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谭父那妙趣横生的讲解下,就算是对妖兽完全没有了解的观众也很快就理解了这些妖兽在曾经的岁月中是多么地“风光无量”。
可就算是具备着可以说是通天彻地之能的它们,如今就那么静静以残骸的状态被悬在了谭家祭祖峡谷的两侧,成为了代代斩妖人所成就之伟业的最为直接强力证明。
“说来惭愧,当时见到那些妖兽残骸,我的第一想法是……”谭盛风眼眸微垂,“现在的我们不用跟前辈一样直面这些妖兽,真的是太好了。”
但凡这句话换个人来说,都很有可能会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解读为“斩妖人逃避责任”。
可如果是由亲赴战场斩杀了无数妖兽的谭盛风说出来的,那它只会有一种含义——没有妖兽为祸世间,真的是太好了。
这大抵跟“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所传递的感情是一样的。
对于来找乐子的网友来说,上价值的部分最好的状态就是点到为止,这样才能显得说话之人真诚不做作。
深谙这点的谭父立刻恰到好处转移了话题:“所以你后来也没有再去过谭家祭祖峡谷?”
“也不能说没去过吧,毕竟五年一度的谭家祭祖的举办地点就是那里。”谭盛风非常严谨地回答道,“但再往深处的地方也确实没再去过了。”
“想故地重游吗?”
“嗯,如果有机会的话……”谭盛风快速地眨动了两下眼睛,“大家想看吗?”
就在两人进行这段对话的期间,直播间突然就火爆了起来,观看的人数也来到了百万的数量级。
见到这架势,谭父心中一凛。
类似的数据他也不是没有达到过,但正因为他达到过,所以他深知着肯定不是单凭科普内容的新奇程度能达到的高度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这个“妖”很明显就坐在自己旁边。
不着声色地扫视着快速刷屏的弹幕,谭父很快从中得出了一个始末原委。
原来是顶流屈嘉隆发了一条微博。
随便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取景框的范围后,谭父立刻打开了微博并搜索了相关的内容。
【MK屈嘉隆:@无穷老谭和没有账号的谭首席。你们居然偷跑节目消息,我要打小报告。@导演@节目组】
身为当红明星,屈嘉隆能落到实处的影响力可能不如谭父这种专业的科普博主,但能带动的流量却是极大的。
而且他的微博内容也非常的取巧,直接就将导演和节目组拉到了统一战线上,并挪用了这些日子节目那遮遮掩掩的造势。
至少从目前的结果来看,这波流量直接给无穷老谭的直播间推上了推荐页面的第一位,也砸来了平台管理的直接关心。
平常那些品牌方让屈嘉隆转发一条广告,至少也得砸上个几十万。
但谭盛风却只发了一条信息就做到了相同的事。
孰轻孰重,高下立判。
最后在几百万人的注视下,直播在谭盛风承诺会尽可能向谭家争取进入祭祖峡谷的权限中获得了一个相对完美的收官。
可这距离谭盛风的目标依然还有很长的距离。
把节目录屏和后台数据导出来,他把电脑放在一旁的树墩子上就开始制作起稍后要用到的PPT起来。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这项办公技能,但当谭盛风把十根手指搭在键盘对应的位置上时,却很快地就找回了状态。
看着自己儿子那因为握刀而在指根处磨出了薄茧的手如今在键盘上快速敲动,谭父突然感觉有一些恍惚。
也是,虽然谭盛风是有着斩妖人的第二道身份不假,但在他人生中的很大一部分时间中他都是以一个“普通人”的姿态生活着。
读书、升学、小组作业。
求职、实习、毕业设计。
租房、到岗、开始工作。
正如所有家长期待的那样,谭盛风一直听话地走在一条稍显世俗但成功率极高的路线上。
那么为什么偏偏在“情感与婚姻”这个人生课题上,他就变得这么“不世俗”这么“不听话”呢?
排除掉人格分裂这种极为离谱的理由后,自认为给谭盛风做了一个还算不错表率的谭父发觉了一个令他有些脊背发凉的要点。
自家儿子可能根本就没有变过,依然是那个“听话”的孩子,是自己搞错了一些事情。
谭盛风的“听话”是建立在他认可那些行动背后的逻辑上。
而在“情感与婚姻”上,他想必也是遵循着同样的规则。
换言之,谭盛风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也很清楚要如何做才能得到想要之物的。
至于那些他左右不了的事情,他就不去想了。
想通这一点后,谭父一直压在心中的抑郁之气突然消解了。
他向来是一个重视过程大于结果的人。
因为结果的成功往往会有很多外在因素的影响。
但只要过程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纰漏,一般都不会得到一个太差的结果。
……
退一步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
切,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被那臭小子骗得一无所有遍体鳞伤了,这不还有自己这个当爹的吗?——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距离谭斯言得知得知谭盛风主动在无穷老谭的直播间露面,到对方拎着一张盖章谭家方印的文件重新回到他的办公室里,中间只过了几个小时。
而谭盛风再次跨进谭斯言办公室的时间甚至还没有过午夜十二点。
也就是说,谭盛风在一天之内就完成了堪称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小意思啦。”谭盛风云淡风轻地说。
全然不提刚刚在大会议室中被数十双属于谭家老葫芦的眼睛盯着的时候,他最内侧的薄衫被自己渗出冷汗浸湿了大半。
虽然在将斩妖当成主业后,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需要面对更多人做汇报的情况。
但这种因为有求于对方而不得不呈现出恭谦和过分谨慎的状态……还当真是第一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谭盛风觉得自己快要被那些宛如绳索的目光绞得窒息之时,他突然灵机一动,随即悄悄用身外身法在会议室的最后方放了一个“岳莫隐”。
作为当之无愧的斩妖首席,谭盛风对炁术的控制堪称登峰造极。
至少当时在场的其他斩妖人无一察觉到会议室中突然多了一个“人”。
尽管这个“岳莫隐”只是以一道极为浅淡的身影立在那里,但在谭盛风的眼中却是一种压倒性的存在。
被岳莫隐注视着,他似乎就有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向岳总做汇报嘛,他很熟的。
*
浏览完那文件上的内容并校验完上边方印的真实性后,谭斯言将那份文件用手机拍照后收到了抽屉里。
“既然那边先行点头了,我这边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其实将综艺最后部分的取景地安排在祭祖峡谷这个念头谭斯言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囿于各种原因,他选择浅尝辄止。
所以在听到岳莫隐有着同样的想法,并将其交付给谭盛风去实践时,他是非常喜闻乐见并且愿意顺水推舟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办公室守到这么晚,只为等一个谭盛风凯旋的可能性。
如今有了重启的机会,他自然是想做到尽善尽美。
不等他开口,那边的谭盛风便主动提道:“他们那边还要不少时间才能结束,我们可以先把需要的内容准备一下。”
“虽然内容依然可以是那些内容,但具体的细节安排可以因地制宜地进行一些改变。”
“这方面你肯定比我熟悉,所以最好以你的想法为主。”
谭斯言怔了一下。
他从来没想过这种话会从谭盛风的口中说出来。
而他更没想过的是,他印象中并不擅长提出自己想法的谭盛风居然能如此条分缕析地罗列出如此之多的细节。
难道这就是近朱者赤?还是智商和情商通过某种行为从浓度高的地方流向了浓度低的地方?
整理着两个人盘点出来的内容,谭斯言突然下意识地问:“假如有一天谭家不再是现在的状态,你考不考虑……”
可话说到一半,他便哂笑一下主动切掉了后边的内容,“算了。”
当他再次抬头时,只看到谭盛风注视着自己。
“岳总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印象还是挺深刻的。”谭盛风把掉在地面的一张纸捡起来放在谭斯言的面前,语气轻柔道,“机会是很宝贵的东西,不是所有人都遇得上。”
“有些人缺的可能就是一次机会。”
“他曾经在别人给与的机会与帮助中受益,自然也希望其他人值得的人也能够有同样的经历。”
这段话换成相对烂大街一些的网红形容就是——当你淋过雨,就会在以后见到同样在淋雨的人时为对方撑上一把伞。
“我深以为然。”谭盛风信誓旦旦道,“我觉得,他一定觉得你值得。”
谭斯言早就习惯了各种冷嘲热讽,这冷不丁来了一次支持反而让他有些不适应。
“时间差不多了,我这边需要稍微整理一下对应的内容,然后写一份正式的文件发给那边。”轻咳一声演示自己的尴尬,谭斯言故作镇静地说,“明天早上9点,对应的公文就会发送到节目组的邮箱里。在此之前,就由你替我先行口头向他们转达一下吧。”
轻快地应了一声后,谭盛风强压着脚步走出了谭斯言的办公室。
可拐过一个墙角后,他渐渐放开了动作并加快了速度。
最后,谭盛风几乎是朝着远处那灯火通明的节目组所在地飞奔而去。
他真的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岳莫隐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他还想对岳莫隐说,一日不见,很是想念。
第187章 触景生情 假如我有一天也想再冲动一次……
尽管谭盛风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节目拍摄的现场, 可他并没有找到岳莫隐的身影。
心中掂量了一下轻重缓急,他选择先行找到了节目组的导演告知了对方最后一天的取景地可以放在祭祖峡谷一事。
在看到谭盛风的第一时间,那导演就一个弹射起步般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这可是大恩人啊!
在节目内容商讨期间, 导演和编导也尝试过向谭斯言争取借用谭家祭祖峡谷作为拍摄场地。
毕竟这也算是第一档以斩妖为主题的综艺节目, 有幸获得了拍摄机会的他们自然是想尽善尽美地将其完成。
可当时这个要求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连带着让编导一个兴致大发写下的几十页脚本都变成了废纸。
谁能想到, 这拍摄都来到了最后阶段的节目竟能迎来如此的峰回路转?!
而且整件事最巧妙的地方在于——因为谭盛风、谭父和屈嘉隆所说的内容并非是节目原有的安排,所以这三个人并没有违反保密合同中的要求, 自然也就在掀起如此轩然大波后全身而退了。
无人受伤,皆大欢喜。
好不容易抚平了导演和节目组其他工作人员那万分激动的心,谭盛风终于有机会提问道:“请问岳莫隐他在哪呢?”
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安排相关准备工作的导演缓缓抬头,仔细回忆一番后回答说:“岳老师啊,刚刚看见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望向导演所指向的方向,谭盛风疑窦丛生。
在他的印象中,除了一些保留着原始风貌的区域, 那里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啊?
“他有说他要去什么吗?”
“不知道啊。”导演堆着笑, “人家岳老师既是功成名就的公司总裁, 又是前程似锦的斩妖新星, 我们这些普通人哪敢过问人家的动向呢?”
谭盛风的疑虑加重了。
岳莫隐可不是那种会漫无目的行动的人。
敏锐察觉到谭盛风的担忧, 导演补充道:“不过谭老师您也别担心。我印象中谭芷小姐也有先一步往那边去了的。”——
导演的印象不假, 此时的谭芷和岳莫隐确实一前一后行走在一条明显未经正式开发的林间羊肠小路上。
只不过这个“一前”和“一后”之间所隔开的距离大概在五百米左右。
而五百米几乎就是【四重瞳】能够在捕捉到自其他斩妖人体内散发出来的炁的极限了。
为了不被对方发现自己的跟踪行为, 岳莫隐也几乎是藏匿了自己所有的气息, 只留下几丝能勉强催动【四重瞳】的炁在自己的炁脉回路之中运转。
然而就在谭芷踏上一块溪流之上的巨石时,她猛然回头对着岳莫隐所在的方向笑着说:“出来出来出来。”
听对方这么说,在五百米之外数千枝叶的遮掩之下理论上绝无可能暴露的岳莫隐顿住了身形。
瞬间,他的脑海中爆炸式地出现了无数问题。
这谭芷究竟是怎么发现的自己?她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自己要不要做好战斗准备?
然而就在他下意识握紧了左手的飒踏并将右手盖在了内衬里已经上好了膛的枪时, 一个身影自他所藏身树林的边缘走了出来。
“找我干什么?”
是梅临渊。
或许是不想被其他人察觉到自己的身份,此时的梅临渊一改以往略显古板的着装风格,竟然穿了一整套衬得他极为年轻的运动装出来。
可谭芷第一时间注意到是是那被梅临渊拎在手中的长枪,随后她方才抬头看向了梅临渊。
“难得你买了几件好看的衣服。”大喇喇地叉腿坐在了巨石的上方,谭芷俏皮地伸了个懒腰,“没事儿就不能找你聊聊天?”
梅临渊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继续注视着谭芷。
被这种审视般的眼神盯着,谭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真的,就是想,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跟找你聊聊天啊。”
说话间,几股极强的湍流在谭芷炁术的催动下自潺潺的溪水中升腾而起,将周边几块巨石碾成了石屑。
紧接着这些石屑又被湍流裹挟着挤压在了谭芷所在巨石的周围,凭空打造了一片相对较大的平地。
而这平地之上则端端地放了一个石头制的蒲团。
结合谭芷单手摊开的邀请动作,显然是在让梅临渊落座于那里。
鼻腔中发出一道极其轻微的冷哼,梅临渊走到了那刚刚由谭芷制作出来的平台之上,并盘坐在了蒲团上边。
“坐有坐相。”看着对面谭芷那非常不文雅的坐姿,他微微皱眉并偏开了视线。
等到谭芷不情不愿地将腿收回在了同一侧后,梅临渊方才转了回来,旧事重提:“找我干什么?”
“我刚刚说了,聊天。”用剩余的一些石屑边角料捏了两个杯子出来,谭芷一个弯腰将它们舀满了溪水。
梅临渊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一个杯子又放在了一旁,“聊什么?”
“嗯,好问题。”随意地摇晃着杯身,谭芷看着里边荡漾的溪水出了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如先聊聊你来给我点启发?你最近在京平干什么?”
“押送申楼兰的残骸。”梅临渊淡淡答道,“然后把它移交给谭家,大概这两天的事儿。”
谭芷惊讶:“这次居然这么迅速?不像他们的作风啊?”
如果说之前梅临渊的出现还是在岳莫隐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那么此时他所听到的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内容就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首先,谭芷理论上还不是正式注册在案的斩妖人。
就算谭芷已经通过了考核成为了斩妖人预备役,以梅临渊的性格,他也不应该把这等机要信息告知于她。
其次,基于谭斯言和谭斯言两人对谭芷的描述,岳莫隐在心中一直认为谭芷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求斩妖技”的形象。
如此的一个人是如何能说出“这次居然如此迅速?不像他们的作风啊?”这样显得极为老道熟稔的评语的呢?
梅临渊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本来沪海就没可能拿到申楼兰的残骸,之前以岳莫隐的参赛成绩为赌注完全是放手一搏的无奈之举。”
“放手一搏的无奈之举。”谭芷重复着梅临渊的话语,“你们是真的,都很喜欢做出这种选择呢……”
梅临渊目光一动,“你这是……触景生情了?”
谭芷一骨碌地坐直了起来,恍然大悟道:“啊,这个!就是这个!”
这下轮到梅临渊好奇了。
“为什么?”
谭芷将杯子摔在一边,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谭斯言这小子搞的什么斩妖人节目。对,还有那个岳莫隐!这两个人真是沆瀣一气。有事儿没事儿就在节目里边搞一些追忆缅怀的操作。”
“对于很多人来说,那可能只是故事,听一乐完就完了。”
“可对我来说,不一样。”
“但你好像没有对此感到愤怒。”梅临渊敏锐捕捉到了谭芷想要表达的真实含义,“相反,你好像在感激。”
“不知道。”谭芷在自己的左胸前方比划了一下,“这里,胀胀的。”
她的动作配合上她那张配得上一句“楚楚动人”的脸,大概能引起绝大多数人的怜惜。
将自己完全没动过的杯子推回到谭芷面前,明显不属于“绝大多数人”这个范畴里的梅临渊波澜不惊道:“我以为你已经已经很懂怎么掌握情绪了呢?”
“还好吧。”谭芷耸耸肩,拿起杯子将里边的溪水一饮而尽,“至少比申楼兰那家伙懂。”
回忆着之前在会审上岳莫隐所陈述的内容,梅临渊相对公正地评价道:“不见得。”
“为什么不见得?我怎么可能懂不过他?”谭芷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一个冲动,结果好牌打稀烂,还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梅临渊一言不发,只是在脑海中暗暗地想起了一句话——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短暂的沉默后,谭芷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假如我有一天也想再冲动一次呢?”
“那就杀你。”梅临渊回答得毫不迟疑。
与此同时,他的长枪就已经点在了谭芷身前三寸位置。
“哈哈哈哈!”谭芷爽朗地笑了起来,用手夹住了那枪尖,“欢迎欢迎。”
她没说一句“欢迎”,就会将梅临渊的枪尖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拉近一些距离。
就在那枪尖就要戳进谭芷心口时,梅临渊将长枪抽了回来。
“还有其他想说的吗?”他主动站起了身。
“没了,至少暂时没了。非常感谢梅主席的时间。”谭芷也跟着站起身,朝着梅临渊抱了个拳,“话说,按照标准的礼仪,现在我是不是应该送你下山?”
梅临渊用枪柄的末端重重敲在被谭芷人工打造出来的平台之上,然后在石屑碎裂的声音中向一旁的丛林反身而去,“不必了。”
目送着梅临渊远去,谭芷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节目最后的日子还能带给我多少惊喜。”
忽然,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对着梅临渊所在的方向询问:“对了,再求教一下,我们的标准礼仪里边是不是还有一条‘礼尚往来’来着?”
已经远去的梅临渊远远地答了句“是的。”
“这样啊,好险好险。”谭芷若有所思地点头,“还好我早有准备。”
一直潜伏在一旁听完了两人全部对话内容的岳莫隐的神经又一次绷紧了起来。
什么准备?又哪来的早有?
“上一次效果就挺不错的,至少我很满意。”
上一次?成果?很满意?
该不会……
“希望同样的招数,这位当代的天选之人也能喜欢。”
果然,是我。
而所谓的效果一定就是……
在意识到这点后,岳莫隐不顾暴露的风险立刻向之前节目组所在的方位前进而去。
第188章 初次见面 那个会议室还真的挺大的,要……
就在岳莫隐反身朝着之前节目组所在的地方快速返回的期间, 谭盛风也顺着导演所指明的岳莫隐离开方向寻找而去。
可惜没能修习出【四重瞳】这种既古老又罕见的炁术作为外挂,他只能凭借最为本能的感知能力去分辨这片混杂的炁中属于岳莫隐的那些踪迹。
不过好在只是前进了些许距离,他便能够相对明确地捕捉到一股极其类似于岳莫隐施术时会散逸出来的炁了。
“岳总,你在这里吗?”谭盛风尝试性地小声呼唤道。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葱郁树叶被夜风吹拂所发出的莎莎声响。
虽然没有觅得岳莫隐, 但谭盛风也没有气馁, 只是继续沿着对方所残留下来的炁追寻而去。
当他又一次转过一道由树丛与巨石构成的障碍后, 一个令他十分惊喜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这里。”
是岳莫隐。
在注意到谭盛风的到来后, 岳莫隐从一处石台上站了起来,并迤迤然朝着谭盛风张开了双臂。
虽然交往的时间不长, 相聚时间也短,但有着之前那段“白天当总裁助理,晚上当斩妖导师”的相处经历加成,如今的谭盛风对于岳莫隐一举一动之中的各种含义已然了如指掌。
如今四下无人,两人自然也不用再有所收敛。
于是谭盛风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上那石台,像一只快乐的小兽一般投到了岳莫隐的怀抱中。
将头埋在岳莫隐的胸前,他迫不及待地汇报道:“岳总, 你布置的任务我做到了!谭家点头同意让节目组将最后一幕的取景地设在祭祖峡谷了!”
岳莫隐用一条手臂揽住了谭盛风的腰, 另一只手则抬了起来轻抚了两下谭盛风的头, 毫无保留地夸赞道:“厉害厉害。很辛苦吧?怎么做到的?”
辛苦……
听岳莫隐如此温声细语的关心, 谭盛风才骤然觉得一种极为深沉的疲惫从他的身体内部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好像确实是有点。
毕竟从严格意义上来看, 自己是昨天傍晚才接受的这个来自岳莫隐的请求。
自两人分别后, 他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如何在如此短暂的限定时间内独立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之上。
不同于之前在公司内部工作时, 一个企划有诸多部门通力合作, 相互之间能够取长补短。
这次本应分配到不同人身上的内容全都压在了谭盛风自己一个人身上。
幸好在之前任职总裁助理的期间,他曾浏览过几百上千份儿经过层层校对和修缮后最终呈递到总裁决策级别的企划案。
正所谓“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
回忆着那时的他对一个优秀企划的全面认知和成体系的评价标准,谭盛风立刻开始照猫画虎。
不同于之前只要完成别人分配给自己的任务就行,这一次谭盛风需要自己去通盘考虑这个企划可能会影响到的方方面面。
岳莫隐会希望达到什么效果?谭斯言会怎么想?什么样的条件是他能接受的?节目组那边有多少能够动用的资源?……
无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交织在一起, 等待着谭盛风发掘到那个能让一切达到平衡的点。
换成是其他人可能就直接放弃了,可谭盛风不一样。
他可是要成为能被岳莫隐依靠的存在啊,哪能这么轻易就被击垮呢?
此时夜色浓厚,正适合沉心静气。
谭盛风开始一个问题又一个问题思索解决起来。
直到天光乍现,他终于拿出了一份还算满意的答卷,以及可能会被用到的备选方案。
不过在谭盛风自己看来,相比于岳莫隐为了完成系统任务经历过的那些曲折,这些辛劳完全不值一提。
先是云淡风轻地自我评价了一句“还好吧”,紧接着他就把自己这段时间内的所计划的内容以及期待得到的结果以及最后是怎么行动的如同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虽然谭盛风也没有预先准备些什么腹稿,但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就仿佛是他正在对岳莫隐做一次他此生最最完美的汇报。
唯一与“向老板汇报”这一行为略有出入的地方是,谭盛风的言语间多少夹杂了一些撒娇、亲昵和小小邀功的意味。
由始至终一直静静听着的岳莫隐在谭盛风正式结束了汇报后有所开悟般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的计划啊。”?
听岳莫隐这么说,谭盛风顿时迷惑了起来。
这计划……就不是岳莫隐本人提出的吗?
感受着谭盛风搭在自己肩头突然变得僵硬的手指,岳莫隐顺毛般在对方的脖颈上边捋了两下,“俗话说‘爱情使人盲目’,当真诚不欺我啊。”
彻底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谭盛风当即想要推开面前的岳莫隐。
然而无论他如何施力,甚至开始运炁施术作为辅助,依然被对方的两条臂膀禁锢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那些被作用在岳莫隐身上的力量和炁术都如同泥牛入海般留不下半分踪迹。
遭受了这理论上足以排山倒海的反抗,这位岳莫隐竟好整以暇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虽然嘴上说着“初次见面”,但这位岳莫隐并没有给谭盛风任何抬头的机会,只是将对方的头死死地按在自己的肩头。
至此,谭盛风的视野就只剩下了岳莫隐肩头上方勉强存留的一小部分。
突然,一股范围极小但如同飓风般强劲的气流擦着他的身体边缘吹了过去,精准地带走了某样东西。
就在谭盛风意识到对方此举图谋的同时,他的手机就如同凭空浮起那样竖直着出现在了他狭窄的视野之中。
紧接着,那套着硬质金属保护壳的手机就被一股巨大无形的力量给捏了个粉碎。
动作速度之快,甚至没让半个电弧从碎裂的手机中炸出来。
而就在风停止鼓动,那些手机碎屑开始如烧到末尾的烟花般下坠之时,一阵剧痛在谭盛风的体内多点开花。
尽管谭盛风试图负隅抵抗,可奈何就算身具堪称通天彻地肉骨生花的斩妖炁术,他也终归是一具凡胎。
在失去最后的意识前,他想竟是——
岳总,对不起,忘了要先验证你的身份了。
岳总,这里有危险,你可千万别来找我啊——
“你们有见到谭盛风吗?他来找过我吗?”
听到岳莫隐发出了这似曾相识的问题,忙成一个陀螺的导演略显茫然地抬起头。
他其实很想问,作为现代人,您二位难道没有手机吗?
但转念一想,以岳莫隐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必然是在联系不上对方的时候才会不远千里地跑到现场来寻找谭盛风的踪迹。
于是他端正态度,非常认真地回道:“谭老师去找您了啊。就大概半个小时前,往那个方向走去了。”
一口气回答了“5W1H”共计六个问题,这就是高效。
听到谭盛风此时居然在独自行动,岳莫隐心中的忧虑又增加了不少。
以至于他一改平日里沉稳的作风,只是草草招呼了一下便重新返回到那片丛林之中去寻找谭盛风的踪迹。
然而就在他刚刚跨入丛林的边界时,岳莫隐只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独立的领域。
在他的余光中,领域之外的人和事都仿佛被琥珀凝了住,只能以一种千分之一的速度缓缓移动着。
当他将视线收拢到前方之时,谭芷居然就那么悠哉地坐在那里了。
甚至还有心思用那只点着地的鞋跟碾着一颗小石子在地面上画小人。
“就继续叫我谭芷吧,起一个新名字怪麻烦的。”她头都不抬地说。
岳莫隐是聪明的,见对方这么表现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大概率是被对方看穿了个七七|八八。
于是他也不打算继续绕弯子了,便单刀直入地问:“谭盛风在哪里?”
“放轻松,我没对他怎么样,至少还算符合‘活得好好的’这个标准。”换了个方向交叠着双腿,谭芷用一种极其平静的不符合她年龄的语气说,“那公平起见,接下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似乎是被自己的友善打动到了,谭芷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我真的太善解人意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被你们跟申楼兰那家伙相提并论。”
听到谭芷说谭盛风此时“活得好好的”,岳莫隐虽然心中焦急不减,但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问:“什么时候……”
谭芷眨眨眼,“你这个问题范围太大了,具体点。”
察觉到岳莫隐的气息已然有些凌乱,她站了起来,一边走动一边自顾自的替对方将问题补充了全。
“你想问,我是什么时候遇到的谭盛风?”路过岳莫隐的身侧,谭芷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飒踏,口中啧啧道,“还是,我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你的小把戏的呢?”
“那看起来我成功了。”岳莫隐目不斜视。
这就算是回答了刚刚谭芷的提问了。
谭芷嫣然一笑,“我承认,是有点精彩的,但多少有点狐假虎威,算不得数。”
“可你上钩了。”岳莫隐冷笑一声,“否则你何必主动向我暴露自己呢?”
“你要是问我为什么暴露,那确实说来话长。”谭芷绕到岳莫隐的正前方站定,“但我有一个想要纠正你的地方。”
岳莫隐双眼微眯,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对方。
久违地沐浴着这般极具敌意的目光,谭芷将单手的食指点在太阳穴上,略显苦恼道:“你那个会议室还真的挺大的,要是空调温度能稍微再高一点就好了。”
什么?!
一种久违的凉意自岳莫隐的脊背攀附上了他的后脑。
上一次他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在进入申楼兰所创造的幻境之前,听到它与另一个声音对话的时候。
再上一次,便是当时在会议室见到那只从天花板上倒吊而下的长相可怖的妖兽之时。
而那里,正是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故事的起点。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被谭芷盯上了吗?
“我其实还挺想趁这个机会多聊聊天的。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想和别人聊天。”谭芷歪头端详着岳莫隐的些微变化中的神情,漫不经心道。
或许,她一直都想跟这些有着极为相似成长路径的斩妖人交流一下。
不过这些人之中,最后能走到她面前的不多,能让她提起兴致去聊一聊的就更少了。
聊一聊的话,以什么身份都可以,朋友最好,敌人也不错。
毕竟对于这些领袖级的斩妖人来说,他们很多推心置腹的内容往往只会对最亲近的人坦露。
只可惜每次“朋友”这个身份都会被自己弄砸,兜来转去还是“敌人”能够永存。
“但我觉得你应该不太想跟我聊了。”
谭芷的感觉没有错,事已至此,其他的问题岳莫隐也不关心了。
“谭盛风在哪里?”他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十五分钟前,人还在这里。”谭芷信手朝后方一指,“至于现在……他是会在什么地方等死,还是在什么地方埋伏你,我也不清楚了。”
“无论我如何研习,你们和我终究也不是同类,想要相互理解还是很难的。”
岳莫隐才懒得对谭芷的这毫无意义的无病呻吟发表评价,径直朝着她所指向的方向离开了。
“明天见。”谭芷对着岳莫隐远去的身影挥挥手,“不过无论明天见到你们哪个,我都会开心。”
第189章 明天见 无论明天见到你们哪个,我都会……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但在看到空空如也的平台之时,岳莫隐心中还是免不了抽痛了一下。
想必谭盛风已然对于后续即将发生的,而且已经在丘岿身上发生过一次的事情了如指掌了。
面对这种“二选一”,这的确是谭盛风会做出的选择。
尽管如今的行动方案是岳莫隐和其他曾经被“系统”选中的斩妖人前辈全体一同商议出来的最优解, 但有着自己在前“开疆拓土”谭盛风在后替自己“负重前行”的经历在先, 岳莫隐始终对于向对方隐瞒自己想法一事有所顾虑。
可如果当真把事情全须全尾地告诉了谭盛风, 以他那种单纯到不太能藏住事儿的性格, 一旦出了什么纰漏以至于打草惊蛇,就会让当前的一切准备以及几乎不可复制的信息差先机悉数功亏一篑。
当初岳莫隐在谭家藏书阁里看到那被撕掉一页的《北行识妖录》时, 要是说心中没有几分疲惫是不可能的。
尽管谭盛风很快就提出了去寻找历代《北行识妖录》编纂记录的想法,但岳莫隐对此并没有抱上几分希望。
相比于其他喜欢看轻对手的人来说,岳莫隐更习惯于高看对手一眼。
他也因此成功躲过了很多明枪暗箭。
既然对方能撕走藏书阁中《北行识妖录》原件的那一页,向来对方自然也不会留着其他的副本记录。
就这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那晚拎着屈嘉隆逃窜的谭芷竟然误打误撞地来到了岳莫隐的面前。
看着跳到100%的任务进度,岳莫隐强压下自己愕然的情绪,毫无破绽地邀请谭芷和屈嘉隆与自己和谭盛风共进晚餐。
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所以绝大多数前辈对于“下一位被“系统”选中之人【获取飒踏作为武器】然后完成【补全《北行识妖录》】最后走到【斩杀当世妖王】”一事并不乐观。
至少在他们看来, 跟近在咫尺的巨大成功比起来, 这点小小牺牲和委屈是完全无足轻重的。
唯独丘岿对岳莫隐的为难表现出了几分共情。
根据“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 岳莫隐在后续的行动中还是严格执行着当初商讨出来的计划一步又一步地“勾引”着谭芷, 试图让对方主动露出马脚。
可他如何能料得到, 早在自己在谭盛风的帮助下意外完成第一个任务之前, 谭芷就已经注意到自己了。
现在想来, 那句自办公室出现的妖兽口中说出的“你好”,以及从那被砍得不成样子的鸟型妖兽妖核中传出“好久不见”,都是谭芷给到岳莫隐的预告。
至于她为什么不直接对当时还如雏鸟般轻而易举就能被置于死地的自己下手,非要等到自己已经成长为了足以被称为劲敌的存在后, 再来用如此拐弯抹角的手腕解决自己,岳莫隐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事已至此,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了。
他只想知道谭盛风在哪里,以及现在对方是什么情况。
万幸的是,如今事态还没发展到尘埃落定,岳莫隐还有补救的机会。
他都能想象到在自己放弃去提交今晚所见到的如山铁证,而是去找谭盛风时,存在于“系统”之中的那些前辈会是怎样地无法理解,会如何捶胸顿足痛骂出声。
然而同样的,这些他也不关心了。
时至今日,斩妖对于岳莫隐来说已经远没有之前还在探索这个困扰了他前二十多年人生的系统时那般重要了。
从以“风到碗里来”的身份出现,到虽然带着点强制属性但正式站在自己身边,谭盛风潜移默化地占据岳莫隐的大半关心。
生而为人,铁肩担道义是一事,红尘共白首是另一事。
至少在岳莫隐这里,这两者永远不会,也不应该被摆在一个天平两端去称重衡量。
*
经过几次或在明或在暗的实地来访,再加上之前与谭斯言对于节目内容的长足沟通,岳莫隐对谭家界内部的格局布置有了相当深刻的了解。
但相较于在这里度过了许多个寒暑假的谭盛风来说,他的这种了解还是太肤浅了。
只是如今情况特殊,他总不可能发动其他人一齐去寻找主动藏起来了的谭盛风。
好在他同样很了解谭盛风。
在之前灰绿“花溪”自述完她在丘岿死前所看到的画面后,终于了然的丘岿便找了个机会单独向岳莫隐交代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虽然‘系统’的可塑性相当大,但有一些限制是创始者设定下的。后来继任者无法忤逆的。”
在与岳莫隐多次接触后,丘岿逐渐掌握了如何使用相对现代的词汇与对方交流。
“其中一条就是,斩妖人不能接受任何的‘背叛’。这位创始人非常坚定地认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观点。”他平静地陈述道,“而从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对妖兽的判定标准就是……”
“因为摄入了过量的炁而在体内生成了炁核进而可以运用炁的生物。”岳莫隐答得非常准确,与《妖与斩妖术的起源》中所写的对于妖兽的定义半个字不差。
丘岿点点头,“斩妖人因为天生体内带有完整的炁脉回路,并不会存在炁堆积在一处形成炁核的情况。”
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假如被系统选中的人体内出现了炁核便会立刻被系统判定为妖兽,进而遭到反噬。
但炁核不一定是需要天然生成的,也可以是被植入的。
对于谭芷这种级别的妖兽来说,分出一点妖核给别人完全不痛不痒。
这就是谭芷所说的“二选一”的真相。
这也是当年丘岿暴死的真相。
一方是斩妖人,一方是新生的“妖”。
斩妖人斩妖天经地义,无可指摘。
对于新生的“妖”来说,除非能找到足够强劲的躯体将妖核转让出去,否则就将面临曾经同伴的无尽追杀。
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同样无可指摘。
岳莫隐没有出言安慰些什么,只是淡定地燃烧着积分,等待丘岿慢慢消化自己遭到了暗算以及背叛的事实。
好在丘岿也没让岳莫隐等上太久。
没有痛骂妖兽的狡诈残忍,竟使计让同类相互残杀,也没有唾弃自己亲信的贪生怕死,弃大局于不顾。
他只是淡淡地对岳莫隐嘱咐道:“你要小心。招式从来不在于老旧,好用最重要。”
“知道。”岳莫隐望向远处正在配合着主持人的流程对于几位调查员嘉宾所选择的图纸进行点评的谭盛风,眼神深沉。
大抵是学习了岳莫隐的思路,触景生情的谭芷选择复刻了当年的计谋。
只不过这次故事的主角换成了当代的天选之子岳莫隐,以及他最为信任的谭盛风。
就算谭盛风并没有得知全部的前情,但此时他一定非常清楚自己的不同行动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而以他的性格,一定躲藏起来,藏在一个不会影响到任何事物的地方自行了断,让岳莫隐安心地去完成那最后的系统任务。
如果以谭盛风当前状态下十五分钟的足力可及的范围为半径,然后按照“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任何事物”为核心去筛选的话……
想到这里,岳莫隐立刻行动了起来——
不久前,平躺在石台上谭盛风方才勉强恢复意识。
他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连带着炁脉回路都被撕裂开来,然后被在每一道裂隙强塞了数段记忆后,又重新被暴力地缝合在了一起。
或许是一个美妙的巧合,此时那些数以千计的记忆占据了谭盛风的所有注意力,以至于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尖锐疼痛都被压了下去。
虽然这些记忆的视角不一,所见证的时代也不尽相同,但谭盛风知道,它们一定是属于谭芷的。
哦,不对,应该说是化形为谭芷的那只妖兽的。
或许是因为生命太过于漫长,以至于谭盛风一开始所看到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相对单调乏味的捕食与躲避被捕食。
而某个阶段后,他能看到的画面就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人,准确说,是斩妖人出现了。
紧接曾经只被记录在教材上的画面宛如被慢放的胶片电影那样,一帧又一帧地在他的眼前划过。
不同的是,此时谭盛风是以妖兽的视角在审视那一场又一场各有胜负的战斗。
此时的谭盛风还能坚定自己的立场,直到……
“喂,你年纪轻轻,来这深山老林干什么?”
“天冷,来喝口酒水暖暖。”
此时谭盛风的视野中出现了年少外出游历中的梅临渊。
“三分钟,告诉我你的决定,过了这个期限,就算是我上了你姐姐的身,也保不下来她的孩子了。”
是守在梅饮芳产房之外的梅临渊。
“不是说自那之后再也不用我插手了吗?怎么又反悔了?”
“谭芷……是个挺可爱的名字呢。”
这次是看着谭斯言在自己身前长跪不起的梅临渊。
看完这三段回忆后,谭盛风的感情变得复杂了起来,总觉得有种说不上的酸涩搅得他心脏生疼。
此时谭芷那略显朦胧的声音自混沌的杂音之中骤然响起,“我说,你一个会用【椿龄无尽玄】的斩妖人,应该没这么脆弱吧?”
她的那双高跟鞋轻巧地次第落在了谭盛风的身边,发出了“笃”的两声脆响。
“本来你可以不用遭这种罪的,可谁叫之前你的岳郎把我施放在你身上的炁术解了呢。”她蹲身惋惜道。
以此为转折点,之前那些“回忆”悉数被压了下去,转而周围环境中的大量的信息涌进了谭盛风的感官。
这是一种全然不同于人类的去认知世界的方式。
“欢迎来到妖兽的世界。”看着睁开眼的谭盛风,谭芷摊开双手,围着谭盛风走了一圈,最后一个停步将双手背到身后,“如何评价?”
然而此时的谭盛风依然处于适应的阶段,根本轮不上去调动思维去评价些什么。
谭芷其实很想借这个机会采访一下谭盛风的,毕竟这种初为妖兽的经历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遥远了。
可惜时机着实不巧。
捕捉到一丝波动的炁,谭芷转头看向节目组所在的方向,“哎呀,你的岳郎要找过来了呢。”
等到她再转头回来,发现刚刚还平摊在台面上动弹不得的谭盛风此时竟强撑着坐了起来。
注意到对方此时那不断颤抖着的嘴唇以及发红的眼眶,她觉得自己不用多解释什么了。
“如果你想活命,就把我分给你的妖核转到他身上。”
“事成之后,你还会是那位谭首席。”
谭芷比了一个“V”的手势,在谭盛风眼前晃了两下,“二选一。”
顺势躺在谭盛风起身空出来的平台上,谭芷放空地看着深沉夜色中的点点繁星。
“他们那些个天道之子实力强劲,用寻常方法总是很难杀。”
“可一旦被植入了妖核,他们就会直接暴毙而亡。”
谭芷不知道原因,但谭盛风很是清楚。
系统。
“弭妖肃世,百无禁忌。”谭芷翻了个身,波澜不惊地看向谭盛风,“那我灭敌安生,是不是也可以不择手段?”
“当然可以。”谭盛风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答道,“既互为不死不休之敌,那斩妖人和妖兽就没有搞双重标准的道理。”
“那明天见。”对着谭盛风远去的身影摆摆手,谭芷休息似的闭上了眼,“无论明天见到你们哪个,我都会开心。”
第190章 助我一臂之力 以身入局为其一,功成不……
尽管如今谭家界中绝大部分的训练设施已经不再被投入使用了, 但作为历史纪念以及必要时候的储备资源,它们依然被谭家定时地养护着,以维持应有的功能。
岳莫隐心中所猜测的谭盛风极大概率会藏身其中的位置,正是附近一处曾经被围圈起来用于进行与妖兽实战训练的场地。
在谭盛风的形容中, 那里是专门用于训练对战水陆两栖类妖兽的地方。
“每次训练结束大家身上不是裹着泥巴就是沾着各种黏液。”岳莫隐记忆中, 谭盛风说这话时难得得露出了一种可以被称为嫌弃的表情。
“从这里绕回宿舍太远, 回去冲澡就肯定会赶不上晚课。而晚课迟到会挨罚。”
“所以大家基本就会在瀑布之下随便冲一冲, 顺便把衣服给洗出来,再用炁术给烘干。”
说到这里, 谭盛风突然灵光一现,随即坏笑着凑到岳莫隐旁边开始跟对方咬耳朵。
“我跟你讲,你别看谭斯言这家伙现在拽得二五八万的,当年他平衡不好同时施展不同炁术,总是不小心就把自己衣服给烧了。”
背后念完谭斯言的坏话,谭盛风神清气爽,那双内眼角微圆眼仁儿又偏大的眼好像都在闪闪发光。
岳莫隐原以为自己以后还能以这样的形式从谭盛风那里听到很多很多的, 属于对方独有的成长故事。
……
或许这就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岳莫隐的脚程很快, 不多时就捕捉到了空气中撒布着的水汽, 以及隐隐传来的水流撞击岩石发出的声响。
“谭盛风!”他大喊道。
尽管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但岳莫隐已然确认谭盛风一定在这里。
因为在他喊话后, 原本如雷鸣般轰响着的瀑布声里陡然夹入了一道细微的金属蜂鸣声。
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蜂鸣还是在常绥市城郊水库。
那时, 随着蜂鸣而来的还有一道如月般轻薄的贴着水面席卷而过的弧光。
可相比于那道烙印在岳莫隐记忆之中的如寒泉般凛冽的蜂鸣, 方才传入他耳中的那道蜂鸣实在是呕哑嘈杂了太多。
谭盛风到底在干什么?
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从一旁唯一的入口进入到这被各种繁复符咒和古老铭文封起来的场地内, 岳莫隐的注意力第一时间就放在了那道如白练般的瀑布之上。
奔腾的宽阔水流自高达数十米的悬崖上垂落而下,以万吨之势头砸在下方的水面之上,溅起数米之高的雪白水花。
就在那宽达数米的水花之中,偏偏有那么一处格外平静, 连带着附近水面也变得十分平整,只是无言承接着自两侧传来的涟漪。
那里盘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正是谭盛风。
岳莫隐的到来并没有打断谭盛风的动作。
只见他单手反持着不知为何断得只剩下了一小截的惊尘,用尽力气朝着自己的脖颈之上抹去。
“不要!”岳莫隐嘶吼道。
然而他想象中谭盛风皮开肉绽血花四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以往那劈在妖兽身上呈现破竹之势的惊尘居然没能在谭盛风的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仔细一看,事实并非如此。
谭盛风脖颈上惊尘划过的位置有一道稍宽的银线,而这条银线条在几息只见便从宽化窄,由窄变无,使他的皮肤愈合如初。
就在同一时间段里,惊尘仅剩的最后一段刀刃居然仿佛被自内而外地腐蚀了那样,一块又一块松散地碎裂开来,坠落在谭盛风的身边,又滑落到一旁的池水中。
尽管已经分散开来,但这些惊尘碎片依然明晃晃地反射着天空中的月色。
像玉屑,又像晚星。
而就在岳莫隐和谭盛风之间,散落着无数相同的光点。
显然,这不是谭盛风第一次尝试自我了断了。
就像对待一位老朋友那样,谭盛风轻轻地将惊尘的剑柄放在了不会被瀑布冲刷到的石头凹陷处,整个人从石头上滑了下来立在寒意极重的水中,缓缓抬头看向了水边的岳莫隐。
岳莫隐注意到,谭盛风两侧的瞳孔位置已经攀附上了一层厚薄不一不断流转着的浓白。
跟他在见到谭芷后,系统自动补全了的《北行识妖录》中插画所记录的那妖兽的最主要特征如出一辙。
如果说之前楼守贤和楼瑞卿的情况是人去适应妖兽的构造,那么谭盛风的经历就更符合妖兽去适配了人的结构。
虽然此时没有任何专业的斩妖研究员在场,但只要是一个稍有判断力的人在见过这三人的情况,就一定能确定哪一种是最佳方案。
“我想,这一次应该不用确定身份了。”谭盛风缓缓地开了口。
已经完全适应了如今全然不同的感知方法,他甚至可以非常清楚地捕捉到岳莫隐的呼吸和心跳。
那是他曾在很多个夜里,听着入眠的频率和节奏。
绝不作假。
【通用炁术·燎原】顶着周围的磅礴水汽骤然闪灼在了谭盛风的皮肤之上。
白光中心理论上高达上千度的热量足够瞬间将谭盛风皮肤烧成焦炭。
然而每当他的皮肤出现任何的破损和伤痕,周围的皮肤和组织立刻就开始增生伸展,快速地替换掉损坏的部分。
这种愈合速度简直超乎想象。
熄灭了【燎原】,谭盛风疲惫地看向岳莫隐。
“本来不想麻烦你的,可是这次我好像实在是做不到了。”他向岳莫隐的方向舒展着双臂,“岳总,请动手吧。”
“斩妖卫道,扶正安世。”
“弭妖肃世,百无禁忌。”——
岳莫隐肯定是不会答应谭盛风这种无理的要求的。
而且为了避免谭盛风一意孤行,他甚至直接把飒踏的刀刃深嵌到了一旁的岩石之中,又将岩石反向推落到了水中。
这样一来,就算谭盛风想要用飒踏自我了断,也会多上那么几个步骤,以给到岳莫隐一些反应时间。
古往今来,恐怕还没有任何一位斩妖人敢于赤手空拳地面对至臻级妖兽。
即使对方只是至臻级妖兽的一个子体。
或者说,虽然不过是一个子体,但那也是至臻级妖兽的子体。
蹚入水中,岳莫隐开始踏着那条散落着如同繁星般惊尘碎片的路径向谭盛风前进而去。
大概是为了活跃一下当前如此沉重的氛围,又或许是为了转移一下谭盛风的注意力,他开口道:“一般来说,反派在最终决战之前都会来上一段回忆杀。”
“而主角往往能在这段回忆中找到精准击破反派装甲的关键之处。”
回想着之前所见识到的“谭芷”的生平,谭盛风无奈地摇摇头。
如果说之前的申楼兰尚且因为求存勉强兼容了梅临渊而被扰乱了自我,以至于被岳莫隐寻得了破绽以弱克强逆境翻盘。
那谭芷就可以说被形容为——无懈可击。
论炁术。她不仅精通着妖兽那浑然天成的施法思路,还在接触斩妖人群体的时候充分学习了斩妖人的炁术体系。
兼容并蓄,取长补短。
论战斗经验。通过啃噬战败大妖残余妖核完成了最初晋级的她,见证了无数上古妖兽的战斗,也见证了漫长岁月中妖兽与斩妖人之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战斗升级。
见多识广,处变不惊。
论社会认知。她曾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和性别混入了人类社会,囫囵吞枣但相对充分地体验了人间的冷暖和爱恨。
冷眼旁观,心悬明镜。
综合来说,申楼兰是一个被评为至臻级的妖兽,谭芷则完全是一个被限制在了至臻级的妖兽。
任凭谭盛风如何思考,也不知道该如何击败谭芷这样强大的对手。
那又何必为再岳莫隐徒增烦恼呢?
反正自此之后,想必着一人一妖便会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见。
见谭盛风没有出声,岳莫隐便知晓了对方的意思。
不回答有时候也是种回答。
面对这种非暴力也不合作的态度,他只觉得胸口顿时燃起了一股无名火。
“我有要听你那高风亮节的遗言吗?”
“事实证明,很多你觉得不行的事,换我来我就做得到。”
每说一句,岳莫隐就往谭盛风所在的方向前进几步。
“从最开始收拾于可璃一闯再闯的祸,到解决楼守贤和楼致远两兄弟之间的矛盾。包括近段时间去斩杀申楼兰和帮谭斯言破旧立新。”
离岸边越远,岳莫隐吃水就越深,开始会被迎面打来的浪花影响脚步。
“就算过程可能曲折了一些,可能有风险了一些,但结果总是好的。”
“富贵险中求,愿赌要服输。”
“更何况,就算这次没能成功,也多少能为下一次积攒一些经验。”
“人生那么多一帆风顺?”
早在不回答岳莫隐问题的时候,谭盛风就知道自己要挨训了。
但他选择小脖一缩,左耳进右耳出,任凭你说。
毕竟人生那么短暂,又哪里还有下一次呢。
很明显,岳莫隐对于谭盛风心中所想又一次早有预判。
侧脸避开一个迎面而来的浪花,他继续坚定地前进着。
借由刚刚那段发言,他已经宣泄完了心中的那股无名火,所以再次开口时,整个人的语气也变得平和了下来。
“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我跟梅临渊之间有些仇,但这并不妨碍我觉得他有一些行为很值得我学习。”
虽然岳莫隐依然没有明说,在谭芷的记忆碎片中大概还原了当初岳莫隐在申楼兰幻境中的经历的谭盛风对于这个“某些原因”已经了然了。
就算看到了自己被临渊枪自身后当胸而过,但位于第三视角的谭盛风对梅临渊还是恨不起来。
“以身入局为其一,功成不必在我为其二。”
至此,岳莫隐已经站到了谭盛风的面前。
瀑布之下飞溅起来的水幕将两人笼在一起,营造出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的一方狭小天地。
“这故事是由你我共同开启的,自然也要由你我一起结束才是。”
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岳莫隐只是以最为理性平静的姿态向谭盛风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还请,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