
她鼻尖涌进熟悉而清冽的桃花香,动不了也推不动,便只能咽了咽口水,试探道:“……世子?”
他如死尸,毫无反应。
“世子……”
他压得她有些痛,这个铁链太紧了,勒得她也有些许难受,似将两人缠在了一起,也不知这人是如何绑的。
她见他依旧不应,便有些不耐烦了:“颜元今?”
半晌,那人脑袋终于微微动了动。
而后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稍稍偏头,发丝及辫尾的铜钱自她耳后滑过,冰凉的唇瓣在她颈间血管处细细地、一点一点蹭了过去。
李秀色心中狂跳,只觉颈部那一片的血液也在突突狂跳。
她眼下想死的心都有,小声商量道:“颜、颜元今,有话好好说,你别……你别咬我。”
第69章 失控
洞外圆月于薄云后若隐若现, 颜元今已然有一些失控。
她说什么,他并不想听,更压根不想理会, 他眼下还不是很痛, 但已经抑制不住嗜血的欲望, 遏制不了想要再贴近她一些的冲动,无法控制地于黑暗之中,稍稍启唇。
她很不好看,但是她很香。
似有哪个畜生曾和他提起,她的血会很香。他原先不信, 可她偏偏闯了进来。
他意识混沌,无法思考, 右手摁在她背上, 稍稍用力, 齿关碰上她颈*间, 轻轻厮*磨一瞬。
冰凉感触上肌肤,迅速蔓延全身,李秀色身子顿时一僵,面红耳赤之余,头脑嗡嗡作响。
这举动过分亲密,甚至还有些下*流……这、这花孔雀怕不是还是个变态罢!
而且——
这厮竟是真的想要咬她!
眼看他吐息声愈发深重,颈上齿尖轻咬的力道也越来越深,李秀色察觉到一丝轻微痛楚, 深知不能坐以待毙, 浑身一个激灵,想也不想便先发制人,对着他肩膀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广陵王世子一声闷哼, 游走在她颈部的唇畔停了一停。
他衣袍料子极好,咬得李秀色牙疼,见他松口,便也松开自己的嘴,趁他吃痛,再将脑袋朝上对着他重重一撞。
颜元今这才豁然撑起身子,因铁链系得太紧,她不受控制也跟着贴身上起,李秀色眼疾手快,迅速两手生拽腹上链条,将之拉得稍宽松了些,而后立马躺倒回去,与之拉开了安全距离。
这一连串动作使她剧烈喘息,来不及平复,紧张地抬头看去,而后微微一怔。
昏暗之中,少年的面貌渐渐清晰。
他面容苍白,神色冰冷,好看的脸庞上可见丝丝缠绕的纹路,犹如毒花藤蔓,却能隐隐察觉藤蔓下血液的不住滚动。
一双琥珀尽褪的凤眸此刻殷红骇人,薄唇也似滴血一般。
他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视线稍稍下移,顿了一顿。神志并不清明,似懵懂的幼兽,偏了偏头,静静打量自己的猎物。
直到目光落在她耳上,莹莹钻光现在他眸中,才令他倏尔皱眉,而后似想起什么,万般痛苦地单手抱上了头。
李秀色心中虽大骇,可此刻来不及管那么多,她见他似陷入什么痛楚,便咽了咽口水,趁着这会功夫,另一手摸索拉扯背后的链条,原地挪动身子,再猛然推他一把,方才好不容易如蚕蛹一般从这束缚中钻了出去。
她迅速从地上爬起,踹掉腿上蹭到的链子,摸着自己虽有牙印但好在没被这骚包咬破的脖子,正要不顾一切出逃,却听“砰——”一声。
回过头去,却见雪地之中,少年已全然栽滚下去。
此刻,薄云散去,山洞外圆月尽出,红辉比之前任何一刻都显明亮,细细洒进山洞之中。
光束照上少年侧脸,他发间铜钱剧烈抖动,叮叮作响,蜷缩如虾子一般,紧闭上嗜血渴望的双眼,喉腔里发出疯狂压抑的呜咽,似疼痛万分,又似癫狂无比。
李秀色吓了一跳,生怕他再上来咬自己,想要逃跑,见他这般痛苦,却又挪不动步子。
她犹豫道:“世子……你、你没事罢?”
他却毫无回应,一瞬冷得发抖,一瞬又如烈火灼烧般,明明在冰天雪地之中,额上却冒出涔涔汗珠,打湿垂下的刘海,遮住他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庞。
欲*望自全身的每一处释放出来,他忽而抬手,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似要将每一根残留清醒的神经咬断。
李秀色听见他喉咙吞咽声响,当即吓了一跳。
他在……在喝自己的血!
他不要命了?!
眼见他愈发停不下来,李秀色急得原地跺脚,急忙摸出怀中当初这骚包所“赠”的那两张绣桃花纹的手帕,揉成一团后,在心中默默打了气,而后一鼓作气冲上前,啪一记拍上他的脸将之朝上一抬,再将帕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他口中。
少年死死咬上布团,将之如血肉撕扯。
李秀色在一旁心惊肉跳,她看见铁链的一端原是系在洞中石块上,而另一端系在颜元今的手腕上。链虽长,却能制止他不跑出去,大概是方才他刚系好,她便闯了进来。
他系这个,是为了不让自己出去咬人吗?
她看着他不住流血的胳膊,又见他这般失控模样,不知为何还有些难受。大抵是共同出生入死过两回,大抵是她见过他何等意气风发的模样,第一次见到他这般脆弱癫狂,有些吓住了。
李秀色见他似比刚刚冷静了少许,身子也没那般颤了,方才试探道:“世子,还是很痛么?可、可有好受些?”
话音未落,却忽被雪地上的人一把拽住手腕,摁在自己身前。
李秀色被迫朝前踉跄一记,半跪在地上,胳膊靠在他腰腹,手心贴着他心口,察觉衣襟下的寒气。
她心中砰砰直跳,问道:“……这里很疼吗?”
他不说话,只咬着帕布,背对着她,身子因疼痛颤抖,似抱住了什么精神依托,如飘零恐惧的孩童一般蜷缩,将她的手越摁越紧。
李秀色挣扎不开,只能劝自己冷静,他现在意识不清,只要别发疯咬她,一切都好说。
夜空飘云,将圆月遮住了半身,不知过了多久,颜元今赫然睁眼,眼中猩红一瞬变化。
他低头,瞧见手心正紧紧抓着一截细细手腕,那手的主人还好似安抚般在轻轻帮他揉着刺痛心口,他顿时眉头一皱,想也不想,将那双手用力甩了出去。
李秀色忙道:“你——”
广陵王世子吐出口中帕布,趁着眼下意识有片刻清明,低声打断她的话:“滚。”
李秀色愣了愣:“你清醒了?!”
颜元今心口钝痛一瞬,并未回头,只嗤一声道:“你还不走,是等着本世子把你咬死是不是?”
李秀色吓了一跳,立马起身后退,而后道:“我、我这就走。”
“只是……”她临走前又有些不忍心地顿了下步子:“世子,我知您痛苦,可您过会千万莫要再咬自己了,找些别的东西代替忍忍。”
她叹气:“我瞧您已经很痛了,这样下去,会更痛的。”
话音落,雪地上那人背脊一僵,李秀色随即听见脑中系统“叮叮——”三声。
【恭喜宿主,塞手帕+1,揉心口+1,真情感动+1,任务进度已达42/100!】
颜元今沉默半晌,忽而抬手轻轻自腰间一碰,今今剑刹那飞出,堪堪自李秀色耳边擦过,直直插入洞墙。
削落的半分发丝摇晃落地,李秀色心下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他不带半分情绪的冷冷声响:“倘若你将今夜之事说出去半个字,便不是削掉你半根头发这么简单。”
李秀色怔了怔。
不愧是阴晴不定的广陵王世子,说翻脸就翻脸。
她知晓眼下并非是深挖这厮秘密的好时机,只恹恹道:“……知道了。”
“滚。”
“……”
他背对着她,似不想让她看见他的脸,李秀色晓得,人前光鲜亮丽的世子殿下这幅模样叫她看了去,心中自会不快,没直接取她项上人头应当已是格外开恩,想她还天真以为能抓住个把柄,反倒更像是踩了个雷,走了步蠢棋。
可纵使如此,他语气这般恶劣,也还是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眼下身上雪已湿透背身,浑身冰凉,便再懒得再管他,转身出去。
前脚出洞口,后脚撞上一脸见了鬼般从林间赶来的小厮,看着她惊呼道:“李娘子,你你你——你为何在此处?”
李秀色看他一眼,冷得直哆嗦,什么也没说便跑了。
陈皮心急如焚,却也不敢擅自进洞,只忍不住稍稍探头入洞:“主子!主子,您如何了?那小娘子怎么会——”
话未说完,却忽见地上躺着个圆头桃木棍,又瞧见洞面上横插的今今剑。
顿时难以置信道:“打打打——您和她打起来了?”
颜元今将铁链在臂上绕了三圈,系短一些,而后扫了地面那擀面杖一眼,杖旁似还散落几根发丝,不是他斩的,应是她之前倒地时挣落的。
倒地?
他皱起眉头,脑中印象并不清晰,只记得自己似乎失控压在了她身上,而后……
脑中赫然出现这一幕,他当即怔了怔,手上握链的动作一顿,心中忽升起股荒唐和烦躁之感。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
过去也不是没被人撞见过,更有几回身边全放了些活畜,可他并未对任何人物动过念头,为何会对她失控?
定是此洞太过邪门的缘故。
颜元今胡乱在心中找了个说法,而后趁着圆月被云层遮掩时身上痛感与疯魔暂可压抑,唤了一声:“陈皮。”
他道:“跟上她。”
陈皮愣了愣:“跟上她?谁?”
广陵王世子不耐烦道:“你自己引来的人,自己收拾好。若是她因回去半路撞上僵尸死了,我拿你是问。”
“……”
陈皮心道完了,这李娘子竟原是跟着他来的。李娘子撞破了殿下的事,分明是他办事不力的缘故,虽说殿下眼下还因月圆夜无法找他问罪,可等明天天一亮,他便彻底死翘翘了。
指不定还会和李娘子双双死在一处。
惨哪!
主子的用意他也懂,他定是要明日亲自找李娘子麻烦,不能叫僵尸捷足先登,所以才要自己保护李娘子回去,可主子未免太高看他,方才还没想起那僵尸,主子这一提醒,他都觉得害怕了。
陈皮忙道:“主子,我还得守着您哪!还有我怀中这大氅,待您熬过去还得给您披上——”
没待他说完,颜元今已道:“给那丑丫头披上,若是冻死了,也算你头上。”
“……”
陈皮道:“可——”
“滚。”
“得嘞。”
陈皮抱着大氅,忙不迭飞奔而去。
洞中,颜元今看了那一团手帕一眼,轻嗤一声,而后将之随意咬在了嘴里,身子随着夜色明亮,逐渐弯了下去。
第70章 作恶
一夜寂静。
洞中人孤身熬过, 疯痛之意尽褪,月落之时,终挥一挥衣摆, 从容将手中铁链一丢。
口中巾帕也被他一并丢弃, 正欲出洞, 目光却落在那桃木棍上。
他抬脚踢了踢,神色中透出几分不屑,大步走了出去。
走出几步,脚下却又一顿,突然退了回来。
*
李秀色归来后做了半宿的梦, 梦中魑魅魍魉在身后齐追,她吓得慌不择路, 恰一头撞进谁人怀中, 拽住那人袖口道:“好汉, 救救我——”
那人低头, 耳侧垂落的铜钱铃铛叮当作响,并未推开她,只悠悠道:“可以救你,但需有个条件。”
李秀色忙道:“您要做什么我都答应!”
“既然如此,”那人慢条斯理:“那便给我咬一口罢。”
李秀色:?
她闻言惊恐抬头,入目便是颜元今一双红眼,和两根尖长的獠牙,面上带着阴森诡异的笑, 直直对着她脑门张开了嘴。
李秀色白眼一翻, 当即哀嚎一声,吓晕过去,再一扑棱醒过来, 才发现她好好躺在房内床上,窗外已日晒三竿。
她抹了把额上虚汗,暗暗安抚自己不过是梦,收拾妥当后拉开门,正见一小厮靠坐在她与广陵王世子的房门中间。
她将手中大氅递了过去:“多谢陈皮小哥关心。”
陈皮一骨碌自地上爬了起来:“娘子多礼了,这是主子托我送的,应谢谢主子才是。”
他说着,又咳嗽一声,挠挠脖子,一脸欲说还休:“那个,李娘子,昨夜的事……”
李秀色没等他说完,已然睁大双眼,神态故作茫然:“昨夜?昨夜何事?”
陈皮愣了愣,立马笑起来,他原还担心这小娘子是个不省心的会连累上自己,眼下面上终对她挂上“您真上道”的赞许,继续道:“娘子这般便很好,您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听过见过,定能保全自身……”他清清嗓子:“和我的安全。”
李秀色对他微微颔首,却是皮笑肉不笑。
她关门朝外走出两步,顿了一顿,忽又退回来,左右看看见无旁人,便稍凑近了些,于陈皮耳边低声:“小哥,您不如偷偷告诉我,世子究竟为何会如此?我实在好奇得紧。”
“哎呀!”陈皮立马朝后退一步:“李娘子,您这怎么还立马变卦了呢,方才不还——”
说话时,忽听身后主子房间内传来细微声响,声音当即低了下去。
李秀色清清嗓子,睨他一眼:“不说算了。”
下了楼,正瞧见卫祁在与乔吟于一处用膳,乐呵呵凑上去道了声早,瞧见满桌鱼肉,馋嘴道:“一大早便这般丰盛!”
乔吟笑道:“李妹妹,这已是午膳了。我和小道长已用过早点,出去了一趟才回来。”
李秀色微赧,又听卫祁在道:“看来李姑娘昨夜睡得极好。”
前者只得心虚点头。
卫祁在叹气道:“说起来,昨夜乃十五月圆,以往每月此日师兄都会与我书信一封,可从上月起,便再也没收到他的信了。”
乔吟知他又在担忧那无故失联的师兄,正要出言安慰,又忽想起什么,稍皱眉道:“昨夜是十五?”
说话间,忽听楼梯处传来声响,扭头看去,正是颜元今那对主仆,广陵王世子走在前头,他今日换了身松霜绿绣腾云暗纹的锦袍,腰束白玉带,头上铜钱辫新配扎了条青白色绳结,一眼望去,好一个神采飞扬、清新俊逸的翩翩公子。
陈皮在身后跟着,恨不得上手搀扶,嘴里絮絮叨叨:“主子慢点慢点——”
颜元今浑不在意,甚至还不耐烦扭头扫了自家小厮一眼,陈皮方才乖乖闭嘴。
两人又是招呼都未打一声自卫祁在几人身后穿过,自然地坐上了靠窗的宝位。
李秀色偷偷打量他胳膊,回想起昨夜这厮撕咬自身的模样,惊叹他一夜过后竟能如无事发生过一般,又精神济济起来,约莫也有好好收拾过自己,倒真是个重形象的骚包。正暗暗思忖着,不想广陵王世子的眼神忽而冷冷瞥了过来,她忙一惊,迅速将目光收了回来。
“世子,”乔吟看着颜元今方向,轻皱的秀眉微微一松,问道:“您昨夜歇息得可好?”
后者未应声,反倒是陈皮忙应道:“好好好,主子昨夜自然睡得可好了,如何会不好呢,您说是罢,李娘子?”
“……”
李秀色:?
陈皮说完见对面三人纷纷怔了一瞬,便立马拍了拍自己的嘴皮,坏了坏了,他着急替主子遮掩,口无遮拦,也不知怎么一时嘴瓢问到了这李娘子头上。
乔吟果然面露奇怪,卫祁在更是不解道:“这世子睡得好不好,缘何要问到李妹妹头上?”
李秀色忙道:“我住世子隔壁,离得近了些,昨夜陈皮小哥当是这个意思。”
陈皮忙擦擦汗,点头如捣蒜。
期间不敢看主子一眼,生怕被眼刀生刃。
乔吟又看了颜元今片刻,没有多问,遂将目光收了回来。李秀色见她瞧那骚包的眼神颇有些古怪,还未来得及细想,忽听卫祁在道:“李娘子,你可还记得昨日于停尸房闻见的焦味?”
李秀色点头:“记得,我尚在奇怪呢,既是七八年前发生的火灾,为何到如今气味还如此清晰。”
卫祁在道:“今晨我与乔姑娘又去了趟,该地偏僻,虽未见着那王五,但是偶遇一位拾柴娘子,问到了些。”
“原来那停尸间是破败后改用的,八年前还是个新造的妓馆,名为采泉班。说是在开张前一夜,忽起了大火,楼里当晚大抵有一二十人,却唯跑出来三人,其余皆死在了大火之中。”
他说着,叹口气:“我那日罗盘所探,多半是楼中枉死人的冤气。”
李秀色心下大骇,喃喃道:“焦味经久不散,怕也是因亡魂久久不去。”
乔吟道:“那看门的王五昨日说的倒也不是大话,听那娘子言,这王五原本也是村中富商,这妓馆当年便是由他领头,同几位兄弟承包建设的。楼烧了后,王五虽捡回了一条命,但一番心血都砸在了里头,自此一蹶不振,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此人贪色好赌,嗜酒好烟,身家迅速败光后,便守着这一处焦楼度日,活得连同乞丐都不如,性情愈发疯癫,恰好村中需一方停尸处,有人提议便用采泉班,此地阴气重重,恰配死尸暂留。本以为这王五会不愿,谁料他一口便答应了,但需村里人给他钱,还要自己包揽看门及仵作活计,每送来一个死者,都得让家属给他点烟酒钱,待人家将尸体运走下葬,他还会去帮忙埋了,再骗些酒钱。”
她哼一声:“此人只在乎有酒有烟,一条命全凭萎靡颓败之事吊着,自是不怕鬼神,也不惧僵尸的。”
李秀色沉吟:“难怪见他虽衣着破烂,言语却嚣张至极。”
又问道:“卫道长,可曾探到那害人飞僵下落?”
卫祁在摇了摇头:“奇怪得很,此村虽有尸气,却过于浓厚,将村子全然笼罩,随处一个角落便可感知,且罗盘指针方向飘忽不定,时而朝东,时而向西,压根无法准确辨别那僵尸所在。”
李秀色奇道:“为何会如此?”
卫祁在轻皱起眉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此地或是……”
话未说完,忽听不远处小二道:“上菜了!”
掌柜一死,这全能小二倒是包揽了店中一切活计,上至老板,下至厨头。年纪虽不大,但约莫是自幼锻炼出来的手艺,倒是顿顿做得美味。
他毕恭毕敬给颜元今那桌呈上陶盅,对陈皮道:“这是按您吩咐,特意给这位公子做的补汤。”
陈皮忙掀开盅盖,拿手扇扇那热气腾腾的香气,而后乘上一小碗鸡汤递上去,狗腿道:“主子,快些尝尝。”
颜元今慢条斯理接过,瓷勺勾了少许,轻喝下一口,待香味在舌尖蔓开时,眉头却是一皱。
陈皮瞧见主子神色变化,忙紧张道:“主子,怎么了?可是不合您口味?”
他扭头怒看小二:“你怎么熬的!”
小二双腿当即一软,额上当即冒出细汗,颤声道:“我……”
颜元今道:“等等。”
他将目光落在盅中那被拔了毛整炖的全鸡上,拿起一旁竹筷,轻轻挑了一挑。
鸡身很快翻转过来,背后并无异样,皮肉丰满,血水也均被放干,唯独底下能看见两三个清晰的印记,似为尖齿所留,还染些黑压压的气纹。
广陵王世子将筷子一扔,“啪啪”摔在小二脚边,这才抬眼看向他,冷笑道:“说说罢,拿这种东西糊弄我,是有何用意?”
小二瞧面前这小公子一看便不是好惹的,立马哆嗦着身子,全盘交代道:“公公公子,实在并非我怠慢您,可后厨院中确实没有活鸡了,早在几天前便都被那黄鼠狼咬死了!”
陈皮险些气晕过去:“什么?!你意思是,你给我家主子吃的,是早死了几天的死鸡?还是被那般牲畜咬死的?!”
小二腿抖得愈发厉害:“我这也、也是无奈之举啊。”
陈皮手指着他,不住颤啊颤:“我不是分明给过你银两,叫你出去采买么!”
小二嗫嚅道:“那不是,不是不敢出去嘛……前几顿都是我用后厨的余菜做的,都尚新鲜,我便想着也不差这一次……况且,外头约莫也买不到几只活鸡了,最近村中那黄大仙泛滥……”
颜元今盯着鸡身上牙印,琢磨方才所尝的那怪异之味,不由哂笑一声:“你如何晓得是黄大仙?”
小二当即一愣:“除了是那畜生还能是……”
他话头戛然而止,愣道:“公子、公子的意思是?”
“——是僵尸。”
未等颜元今出声,一旁凑过来观察片刻的卫祁在已率先回应,而后沉吟道:“汤中有混沌之气,加上这牙印存黑气,可见这鸡确然是被僵尸咬死的,至于鸡血,应当也是那僵尸饮尽的。”
他抬头看向小二:“可否领我们去后厨看看?”
*
一行人来至后厨,果然看见灶台下畚箕中放着几只死鸡,卫祁在蹲身一一查看过去,凝神道:“竟皆是被僵尸所咬。”
李秀色在旁道:“是那飞僵?”
卫祁在摇头:“不像。”
他神色严肃:“飞僵只吸人精血,并没有对家畜动手的先例。且他速来不会齿咬,这看上去并不是飞僵所为。”说着,皱了皱眉,低声道:“难不成此处还有旁的僵尸?”
“有旁的僵尸,喝、喝了鸡血?”李秀色顿时一愣,问完后也不知为何脑中倏然冒出一个人影,下意识便朝站在后方,正一脸好整以暇的颜元今看去。
接受到她古怪目光的广陵王世子:?
他忽而笑了,似是被气笑的:“你——”
声音阴恻恻问她:“看我做什么?”
“……”
李秀色心头一跳,忙“啊”一声,假意自他身侧眺望过去,打哈道:“不不不,世子您瞧错了,我没在看您,在看他呢。”
颜元今:?
陈皮对上李秀色的视线,惊讶万分:“看我?”
李秀色一脸认真地夸道:“才发现陈皮小哥气色这般的好,你平日可是用什么灵丹妙药保养过?”
陈皮当即受宠若惊,摸摸自己的脸颊,赧道:“是么?李娘子这说的何话,小的身为男子,要作何保养?这无非是天生丽质罢了。”
说到底他也算是个长得还行的小白脸,往常站在主子身后,旁人一眼只能瞧见主子,还是头一回有人夸他。
陈皮心中顿时美滋滋了起来,以往对李秀色的偏见当即消了大半,看向她的眼神也不禁多了几分赞许,心道这果然是个很有品味及眼光的小娘子。
李秀色被他这莫名变得亲切的目光闹得浑身不适,抖了抖肩膀,再不敢朝他们主仆看过去了。
*
午后,卫祁在要出门再探查一番。
一行人走在一处,广陵王世子及小厮在最后方,虽与前三人隔了些距离,但李秀色一回头还是依然能瞧见。
她不由感叹:“世子眼下倒是不似以往,肯与卫道长同行了。”
陈皮在后头申明道:“李娘子,此言差矣,主要是主子正好也要来这些地方,不得不和你们走一路罢了。”
他此言非虚,这一路计划是顺着遇害的几家一一寻过去,看看同亲属是否能问出何线索,每敲开一扇门,陈皮都会第一个冲上去,替主子问这问那,还极为全面,几乎没给卫祁在开口的机会。
最后两处乃钱有来及孙则命的家宅,比先前经过的每一处都要富庶,孙家人没了一家之主,两三个月过去还是一片哀丧之气,说不上半句话便呜呜哭起来,什么也没问出。反倒是钱家人看得开许多,主母娘子大抵三十多岁,唤做钱庄氏,上下打量了面前几位少男少女一番,着重多看了那锦衣铜钱辫的小公子两眼,啧,这小郎君模样倒是俊。
陈皮适时挡住这庄娘子色眯眯的视线,问道:“你夫君是何时死的?”
庄娘子又扫了扫这小白脸,道:“一月前的初三。”
“他出事那两晚可有何异样?”
“并无。”庄娘子说完,又随意“啊”了一声:“前一日午后,他曾同我说,睡梦中听见了锤墙声,好像还看见谁在废弃无人的房中点灯。”
“同你说?”卫祁在找着机会先一步问道:“你自己为何没听见?”
庄娘子瞧见问话的换了个看身形比方才那小白脸更强壮的男子,态度当即暧昧了几分,眼神在他身上飘了飘,应道:“小郎君不知,我二人早便分房睡了。”
乔吟将卫祁在朝后拉了拉,挑眉看她:“你夫君因僵尸横死,你为何看上去丝毫不惧?”
“为何要惧?”庄娘子哼道:“多的是人保护我。况且,那老不死的之所以会被僵尸弄死,还不是因为过去作恶太多了,得罪了不少人,才被寻仇上来。”
寻仇?
卫祁在忙问道:“他对谁人做过恶?”
庄娘子道:“我哪里晓得,这村中穷苦些的,背地里都指不定怎么恨他哪,满世界都是他仇家。”
“……”李秀色道:“这钱有来看样子还是个作恶多端的。”
“可不是,”庄娘子瞥过,嫌弃地在她额角胎记上扫了扫,倒是没多说什么,只又道:“这死去的几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卫祁在皱眉:“你都认得?”
“不是我,”庄娘子道:“是那老不死的认得,几人一丘之貉,仗着有些臭钱整日招摇过市。要我说,小道长,你们抓紧去保护好村中其他家中有些基业的罢,没看见那僵尸弄死的都是有钱人么?许是什么穷鬼化了僵,嫉妒生恨,才将他们一个个杀过去呢。”
卫祁在沉吟片刻,正要继续再问些什么,却忽听宅中传来一声:“幼娘!好了没,我们可是要忙正事了呢。”
那声音何其痴魅,分明是男子嗓音,却柔得好似没了骨头。
庄娘子面上当即染上几抹红晕,啐道:“晓得了!你猴急什么!”
话音放落,便又听另一男子声响:“幼娘,快些来陪陪我,奴家也等不及了。”
庄娘子红唇勾起,再也无心同卫祁在等人交涉,匆匆敷衍了事,关门回屋了。
几人在门前怔仲许久,卫祁在茫然道:“他们为何这般着急,要忙何正事?”
乔吟心中猜测出了七八分,羞红着脸,清清嗓子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唯独李秀色精神抖擞,一如观看御尘镜当晚,兴奋道:“我晓得了,是面首!没成想这卫朝竟还能有庄娘子这般人物,难怪她夫君去了一点也不伤怀,难怪她瞧你们三位的眼神都不大对劲,难怪她说有许多人保护——”
她连声啧啧,感慨摇头:“艳福不浅哪。”
卫祁在与乔吟闻言皆是一愣,陈皮毕竟听过不少野戏,知道不少香艳野闻,忙在他二人身旁做了解释,二人闻声随即便纷纷面红耳赤起来,倒是颜元今自李秀色一开口便黑着脸将目光移至了她身上。
面首?
这紫瓜还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更别说提起此事面上半分娇羞也无,甚至激动万分,嚷嚷得恨不得全村都能听见……她当真是个女子?
*
直到回至客栈,卫祁在与乔吟还是双双红着脸,并未在堂中多待,随意用了膳,便各自回房了。
倒是李秀色胃口大好,坐在堂中大吃大喝,这小二中午被广陵王世子教训一顿,晚膳便做得更用心了些。
吃着吃着,忽见颜元今独自下了楼,这骚包一归来便先行回了房中换了身衣裳,只因下午那件在外溅着了泥,倒真是没半点亏对他那养尊处优的挑剔性子。
他一身青鸾色襕衫,身姿挺拔,长身玉立,眉眼即便于栈中枯黄油灯下也鲜焕万分。
李秀色默默将长面吸进嘴中,盯着他愈走愈近的身影,脑中忽又想起昨夜那双殷红的眼,与他桎梏住她的力道,和脖颈上*啃*咬的触感。
她冷不防抖了抖身子,总觉得那触感犹新,叫她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脖子。
维持着左手提筷,右手护脖的姿势,她瞧见广陵王世子琥珀凤眸中略过一丝讽意。
本以为他会径直自她身旁穿过去,谁料却突然停在了她桌边对面,而后一脸从容地坐了下来。
李秀色动作一僵,哆嗦着问:“世子,您、您这是?”
颜元今头也不抬:“吃饭。”
“……”
她想起这厮确然还未用晚膳,不过他为何会主动在她对面坐下?陈皮在何处?主子吃饭他为何不跟过来?白日里有其余几人陪着尚可,眼下唯独他二人面对面坐着,她回想起昨夜种种,心中总有些莫名的紧张,不过诚然也是要做任务的……
正于心中建树,却听他先发制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帮我拿碗筷?”
语气颐指气使,听在李秀色心中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忙不迭二话不说去做了,擦擦干净,递到世子手中。
“盛汤。”
李秀色知他喜吃鱼,忙多乘了一些鱼汤过去,方才坐回原位。
世子尝上一口,垂睫道:“这鱼汤滋味鲜美,倒是好喝。”
他“喝”字咬得偏重,李秀色还未消化过来,又听他道:“这鱼肉也尚可,一口咬下去,肥美清香,就是稍硬了些。”
他啧一声:“倒是锻炼牙口。”
这一会“喝”一会“咬”的,着实令李秀色有些坐立不安,纵使这会功夫托他主动的福已完成了两次任务,可还是难免局促起来,手中筷子也“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今日已不是十五了,这厮不会犯病罢?任务是要做的,被咬死可便什么都没了。
对面那厮察觉她动静,便在此时倏尔掀了掀眼皮子,神色带着猜不透的似笑非笑:“这么害怕做什么?怎么——”
他刻意顿了顿,再轻轻“啊”一声,幽幽道:“难不成是怕我吃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