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舍他其谁 第二好的结局是死在实验里,……
“这第一手基础理论准备呢, 就算了结了。然后就是把理论进行落地……”
“先别然后。”谭盛风难以置信地打断了楼瑞卿的侃侃而谈,“你再说一遍?要跟谁融合?”
用缚骨在房间中模拟着都市形态的沙盘上起草阵法的楼瑞卿抬头眨眨他狡黠的眼,“我以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听着两人的你来我往,没有参与战斗的岳莫隐将视线投到了依然立在窗外的申楼兰以及申楼兰身后的都城上。
虽然他个人感觉自己与谭盛风两人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在解决楼瑞卿所设置的谜题上, 可从申楼兰和它身后都城的变化上来看并非如此。
在岳莫隐的印象中, 虽然朝代特征极为混乱, 但在两人进入到第三重试炼之前这座都城整体还是呈现出一个偏传统古代的风格。
而现在……
原本建着深宅大院已经起了洋房, 之前木辇此时也升级成了轿车,一些挂在店铺门口的灯笼也替换成了“煤油灯”的姿态。
很明显已经推进到了清末明初的状态。
就好像在两人进入第三层试炼之后, 整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加快了不少。
唯一不变的是,驱动这一切的还是“炁”,而不是“电”。
与此同时,之前还相对均匀地分布在城中的炁此时已经有了非常明显的区域性。
在四重瞳的加持下,岳莫隐看到那些狭小的属于“高门大户”区域内的炁可以说是浓郁到几近稠白,而那些占据绝大面积的“平民百姓”区域内的炁则是寡淡如水。
有种课本上世纪之交新旧矛盾一触即发的熟悉味道。
这边岳莫隐还思索假如解密不成如何在出去后借机搞事儿破局,那边谭盛风和楼瑞卿之间的“战斗”也告一段落。
“岳总, 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我跟他讲不通!”谭盛风整个人气鼓鼓地走了过来, 然后把岳莫隐连拖带拽得拉到楼瑞卿面前。
如果现在谭盛风是一只卡皮巴拉, 那么必然会呈现出一种从头到尾的毛发都根根耸立的姿态。
俗称——炸毛。
半情愿半被迫地加入了谭盛风的阵营, 岳莫隐不紧不慢地对楼瑞卿道:“我个人对于你选择跟谁融合没意见。”
谭盛风:……
岳总!你怎么这个时候胳膊肘往外拐啊!
眼见那边的谭盛风要真的炸毛, 岳莫隐方才说出了后半句话, “但我要提示你的是, 申楼兰可能不是一个好的实验材料。”
谭盛风:……
岳总!你劝人的角度有点过分独特了啊!
“理由呢?”楼瑞卿虽然愿意在研究方面博采众长,但依旧保持着学者必要的严谨。
岳莫隐直直地看着对方,毫不避讳道:“因为申楼兰已经和梅临渊融合过了一次。就算蜃蛤本身结构简单而且易于形变,也不符合一个合格实验材料的标准。”
“怎么说?”楼瑞卿第一次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我指的是有关梅临渊的部分。”
话赶话讲到这里,岳莫隐将自己在去找与申楼兰交战中的谭盛风时所看到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叙述给了楼瑞卿。
并重点强调了梅临渊从背后捅了谭盛风一枪的事情。
俗称——告状。
“这样啊……”听完这一切,楼瑞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而望向窗外的申楼兰。
尽管他表现得非常平静,可眼神却复杂了许多。
“既然你们对我这么坦诚,那我也应该拿出对等的诚意才是。”
说话间,楼瑞卿走到了窗前,与那申楼兰呈现出两厢对视的姿态。
好像在试图找到某些属于另外一人的痕迹。
“虽然大概率被掩盖下来了,但时至今日,你们也应该猜到我到底是什么样的结局了吧?”
毫无疑问,楼瑞卿跟楼守贤一样,偷偷进行了一场让斩妖人与妖兽进行融合的实验。
但相比于被谭盛风和楼致远等人拖慢了动作,最后等到了为了得知飒踏线索而前往楼守贤实验室并因此偶然看到了论文内容的岳莫隐到场救援的楼守贤,楼瑞卿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从那两人的反应,当然,主要是谭盛风的反应,楼瑞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此前无古人,所以后边发生什么我都不奇怪。”
这其中自然包括,带着楼瑞卿的全部记忆“重生”在了这个妖兽横行的世界里。
“我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梅临渊。”楼瑞卿的语气里带了些缅怀,“那时候我先是特别高兴,随后又感觉有些难过和愧疚。”
啊?这是什么逻辑。
谭盛风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点转不过来弯儿。
岳莫隐却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端倪,并悄悄地在谭盛风耳边提点了一句:“他应该是一开始以为梅临渊食言了,但能在这里看到梅临渊就证明对方只是迟到了。”
梅临渊来了,然后跟着楼瑞卿一起死在了实验里。
“因为之前我答应了会跟他走,所以在这里我也非常干脆地就听他的了。”
“他想做什么,我都会百分之百地支持他协助他。”
“可后来,我就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只会越扎越深。”
“最后,我施了点不太能上台面的炁术,大概类似于许仙给白娘子喂雄黄酒那种。你别这么看我,当家主的总得有些腌臜手段……”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申楼兰是跟梅临渊融到了一起所以才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只以为是这妖兽从我的记忆中把他提了出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就让申楼兰替我造了这么几道‘风得入,雨得入,它不得入’的试炼,一来是为了记录,二来是方便我自己潜下心去完成研究。”
说完这么一长串,楼瑞卿像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研究有了结果,那就要进行实验验证了。”
又是实验。
但对于一个研究人员来说,最好的结局是平安终老,第二好的结局就是死在自己的实验里。
不过现如今,楼瑞卿可能要更正一下自己的这个观点。
第二好的结局是死在实验里,然后复生并更正自己的实验。
“一来,虽然未曾在现实中得见,但身为前辈,帮扶一把后辈是我分内之事。”自从知道了面前两人跟楼守贤是同龄人后,楼瑞卿就端起了架子。
“二来,我是实验的设计者,没有人比我更懂其中的细微操作。”
“三来,本来这个实验所涉及到的因素就非常繁复,能少一个是一个。”
“综上所述,亲身参与实验的人舍我其谁?”
掷地有声地下了定论,楼瑞卿转回过身继续之前没能完成的阵法绘制,“况且,身为挚交好友,帮他脱困也是我应该做的。”
见身边的谭盛风已经彻底偃旗息鼓,岳莫隐开口推进道:“说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你现在需要我们做什么第二手的准备?”
“很简单。”楼瑞卿微微一笑,“如果我能控制好申楼兰,那么我会主动放你们出去。自然也就用不到了。”
“但如果控制不了,我会配合你们把申楼兰斩杀。”
施放这个强力炁术的主体死了,自然这个炁术连带着它创造的这个世界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就是第二手准备。
但这也变相代表着,岳莫隐和谭盛风也要把楼瑞卿一同斩杀。
“还有其他解决方法吗?”谭盛风小声地发问。
尽管只是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他已经没办法对楼瑞卿出手了。
这也是很多前辈斩妖人所批评过自己的最大缺点——太善良,以至于有些软弱。
“据我所知,没有。”楼瑞卿耸耸肩,“还是说,你打算正面和申楼兰掰掰手腕?”
既然有能简单达成目标的路径,大概没有人会选择那条困难的道路。
见楼瑞卿将缚骨收回到手腕上并开始复盘检查沙盘中的阵法,岳莫隐又问:“那你有什么希望我们替你去完成的吗?”
楼瑞卿的身形稍稍一滞,随后哂笑一声:“你这么问那可就太多了。我曾经有多无数的计划,有关斩妖的方方面面,可他们都无一不是半路夭折……”
“其实没有夭折。”谭盛风立刻纠正道,“梅临渊替你去做了。”
不等楼瑞卿多说什么,谭盛风就主动地开始讲起当前时代斩妖人的现状。
“现在斩妖人由司妖监统一管理,虽然还存在家族但是更多的是在专精炁术的传承上有所影响,已经不会成为决定斩妖人的唯一因素了。”
“然后司妖监会先行审核斩妖任务难度,然后再公开发布,符合要求的斩妖人可以视情况接取,每个月接上几个基础任务就能保证最基本的生活需要。”
谭盛风说了很多很多关于斩妖人的事,大事小事都有。
有些身为专家级斩妖人的他少有接触而说得不对的地方,初级斩妖人岳莫隐也会予以纠正和补充。
虽然这场汇报整体显得有些杂乱无章,但楼瑞卿竟然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抓住谭盛风一个喘息停顿的机会,一直以来说话都有些轻佻的楼瑞卿突然十分郑重地说:“那我没什么遗憾了。”
“之后的路,是你们该去探索的了。”
氛围烘到这里了,那么也该启程了。
几人商议了一番最终行动策略后,谭盛风将楼瑞卿绘制在沙盘上的巨大阵法记下,随后拎着取月从窗户翻出,一跃而下朝着都城外侧奔去。
“说起来,有个事情我一直比较奇怪。”望着远去的谭盛风,楼瑞卿开口问岳莫隐,“你的法器呢?”
“刚好,我也有问题要问你。”岳莫隐终于抓到了机会,问出了他蓄谋已久的问题,“为什么你的笔记本上会记录着飒踏的内容?”
第152章 宫前,午时三刻 “而至于是什么实验?……
天光变化, 云影聚散,宫门前方用于计时的滴漏落下彻底干涸之前的倒数第二滴水珠。
尽管相距甚远,变化也极其细微,但申楼兰对此依然了如指掌。
因为整座城市的大小街道, 乃至于天际边山外青山都是他本尊所拟造出来的。
所以它自然也能捕捉到谭盛风的一切动作。
一道凹槽切开了屋脊, 又一道深壑犁断了水溪。
这是在做什么?
申楼兰下意识从这种诡异举动中嗅到了一种危险, 但不知道为何此时的它竟然有一点累。
累到除了看着房间内站在黑板前的那人之外, 它什么都不想做。
但那人很明显不愿意看它。
就算在同另外两人交流后,那人勉为其难地重新将视线投了过来, 但申楼兰知道,那人不是在看自己。
于是申楼兰开始思考,到底什么事情会变成个样子。
它最开始是想要做什么来着?
在第一次具有记忆这种东西也就是刚刚凝出妖核之时,它就因为其体型之巨大被一个远古部族视为神迹,给抬到了某个祭坛里好生供养了起来。
而申楼兰也毫不客气地享用着部族提供的一切供奉,并顺连带着将迫近部族的妖兽一同化为了自己的养分。
哦,当然是在不吃人的情况下。
那时的它已经知道了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
就这样一来二去, 这部族居然真的在申楼兰的“庇护”下成长起来, 并且开始向四方征战并扩大了领地范围。
一个部族变成了村落, 村落又发展成了城邦。
每一代领主都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到祭坛, 并让孩子亲手向申楼兰供奉当年初雪落下后捕获的第一只猎物。
一开始申楼兰还会去尝试记一记领主的面貌, 可后来它就不记了。
死得太快, 换得太勤, 它记不过来。
终于有一天, 在吞下一只苍鹰并将其彻底消化后,申楼兰提升到了化衍级。
至此,它可以主动派生出类似于腕足之类的用于移动的器官了。
于是申楼兰走了,离开了这个它呆了太久太久的地方。
而当已经来到至臻级的它某一天心血来潮故地重游, 只发现成为了原本还算兴旺的城邦成为了一处埋没在海水中的断壁残垣。
突然,申楼兰没由来地觉得有些难过。
有别的至臻级妖兽跟申楼兰说:“别把人类的事儿放在心上,朝生暮死,各有天命。”
“与其操心人类,你不如同情同情别的那些被斩妖人屠杀的同类们。”
“好好打赢当前这场战役,等到世界归属于妖兽后,甚至可以专门给你圈一块地让你养人玩儿。”
但是没能看到战争结束,申楼兰就被镇压在了南靖地下,惶惶不见天日。
救援一直都没来,想必是败了。
身为战败者,它也没什么能做的,只能做梦。
而梦的内容基本都是有关那个最开始供奉它的村落的。
它总是会去想象,假如自己没有离开那里,那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不会出现另一种人和妖兽相处的可能性。
然而等到封印松动,申楼兰能够小幅开展活动之时,它发现……
外边的世界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个远超它千百年被镇压期间想象力总和的样子。
如今人类住在细长的方盒子里,食保穿暖,出行也不再依靠马匹,一副欣欣向荣的状态。
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这些东西……也可以属于妖兽吗?
申楼兰猛然睁眼。
对!这才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在学习梅临渊记忆中人类发展历程的同时,推演出一个妖兽占据主流世界应有的模样!
自己的大计坚决不能被这种甚至不属于自己的私情影响!
就在此时,那滴落中最后一滴液体滑落而下砸在微凹的石面上溅起一滴水花。
紧接着一条逐渐凝结成型的触手悄无声息地朝着谭盛风所在的方向追踪而去。
*
用刀尖在一棵古树上剜出一个镂空的同时,谭盛风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自身后袭来。
然而他往对应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有观察到。
奇怪……
抱着万事小心为上的态度,他朝着高塔那边的申楼兰望去。
此时的申楼兰依然像一尊望夫石那样盯着高塔唯一的开窗,久久没有动作。
如果不是申楼兰有动作,那大概就是已经初具雏形的阵法本身产生的效果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谭盛风决定临时调整一下绘制阵法的策略。
然而就在他一跃而下打算去往另一个区域的时候,一道清丽的声音唤住了他。
“谭盛风?”
是郎嫣的声音。
猛然收势回转身形,谭盛风看到在一辆黑皮轿车停在了自己身边。
身穿一身粉色蕾丝洋装的郎嫣此时正坐在轿车的后排,以一种十分惊讶的眼神望着谭盛风。
嗯?
轿车?洋装?
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啊?
直到这时,谭盛风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回到了接近都城中央的位置。
不同于外部尚且大致保留着原样的情况,越靠近都城内部整个街景就越是“近代化”。
“你在这里做什么?”郎嫣摇下车窗,关心道,“郎岳呢?第二道试炼解密怎么样了?”
尽管戴着一双白绢手套,但她那尚且长着尖锐狼爪的手与上一次两人相见时保持着如出一辙的状态。
看到这个特征又听到了对方的问话,谭盛风对于当前的情况有了大概的判定。
然而正当他打算半遮半掩地糊弄过去时,他发现而坐在郎嫣身边的竟是一身西装的胡九。
相比于抓捕谭盛风的那会儿半边赖皮的样子,此时的他已经变得像极了一位人类绅士。
若不是略尖的耳朵后方还保留着几缕棕红的毛发,手里还攥着一份卷轴,谭盛风还真不敢确认这就是胡九。
如果遇到的只有郎嫣,那谭盛风倒是有信心靠自己把这事儿掩盖过去。
可偏偏她的身边还有个胡九,就算有些问题郎嫣听不出来,胡九也不是吃素的。
“我在……”谭盛风选择不说假话,但真话也不全说,“我在协助岳郎做实验。他负责的部分不在这里。”
郎嫣问:“什么是实验?”
胡九问:“是什么实验?”
谭盛风:……
就在他打算找个什么借口赶紧从现场脱身去完成阵法剩下部分的时候,岳莫隐的声音突然自头顶响起。
“实验就是将一个大胆设想转化为现实的前置预演。”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声音的主人此时正站在一处露台上,紧接着一跃而下站到了谭盛风的身边。
谭盛风发现此时的岳莫隐没有再顶着那双狼耳。
除了他,在场的其他两人也注意到了岳莫隐的变化。
而一直以来,在这个由申楼兰主导创建却深受梅临渊影响的世界里,这种变化只代表着一件事情——突破!
对于“郎岳”来说,就是从“半步识律”突破到了真识律。
郎嫣的表情瞬间欣喜起来。
而胡九那边虽然面上挂着名为恭喜贺喜的笑意,但一种名为妒忌的情绪也是在他的眼神中一闪而过。
“而至于是什么实验?请容表弟我卖个关子。”岳莫隐从容不迫道,“并诚邀各位到宫前一聚。”
宫前……
好遥远的一个词汇。
遥远到,郎嫣甚至胡九都感觉有些恍惚。
自从第一道试炼被破,众人意外得到了提升。圣上就开始对第二试炼严防死守,甚至将每日一度的“上朝”环节变成了每三日一度,后来变成了每一旬一度,最后甚至取消了这个环节让各区域自由发展。
一开始大家对这个圣上的这个决策感觉有些惶恐和不安,可等到适应了这个情况之后,大家甚至开始希望永远这样下去。
今天这两人的出现,再加之被主动提及的“宫前”,是不是代表着这个世界又要变回以前的样子?
想到这里,郎嫣和胡九的神情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个各位,指的不只郎家和大家族。”尽管察觉到了这份变化,但岳莫隐不管不顾地继续加码。
“是所有妖兽。”
“不分种族,不分等级。”
“午时三刻之前,能来多少来多少。”
郎嫣看着面前的表弟陷入了沉思,半晌后沉声应了一句,“好。”
紧接着她将车窗摇了上去,并让坐在司机位置的包着一块头巾的保留了较多蜥蜴特征的妖兽开车。
就在车窗合紧之前,她突然又说:“家主奖给你们的新宅已经建好了,可以回家看看。”
“……一定。”岳莫隐点头道。
目送着轿车远去,岳莫隐凑到谭盛风的耳边说:“楼瑞卿说申楼兰有小动作了,我们得加快速度。”
听到这话,谭盛风身躯一震。
加快?
岳总你觉得你说的是人话吗?
自己已经好像炁不要钱一样得叠加施放着各种轻身加速的炁术,还尽可能在不走回头路的情况下将阵法最大程度地绘制在了这都城之上,还能怎么加快?
似乎是从谭盛风骤然眯起的眼睛中感知到了某种鄙夷,岳莫隐轻咳一声:“必要的时候可以省略一些阵法细节。”
然而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从谭盛风那里传来的鄙夷更浓烈了,甚至还加上了几分老师看到年级第一的好学生公然早上来学校抄作业时候的愤怒。
为了维护“岳总”在谭盛风心中的伟岸形象,岳莫隐立刻甩锅:“声明一下,这是楼瑞卿本人说的,我只负责传话。”
“他还说,只要主体结构完成,其他的细枝末节都是为了增强阵法服务的,不画也行。”
谭盛风收起了鄙夷的目光,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但就算是再怎么精简,也至少有一横一纵两道线条需要绘制。
距离刚刚岳莫隐让郎嫣在午时三刻将尽可能多的妖兽聚集在宫前已经不到半个时辰了。
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阵法……
仿佛看穿了面前人的想法,岳莫隐居然直接说出了谭盛风当前的心理活动。
“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阵法,难如登天是吧?”
谭盛风心悦诚服地点点头。
岳莫隐望了一眼都城内几经翻修已经变得相当平直而且间间隔分布着照明“煤油灯”的街道,“可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已经成了呢?”
第153章 幸甚至哉 这是一位勇者历经千难万险后……
如果大街上的“煤油灯”没有产生一道细微的裂痕, 今日本应是日头东升西落的和平一日。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吸引了街边刚开始营业的店主的注意力,紧接着一连串的同类型的声音自大街的东头响到了西头。
就在一整条街的妖兽都为这种异动停住了脚步并投以注视之时,同样的声音在隔了几个坊的另一条南北纵横的大街上也出现了。
不等发现这一异变的妖兽对此现象商讨出个结果,一股极大的能量在碎裂得有些朦胧的灯罩中酝酿了起来。
下一秒, 就如同某场华丽至极的世纪婚礼正式开幕那样, 一对又一对的“礼炮”沿着街道依次炸响震耳欲聋。
由对称的“礼炮”炸出的飓风精准地对撞在街道的中央, 炸出了一个巨坑, 然后又裹挟着细碎的石块与尘埃向周围散了开去将巨坑扩成了椭圆形。
前一个椭圆形和后一个椭圆形相互交叠,构成了一个某种意义达到上了阵法铭文使用标准的沟壑。
设计了这一场爆炸的始作俑者此时正站在都城的某一个被树影严密掩盖住的高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我是真没想到, 居然会有人在被炸了一次之后,在完全不对原本结构的防护措进行施迭代升级的情况下,将同样的东西铺满整个城市。”岳莫隐半是惊讶半是疑惑,“难道有阴谋?”
谭盛风心想:岳总,你用全人类历史上千千万的工程师的总结出来的血泪教训去要求一个被压了千百年还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的妖兽,多少是有点过分了。
但是他表面上选择顺从领导。
将手放在地面上感知了一下,谭盛风汇报说:“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除了效率降低了一些外, 阵法本身的功能和运转没什么大问题。”
岳莫隐点点头, “那我们出发去跟楼瑞卿汇合。”
虽然反复进行了检查, 但一向是老实乖学生的谭盛风对于当前岳莫隐和楼瑞卿这种“偷工减料”的行为保留个人态度。
“时间还有一些, 要不我们在过去之前尽可能将阵法省略的铭文补全一下?”临行前, 谭盛风略有担心道, “刚刚楼瑞卿不是说, 申楼兰有小动作吗?”
岳莫隐其实对这件事也有一定顾虑,但就算两人在都城最重要的两条主干道上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也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异常。
于是他向谭盛风询问道:“你觉得它会有什么小动作?”
“……还原阵法?”谭盛风也同样没有发现什么异动,只能将自己代入申楼兰的情况后进行了一番猜测, “不论目的是什么,至少我肯定不会允许有人在我的都城里动手脚。”
岳莫隐追问:“那阵法要被还原到什么程度才会受到重大影响?”
谭盛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转过头去重新审视了一番当前的阵法状态。
楼瑞卿设计的阵法其实非常有水平,基本没有用到什么需要雕琢得极为精细的铭文,而且不同的铭文之间有着很强的相互补足与呼应关系。
换言之,只要不是天降陨石一口气给整个阵法单侧砸掉个五六成,这阵法都能正常运转。
听完谭盛风的回答后,岳莫隐再度发问:“那假如阵法被破坏掉会产生什么后果?”
面对这彼此嵌套步步紧逼的提问,谭盛风久违地感觉到了站在岳莫隐办公室里那张岩板办公桌前被询问方案设计细节时候的紧张。
“从当时楼守贤和青冥叶王蛇融合的案例来看,阵法的核心作用是将阵法内的炁与妖兽隔离以降低其反抗能力,并同时将炁供给给阵法内的斩妖人。”
“整个融合的过程可以简单理解为:‘隔绝炁后消耗妖兽’-‘妖兽进入虚弱’-‘斩妖人探明妖兽炁脉分布’-‘斩妖人切断自己的炁脉回路接入妖兽的炁脉’-‘等待状态稳定’。”
虽然整个操作听起来并不难,但是从之前楼守贤的经历来看,最后一步才是最为凶险的一步。
但好在楼瑞卿已经准备了两套行动策略,无论融合成功与否对岳莫隐河谭盛风来说都是一样的结果。
岳莫隐眼神微动,仔细思索后下了判断:“既然楼瑞卿说可以简化阵法,那么他大概也设想了阵法被破坏的后备方案。还是按照计划回宫优先与他汇合,必要时候见机行事。”
“好的,岳总。”——
被一辆轿车的轮胎重重碾过,宫墙前方的一块青砖从边角处剥落下一片细长的表皮。
那表皮在车轮卷起的气流里翻滚了两下,坠到青砖之间的缝隙中再也看不到踪迹。
而接踵而来踩在同一个地方的,是一只钉着弧形马蹄铁的黑蹄。
黑蹄经过后,到来的是一道楠木作为轮毂支撑的木轮。
显然,在这个剧烈变化着的世界里,依然有妖兽有选择保持着它们最习惯的行为方式。
行为五花八门穿着也花里胡哨的众妖兽默契地按照种族和派系分站在宫前广场上,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座仅剩的黑塔。
它们尚且记得那第一次解密后扩散出来的齑粉带给自己的巨大提升。
而被万众期待的第二道解密试炼产生的增益却被申楼兰悉数拦截了下来,并且直接开始对第三道解密试炼严防死守。
一个念头不由得诞生在了无数妖兽的脑海里——你已经拥有那么多了,从指缝间漏一些出来又怎么样呢?
然而无论这个想法怎么翻涌喧闹,也没有妖兽敢于表现出来。
原因无他,神是不可被挑战的。
自从第二道解密开始后,就很久没有人站上去的那殿前高台终于又一次迎来了它的客人。
“诸位何事?”
若不是那条标志性的蝎尾照旧穿过打在衣物后方的镂空支在身后,郎嫣都认不出来对方居然是蝎大士。
显然,它也从之前第一轮解密释放出的齑粉中得到了不少增益。
原本左右各三条的人腿此时已经合三为一,连带着头顶上的眼也长到了正确的位置。
作为召集发起者,郎嫣施施然从轿车的后排走了下来,对蝎大士朗声道:“大士,是郎岳让我们过来的。”
虽然时过境迁,但蝎大士对于这位参与解密的核心妖兽连带着那位天人伴侣的印象还是十分深刻的。
然而让他印象更为深刻的,是都城内近些时段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
就好像这世界会在某一天的某个瞬间破裂,地覆天翻。
一辈子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侍奉申楼兰,并从中获得诸多好处的蝎大士无疑是希望这一天能晚点到来。
而最能带来这一切的,显然……
“你说是郎岳让你们来此地一聚?”蝎大士活络着那许久未曾舒展的尾,“那能否让他出来与我一见?”
原本腰背笔直的郎嫣瞬间有些不自信了。
“他说午时三刻来。”
说话间,她的眼神不自觉瞟向了一旁的日晷。
只见那根铁钎的投影此时已经几乎已经来到了对应的位置,可整个广场上却找不到郎岳的半个影子。
“既然郎岳不到,那还请各位从哪来的回到哪里去。”蝎大士的语气还是那边拿腔拿调,听不出半点悲喜,“日子过得太散漫,各位怕是忘了圣上的本事。”
蝎大士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句“慢着!”自上方堂堂传来。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影已经分别立在了正殿的两端瑞兽之上。
东边那个人影气势逼人大有睥睨四方之姿态,西边那个人影虽稍显纤细但同样蕴含着极强的力量。
岳莫隐本人是非常享受这种英雄登场与万众注视的。
这是一位勇者历经千难万险拿到了那石缝中插着的宝剑,又用宝剑斩下巨龙头颅前应有的最高赞誉。
而相较于以往作为最高代表独自一人沐浴这种荣光,此时他身边还站了另一个人。
一个与他履遍荆棘共尝寒苦,但依然不抛弃不放弃的人。
幸甚至哉。
看到岳莫隐和谭盛风以这种极其大不敬的姿态亮了相,蝎大士呵斥道:“放肆!”
岳莫隐轻轻垂眼扫过这位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只妖兽,随后撩起袖管就对着天空来了一个炸响。
“啪——!”
这是自他绑在手腕上改良火炮发出的信号。
既是给谭盛风的。
在听到这足以划破时代的穿云裂石之声后,谭盛风当即将自己的取月垂直地重重插到了脚下。
紧接着一道极为工整的裂隙自他的刀下向东延展而去,精准地停在了岳莫隐的足边。
也是给楼瑞卿的。
屋脊被劈成两半的同时,阵法的最后一道铭文也被刻印完毕。
覆盖了整个都城的巨大阵法启动。
无论是那些飘散在空中略显稀薄的炁,还是被大家族通过某种方式收集起来的炁,都被一视同仁地吸入了阵法之内然后向着一个地方传递——
是那第三道解密试炼的塔!
随着第一道炁被来到阵法的中央,那座矗立已久以至于所有妖兽都已经开始漠视它存在的高塔从尖端开始解体散落。
那个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心尖宠”终于现身在了众妖兽面前。
*
长时间待在那高塔之内,楼瑞卿的眼睛一时有点不适应外界的光线,以至于他不得不先行阖上双眼感受着那跃动在眼睑上的赤红。
然而等他再度睁眼时,整个人就已经随着高塔的解体降落到了地面。
而原本位于触手末端的申楼兰也操纵着触手降落下来,立在了楼瑞卿的面前。
“就用这个样子来见我啊?”楼瑞卿的语气中略带埋怨。
尽管申楼兰已经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知道附近的炁在大量地流逝,但它就是克制不住身体里另一个思想。
不过眨眼之间,顺着一道纤细到几乎无法被感知到的炁脉,一枚拳头大小的妖核就在申楼兰“心脏”的位置凝了出来。
刚刚好位于一个人类心脏该在的位置。
就好像一场迟来的献礼。
“也行吧。”楼瑞卿微微耸肩,随后将右手放在了申楼兰的胸口
“六十七啊……”
楼瑞卿微微阖眼,根据心中那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公式调整着自己体内炁的运转状态,并恰到好处地汲取着阵法中的炁。
申楼兰盯着面前的人,轻声问:“什么六十七?”
楼瑞卿没有回答,只是轻笑一声,随后原本只是轻按在申楼兰体表的手仿佛浸透一层水面一样穿了过去,死死地钳住了那如同心脏一般的妖核。
第154章 流了血的神 诸位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你……
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 申楼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到什么叫疼痛了。
感觉还挺新奇的。
感知着那顺着末端的炁脉向内无尽延伸的寒意,申楼兰看向对面的楼瑞卿,淡淡道:“现在收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楼瑞卿微微一笑,“你知道的, 我可不是会半途而废的人。”
说话间, 他稍提手腕, 将那妖核向外扯动了几分。
这个动作牵一发而动全身, 先是立在楼瑞卿面前的申楼兰不自觉地轻抖了一下,紧接着那条长着申楼兰的触手挛缩了些许距离。
几息之后, 无数巨大的触手自都城的各处腾升而起,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大力地挥舞着。
原本秩序井然的街道被一个平扫破坏地一干二净,三四层的洋房被一个掀动囫囵个地截断横倒在了花园中。
注视着巨变中的城市,那些汇聚在宫前广场上而暂时躲过一劫的妖兽无不感到胆战心惊。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圣上的主体都盘踞于那都城中央的四方红墙之中。
可如今看来,这一整座都城其实都在申楼兰的掌控之下。
换言之,就算不理朝政, 他依然能洞悉这都城中发生的一切。
申楼兰并没有回头看向身后狼烟四起的都城, 只是凝视着面前已经变得有些透明的楼瑞卿道:“你是真的恨我。”
“我不恨你。”楼瑞卿摇摇头, “我向来尊重参与我实验的一切要素。”
“蜃蛤是一种极好的实验材料。生物本身构成非常简单, 而且随时可以自断一臂进行二次简化。”
就在楼瑞卿说话的期间, 一条位于都城边缘的偏细触手骤然停住了它挥舞的动作。
下一秒, 原本还湿润柔软的它迅速地干瘪老化, 最后重重地砸落在地面再无任何生机。
申楼兰对自己身体的变化自然是了如指掌的, 即使是最末端细小的触手依然在它的掌控之中。
“那你可能忘记考虑了一件事情。”它面中三只莹白的眼直勾勾地看着楼瑞卿,“我本体是蜃蛤不假,但我也是你们人类口中所定义的‘至臻级妖兽’!”
申楼兰话音未落,那条了原本无生机的触手居然猛然卷曲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扭动主动从主体上断了开去。
而那断口的位置瞬间就长出了一条全新的甚至更为粗壮有力的触手。
“何为至臻?臻至化境!”申楼兰抬手握上了楼瑞卿露在自己体外的小臂,“区区朝生暮死的人类,也配跟我坐而论道?”
强忍着从小臂上传来的骨头碎裂刺入血肉的疼痛,楼瑞卿笑着说:“跟你们漫长的生命比起来,我们确实非常渺小。”
说话间,他抬起左手按进了申楼兰的体内,接替了那因为挠骨和尺骨被攥断而松开的右手攥着申楼兰的妖核。
“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宛如蜉蝣的人类能在那场【弭妖肃世】之战里,打得你们妖兽溃不成军?”
听到这个许久未闻的名字,申楼兰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恍惚。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被僭越的愤怒。
“那是因为,我们会不断地学习,不断地继承从前人那里总结下来的经验,尝试-修正-再尝试-再修正。”全身已经变得和申楼兰一般莹白的楼瑞卿,“我们用脑子而不是凭本能去战斗。”
做完这一切后,他向前猛冲一步,直接撞到了申楼兰的胸膛之上。
就在楼瑞卿消融的期间,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到:“当然,除了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学习之外,我们还会相互合作和自我奉献。”
只一句话的功夫,两道莹白自此不分你我相互交融。
垂眼看向那属于楼瑞卿的宛如牵牛花一般攀附于自己妖核与炁脉之上的炁脉回路,申楼兰冷笑道:“那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合作和奉献跟极为强大的个体比起来,到底值几斤几两。”
说完这句话,它的身体便再度解体为无数细小的触手,顺着鳞甲的间隙缩回到了更为粗壮的触手之上
就像它第一次出现时候那样。
当申楼兰不再分心去跟楼瑞卿的对峙,而是专心于拿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后,那些群魔乱舞的触手瞬间变得温顺和服帖起来。
先是一个短暂的停顿,随后那些触手分工极为明确地朝着之前岳莫隐和谭盛风共同绘制的阵法节点冲去。
楼瑞卿的阵法选定位置是相当讲究的,基本都位于都城的重要功能节点。
比如城际河流上游的水坝,比如大型公共贸易市场。
可以说,是这些申楼兰从梅临渊记忆中学习并潜移默化地教导给妖兽的事物构成了当前都城妖兽的生活。
虽然认知是来源于申楼兰不假,可那些建筑却是这些自主生活在都城内的妖兽搭建运营,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进行实验和调整最后才定下来的最符合它们生活需求的样子。
众多妖兽看着硝烟四起的城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圣上的决定,自己应该无条件地服从。
可是……凭什么啊?
就在这个念头从许多妖兽脑海中冒出的瞬间,屋脊之上的岳莫隐端端开了口:“看着多年的运营与心血毁于一旦,各位真就这么能忍?”
“诸位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你们为什么要听它的话?”
“是因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固有观念?还是因为你们单纯打不过申楼兰?”
“如果是前者,那就接受当前这个现实,老实回去捡起那些残破的砖重新垒出随时可能被‘君威’损毁的生活。”
“如果是后者……”岳莫隐把目光落在那条之前被扭断落在一旁的触手上,“这不正是改天换地的好时机吗?”
“流了血的神,可就不是神了。”——
在连续砸毁了好几个阵法的关键节点后,申楼兰终于重新吸纳到了炁。
但这些炁完全不足以弥补它活动产生的消耗。
与此同时,它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
原本那些能够伸展到触手最末端的炁脉似乎都被另一条攀附绵延的炁脉勒了住。
毫无疑问,这“另一条炁脉”来自于楼瑞卿主动切断的炁脉回路。
两个念头无端端地自申楼兰的脑海中冒出——
他应该很痛。
上一次,是不是也这么痛?
申楼兰恼火地甩动了一下触手,泄愤般地砸在了那坍塌的高塔残骸上,溅起一片浓厚的尘埃。
又是你。
其实它本身的记忆终止在尚未恢复的自己从镇压中脱离后被两个斩妖人埋伏,最后坠落在长着林立尖刺的深洞中。
就在自己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即将彻底死亡之时,刚刚与自己交战的其中一个人类居然也栽了下来,直直地砸落在自己破损的身体上。
从对方下坠那破布般飘零的身躯来看,恐怕是死透了。
这算什么?内讧?
申楼兰不无疑惑地想着。
然而就在两方接触的瞬间,一句玩味的调笑声幽幽响起:“哎呀呀,好久不见甚是想念。老朋友怎么混成了这般模样?”
这个声音申楼兰很是熟悉,就好像自己曾经听了很久很久那样。
但因为被镇压的年月太过于久远,它确实无法将这个声音跟某个确切的形象对上号。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毕竟此时的它连反问对方的身份都做不到了。
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申楼兰此时的境况,那声音继续说道:“虽然场合有点简陋,但故友重逢,总归是高兴的事情。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还请蜃蛤兄笑纳。”
此话一出,原本趴伏在申楼兰身体上的那具人类躯壳突然仿佛溶解一般下渗到了申楼兰体内那破碎的妖核附近。
紧接着,那些结构精巧又回环细致的炁脉回路竟然将妖核缝补了起来。
随着妖核的重建以及没由来的大量炁的补足,申楼兰又一次恢复了行动能力。
与此同时,大量属于这个人类的回忆和认知就宛如决堤一般灌入了它的意识中。
这变化来得太过于猝不及防,以至于申楼兰甚至有点分不清到底哪些内容是属于自己的,哪些内容是属于那个人类的。
不等申楼兰反应过来,它的身体居然自主行动了起来,将触手的末端化成了吸盘的模样,一步又一步地沿着峭壁攀登而上回到了地面。
从另外两个人类的瞳孔中,申楼兰看见了如今自己的模样——半边是那个人类,半边是自己。
在看到这幅非常经典的怪异模样时,它骤然想起了另一只自己曾与之一同征战在那场旷世之战的妖兽
“你是不是……”
并没有回答申楼兰的问题,那个声音倏尔远去了,只留下一句“玩得开心点”。
就这么一个分神,梅临渊的意识就占据了这具新身体的主导权。
伴随着一句发自肺腑的“若如你等能够早生二十年,我何必蹉跎到现在才能完成此番的宏图。”,申楼兰那招牌幻术便以吞天噬地的气势铺展了开。
申楼兰其实对这种自己不能全然掌控身体的情况非常不满,然而自从进入了自己所创造的幻境之中,那另外一个意识就仿佛冬眠一样再无动作,只是任凭申楼兰在对方的记忆中攫取自己想要的内容。
那些现代的,科技的,令人感觉舒适和幸福的内容。
申楼兰贪婪地学习着,直到因为自己的世界遭遇了发展瓶颈而塑出了楼瑞卿。
自此,它就有了软肋。
看着自己体内努力延展并试图对接自己炁脉的被切断炁脉回路,申楼兰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联想。
这是不是就是人类所说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或者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自今日起,没有什么事物会再度成为王的阻碍,它的妖兽之国自此一片坦途!
然而就在这时,剧烈的疼痛从它的数条触手此起彼伏地传导而来。
等到高塔溅起的尘埃沉降下去,申楼兰发现无数曾经臣服于自己的妖兽此刻都以各自最强的原身形态攻击着自己。
有长满獠牙的虎豹,有浑身长着锋利鳞片的蛇蟒,还有自上空而来伸出利爪的鹰鹫。
它们在攻击申楼兰,分食着申楼兰、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怒火盈满了申楼兰的胸膛。
是我,创造了你们和整个世界!
是我,让你们能如此悠哉地生活!
你们怎么敢僭越于我?
然而就这么一个停顿,它一条触手的尽头炁脉已经与楼瑞卿的炁脉相互连接在了一起。
第155章 再待一会儿 楼瑞卿的态度从“尊重但不……
成了。
虽然还没有产出一个确切的结果, 但楼瑞卿就是敢这么下定论。
略显短暂的一生中,他曾做过不计其数且千差万别的实验。
而在这些实验中,失败的总是花样百出,但成功的往往如出一辙。
不同于上一次与妖兽融合时感受到的那种来自妖兽的狂乱反抗与来源自身炁脉回路的错乱, 这一次的融合就好像是一片凝结于溪面的薄薄春冰在游鱼一记甩尾的作用下碎裂开来, 随后在翻滚的水花中溶于无形。
诸炁同宗, 莫过于此。
在大概感知并认识了全新一套炁脉回路的分布规律后, 楼瑞卿尝试着去“睁眼看世界”。
很奇妙的是,不同于以往“先感知, 再反应”的流程,这次是“一道熹微的光亮”的概念先行出现在楼瑞卿的脑海里。
随后他方才沿着这个“概念”反应顺藤摸瓜地找到了感知用的“眼睛”。
又花了点时间拿到“眼睛”的控制权,楼瑞卿迫不及待地正式睁开了眼。
一抹浮云自身前倏尔掠过,只见此时的他正立于百米的高空之上,目之所及是远处地平线渐落的余晖以及橙紫天穹下的整座都城。
而距离上一次楼瑞卿看到这座都城的确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以至于他在看到这一座几乎初具一个现代文明雏形的城市时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震撼。
两个因素叠加作用起来,确实让他多少有了那么一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宏大之感。
“怪不得人人, 甚至连带有些思考能力妖兽, 都想当皇帝呢。”楼瑞卿浅笑着自言自语道。
在拿到视觉的控制权后, 之前发展缓慢的融合进程好像突然加速了。
属于申楼兰的听觉、嗅觉、触觉等等感知悉数连接到了楼瑞卿的意识中。
不等楼瑞卿将这些纷扰的信息悉数接受并加以理顺, 几种大相径庭的痛感瞬间涌了上来, 疼得他只觉得自己整个视野都在隐隐发白。
就这么一个失神的瞬间, 整具身体的控制权立刻就被申楼兰拿了回去。
或许是最艰难磕绊且干扰影响的融合部分已经结束了, 所以它的动作也重新灵活顺畅了起来。
那边原本已经趁机撕断了一根根触手并且已经在尝试攻击申楼兰主体的虎与豹突然感觉有一阵浓烈的杀意从天而降。
尽管它们闪躲得及时也依然被那巨大触手砸落时掀起的巨大风浪吹得足下轻浮。
在虎与豹勉强定住身形的同一时间,几根末端分裂成细束的触手自地下拱出将它们死死缠住,随后又将它们拖入地面令其喉管与炁脉尽数断裂。
【源生生物个体战斗力强大的妖兽,尤其是虎狼豹狮一类, 往往会继续强化自己的优势作战方式而忽略基础防护。所以在与这类妖兽战斗的时候,可以优先攻击它们的喉部与主要血管。——《现代斩妖实操手册》】
察觉事态不妙,鹰与鹫立刻就想拉远距离伺机而动。
然而就在它们脱身的路径之上,早有触手埋伏在那里了。
不过对于鹰与鹫来说,这些行动速度惊人的触手还是太慢了。
就算是以“网”的形态袭击而来也还是太过于轻易就能被它们闪躲而过。
可它们没有想到的是,在提前埋伏但攻击悉数落空的触手间隙还埋伏了数根几近透明的纤细触手。
这些看似柔弱的纤细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后缠住了鹰与鹫的翅或者足踝,然后以二两拨千斤之势将它们圆抡着摔在了地面上。
【对于行动速度比较快的妖兽,可以通过故意预留逃跑路线的方式来诱导它们的行动。——《斩妖人都应该知道的一千个小技巧》】
或许是因为身出一脉,蛇与蟒凭借着自身的经验在与申楼兰触手缠斗的过程中不落下风,甚至大有在申楼兰本体上愈绕愈紧以至于直接可以将其拦腰截断的架势。
可就在它们觉得胜利在望之时,一群相对于正在交战中的巨大妖兽而言过于渺小的身影正顺着由触手搭建而成的“桥梁”朝着一只几乎要完成环绕之形的蛇形妖兽奇袭而去。
为首的正是蝎大士。
在意识到对方意欲何为后,蛇形妖兽怨毒地怒斥道:“一群自甘堕落的败类!妖兽的耻辱!”
用蝎尾撬开对方巨大且坚硬的鳞片并将带有剧毒的的尾针扎入对方那柔软的血肉,蝎大士以一个倒挂金钟的姿势吊在了蛇形妖兽那细长的瞳孔前。
“自甘堕落?”他冷笑一声,“总比自寻死路强。”
【因为制备和存储毒液需要消耗太多的能量,所以就算源生生物本身有类似的功能,也很大可能会在进化体型的过程中选择主动退化这种能力。同时退化掉的往往还有对应的耐毒性。——《斩妖指南》】
敏锐察觉到申楼兰当前战斗所依据的理论来源,楼瑞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算不算是妖兽版的“拿来吧你”?
就在他思考着现在自己应该按照计划继续夺取申楼兰身体的控制权还是应该放任申楼兰自行战斗自己等着当那个得利“渔翁”之时,一道人声渐行渐近地响了起。
“楼前辈,是你在操纵申楼兰战斗吗?”
“楼前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从对方的音色以及如此有礼貌的说话方式来看,来人是谭盛风。
楼瑞卿对这位后辈还是很有好感的。
就算对方的“谭”是“睽明谭氏”的“谭”。
对于楼瑞卿这种出身斩妖大家族的人来说,睽明谭氏是一个非常讨厌的存在。
那场旷日持久的人妖大战结束后,劳苦功高的斩妖人们打算开始分享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然而就在那时,作为丘岿的左膀右臂兼丘岿死后功劳累计第一顺位的睽明谭氏当家人提出了一个要求——
“希望各家能够毫无保留地公开专精炁术的要义,以便后来者择其最为适配的炁术习之。”
这个想法内核是好的,与此同时睽明谭氏也愿意放弃属于他们的那份战利品作为补偿。
但没有任何一个斩妖家族愿意点头。
毕竟在那个斩妖知识不成体系,基本只能靠人命试错的年月,任何一个成熟专精炁术的背后都埋着数以百计家族斩妖前人的尸体。
而也正是这些或主动或被动的牺牲,才早就了各个斩妖家族独步天下的专精炁术。
如此筚路蓝缕方才造就的绝学,自然没有任何家族愿意分享出去。
见几番拉扯却始终无法达成共识,睽明谭氏的当家人也偃旗息鼓,没再多纠缠。
就在大家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之时,睽明谭氏的当家人竟带着整个家族向那时候的帝皇效了忠。
紧接着,一道“特许谭氏斩妖人收集记录编纂民间各路斩妖炁术,任何斩妖氏族不得违抗”的秘宣圣旨就被送到了各个家族的大门口。
这种行为有个更通俗易懂的说法——掀桌。
你们不按我的意思来玩,那就都别玩。
若不是那圣旨中特意提到了“一切炁术的记录都会被封存起来绝不外泄”,恐怕这事儿就真收不了场了。
至于斩妖人为什么不造反,那就是另一个很复杂很长的故事了……
综上所述,至少在楼瑞卿原本的认知中,“睽明谭氏”的斩妖人都是一群鸡鸣狗盗且画虎不成反类犬之辈。
然而在与谭盛风有过接触后,楼瑞卿的观点彻底改变了。
对于这人来说,斩妖炁术是没有高与低、专精与通用之分的。
如果在面对某一个情况的时候通用炁术更为合适,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通用炁术而不是更加华丽炫技的专精炁术。
但略微令楼瑞卿感到遗憾的是,在学习了太多炁术又对这些炁术使用得炉火纯青的情况下,谭盛风总是会通过在现有的炁术中搭建组合出一种斩妖解决方案,而不是尝试一些新鲜事物。
不过甘蔗没有两头甜,你很难去既要求一个人对于当前的内容有着极为深刻的了解,又要求对方能时刻跳脱出现有内容的桎梏。
反例就是岳莫隐了。
虽然入门极晚,但机缘巧合之下,从师于最顶级的斩妖人并学习了最系统且扎实的斩妖知识。
然而尽管如此,已经深受前二十多年生活经历影响的他并不会被普通斩妖人的条条框框所束缚住,反而会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去认知斩妖。
这两个人真是互补得刚好。
虽然自己肯定是看不到了,但这不妨碍楼瑞卿去期待这个组合会给斩妖带来多大的改变。
分出几条炁脉回路简单在申楼兰的体表勾勒出一个人形,楼瑞卿对着在申楼兰庞大身躯上四处游走的谭盛风招手,“我在这里。”
*
在听到楼瑞卿的回应后,谭盛风寻声望去。
只见一个人影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立在战场的最中央。
看着在狂乱挥动的触手间闪转腾挪最后轻落在自己身边的谭盛风,楼瑞卿调侃道:“怎么?迫不及待想要出去了?”
“倒也不是。”谭盛风足够礼貌但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楼瑞卿的状态,“岳莫隐说,他还想再待一会儿。”
这个转折来得有些猝不及防,以至于楼瑞卿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半晌后,他用尽可能平静且尊重但不理解的语气问:“理由呢?”
“他说,难得有能见识到这么多活着妖兽的机会,得好好把握。”
好了,在听完这个理由后,楼瑞卿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从“尊重但不理解”变成了“理解但不尊重”。
这家伙该不会装了一段时间的化衍级妖兽就真的以为自己能跟那些识律级的真妖兽掰手腕了吧?
“请教一下,作为他的师父,你现在是什么感想?”
“我觉得除了有些危险外,没什么问题。”谭盛风答得真诚。
难道危险不就是最大的问题吗?
“他总喜欢这么干,劝又劝不住,拦也拦不动。还不如直接答应下来,然后随时准备支援。”
楼瑞卿觉得自己又一次过早地下了定论。
与其担心谭盛风的行为方式过于保守,倒不如担心未来这个纯良的人会被岳莫隐带偏掉……
作为远在天边的谭盛风与楼瑞卿对话中所提及的关键人物,岳莫隐正在尽可能地煽动并指挥着各类妖兽参与作战。
一来是,在阵法被破坏后,楼瑞卿就需要额外的助力去削弱申楼兰的实力。
二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妖兽加入这场混战,岳莫隐眼中【补全《北行识妖录》(残篇)】后方的进度条在不断地增长着。
36%
41%
49%
57%
就在【补全《北行识妖录》(残篇)】任务的进度来到60%后,原本空白的页面上骤然以标红的方式浮现了缺失妖兽的类别。
而在岳莫隐观测到某类尚未被收录的妖兽类别后,在详细内容被补全的同时,那高亮的标注也同步消失了。
也就是说,后边还没能完成的40%的收集内容是可以凭借“查缺补漏”的方式完成的了。
与此同时,在记录着蜃蛤属性页面旁,因为高亮显示出现障碍,一道宛如被人手动撕掉的残痕也变得格外醒目起来。
第156章 是梅临渊! 以刀刃被卡住的地方为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