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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检查最后一轮的“立交桥”设计思路后,岳莫隐朗声道:“那准备开始吧。”

*

经过前两轮的实践,岳莫隐和谭盛风之间的配合愈发默契。

十几条根茎在两人的操作下,或扭转或抬升地交错,以最短的距离向对应的石碑生长而去。

在最后一座石碑上画面的最后一根线条也被填充完成后,原本只是攀附在石碑表面的绿茎瞬间渗入了石碑表面。

而之前都毫无色彩的石碑在吸收了绿茎之后居然逐渐染上了颜色。

那些只是由线条勾勒而成就已经相当生动的画面在被填上色彩后,其表现力也更上了一层楼。

但就在这时,石碑的表面突然出现了裂痕,紧接着大块的碎粒从石碑的顶端剥离砸落了下来,就像这石碑在昼夜交替的风沙中逐渐石化了那样。

只不过放在正常世界中,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几百年,在这里却只用了几秒钟。

先是排序为第一的那座石碑,紧接着是第二的、第三的……

每当有一座石碑碎裂时,岳莫隐总觉得自己在那金玉碰撞般的响动中听得了一声清亮的少年意气。

“这水平当外门杂役可惜了。”

“如果今天太忙收拾不出来空房间,你就跟我住。”

“想不想探探这潭水的深浅?”

“刚刚在战斗中,他叫你什么来着?”

“这天地宽阔,但我身不由己。你替我去见见吧。”

“我根据你的战斗习惯特意设计的,跪谢吧。”

“完成它后我就跟你走。”

当年楼瑞卿想要完成的事情是什么岳莫隐还不得而知,但从当前石碑画作的剧情内容来看,那件事想必是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而且基于谭盛风提供的楼家连个葬礼都没给楼瑞卿这位天才办的情况,恐怕那件事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不过对于这些醉心于斩妖研究的人来说,在大众视角中的坏事可能恰好是他们眼中的好事。

毕竟曾有人跟自己陈述过这样一个观念:对于一个研究人员来说,最好的结局是平安终老,第二好的结局就是死在自己的实验里。

……

等等?

岳莫隐微微皱眉。

这个思想是谁给自己灌输的来着?

再等等?

细想一下,这个整体的剧情发展走向怎么那么熟悉?

等等等等?!

当时自己前去楼守贤实验室里翻看的那本绘有飒踏的笔记本的主人是谁来着?

尽管当时因为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飒踏的线索上,但岳莫隐依然记得那本笔记封面上那龙飞凤舞的署名——

楼瑞卿!

岳莫隐蓦然想到在画面中,梅临渊去探望被彻底关押起来的楼瑞卿时,对方提到的某个经常过来玩的五六岁小豆丁……

尽管当时躺在病床上完全动弹不得的岳莫隐对于受审的楼守贤到底交代了什么并不清楚,但并不妨碍他结合之前在楼守贤实验室看到的听到的内容将事实推断个七七|八八。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在石碑碎裂产生的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岳莫隐对谭盛风说:“我知道当年楼瑞卿想要在楼家完成的事情是什么了!”

谭盛风看到岳莫隐正在对自己说话,便尝试着将扣在耳朵上的手揭开一个细缝。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岳莫隐正欲重复一遍自己的大发现,却在看到一道乳白色的光影后瞬间揽着谭盛风向一处安全的位置闪躲而去。

就在两人移开十米左右的时候,一道巨大的触手从天而降,引起了一番极为强烈的震动并掀起了一阵巨大的风浪。

有些躲闪不及的天人直接就被触手碾成了一摊血红的肉泥。

那些尚在逐步风化的石碑在骤然涌起的风浪中被蚕食得剩不下半点痕迹。

然而不同于在破解第一道解密时,那些从拼图解构而来的齑粉被扬向了整座都城。

这次所有由石碑产生的或大或小的颗粒被一道若有若无的结界拦住了去路,只能像被海水冲上礁石然后就停留在了石缝中的细沙那样堆积在结界的边缘。

紧接着,数十块足球大小的息肉从那条触手上脱落下来并在接触地面的瞬间长出了类似于软体动物腹足一样的结构向外快速移动着。

当这些息肉来到结界边缘时,它们便开始吞噬起堆积在那里的石碑残余起来。

一撮又一撮,一块又一块。

很快,那些堆积在结界周围的类似于绿洲边缘的砂石般的白色碎屑就被悉数舔舐了个干净。

与此同时,原本整个呈现出清透乳白色的那些息肉在舔舐掉那些石碑的碎屑后,竟然开始长出了甲壳。

进食得多的息肉身上的甲壳就会相对进食少的息肉身上的甲壳大一些,也厚一些。

在甲壳的装饰下,原本看起来像是蛞蝓的息肉逐渐有了蛤类的样子。

见到这一幕,岳莫隐突然有了一个相当大胆的猜测。

该不会构建出这试炼解密的,就是申楼兰自己吧?

虽然这个想法只是灵光一现,但岳莫隐越是思考,越觉得这就可能是真相。

首先,从这段时间他跟这个世界斩妖人,也就是妖兽口中的天人,相处的经历来看,就算是在这个炁非常充沛的世界中,斩妖人的能力也并没有很大的提升。

或者说,至少在申楼兰的认知中,斩妖人的上限也就是这样了。

什么移山填海遮天蔽日,那都是属于妖兽的能力。

人,不能,也不配。

但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在传说中,那位同样身为天人的“心尖宠”能在一夜之间落成如此复杂三重试炼呢?

就凭这前两道试炼的复杂程度,这就绝对是一个草蛇灰线深谋远虑准备已久的内容。

更何况,这里的炁再怎么充裕,炁也终归只是一种能量。

而落成这三重试炼所需要的物质是炁不能提供的,也是任何一位斩妖人或者说是天人都不能凭空变出的。

但申楼兰可以。

回忆着在外界与披覆上铠甲的申楼兰的战斗,岳莫隐又对比了一下构建出这三重试炼所需物质的体量。

绰绰有余。

再结合上楼瑞卿那还未正式登场的神秘研究……

就在岳莫隐尝试着结合之前所经历的事情完善自己的推理时,将所有石碑残余舔舐干净的“蛤”们开始朝着触手移动而去,并在接触到触手的瞬间与其合而为一。

虽然息肉本体回归了,但那些大大小小的甲壳却保留了下来,如同鳞甲般紧凑地覆在了触手之上。

而有了鳞甲的层层堆叠与遮掩,原本看起来柔弱无骨的触手居然也有了以一敌万的气势。

紧接着,改头换面的触手一个回转,便宛如巨蟒般将最后那座岿然不动的尚且被黑雾锁链笼罩着的高塔盘绕在了中央。

随后,在正对着高塔上小窗的触手末端,无数条细线从鳞甲的缝隙中钻出,相互纠缠组合成了一个略显消瘦的莹白人影。

是申楼兰!

他居然从那座宫殿里出来了吗?还是说,这又是他的一个子体?

丝毫不在意来自在场其他人的审视,申楼兰只是盯着小窗出神。

半晌后,他沉声命令道:“出来。”

“拒绝。”

一枚黄色的粉笔头被从高塔的窗户里投了出来,正中申楼兰的面庞。

第147章 那请进吧 你有一定要破解第三道试炼的……

然而就在那黄色的粉笔即将接触到申楼兰的时候, 它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紧接着悬停在了申楼兰面前大概一寸的位置。

申楼兰面中的三只眼睛轻微眨动了一下,那粉笔就瞬间自前而后地化成了一股淡黄的轻烟飘散在了空气之中。

虽然在众人面前遭受到这般几乎等同于羞辱的攻击,申楼兰竟然也不恼, 只是重复了一次刚刚说的话。

“出来。”

就像没有人会在乎蚂蚁注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那样。

似乎是又一次真切认知到了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 那身居高塔之中的人终于肯勉为其难地露上一面了。

只见一双手先是虚虚撑在了窗沿上, 紧接着小半个身子从窗户内倾了出来, 正对着申楼兰。

这“心尖宠”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画作中出现了许多次的楼瑞卿。

对于岳莫隐来说, 这可真是一个情理之中的答案。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楼瑞卿所呈现出的相貌相当年轻,似乎是一直保持着与梅临渊初次相见时候的状态。

面对申楼兰,楼瑞卿似乎没有任何的惧怕,言语中甚至带着轻微的怒意。

“不得不说,你最开始装起那家伙来真是半点纰漏都不显。被你骗去家传绝学用于玩你这个过家家一样的国家治理游戏算我技输一筹。”

“那么在我发现真相后停止了对你的协助,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吗?怎么反倒是你先生气了?”

“就算我惹不起你, 我总躲得起吧。”

“可你居然又三番两次地找人来拆我的研究室, 这又是什么道理?”

“道理?”申楼兰轻轻偏头, 似乎听到了什么完全不能理解的内容, “为什么需要讲道理?”

楼瑞卿似乎是被这个问题气笑了, “当然是因为……”

可话说到一半, 他似乎又意识到了面前立着的并不是人类。

没有任何一个人类会问出“为什么需要讲道理?”这种稚子都明白的事情。

“也是, 毕竟在这里, 一个几乎完全由你创造的世界里,你确实不用讲道理。”楼瑞卿稍一耸肩,打算结束这段没有意义的对话。

可申楼兰并不打算遂了他的愿,又一次开口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引起了楼瑞卿的兴趣,他转过身向不远处的都城方向远眺,用极为轻松的语气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岳莫隐心想,这都答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回答完问题的楼瑞卿向塔下打眼一扫,紧接着对着岳莫隐和谭盛风所在的方向挥挥手,“喂,下边的二位。”

在申楼兰正式现身后就一直潜伏在一侧试图找机会远离的岳莫隐在意识到这楼瑞卿到底在做什么后,便立刻要带着谭盛风再度远离这片区域。

可奈何在敌我之间极大的实力差距以及主场优势面前,一切计谋和技巧都宛如挡车螳臂般不堪一击。

看着申楼兰用触手粗暴卷起岳莫隐和谭盛风的动作,楼瑞卿呵斥了一句:“对人家客气点。”

申楼兰立在触手末端的身体对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但那从主干上分出来的触手却在下一秒转卷为托,将二人平稳地带到了楼瑞卿的面前。

他其实并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听从楼瑞卿的话,但非常奇怪的是,他的本能就是在让他这么做。

“我刚刚看到你们的表现了,挺有两下子的。”面对岳莫隐和谭盛风,楼瑞卿发自肺腑地鼓了两下掌,“所以,作为对强者的优待,我奉劝你们还是不要继续参与第三道解密了。”?

不是刚刚才说,他在这里是为了“愿者上钩”吗?

那么自己和谭盛风身为被前两道解密筛出来的愿者,楼瑞卿又为什么会劝自己不要进塔呢?

岳莫隐不动声色地思考着。

似乎看穿了岳莫隐的顾虑,楼瑞卿便主动将自己的理由娓娓道来。

“如果有谁能接管这个世界,那么它首先要有脑子,其次要有实力,最后还要有能控制实力的心境。”

“所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说话间,他斜斜地看了一眼申楼兰,“想要突破认知地去守江山,更是难上加难。”

结合之前楼瑞卿和申楼兰对话中透露的只言片语,岳莫隐总算是把整个世界为什么如此怪异思考清楚了。

首先,岳莫隐从来不会去怀疑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

即使有一部分的经历是那么的离谱和怪异,比如说在这个妖兽当道的世界里他所经历的一切,他一样不会去怀疑。

换言之,无论这个世界的运转状态有多么不合逻辑,但也一定是有其内在规律的。

而定下这个规律的,就是申楼兰。

身为擅长致幻炁术的至臻级妖兽,在融合了梅临渊实力再次大涨后,想要创造一个世界并不是难事。

但创造一个世界并让其合理运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更何况在融合后,申楼兰的认知与梅临渊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偏差。

而且毫无疑问,申楼兰也认可了梅临渊所认知的世界是更优越的存在这样一种观念。

所以才造就了这样一个妖兽越是进阶就越是类似于人类的世界。

与此同时,对于一只已经被镇压了许久的妖兽来说,它对于整个人类社会的认知还停留在很久之前。

换言之,它不知道这个更为优越的新世界是怎么得到的。

所以才造就了这样一个虽然整体保持在古代但会有着各种类似于模拟着现代设备好处的世界。

申楼兰肯定意识到了这些扭曲和不自恰,但它不知道要怎么去重新整顿自己的认知。

于是,他便从梅临渊的记忆中调取了一个最信任的人出来。

也就是楼瑞卿。

至于后边伪装梅临渊、暴露、欺骗与将计就计就是这两方之间的事情了,岳莫隐选择不关心。

由始至终,只有两件事对他来说是重要的——找到谭盛风和带着谭盛风离开这里回到真实的世界中去。

而结合之前自己与申楼兰交战的经验,作为申楼兰所创造世界中的唯一不受它掌控的变数,这从梅临渊记忆深处诞生的楼瑞卿必然是破解此间幻境的重要因素。

难度先不论,至少从进程上看,肯定比岳莫隐一开始计划的挑拨离间步步为营夺申楼兰的权来得快捷。

“谢谢你的提示,可这些我都不太关心。”岳莫隐对楼瑞卿说,“我也没有想要掌握这片天地的计划。”

楼瑞卿似乎对岳莫隐的回答早有预见,利落地说:“好,那我换个角度。”

“这第三道试炼无关实力,也不在乎人数,只关乎知识。”

“而知识的获取,可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说话间,他嘴角微勾,似乎想起了某一个亲身实践过这句话的人。

“你有一定要破解第三道试炼的理由吗?”

“有。”岳莫隐斩钉截铁道。

“即使很可能把命都搭进去也要继续的理由?”

“对。”

见岳莫隐意已决,楼瑞卿便将注意力放在了谭盛风身上。

“你呢?”

“也有。”

虽然谭盛风说话的语气没有岳莫隐那般铿锵有力,可言语中的坚定也没少半分。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行,再劝酒多余了。

于是楼瑞卿微微点头,“那请进吧。”

*

走进塔内,岳莫隐只感觉有些恍惚。

老式的家电、带有纹样的玻璃、铁质的细扶手,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可以说是与这个朝代混杂的妖兽世界格格不入。

反而是跟真实人类世界二三十年前的状态如出一辙。

应该是楼瑞卿所在时代应有的样貌。

但岳莫隐选择对这里的一切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家里难得来客人,但我这里没什么能招待二位的。” 楼瑞卿一步一定地从楼上走了下来,站到两人面前伸出了手,“凑合一下吧,请担待。”

在他的摊开的手上放着两个橘子。

不同于超市中常见的那种黄澄的成熟橘子,楼瑞卿手上拿着的橘子皮染着极深的青。

就好像,刚从树上掉下来那样。

又是橘子。

见另外两人没有动作,楼瑞卿恍然大悟。

“哦,是我没考虑周全。”

说话间,他剥了两个橘子放到两人身侧的桌子上,

“你们先选,剩下的那个是我的。”

岳莫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将两个橘子分别掰成两半,并把自不同橘子的一半合并在一起拼成了两个新橘子,最后把它们推到了楼瑞卿眼前。

“请。”

楼瑞卿轻笑了一下,顺手拿走了靠近自己的那个橘子,掰出两瓣吃了下去。

因为各种因素的加成,已经预先对抱有极大善意的谭盛风自然而然地出手拿走了另一个橘子,并有样学样地将来自不同橘子的两瓣果肉放到嘴里。

随后,他都感觉自己脸上的所有五官都缩在了一起。

好酸!!

在这样一个简单的恶作剧的作用下,原本敌对的关系似乎瞬间消弭于无形。

把橘子从谭盛风手里接过来并礼节性地吃下一小块后,岳莫隐问:“这里是你的房间?”

“没错。”楼瑞卿似乎还在欣赏谭盛风的表情。

配合着他的那纤细但充满活力的身形,像极了一个本应在校园中兼具学霸和校霸双重身份的大男生。

“研究的课题是?”岳莫隐想要借此机会验证自己的猜测。

“如果你问的是这一层的课题,那么是‘炼器铭文、妖兽炁脉和斩妖人炁脉回路的共同性’。”楼瑞卿答得坦诚,“有听过吗?”

“没有。”岳莫隐也答得真实。

如果那正常的华国教育等级来换算,岳莫隐算是投机取巧地在之前谭盛风赶鸭子上架一样的突击教学里考进了高中。

但像刚刚楼瑞卿所说的内容,就明显是对应专业的研究生才会接触到的内容。

“说实话,那你想要登塔怕是有点难度了。”楼瑞卿直接了当地表达着自己的遗憾,“这第一层还是相对简单的内容呢。”

“既然话赶话都说到这里了,那我也开诚布公一些。”拍拍手,他将粘黏在指尖的橘络抖掉,“登塔的方法很简单。”

“第一步,研究明白问题。”

“第二步,把答案写在黑板的空白处。”

说完,楼瑞卿转身摆手,“如果那时候,你还愿意回来的话。”

在他的认知中,无论是人还是妖兽,在掌握了能够令实力突飞猛进的技巧后都会尝试在第一时间将其变现。

更何况在这个表面上秩序井然但内核依旧实力为尊的世界里,多一分本领就多一分保证,多一分能力就多一分向上攀登的希望。

楼瑞卿正欲回到楼上,却猛然听得一句“我听过。”自身后传了来。

这个声音……

他愣了一下,随即看向了房间中的另一人。

终于从橘子的酸劲儿中缓过神来的谭盛风盯着黑板上的插画和公式似乎陷入了沉思。

紧接着他缓步走上前,从一旁的白色纸盒中取出一截黄色粉笔,在黑板的空白处作答起来。

第148章 卡壳了 楼瑞卿双手环抱在胸前,轻笑道……

黄色粉笔在黑板上滑动着发出着富有节奏的响声。

在谭盛风往旁边错开一步后, 一排又一排被整整齐齐地书写在题目正下方的公式显露出来。

配合上谭盛风清秀的字体,即使是最刁钻的阅卷老师也会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楼瑞卿自然不例外。

在看到谭盛风落笔写下第一行文字时,他就快步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站在了黑板的侧面仔细地看着对方的动作。

或许是久违地感受到了被监考的压力, 谭盛风下笔的力度有些时空, 以至于他手上的粉笔“啪”地一下断成了两节。

没有被他握住的那一节在重力的作用下向地面落去, 又碎成了好几小块。

做过数学大题的人都知道, 有些时候答题思路一断,想再找回来就不容易了。

至少谭盛风就是这种类型的学生。

等他再把注意力从地上的粉笔转移到黑板上时, 他顿住了。

这里……要怎么写来着?

看出了谭盛风陷入了卡壳,楼瑞卿双手环抱在胸前,轻笑道:“这可是考试。我不会给你提示的。”

谭盛风:……

压力更大了!

“但好在这场考试没有时间限制,你可以慢慢回忆。”

回忆?

岳莫隐注意到了这个有些突兀的词汇。

在面对这种情况,一般人应该会说“你可以慢慢思考”吧?

然而就在楼瑞卿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谭盛风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往后倒退了几步,盯着题干中的一张插图开始发呆。

相比于题干中其他类似于妖兽炁脉解剖图和人体炁脉回路的结构图, 这张绘制着繁复铭文的插画简直就是眉清目秀。

谭盛风是见过这张插图的, 在很多年前, 自己刚成为专家级斩妖人后被强制性参加的某一次斩妖学术会议上——

“以上, 就是我的汇报内容。”说话间, 楼守贤将演示文档翻到最后一页。

在那一行又小又灰的“感谢您的时间, 欢迎批评指正”旁边配着的是一张插图。

而插图上银勾铁划地画着一道繁复但富有规律的铭文。

这也是整场学术会议中为数不多谭盛风能看懂的东西了。

毕竟类似的纹样在谭家老宅的中数不胜数。

石阶上、房梁下、甚至连灶台边缘都有着它们的踪影。

依着铭文的走向, 谭盛风甚至能大概猜出这铭文的作用——祛湿送风、活炁提神。

也算是个超接地气的家居常备多功能铭文了。

但很明显, 这个铭文所传达的善意与幽默并没有被在场的所有人接收到。

“你打算如何解决你论文中的数据是不被认可这个问题?”一位坐在谭盛风身边的研究员率先对楼守贤发了难,“有些重要数据,你甚至没有给出它的来源。”

“布阵器门百年沉淀,总有些各位不曾得见的数据。”楼守贤毫不回避且一丝不苟地回答道, “诚然,囿于各种现实问题,论文中的实验数据也很难被复刻。”

他话音未落,就有人小声地吐槽道:“这哪里是很难被复刻,完全是不可能被复刻啊。”

对此谭盛风表示理解。

毕竟就算楼守贤做出一些违背祖宗的行动,比如把布阵器门的很多铭文公之于众,也不可能把已经断代的妖兽炁脉剥离技艺复活,更不可能违反司妖监的规定私下去捕捉妖兽并将其私藏起来。

“就算是在新的时代,斩妖研究也不应该止步不前。”楼守贤一边舌战群儒,一边将演示文档一页又一页地回滚着。

从倒数第二页那一行简化到极致甚至有些优美的公式开始。

“就算暂时没有实验能够去验证假说的真伪。”

翻到前一步的公式推演。

“但只要假说以及上下游对应的内容彼此之间逻辑自洽。”

翻到再前一步的数据分析。

“那么就要继续研究下去。”

一直翻到写着《论炼器铭文、妖兽炁脉和斩妖人炁脉回路的共同性》标题的封面页。

站在屏幕显示着的铭文旁,楼守贤从左到右地扫视过所有人。

“这是我个人的研究原则,也是我身为斩妖人的使命。”——

当时楼守贤的这一番慷慨陈词给了谭盛风很大的震撼,以至于这个场景被他刻在了脑海深处久久不能忘记。

顺带着连当时被楼守贤快速翻过的演示文档上的内容也记住了。

站在当前被楼瑞卿绘制在黑板上的同款铭文,他抬手感受了一下从铭文之中传来的些许凉意。

紧接着他重新拿了一根粉笔,接着刚刚思路中断的地方书写了起来。

即使有一些地方略有迟疑,也很快就后边根据记忆比较清晰的内容进行了倒推。

这一举动看得楼瑞卿无奈摇头,看得岳莫隐莞尔一笑。

当谭盛风将只剩半个指尖大小的黄色粉笔还回到纸盒里并拉远距离检查自己所书写的内容时,楼瑞卿突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然而不等谭盛风回答,他就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是不是睽明谭氏的人?”

紧接着,他的眼神在岳莫隐和谭盛风两人之间打了个回转,“而且,你们还是从这个世界之外来的斩妖人。”

最后这句话,他用的是陈述句。

对于谭盛风,他用的词汇是“斩妖人”而不是天人。

而对于岳莫隐,他用的词汇是“你们”。

岳莫隐自打二次踏入都城就没有被识破的伪装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楼瑞卿看穿了。

面对与梅临渊同一时代的前辈,尽管这位前辈的样貌实在是过于年轻,但谭盛风依然非常礼貌地回答:“我叫谭盛风。”

“果然。”楼瑞卿走到黑板前,仔细端详着谭盛风的答案,“虽然少有跟你们打交道的时候,但我所见识过的谭家人不管战斗技巧的高低,他们的斩妖基础知识无一不是极为扎实。”

“就像这里,稍不留神可能就会搞错妖兽炁脉和斩妖人炁脉回路的差异。”说话间,他用红色粉笔在谭盛风答案的某两个公式上圈了一下。

“我也尝试在布阵器门推行类似的教育方式,可没能成功。”

楼瑞卿的语气中不无遗憾。

但这种遗憾就像是一只掠过雪地的飞鸿,倏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后,他看向岳莫隐,“你呢?”

岳莫隐并没有自报家门的兴趣,只淡淡说:“我不是。”

谭盛风怕楼瑞卿多心,连忙道:“虽然我们的时代已经不讲究这个了,但综合来讲他是我徒弟,也算是半个谭家人。”

楼瑞卿先是了然地“哦”了一声,紧接着追问:“除了徒弟这个身份呢?”

谭盛风突然语塞。

什么叫除了徒弟这个身份?徒弟这个身份还不够吗?

总不能告诉楼瑞卿岳莫隐曾经还是自己上司吧?

也不知道这种诡异的共轭上下级关系楼瑞卿能不能理解。

见谭盛风一时之间没有言语,楼瑞卿就已经在心里有了答案。

“虽然我志不在此,但好歹也当了那么多年家主,走马观花地见了不少的人。”他将双手交叉着被宰身后,有意无意地说,“有福同享者众,有难同当者寡,要好好珍惜啊。”

岳莫隐立刻应道:“会的。”

用红色粉笔在最后的公式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对钩,楼瑞卿浅笑道:“先恭喜二位,顺利解决了第一层的谜题。”

“哎呀,我原本以为这个题目怎么着都能拖上申楼兰几十年呢。”

“毕竟在我的计划中,无论是这铭文的研究还是对于妖兽的解剖对它来说都会是一个大难题。”

说话间,楼瑞卿甚至从大门所在的位置瞟了申楼兰一眼。

就好像这段话是特意对它说的一样。

“只能算它运气好。”

说话间,楼瑞卿自顾自地向二楼走去。

尽管事情已经阶段性地迎来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但道德感比较强的谭盛风试图纠正一件事。

“楼……瑞卿,谜题其实不能算是我解决的。”

差点就说成是楼前辈了……

“我充其量算是把解决这个问题的人提供的答案誊写了一遍。”

本质上跟撞大运也没什么区别。

“你把答案写在了黑板上那就是解决了,没有中途改游戏规则的道理。”站在楼梯顶端位置的楼瑞卿摆摆手,“我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

不得不说,楼瑞卿在做研究之外的地方还挺双标的。

凡是对胃口的人,他就会以礼相待并且极为护短。而不对胃口的那些,连多半点礼貌都懒得分。

“更何况,第二层的题目可不是凭死记硬背就能解决的了。”

*

岳莫隐与谭盛风刚登上二楼,便感觉一阵厚重的沙尘伴随着烈风的长啸声扑面而来,直叫人睁不开眼。

即使开了炁面防护,目光所及之处也是漫天明黄。

怎么回事?

这里不应该是在高塔之内吗?哪来的风沙?

在这些纷扰的杂音之间,楼瑞卿的声音远远传来,“这可能是我在申楼兰那里得到的最大好处了。”

等到风沙暂歇,岳莫隐和谭盛风才得观察到周围的情况。

无数根刻有古老铭文的巨大石柱矗立在沙土之上,并配合着看似轻薄实则坚韧无比的布匹将整个场地分隔成为大大小小的数块区域。

两人对视一眼。

这里是……

“既然你们通过了第二道试炼,想必会对这个场景有印象。”

一边说这话,楼瑞卿一边来到了高处的操作台上,随后一掌拍在了中央偏左位置。

几秒钟后一阵震动自大地的深处传来,紧接着急促的马蹄声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那只从脊骨中部分岔长出了两组胸腔和头颅的巨型马形妖兽骤然登场。

它的腹部依旧诡异地隆起着。

“第二层,请听题。”注视着训练场内暴怒地往复奔行的妖兽,楼瑞卿朗声道,“请结合第一层得出的结论,将这妖兽腹中的死胎救活。”

第149章 揣摩出题思路 哪料面对步步紧逼的岳莫……

经常混迹于互联网的人想必都见过一张梗图。

梗图的上方写着一道入门款的鸡兔同笼问题, 中间来上一句装模作样的关心——“现在你已经掌握了解开方程的基本技巧,请回答下方问题。”,紧接着就拍了一条连个数字都不带的高等数学公式到你脸上。

最后还要亲切地鼓励一句——“跳跳脚,你够得着。”

看着远处的楼瑞卿, 又往下方望了一眼那终于没有长着诡异人类器官的妖兽, 谭盛风心中默默吐槽, 果然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岳莫隐其实也在同一时间产生了类似的联想, 但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解密一事上。

他向楼瑞卿问道:“我确认一下,你刚刚用的是‘死胎’这个词吗?”

“没错。”楼瑞卿从操作台上一跃而下来, 接了一个轻巧的落地卸力翻身就到两人身边。

而在翻身的过程中,他右手的衣袖被风撩起,露出了一圈又一圈缠绕在他手臂上的法器。

是【缚骨】,但是通体莹白且显露出一些贝母纹样的【缚骨】。

“根据我当年的判断,那妖兽腹中的孩子早在半个月前就死掉了。”

岳莫隐眉头微皱,“你的确可以随意出题,但总得出自己也知道答案的题目吧?”

在他的印象中, 当年的楼瑞卿将那死胎从其母亲腹中取出后就让人把它拖到了一个类似于工坊一样的地方投入了熔炉。

“那是因为当时我的研究还没有后来这么深入啊。”楼瑞卿没有任何停顿, “换成几年后的我, 就算不能当场让那小家伙站起来, 至少也能续它半条命。”

“但你依然没有亲手实践过你的理论不是?”岳莫隐死咬不松。

哪料面对步步紧逼的岳莫隐, 楼瑞卿竟微微一笑, “是吗?”

这回答什么意思?

是提示吗?

岳莫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好了, 提问到此为止。”楼瑞卿将身一转, 随后整个人隐匿在了再度袭来的风沙中,“很期待二位交出的答卷。”

单手搭在一旁的栏杆上,岳莫隐眼中注视着那狂暴妖兽的一举一动,脑海中飞速地思索着。

当然, 他所思索的内容并不是如何用从“第一小问”获得的基本技巧去解决“第二大问”的问题。

而是在揣摩出题人的思路。

众所周知,任何题目都不会是凭空诞生的,就算是楼瑞卿所出的这种离谱到家的实践课题也不例外。

如果能找到刚刚那句几乎是违规提示的“是吗?”是从何而来,想必这“第二大问”也就迎刃而解了。

一番回忆后,岳莫隐有了答案。

“你还记得我们在其中一副画作中看到的场景吗?”他转头问向谭盛风,“就是梅临渊第一次带楼瑞卿出去的那一副。”

不愧是蝉联“跟岳总在同一个办公室待的最久奖”的谭总助,谭盛风立刻跟上了岳莫隐的思路。

“你是说那两只被梅临渊抓来关在地下笼中的妖兽?”他的言语中带上了几分兴奋,“怪不得当时楼瑞卿说自己的要求‘刁钻’呢,想找到一对孪生妖兽确实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刚刚楼瑞卿用反问句回答了我的问题。”岳莫隐点头,“他确实实践过自己的理论了,并且亲身证明了它的正确。”

虽然知道了这“第二大问”确实是存在答案的,但谭盛风的高兴很快就过去了。

浑身写满了“我不行”三个大字,他有点丧丧地说:“那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我们要怎么找到正确答案了。”

即使顺着回忆将楼守贤的报告内容全盘默写了下来并获得了楼瑞卿的认可,可谭盛风深知自己本质上还是个知识的搬运工。

好吧,也不能完全说他没有理解,毕竟打小他就接受了非常严格且系统的斩妖知识教学,基础远胜于普通斩妖人,但相比于真正的研究员还差了不少。

岳莫隐自然察觉到了谭盛风的惶恐。

相比于出言安慰,他选择通过直接解决问题的方法来提供最强的支持。

“明明谜底已经在谜面上了,可偏偏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轻轻一笑,“待会儿照旧听我指挥?”

谭盛风猛然抬眼,然后立刻欣然点头。

果然,有岳总的地方就是最安心的地方!

*

马型妖兽的铁蹄在沙土上犁出了一道又一道深痕,炽热的喘息从它面庞和胸口不断翕合的开口呼出。

焦躁又狂怒。

它腹中累赘的死胎被另一个日渐长大的胎儿挤到了靠近胸腔分岔的地方。

因为这个胎儿已经死亡,它的肢体自然也变得僵硬无比,硌得妖兽几乎喘不上来气。

此时此刻,这妖兽只有一个想法。

它想要闯出这里只有勉强能维持住它活动用炁的环境,它想要寻求进化与突破。

只有这样,它才有办法大幅调整自己的形态,才能将腹中活着的和死掉的两个胎儿排出来,才能摆脱当前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状况。

就在此时,一股极强的炁如同宣战号角一样从天而降。

仅仅是那股的宛如先遣队一般点到为止的炁就足以让妖兽在自己的胸口再开上两个气口了。

它依次昂起两个头颅,热切且贪婪地看向来者。

阳光打在【取月】的刀身上,然后悉数反射到了妖兽的瞳孔中。

在视野陷入宛如被高温灼烧一般的白色时,那妖兽只觉得一阵剧痛自两个头颅之间共享的肩胛传来。

紧接着,那道剧痛自肩胛向下划到了它的胸骨,又划过了腹部来到了两条后腿之间。

在重力的作用下,妖兽体内的器官连带着包裹着两个胎儿的巨大子宫悉数坠落到了地面上,滚得全是尘土。

施展炁术将子宫连带着那根脐带一同罩住后,谭盛风在向后撤离的同时对岳莫隐发出信号。

“就位!”

收到信号的瞬间,岳莫隐便将早就搭在手上的长弓之上的箭矢射了出去。

那箭矢的顶端并不是常见的箭簇,而是一枚压缩着大量炁的弹药。

与此同时,在箭矢被截断成三等分的箭身的上还固定着另外两枚同样的弹药。

看着那三枚弹药在箭矢主干解体后在所属部分的带领下精准命中对应的铭文并为其充能后,岳莫隐略带遗憾地说:“明明都做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干脆把配套的枪械也研制出来算了。”

他话音未落,楼瑞卿的反驳声不请自来。

“就这条件,不服憋着。”

果然,虽然人不在现场,但楼瑞卿显然没有停止对自己二人的观察。

甚至岳莫隐可以从对方的话语中感受到一种可以被称为愉悦和欣慰的情绪。

就像是一位老学究看着自己的学术成果后继有人一样。

岳莫隐丝毫没有说坏话被正主逮了个现场的自觉,反而淡然自若地翻过栏杆依照之前的计划向下方的训练场跃去。

在他下落的过程中,之前被射中的铭文先行一步地亮了起来,紧接着无数道由炁构成的细线自石柱时间射出,精准地将那妖兽固定了住。

不同于楼瑞卿所采用的将妖兽压倒在地面侧身露出腹部的捆绑策略,配合着谭盛风预先的准备工作,这次的妖兽的上半身被一左一右地提在了空中,而另外两条后腿则被死死地固定在了原地。

像是一具等待被解剖的活体标本。

而在谭盛风的炁术之下,原本宛如卵蛋般脆弱的子宫、脐带以及那一死一活的两个胎儿完好无损地被保存了下来。

就在岳莫隐落地训练场的同一时间,谭盛风也走了过来。

“岳总,你确定要你来吗?”谭盛风虽然按照之前说好的将取月递了过去,但还是不无担心地看着岳莫隐。

尽管之前在初级考核的斩妖实践的模拟场中,他让岳莫隐动手切下来过一只妖兽的妖核。

但那次是自己已经把那磷鸟打了个九成九才让岳莫隐补的刀。

而接下来岳莫隐要做得操作远比这复杂……

此时已经开启了四重瞳的岳莫隐视野中几乎是一片纯白,他几乎是凭借着落地时那一眼存留下来的方向感在前进。

“当然。”

但是他的步履依然非常地坚定和沉稳。

顺着记忆从由万千丝线构成陷阱的缝隙来到那子宫之前时,岳莫隐发现原本浓郁的炁竟然以那子宫为中心不断地被吸收着,而周围的炁一旦被补充到这个区域内就会快速地被吸走,以至于这块区域内的炁几乎呈现出一种真空的状态。

穿过那半透明的胎膜,他还看见那个时不时还会抽搐一下的活胎在身躯表面分布着细小但密集的炁脉,而另一只小上一圈的死胎则如同枯槁般僵硬地躺在一旁。

他提起取月将那层胎膜划开一个口子,原本被撑大的紧绷胎膜瞬间沿着口子撕裂开来并褪到了对侧,将其内两个胎儿暴露了出来。

分出两个简陋到只具有基本人形几乎等同于木偶般的身外身,岳莫隐将一活一死的两只胎儿以背靠背的镜像姿态摆放在一起。

注视着活胎体表的炁脉回路,岳莫隐用刀尖挑开了死胎的皮肉,又用刀刃割断了筋肉,最后小心翼翼地从死胎的深处找到了那枚小小的深黑色妖核。

那妖核周围的骨头与肌肉甚至还保留着一丝柔软。

根据刚刚的操作,他重新思索了一番下刀的路径,然后对活胎动了手。

不同于毫无反应的死胎,在被刀尖接触到的第一时间那活胎就开始反抗了。

尽管还没有像母亲那样长出尖锐的牙与坚硬的蹄,但它已经会下意识地用着相关的招式去攻击岳莫隐。

奈何当你弱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连反抗都显得那么有趣。

岳莫隐只是轻轻一抬长腿就将它的攻击悉数躲掉了,然后顺脚给它来了个临时性的物理麻醉。

很快,另外一枚妖核也被剖了出来。

两枚形状几乎完全一致的妖核被摆在一起,连从上边长出来的炁脉都那么地相似。

可奈何来自活胎的那枚炁体流转熠熠生辉,而来自死胎的那枚沉寂萧瑟一触即碎。

即使是非常认可达尔文进化论的岳莫隐也不得不在看到这番对比时心生“命运,何其不公平”的感慨。

紧接着,他将两枚妖核贴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场外的谭盛风激活了某一种均匀分布在周围石柱之上的用于“祛湿送风、活炁提神”铭文。

当然,这里的铭文无论是从效率上看还是从效果上论,都比楼守贤演示文档里的铭文强。

霎时间,一股流向极为规律的风自训练场中涌起,将周围的沉闷空气连带着炁一起卷上了天。

在感觉到周围易于吸收的炁骤然减少后,那活胎瞬间转移了重点。

原本只是相互贴合接触着的两枚妖核突然开始融合。

当然,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吞噬。

虽然不好吃,但总比没有强。

因为是来源于孪生的妖兽,所以这两枚妖核之间没有产生任何的排异反应,甚至连最为细小的炁脉都相互吻合着。

在活胎妖核以及炁脉的的牵引下,那死胎居然向活胎移动了起来。

当被岳莫隐剖出来的部分融合完毕后,就轮到那些深埋在死胎血肉之中的部分了。

原本还各表一枝的妖兽竟然开始以活胎为主体地“合二为一”起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部分被活胎吸收,那死胎部分居然被反哺着有了变化。

就在它的眼皮产生了一次极为细小的颤抖时,一道极为突兀的响指骤然在训练场的上空响起。

“剩下的垃圾时间就跳过了。”不知什么时候再一次出现的楼瑞卿对着岳莫隐和谭盛风二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二位,请上座。”

第150章 正确的系数 “竟然是他。”楼瑞卿先是……

不同于从从第一层上到第二层时候, 岳莫隐和谭盛风还需要登上一种能被称为“楼梯”一样的结构。

在楼瑞卿话音未落之时,两人所在训练场的沙土地面开始从小到大由慢及快地向下方陷落而去。

等到场景再一次平稳下来,两人竟然已经回到了之前的房间里。

老式的家电、带有纹样的玻璃、铁质的细扶手,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然而有一样事物能够令两人十分确信自己确实是“上”了一层的——一扇开在沙发后方的窗以及窗外的申楼兰。

在岳莫隐和谭盛风“上”到第三层的时候, 原本阖着眼睛的申楼兰陡然睁眼, 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但它那几只莹白的瞳孔中倒影的却不是这两人中的任意一人, 反而是……

用漆木托盘端着一只经典英式茶壶以及三只同系列茶杯, 楼瑞卿从申楼兰的面前端端走过,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后先行一步坐在了单人沙发上。

“喝茶。”

说话间, 三只茶杯已经被他注满了清透的浅红液体。

事已至此,岳莫隐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拉着谭盛风并排坐在了另一条沙发上。

“速度快得有些超乎我的想象。”楼瑞卿左手托着杯托,右手轻轻晃了一下手中的茶杯,“但一想到你们的身份,又感觉挺合理的。”

岳莫隐单手拿起杯身将里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向楼瑞卿问道:“我有点好奇, 为什么你对于身份这种东西这么看重?”

“你能说你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受到优待吗?”楼瑞卿选择用问句回答问句。

然而不等岳莫隐说什么, 谭盛风先行开了口:“他没有。”

楼瑞卿不言语, 但眼神中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他不信”。

谭盛风偷偷瞄了岳莫隐一眼, 迟疑了几秒后, 小声补充道:“……就算有, 可能更多的是负面影响。”

或许是他表现出来的态度过于诚恳, 以至于楼瑞卿不得不相信了这番说辞。

“不能吧?”楼瑞卿兴趣盎然地打听, “你们谭家倒台了?”

“这个没有。”

“那就是你们违约出山引起公愤了?”

“这个也没有。”谭盛风有些哭笑不得,“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啊?”

“因为他一看就是那种很强势很有主见,而且极具行动力的人。”楼瑞卿打量着岳莫隐,“这种人居然会心甘情愿当你的徒弟, 想必是有所图谋所以选择了蛰伏。”

“那你想错了。”岳莫隐替谭盛风说出了真相,“距离我第一次接触斩妖,还不到一年。”

是有图谋不假,但肯定跟楼瑞卿所设想的大相径庭。

毕竟任凭楼瑞卿如何聪慧,也决计想不到系统的存在。

不到一年?

楼瑞卿瞬间来了精神。

这个家伙,在这个年龄,居然用不到一年的时间,通过跟着谭家人系统学习就达到了连破自己几道试炼的水平。

如果能再早些被挖掘出来,那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此时此刻,楼瑞卿对于睽明谭氏的好奇心几乎是达到了顶峰。

只可惜能与这个家族交流的机会真的是少之又少,仅有的一次机会还因为自己跟踪梅临渊而错过了。

但没关系,值得。

“茶喝完了,天也聊得差不多了。”楼瑞卿没有再给岳莫隐续上茶水,反而站起身,“那么就终于来到最重要的环节了——这第三道试炼是什么?”

将目光从不远处的黑板上收回来,岳莫隐抢在楼瑞卿自问自答前说:“除此之外,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楼瑞卿点头示意岳莫隐继续。

“解开第三道试炼后会发生什么?”

虽然岳莫隐说这话的时候使用的是问句,但他的眼神却透露出一个信息——他已经知道自己所提问题的答案了。

谭盛风敏锐察觉到了岳莫隐的微妙态度,但他多少还是有些一头雾水。

你俩是什么时候达成的共识啊?

冷静,谭盛风你要冷静,就像在“第二大问”里岳莫隐所做的那样思考。

当你在考场上遇到一时间摸不清考点的题目时,可以尝试通过逆推的方法去揣测出题人的意图。

结合“第一大问”和“第二大问,”很明显目前设置的试炼内容都跟楼瑞卿个人研究的重大进展有关。

第一大问的核心是找到炼器铭文、妖兽炁脉和斩妖人炁脉回路的共同性。

第二大问的核心是结合第一大问的理论,以妖兽炁脉为核心驱动,将原本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死胎与活胎结合。

那么这第三步……

“是要找到斩妖人跟妖兽融合的方法吗?”谭盛风瞳孔剧烈颤抖着,好像对自己推理得到的答案感到极端怀疑。

楼瑞卿长吸一口气,叹道:“我真的真的特别喜欢跟聪明人来往。”

“那么,作为对聪明人的奖励……”

说话间,他走到了黑板前,写下了一行又一行的公式,并在其中一个公式的开头圈了一下。

“其他的部分就免了,反正对于你们来说不过是早晚的事儿。现在你们需要在这里填写上正确的系数,并证明它是正确的。”

将粉笔抛到一旁,楼瑞卿后退半步看着满黑板的公式,喃喃道:“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实验,也是众多失败的实验中最令人震惊的一个。”

“只是,我没能从这个实验里活下来。”

“不然现在你们的教科书上应该有我的名字才对。”

通览楼瑞卿所写下的内容,有两个数字反复地在谭盛风的视野中出现。

,一个是“32”,另一个则是“67”。

32和67……

32和67!

电光火石之间,谭盛风突然记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两个数字如此敏|感。

【“虽然我并不确定系数是什么,但结合之前的模型和案例分析,我可以确定这里一共就只有两个选择,32和67。”】

【“但我在论文里后续推演使用的都是67。”】

【“如果我能够不在外力干涉的情况下挺过来,我会亲自更正论文中的数字。”】

【“要是我没挺下来,那你们拿到的就是正确的数字。”】

“32。”谭盛风脱口而出,“这里的正确系数是32。”

“理由呢?”

楼瑞卿可以接受“投机取巧”但他不接受“撞大运”。

“虽然我确实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这个数字的出处跟第一层我给出的解答的出处是一样的。”谭盛风坦诚道,“都是我从楼守贤那里得来的。”

“因为这是他在一番实验后亲口认定的数字,所以我相信,这个数字一定是正确的。”

尽管谭盛风给出的回复跟楼瑞卿期待中的内容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有一个词完全吸引了楼瑞卿的注意力。

“你说,这个人叫什么?”他说话的口吻中有着一丝几乎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谭盛风眨眨眼,按照楼瑞卿的要求重复了一遍,并附上了一些细节。

“楼守贤。守约的守,贤者的贤。”

“竟然是他。”楼瑞卿先是呼吸一滞,随即朗声大笑起来,“真的是他。”——

“喂,那边偷橘子的小家伙。”

站在橘子树下的楼守贤先是快速地把几颗橘子塞到了缝自己连体裤前方的口袋里,随即捂着口袋非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试图找出说话的家伙。

“左转,朝前走十步,向左走三步,然后往下看。”

顺着指示,楼守贤顺利找到了说话的人。

正是已经被关进地牢许多年的楼瑞卿。

看着对方的状态,楼守贤突然支棱了起来,小脖一梗道:“没。让随的。”

说完这句证明自己清白的话后,他转身就走。

反正对方出不来,反正对方也听不懂。

“你是想说,你没有偷橘子?是大人们让你随便找点事情做?”

楼瑞卿确实出不来,但楼瑞卿确实听懂了。

楼守贤猛然刹住脚步,回身频频点点头。

这还是第一个能从他碎得不成体系的只言片语中领会他想表达内容的大人。

为了表达对这人的赞许,他慷慨地打开口袋从里边随便了两个橘子出来。

“选。请。”

“你请客还让我先选?这么大方?”楼瑞卿笑道,“不过我没法越过这道护栏,麻烦你把你左手那个橘子递给我吧。”

左手的橘子……

楼守贤低头看向了那个主体是黄色的但靠近梗部的皮还泛着青绿的橘子。

太好了,一看就不好吃!刚好还送出去了!

将被指定的橘子递到楼瑞卿的受众,楼守贤自顾自剥起了他右手里的那个金黄的橘子,然后耀武扬威地将所有果肉一把塞到了嘴里。

下一秒,橙黄的果肉就被他喷了一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楼瑞卿极不客气地笑得前仰后合,丝毫没有身为大人的自觉。

笑完,他示意楼守贤伸手来接自己剥好的橘子。

“这个是甜的,你尝尝?”

楼守贤全身上下都写着“怀疑”。

“没骗你。”楼瑞卿无奈地以身作则将其中一瓣橘子吃了下去,“你看,我就没事吧。”

楼守贤将信将疑地接过橘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瓣儿咬开了一个小口子。

清甜甘美的汁水在他的味蕾上炸开。

真的是甜的!

看着那边狼吞虎咽的楼守贤,楼瑞卿见缝插针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楼守贤。”

这三个字的名字是楼守贤为数不多能说完整的词了。

“好的,楼守贤。”楼瑞卿循循善诱,“想知道怎么分辨那个橘子是甜的,哪个是酸的吗?”

刚刚被橘子的酸味儿狠狠攻击了一番的楼守贤立刻点头如捣蒜。

“想知道秘诀,那你从现在开始要听我指挥。看到那边那颗长着一朵白花的草了吗?把它的叶子扯下来。”

虽然完全不懂为什么对方要自己这么做,但为了得到那分辨橘子味道的秘诀,小小的楼守贤不疑有他立刻照搬。

看着楼守贤一颠一颠跑开的身影,楼瑞卿原本挂着笑容的表情瞬间凝重了起来。

按照上一次的约定,前天梅临渊就应该回到楼家,协助自己准备最后的实验。

可直到现在那家伙都没个影子。

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步了吗……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个大哥大或者小灵通什么的,好歹能有个音信啊。

等等……

就算对方有设备,现在的自己也没办法联系到对方啊。

猛然反应过来的楼瑞卿苦笑一下。

难办。

这是或许他人生中仅此一次的机会去进行一场最高规模的盛大实验,错过的话他真的会懊悔一辈子。

看着完成任务正在跑回来的楼守贤,楼瑞卿又恢复了之前的和善模样。

要做两手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