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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启航

满心策划谋权篡位的赵佶一安顿下来,就将赵构招到身边,向其爆料所谓衷心于他的老臣名单。

赵构一边认真听一边记录在册,偶尔赵佶停下来喝口水,他就会着急地询问,“还有吗?”于是赵佶就又搜肠刮肚,回忆他当政时的官员。

眼看实在搜刮不出其他的人名来了,赵构孝顺地请他的老父亲安心休养,并命令皇城司使者看住整个宫殿,一应进出都要把持好,“保护”好太上皇。然后在亲爹的感动中,一拍屁股跑路。

大案!这铁定是大案!

赵九郎高兴得连走路都连蹦带跳,他要将这次的事件,办出惊天动地的效果,让官家和文武百官对他的能力刮目相看!

太上皇归朝,许多宣和年间遗留的老臣顿时蠢蠢欲动起来,尤其当官家在庙堂上重新提起了组件商队之事后,心中有鬼的人便按捺不住了。某些隐藏得极深的官员,开始慢慢伸出触角,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周围同类的存在。/

官员们私下里如何私交,赵芫管不着,反正她有会议记录在手,谁在朝堂上结党营私,一目了然。

且在大宋,君臣的关系不似宋以后那般等级森严,端看臣面见她时,除了祭祀等重大场面,皆无需下跪,草民面见她时,亦是如此。元代之前,臣不必自称奴,民不必自称贱。毕竟,奴隶制不存在于中原王朝,只存在于文明发育不良的地区。比如现在的金国,和草原深处尚在茹毛饮血的蒙兀人部落。

这个时候,得到官家宣召的张俊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抵达了东京城。/

路上他连吃饭都没下过马背,倒是进城后,速度放缓下来,先找个地方睡了半天,然后梳洗干净,换上备好的公服,确认自己风度翩翩神采奕奕了,便去寻了昔日朝中旧识相访。

王时雍没想到宁州留守张俊入京的第一件事竟是来拜访他,他俩过去可没什么交情。只是曾经收过礼物,帮其在朝堂上随意提两句好话罢了。连面都没见过。

但对这个没见过面的张留守,王时雍此时的态度却很重视,在侍从的帮助下打理好外观,让自己看着十分英俊了,才匆忙赶到会客厅。

刚刚走进角门,就见到客厅中央的次座上,大马金刀坐着位身形魁梧、相貌不俗的男人,其身着五品红色公服,显然正是未曾蒙面过的那位宁州留守张俊。

王时雍一甩广袖,作出高兴的模样,拱手上前说:“张相公,久闻不如见面,果然器宇不凡,令我好生惭愧啊。”

“哪里哪里!”还没扭头见到来人,张俊就飞快地起身更加恭谨地拱手见礼,“王相公倒是见面如闻名,当真文如其人、高人雅士,某自惭形秽矣。”高大的身形弯下来本是低下的姿态,在张俊身上却显出几分潇洒,没有半点畏缩之气,连尬吹都无比真诚。

说完,张俊从袖中取出个体积不大的锦盒,很自然地说,“初次拜访,没来得及递交名帖,伯英深感惭愧,小小心意望相公不弃。”

如此熟稔的‘礼仪’,正中了王时雍的小心脏,脸上的笑容真实几分,叫人将礼盒手下,连忙请他落座。

原本武官在他们当中自是低人一等,不受待见,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当今官家行伍出身,又以御驾亲征挫败敌国,武将的地位无形中便提高上来,即使还有文官冥顽不灵,始终瞧不起武夫。可如王时雍这般善于察色钻营的人,则已经悄然转变态度。

张俊此人身居宁州留守之位,手底下实打实率领着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绝对是需要拉拢的对象之一。

当然,王时雍最想拉拢的是官家身边那几位军功斐然的大将,可人都是官家的心腹爱将,地位超然,拉拢的人多了去,哪有他王时雍的份。

两人就着莫须有的交情攀谈起来,张俊是为了打听如今中枢情况来的,说话间便看似无意间问起朝中可发生过什么大事,官家心情如何。

王时雍顿时明白,这就是张俊来此拜访他的目的,暗赞好聪明的人,两人今日既然有了交情,他也不藏着捻着,将官家这段时间办的惊天动地的大事都讲了一遍,尤其把尚书左丞因为报纸之事被罢黜出京着重点出来。

言语间,虽然极力掩饰住,却依然被张俊听出来这位王相公对当今官家的几分怨念,张俊浓眉一挑,心说此人不可深交,嘴上应承吹捧着,心眼则转了九曲十八弯,他思索揣测着像王御史这样的文官,如今在朝中还有多少。

他与中枢这些坐于庙堂之上的文官不一样,他上过战场。对当今官家御驾亲征,灭金国十五万大军、深入西夏腹地千里取金国二太子人头,等辉煌战绩有着更加深刻的理解。

在中枢的这些迟钝的文官眼里,恐怕战胜的只是个数字,所以尚且保持着过去的傲气,仍想着如何与新官家掰扯夺权,企图从新官家的手里窃取权势利益。将赵芫当做了和过去的赵家官家一样的人对待。

太迟钝了!

张俊嗤笑不已,不过这样高级官员越多越好,总有一天,官家会肃清朝堂,到时候空出来的位置,必定能有他张俊一席!他对自己的能力抱有百分之两百的信心!

张俊自诩领兵作战之能不亚于如今声名赫赫的岳飞、韩世忠,而且他自信,自己的政治才能,比官家身边那几个毛头小子更高超,更符合赵官家的心意。

他缺乏的,不过是个近距离接触官家、进入官家视野的机会。

从殿中御史王时雍这里得知中枢如今大致情况后,张俊心里底气十足,官家召他入京,机会到眼前了!

重用是真的,只不过赵芫给予的重用,和张俊想的完全不同,甚至南辕北辙。

启用张俊负责对外商贸的决定确认后,赵芫对张俊此人,便做了更加详细的调查。

爱财如命,善于钻营,公器私用,照理说,这是她最讨厌的官员类型。只不过身处的位置不同了,她才看清了,要治理庞大的国家,一味要求所有的官吏都和理想中的治国工具一样,也是不切实际的妄念。

像张俊这样的,私心重,但能力强的官员,一旦被收服,就是一柄极好用的工具。

其实,大多数的官员都是如此,并非不会办事,而是为了谋取私利,只办坏事而已。

如何使用这部分官员,而达到利国利民的目的,端看为人君者自身的智慧和能力。

谋略为智慧,用兵为能力。有善于使用人才的智慧还不够,必须同时拥有绝对的军队领导能力。

大宋百年来,不是没有出过有智慧有理想抱负的君主。如仁宗赵祯、神宗赵顼,智慧有余,而武力不足。若如仁宗时还好,顺势为之,矛盾没有被放在台面上,便安安稳稳过去了。但到了神宗时,神宗有改制变革的抱负,有溯本清源的理想,意图挽大厦于将倾之前,但缺乏武力上的绝对统治力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顺从他的臣子一旦联合起来与之对抗,他的政令就无法实施,即使实施下去,也被歪曲得面目全非,与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而空有绝对的军队领导力,智慧不足者,也会打出GG的结局,成为‘穷兵黩武’‘败坏国家’的反面教材。

左手文,右手武,左右手缺一不可。但左右手都能用的君主,实在少之又少,宋立国至今九位帝王,也就赵匡胤一个称得上智勇双全。后头的皇帝哪个不是因为自己武力值不够,反而害怕武将夺权,重文抑武,不断降低军队战斗力的。可见脑子和武力真的缺一不可。

赵芫的武力值显然是很够的,几场大胜下来,对国家暴力机构的掌控力达到了满值水平。也因此,她登基以来所做的一系列改革措施,得以顺利的执行下去。而政令是时候得到的反馈是否正向,就是考研君主智慧的时候了。政令是好是坏,真正执行下去的政令是好是坏,都仰赖于领导者用人的智慧。

在朝会之前,张俊便提前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赵官家。

为了展示自己片刻不敢耽搁飞奔到京城来的忠诚之心,离开王时雍府邸的张俊,立刻就投递奏疏向赵芫问安,臣张俊思念官家,日夜兼程饭都没吃,一路疾驰入京巴拉巴拉。本意是谄媚拍马一番,给官家留个好印象。

想不到,宫中立刻给了回复,让他入宫觐见。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要知道张俊并非中枢大员,也非赵官家的心腹,要在朝会之外的时间地点面见官家,是很难的。

而官家召见他,不论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其他打算,张俊都暗自决定,必须抓住机会,进入官家的阵营里头。

见到王时雍,他可搞清楚了,朝堂中依旧分派分营,依旧有人站在官家的对立面。这就是个向上爬的机会。

张俊跟随殿前司侍卫,大踏步穿行在后宫当中,过程中目光将四面的景象收入眼中,宫人们恪守岗位,没有胡乱走动的。他心里初步有了成算,等进到议事堂,刚看到前方背对着门方向的身影,张俊便两步站定恭敬地作揖拜见官家。

“张相公来了,坐。”赵官家的声音果然如想象中一样的年轻,不过和以往听过的少女软糯温柔不同,字字如钉,透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感。

内饰官将椅子搬来放在书桌右边下首的位置。

“多谢官家!”张俊咧嘴道谢,整理好衣摆,虚虚坐下,抬眼间书桌后的身影转过了身,面向他露出真容。那是张无论谁瞧了都要称赞一句的好容貌,只不过与面容上镶嵌的一双神光奕奕的沉潭般的眼眸相比,容貌反而落在其次。被这样一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盯着,恐怕宵小之人根本无从遁形。

好在,老子行得端坐得正。张俊在心里自我表扬,他张张嘴刚想说些好话,比如汇报下宁州如今的安稳繁荣状况什么的,就被赵芫抬手打住了。

赵官家温和地率先说道:“此回召张相公回京,其实是有件旁人都做不到的差事,唯有交给张相公你,朕才得下心来。”

旁人都做不到的差事!

张俊心念急转,立刻接话:“官家尽管吩咐,臣万死不辞!必达所愿!”

果然,赵官家见他包揽的如此干脆利落,神色顿时亲切许多,不知是不是他的错绝,感觉他和官家的距离都仿佛比初进门时近了许多。

“朕欲以朝廷的名义开设两路国际商道,一路在明,一路在暗。”既然人已经答应下来,赵芫便敞开来说,“国朝经商者众多,其收益却被豪强富绅收入囊中,朝廷只能通过税费的手段充盈国库,但朕心里清楚,国朝税费十之八九都由百姓所缴纳支撑,真正有钱的富绅却以诸多阴私手段偷税漏税。现在国库空虚,朕实在不愿意继续以民脂民膏填补国库窟窿。”

说到这,张俊已然目瞪口呆,都不用深思,便已明白,自己的那点事儿肯定早已被官家查的一清二楚。否则中枢人才济济,官家何必专程调一个素未蒙面的武将过来。

“官家圣明,臣在经商之道上小有心得,愿为官家差使。”他起身直接接下了官家递过来的担子。不管是什么差事,大的小的,他都要接。后退一步,今日他或许能推脱掩饰回去宁州,却必定埋下祸患的种子。反倒是揽下差事,办好了,昨日种种便如同烟消云散,明日官家身侧心腹之席位,说不得能多出一席。

不就是去经商吗!为了登上通天云梯,他张俊舍得下脸面!

赵芫算是明白,此人为何能在完颜构和秦桧的阵营里混得风生水起。既然张俊二话不说包揽下差事,赵芫也不再委婉,直接道:“朕希望你能做到,金人所穿所用皆为宋品,夏人所穿所用皆为宋品,吐蕃诸部所穿所用皆为宋品,蒙兀室韦所穿所用皆为宋品,若此事达成,张相公可位列三公矣。”

张俊沉默半晌,目光灼灼,“官家所愿,只在改变诸国穿用之上吗?”

“朕要改变的不仅仅在于衣食住行,而在于这里。”赵芫笑了,伸手点了点额头,“朕要边塞胡人多养牛羊,与中原换取衣食,朕要胡人不必颠沛流离就能吃饱肚子,朕要胡人摒弃野蛮的奴隶制,向往中原之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朕要他们都成为汉室子民。”

“这不可能!”张俊脱口而出,虽然赵官家言论之震撼力,几乎叫他神魂颠倒,但后面这几点,他认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达成的,“官家,蛮夷之所以称之蛮夷,正在于其无法教化的特性,古往今来,无数血淋淋的例子就记载在史书当中,五胡乱华,中州陆沉,安史之乱,犹在眼前!给予他们足够的粮食,只会养出更多的敌人!”

张俊本以为官家所欲,不过是通过经济手段,侧面控制敌国的兴衰。可赵官家竟还说什么胡人也能成为汉室子民的胡话,简直……简直闻所未闻!

“张相公尽管去做便是,朕只是提出这一畅想。能否做到,且看来日。”赵芫淡定笑道。仿佛她刚刚并没有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语。

不可能的,不可能做到。张俊揣着满肚子的茫然混乱,离开皇宫。

翌日朝会上,*赵芫果然颁布了海陆商贸的相关政令,各地皆设置官行,定期采购不同品级的商品,以及出售来自国外的商品。这些官行同时担负着调控物价的责任,避免本地豪绅恶意囤积或抛售粮食商品,使百姓民不聊生。

原本的宁州留守张俊,被调职到开封当了个小小的官行行长。看在旁人眼中,明显是被降职了,下朝时,王时雍忍不住前去慰问,表示自己也没得到消息,否则一定会为他周旋的。

张俊不可置否,倒是十分洒脱地说自己在任何地方都能干出一番事业,迟早要回中枢来。

王时雍暗中嗤笑,都被打发去基层经商了,还有什么机会回到中枢。这所谓的官行,甚至与户部互不隶属,根本是官家为了弥补国库的窟窿,临时用来敛财的工具罢了。

整个朝堂,谁还不知官家打仗将国库打空了呢。

第112章 诸国来朝

宋宣武二年,九月丁未,时值金天会六年,宋金两国于檀州进行和议……

四太子完颜兀术与大宋参政知事韩离素在檀州会面,双方经过‘友好’协商,金国送还教主道君皇帝,及官员数名,,顺利签订议和国书,结兄弟盟约。

韩离素不负众望,携协议归京,恰巧赶上朝廷在圜丘举办祭天大典,一众官员都觉得这是双喜临门的好兆头,东京城的风向顿时轻松欢快起来。

不论官家明日还要做什么样的改革,如何令人头疼不已,今日却的的确确值得高兴。一场灾难终于画上了句号,众人看来,如今两国修好,结为兄弟,就应当如同当年大宋与辽国一样,真正的和平到来了。这也不怪他们,毕竟身处局势当中,只能根据仅有的见识来推断。在当局之人看来,金人实在没有理由再起战火,一则金国的领土现在够大够广袤了,二则吸收了辽地上千万的人口,三则两国交战当中从大宋这里掠夺了不计其数的财富和知识,四则金国在短时间内损失了极其庞大的有生战力,无论哪一个国家的君主,在这四个点综合之下,都不可能坚持攻打大宋的谋划的。客观条件不允许。

霎时间,两国仿佛就进入了蜜月期,听闻赵宋官家要举办祭天典礼,金国朝廷还特地派遣了使臣前来祝贺。这实在是极其魔幻的一幕,因为赵官家在圜丘举办的祭天典礼,正是要向天地宣布这段时间大宋对金作战的胜利和功绩。

“天命在汉,南升北降。”

汴河之上微波粼粼,两岸行人往来,商贩吆喝的烟火气徐徐弥漫,人的影子,花灯的影子,车马的影子鲜活的倒映在水里……

画舫里,特殊的芳香从茶几上放着的香炉里飘出,把这里的空间充满。梳着高花冠,身着对襟旋袄的妇女装扮的年轻女子坐在茶几里侧嗑瓜子,正是柔福帝姬赵多福,韩离素坐在她的右手边,左手边坐着微服出宫的当今官家赵芫。

赵多福如今俨然长成了个大姑娘,不过身边人都护着,神态依然带着娇憨……

画舫在汴河上缓缓游动,将外面的烟火气息时不时钻进来,引得几人侧目欣赏。赵芫倚靠着船窗,听岸上传来说书人朗读新闻的声音,饶有兴致,“如此,倒像是原始版本的新闻联播了。”

“新闻联播是什么?”赵多福问。

“是统一时间段,统一地点,由专人向百姓们播报全域综合新闻的节目。”赵芫笑道,“和报纸的作用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知赵多福听明白了没,她眨眨眼睛,只说,“十娘,我订了全年的报纸呢。”

“好看吗?”赵芫问她。

“有些文章好看,有些不好看。”赵多福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很多我都看不懂啊。”

对政事从不曾了解,只读女则女戒的帝姬,当然看不懂时政或经济、农桑,因为外头具体发生什么事,她是不了解的。

赵芫弹开手里的瓜子壳,就像这把瓜子,购买一斤要花多少钱,柔福帝姬是不知道的,所以看不明白经济报或农事报,“倒是我的疏忽,八姐平日喜欢看什么书?我叫人安排上。”

“那太好了,我想看像湘妃录那样的故事,”赵多福连连抚掌,说到熟悉的知识点,双眼锃亮,“这样的故事我和姐妹们最喜欢看,若是每个故事里的主人翁最终都能终成眷属,就更好了。”

旁边的韩相公幽幽地将茶盏搁在茶几上说,“我竟不知夫人在书房里头,日日看的是湘妃怨。”

“…也没有日日看的。”赵多福抿嘴,白皙丰盈的脸颊逐渐烧红起来,一时间竟忘记官人也在。她悄悄地在桌子下拽了下韩离素的衣裳,韩相公于是咳嗽两声,赶紧按住了那只不规矩的手。

赵芫磕起了瓜子,对船舱里游离的粉红泡泡视而不见,一本正经地说,“既然女子们喜欢看,那朕就安排上。”

看赵芫的意思,要来真的,韩离素蹙起眉头,“官家,报纸上刊登的文章严肃,湘妃怨之流不可同示。”

“无妨,另开一份闲事报便是。”赵芫神态轻松,十分洒脱。

“官家当心宠坏了八娘。”韩离素只能如此劝道。自从官家登基以来,对女子多有宽恕,八娘等宗室贵女更是如此,虽说有官家的喜爱是好事,但一味纵容,容易惹出祸端。他自认,八娘现在的性情就很好,不娇纵也不自哀,不能被官家的纵容带歪了去。

赵芫并未搭理韩相公的这句,反而叫赵多福等着买新报纸吧。

赵官家在国事上积威愈深,现在笃定要给赵多福办新报纸,韩离素也不好再驳她的兴致,只暗中思索,回头要好好和妻子阐明利害关系。君王的宠爱,从来都是把双刃剑。

画舫在汴河上游了半日,停在了鼎味楼下。

二楼靠窗的位置,多了两男两女的年轻组合,皆是富贵打扮,不过在鼎味楼用餐的人,富贵者多数,四人身处其中,便十分不显眼了。

楼下喧嚣的人声没有影响到楼上几人。

吃喝的差不多,等待小二上饭后茶点的时候,韩离素提起了政事,“现在两国停战议和,官家下一步如何打算?”

不过,现在是闲暇时间,聊起此事,大家的神情也比较闲适,赵芫道:“商路铺出去,得到收益回馈还需等待一段时日。但要朕干等着,也不成。”

“官家一向急性子。”韩离素笑了笑。

“不着急不成啊,金人迟早还会对南面举起屠刀,必须加快军队装备的革新速度。”赵芫撑起下巴,神情淡淡的。

官家总是很笃定金人一定会再次南侵,赵芫身边的人都发现了这一点。韩离素也不例外。对此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产生疑问,而是顺着这个方向,提到财政问题,“河北三镇下半年的赋税被减免,南地的赋税收上来恐怕不能尽数用在军备上。”

这是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问题,不仅不能尽数用在军备上,连正常发放军饷和抚恤都相形见绌。大宋不仅冗兵,更冗官,同一个岗位能分出十几到几十个职称,其实负责的是同一件事,而且官员们的俸禄待遇非常优渥。因此国库空虚的现在,从南地收上来的赋税,第一件事就得先发齐官员的俸禄,给足待遇。然后其他国事的财政支出再分一分,最终能留在国库里的数目就很可怜了。

赵芫御驾亲征时,本就透支了财政,幸好有刘光世这头肥羊可以宰,抄一波刘光世及其党羽的家底,好歹是补足了上半年战事的消耗,还额外购买到了西夏的五千匹战马。

可能有人会问,打仗除了数十万的士兵行军吃喝住,到底还有哪里需要烧钱呢?

战区的物价,与非战区的物价是不一样的。要打一场仗,皇帝会提前下令册封一名承运使,负责粮草辎重的购买和运输工作。其中一部分粮草在非战区购买,一路运送到战场上。这部分是计划中的粮草数量,但战争的时间长短不以皇帝的意志为左右,所以粮草大体上还需要在战区收购。战区的商人们,看你是在为军队采购物资,物品的价格就会涨高,吃的涨,喝的涨,用的涨,人力涨。这样子消耗的不仅仅是国家的财政,还有百姓民力。

孙子在兵法作战篇中曾经详细论述过,‘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战争时期,靠近大军驻扎地的区域物价会高涨,物价高涨则会带来连锁反应,使百姓生活用度支出猛然增加财源枯竭,朝廷又因为打仗而财政收紧近而加征赋税,百姓于是贫上加贫。所以孙子主张因粮于敌,从敌人的国家补充己方军队所需的粮草。

不过由于宋金双方的战场一直处于大宋境内,是以反被金人‘因粮于敌’了。

宣武元年时,北地的米价曾一度高涨到七千文每石,而在太上皇的宣和末年时,京师的米价最贵不过一两千文。

宣和年间,官买马给价三万至四万文每匹,宣武二年,赵芫御驾亲征时,朝廷向北方征买马匹,价格则高达十万文每匹。[价格没开玩笑,注1]

当然,这个价格,赵芫是绝对不肯接受的。好在大宋尚有高药师这条线,近些年多多少少在往中原运输北地的马匹,不说质量,反正算解了当时的燃眉之急。而后姚平仲从西夏购入的五千匹战马,每匹五万文钱,同样是从刘光世及其党羽的抄家中得到费用。

运送粮草的骡子,则价格更高,有时候不得不用牛马替代。

甲胄兵具器械等打造维修的费用另外计算。

数十万士兵们的军饷、吃用消耗更不必赘述。

总之,国家处于战争状态时,尤其处于被侵略的状态时,对官方的财政,和对百姓的生存,每时每刻都在产生无法想象的耗损。唯有战场处于他国,军队可以因粮于敌,才能做到正向循环。

现在就是必须武装起来骑兵,力求将敌人阻挡在国门之外。而且事情刻不容缓,谁知道金人什么时候变卦。

但钱要从哪里来呢?

赵芫很想来一波大裁员,冗官的问题必须得到解决,但这又是个不能着急的问题。一次性将多余的枝丫全部剪掉,确实爽快,可真的如此,主干恐怕也活不下去了。

店小二送上来新鲜的瓜果和点心,赵多福马上伸手抓了把脆枣,像小仓鼠一样又磕起来。

赵芫的目光从果盘顺着那只纤纤玉手,挪到了赵多福身上,美丽的北珠和白玉花冠映入眼帘,沉吟片刻,忽然灵光一闪。缺钱的是她赵官家,是国库,宗室贵族、地方豪绅却很富裕,得让这部分人,心甘情愿从兜里把钱掏出来。

后世里头,什么产业最捞钱?

金融业啊!

炒股啊!

那真真是空手套白狼,一张白纸,一根稻草,一个虚拟数据,只要能赋予它‘价值’,就能比黄金还昂贵。

只见刚刚还托着下巴一副沉思模样的赵官家,忽然眼冒精光,拍案,“朕想到了更赚快钱的路子!”

赵多福吃着枣,呆呆望着突然奋起的赵官家。韩相公则眉头微跳,“官家想到什么办法?”官家抄家抄过了,走私也在路上了,还有什么赚快钱的法子?不会是放贷吧?

他韩离素离经叛道,但某些方面,官家比他更离经叛道。

赵芫露出神秘微笑,“不急不急,回头你就知道了。”

其实在古代,炒股的概念已经出现过,只不过,暂时还停留在炒‘货’的阶段,比如某种珍惜的资源产物,或者书画文玩,在市场上就属于全民炒货的目标。与后世的炒货的本质大差不差。

一块龙园胜雪的茶饼,可以炒到五两金子的价格,你说这块茶饼它的实际使用价值真的值得五两金子吗?显然不值得。这类产品的价值不在实际使用层面上,而在于概念上,所有人都认为它值得,那么总有人会为此而付钱。只要一直有人愿意为此付钱,那么这套炒货的逻辑就可以无限循环下去。

虽然末世时货币和股市体系崩溃了,但末世前的世界,还存在于她的脑海里。

除了开设股市,还可以发放国家债券。如此,国家银行,也该开办起来。

十月甲寅,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大宋官家赵芫于圜丘祭祀上天,在盛大的繁琐的礼仪当中,诵读祭文向昊天上帝问好,并昭告天下,南升北坠,天命在汉的事实。

底下的文武百官和赵氏宗亲们默默地仰望着身穿衮服头戴通天冠的女帝的盛大祭祀,百官未如何,宗亲们则心中泛酸起来,老赵家就这样由一个女人当老大了啊。酸着酸着不由而同地瞥向躺在担架上被抬过来参加祭天大典的太上皇赵佶,真没用啊,生的儿子不顶用,反被女儿篡位。

赵佶躺着观礼,望着站在最高处的赵芫,其实心里比谁都酸。作为一个瘫痪的太上皇,本不必须出席大典,但他即便躺着,也坚持露面。虽然当皇帝时很废物,但其实赵佶深谙权术,一个甘于颓废的太上皇,和一个不甘失势的太上皇,展示出来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他躺着出席大典,正是在向外传递一个讯号,太上皇这里有位置,快来结党,快来站队。

作为当今皇帝的父亲,对某些需要站队的人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九郎,你要记住,那个位置迟早…要拿回来…”华丽丽的担架上,太上皇有气无力地抒发着内心的怨念,“今日之后,前来投靠的官员肯定有更多,你要牢牢看清他们,他们都将成为你背后的羽翼,助你得偿所愿。”

赵九郎拿出小本本记下刚刚来拜过码头的官员的姓名,对残疾老爹露出八颗牙齿:“是,父亲,儿子都记在册子上了。”

赵佶:“……倒也不必记在册子上,记在心里更好。”

百官的最外围,被邀请前来观礼的他国使者此时亦心情无比复杂地听着高台上随风送来的祭文内容,高丽使者捂着嘴巴,眼珠子左看又看,他的左手边站着西夏使者,右手边站着金国使者,前面飘来‘南升北坠’的演讲。嘶,宋国现在可真嚣张啊。

果然,金国的使者全程僵着脸观看大典,一看就憋着火气。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咯,高丽使者笑呵呵。

大典结束后,各国使臣觐见皇帝赵芫,纷纷送上祝贺,代表各自的国家和大宋的新皇帝政权建立新的外交关系。

朝廷对待高丽、西夏,大理等国的使者一如过去,对待金国使者亦并无不妥当的地方,甚至金国使者得到了赵官家特殊关注,特别拜托其向身在金国的几位太子问好。

“为什么是几位太子?”金使原本僵硬的面部绷不住了,忍不住询问,“我大金的皇帝陛下,托我向您问安,您应该礼尚往来。”

赵芫恍然大悟,拍拍额头,“金国对外的战事,一直由几位太子出面负责,朕一时间只想得到他们啊。朕以为你们的皇帝陛下,其实不怎么管事呢。”

金使紧紧皱眉,语气有些冲,“太子们亦听从我们陛下的指令,您不该有此疏忽,这是对我国皇帝陛下的大不敬!”

此话一出,赵芫缓缓靠在椅背上,神色淡定,都不必在场的大臣出马,她身侧的内侍省大押班朱娘上前一步,充满威仪地甩动浮尘,怒目训斥道:“大胆,金使是在指责我大宋的皇帝吗?”

带着和平使命前来的金使即使内心怒意冲天,却仍不敢表现出愤怒,憋红了脸,僵硬地辩解自己没有冒犯之意。

赵芫大方地表示谅解,懒懒地摆摆手,“行了,是朕大意了,使者记得替朕向吴乞买问好。”

宋国女帝对待金国皇帝和太子的态度,差别实在太明显,甚至是当着诸国使者的面,毫无掩饰,金使气的双目赤红,可想起来时大人们的嘱托,为顾全大局,他只得憋屈地忍耐住愤怒和委屈。

金使退下后,后方一名高眉深目的壮汉走上前来,握拳在胸口见礼,恭敬地说:“尊敬的女皇陛下,我带来了回鹘最精美的玉器和宝石,华丽的织布,以此代表回鹘高昌王向您问安。”

对回鹘使者,赵官家就很温柔了,亲切地询问对方老大吃的怎么样,睡得怎么样,身体健不健康。盖因为,回鹘和大宋的关系不一般,宋承唐之正统,不单单是老赵家自说自话而已,而是得到了周边曾经隶属于大唐的属国的承认。回鹘沿袭与唐的姻亲关系,一直与大宋以甥舅相称,十分忠诚亲近。曾因为辽国的契丹使者试图挑拨回鹘与宋的关系,差点命人将辽使给干掉。

壮汉使者:“可汗一切安好,他时常念着中原的陛下,时常向上天祈祷您一定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朕亦十分挂念高昌王,”回鹘一直尽心尽力守护丝绸之路,赵芫是很看重这层关系的,她招手让身侧的内侍将准备好的宝剑、弓刀和龙园胜雪等物赠送给回鹘使者,“此刀剑削铁如泥,朕希望它们能相助高昌王护守国土,永世太平。”

“谢陛下!”回鹘使者激动地接过去,令人激动的不是礼物贵不贵重,而是如今大宋官家的态度。有今日这句话在,他回鹘就可以重新挺起腰杆来讨伐来犯之敌。

“臣代表龟兹王向陛下问安!”紧接着走上来的依旧是个高眉深目的壮汉,他口中的龟兹,其实也叫龟兹回鹘,和高昌回鹘原本是一家子。不过和中原王朝的关系,比不上高昌回鹘亲近,有点谁都不待见谁都能聊两句的意味在。并未因为曾经作为大唐的安西都护府下辖部落,而对大宋另眼相看,反而分别与契丹和西夏联过姻,以此维持部落的繁荣。另一方面,也向大宋纳贡,与高昌回鹘一般护持着中原通往西域的商路。

赵芫也赐予了宝剑和茶砖,称赞了番龟兹王的功绩,龟兹使者于是也心满意足了,只不过,他在退下去之前,向赵芫提供了一个特别的消息。

他说,在更西面的葱岭西回鹘,正在打仗,一个从灭亡的辽国逃亡过去的契丹王族在那里掀起了战火。

所谓的逃亡的契丹王族,指的是赫赫有名的耶律大石,这位大兄弟是个狠人,但在场的众人没一个有预知能力,对龟兹使者提供的讯息皆没往心里去。赵芫倒是听说过耶律大石这个人,但龟兹使者没有直接提起其名字,所以连她也没想到那个挑起中亚战火的人就是历史上建立了西辽帝国的耶律大石。

[葱岭西回鹘、龟兹回鹘、高昌回鹘三部所占地理位置其实非常大,西边和阿富汗接壤,东边囊括新疆乌鲁木齐和罗布泊。在唐时隶属于大唐的安西都护府。]

吐蕃诸部也遣来两名使者朝贡,认一认中原的新皇帝。(吐蕃在地图左下方,上囊括青海,下囊括喜马拉雅山脉)

历经二圣北狩的灭顶之灾,眼看大宋终于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文武百官欣慰之余,明白这一切都归功于大宋对金作战的胜利。如果赵芫没有登基,没有剿灭金国十五万大军,没有打败完颜宗望、完颜娄室,就没有今日的诸国朝贡。

在大宋陷入危难的时刻,甚至连诸国使者的影子都看不到半个。

在国家与国家之间,唯有绝对的强者,才能获得和平和友谊。

朝会之后,赵芫遣人给正在开封办事的张俊去信,让其和诸国的使者接触一下。大宋的陆上丝绸之路,因为这几年的战事停摆了一段时间,各国私底下也挺着急恢复通商,大家都想赚钱啊。

张俊这个人精早就等着官家召唤他,收到信后,屁颠屁颠,只用半日的时间就赶到京师,一连数日攒了好几个局,邀请各国使臣吃喝玩乐。

旁人倒好说,只金国使者对张俊的示好,态度一直不阴不阳的。这怎么行呢,在官家的谋划当中,金国可是重中之重。

第一日,金使冷脸参加饭局,公事公办地对张俊说他不负责金国的贸易事务,那是金国户部的职责范围。第二日,张俊将饭局的地点改到在画舫里,邀请了名伶前来奏乐,在动人心弦的美女和乐声的包围中,金使稍稍放松了些口风,说可以帮他问一问朝廷的风向。第三日,饭局直接摆在东京城最大的青楼楚馆里,在美女如云、酒池肉林和金银珠宝的强烈刺激下,金使终于露出了笑脸,和张俊各自揽着美人,称兄道弟起来,拍着胸脯保证帮他搞定商贸的事宜。

喝得醉醺醺的张俊哈哈大笑,大着舌头对金使忽悠,“好兄弟,事能不能办其实无所谓的,我主要想交你这个朋友,金人当中,唯有你叫我一见如故,恨不能立刻结拜为异姓兄弟!”

收下了数目庞大的金银财宝,以及红颜知己的金使一把抱住张俊,也大着舌头,“结拜,今日就,就在此结拜为兄弟!”

于是醉醺醺的张俊又多了个异姓兄弟,将人送走后,他摸摸脑袋,问身边下属,“老子现在有多少个异姓兄弟了?”

下属也懵逼,期期艾艾地回道:“好像,好像有十个?十一个?”

“算了算了,数不清不数了。只要事能办成,都是老子的亲兄弟!”

半个月后,张俊向赵芫上疏,开封官行开张了。

第113章 大雅之堂

张俊这段时间一直在开封附近的城市收购货品,高档货、普通货,一律来者不拒。高档的茶叶、丝绸、手工制品可以贩卖给各国的富豪和贵族,对他们来说,金银财宝来的太简单,反而是中原稀有的奢侈商品更为难得。又因为富豪和贵族对中原商品的追捧,本地的平民百姓,就算没有多余的银钱,也会产生购买一两件中原舶来品的冲动。贵族们喝一两金子购买的茶叶,他们可以喝一贯铜钱购买的茶叶,对平民来说,滋味大差不差也很不错。

诸国使臣的到访,就像困了递枕头来,向张俊面前精准投放了一堆商机。而且背后有官家支持,什么政策利好或者外交变动,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可以说官行的成功开张,是顺理成章的事。

第一批商品,总价值上千万贯,如果运输路上不出意外,顺利抵达各国,那么带来的利润将会在数倍乃至十倍以上。张俊自认在计算利润的问题上,绝不会算多,也不会算少,过去十多年来的大规模经营的经验,此时带来了无法想象的优势。就好像一个白手起家的世界五百强商界大佬,忽然被挖到了另一家集团,干的是同样的事,人力、物力、资源、门路样样比原本的集团丰富,对他来说,就如同鱼入海鸟归林一样顺畅。

不过,往日他都是调派军队中的士兵,为自己跑商路,现在官行却没有了军队的人力资源,得重新组建靠谱的商队。

使者们已经归国,和他谈好了等他张俊的商队一入他们的国家,就能得到官方的优待。

现在关键便在于,需要同时建设多个面向不同国家的商队,他到哪去找那么多青壮劳力呢?

纠结了许久,张俊还是跑回东京城,向赵芫求助来了。

“官家,只要将宁州的守军拨一万人给我,不,只要拨八千人,臣敢保证,这趟买卖一定能十倍赚回本金!臣并非有意投机取巧,而是为了官家您的收益最大化,诸国路途遥远,艰难险阻,匪盗众多,若是路上丢了货物,那么前期的所有投入便都打了水漂,得不偿失。”

赵官家在前头走,张俊在后头跟着搓手,一刻不停地试图说服官家。

“臣明白,开此先例实属不易,臣可以出面和我那群兄弟们商议退伍回家,回头以平头百姓的身份加入商队,如此便没有什么阻碍了。”

前头内侍快步走来行礼,说李院士到了。

赵芫停下脚步,转身定定看向张俊,张俊的体型极壮,然而此时却弯着腰,努力做出可怜的祈求姿态,“官家!”

赵芫已有了些想法,可一时难以组织成系统的章程,沉吟着又向前走了几步,终于抓到脑子里的灵光,她说,“吴俞。”

仿佛影子般跟随着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快步上前,“臣在。”

“朕记得各军当中,不乏年老体衰者,以及受伤残疾的士兵,”赵芫说。

“是,不过上四军经过整顿,已经没有这部分人在里头浑水摸鱼。”吴俞应答。

“除了上四军,各地厢军、边军当中,这样的士兵还有许多。”赵芫看向张俊,话说到这里,意思显而易见。

张俊顿时大喜,拱手道谢,“官家英明,老兵和伤兵在战场上失去了价值,但用以护卫商队却绰绰有余。臣这就去联系各路厢军。”

“此事,让吴俞陪你一起办。”赵芫挥了下手,两人于是告退,接班离去。

这头李清照坐在议事厅里,正等着官家过来。

她的身旁跟随着数名学子打扮的年轻人,此时紧张的脸色发白。

“官家召见我们做什么呢?我们的工作只不过在报社打下手而已。”

李清照淡然地训导:“莫要妄自菲薄。”

“是,院士,我等只是有些紧张。”其中一人连忙解释,“毕竟我们只是写过基本闲书的小说家之人,想不到居然能被官家召见。”

“或许,小说亦有大用。”咱们这位官家的思维,不能以常人揣度之。

说到这,赵芫已大步走进来,身边跟随的殿前司诸班直和内侍们散去各自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身姿挺拔英武的女官家几步走到上首书桌后坐下,抬手叫作揖的几人免礼,“今日召你们来,正是有件事要安排给你们办。”

在几人好奇期待的目光当中,赵官家笑着说,“中科院一直负责报纸发行之事,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很喜欢看报听报,你们办的很好。但是,前些日子,朕忽然想到,除了走街串巷的,能够抛头露面讨生活的百姓喜欢看报纸,大宋还有一种人没有报纸可看。”

李清照不解地问:“是什么人?”她记得,官家的政策连不识字的乡下农人都有照顾到,天底下,除了贫苦农人,还有哪些人是没有报纸可看的吗?

赵芫:“养在深闺的女子。”她说,要办报纸给赵多福看,并不是句玩笑话,也非玩乐之举。

“既养在深闺,说明家中有些资产,为何会没有报纸可看呢?”李清照更加不理解了,她从小博览群书,父母从不在此道约束她,所以听到赵芫所言时,只有奇怪之感。

可是,在大宋,像她一样的女子,向来如同凤毛麟角般稀缺。

“朕说养在深闺的女子无报纸可看,并非指的是她们家中无钱购买报纸,”赵芫手指点了点额头的位置,解释道,“是指这里头,我们的报纸不符合她们的喜好。一个向来只读女戒女则,从未接触过国事的女子,即便将军事报摆在面前,恐怕也只有被用作餐盘垫子的份儿。同理,这部分闺阁小姐,既不通农事,又没有抛头露面做生意的经历,也无法阅读专业的农事、经济知识。”

“这样以来,岂不是无报纸可读嘛。”

李清照明白了,“官家想另外办一份,能够让闺阁女子阅读的报纸。”

赵芫微微颔首,那日赵多福的抱怨倒是提醒了她,有条件供养女儿读书的人家,让读的只是女戒女则,积年累月下来,便再也看不进去其他书本,唯有儿女情长、家长里短才能引起她们的注意。赵多福身为帝姬,都是如此,更何况旁的人家。

若按着赵多福的头,逼她重头学习四书五经*,学习大道理,恐怕得到的只有怨念,道理反而半点学不进心里去。

这部分已经被洗脑洗的很彻底的小姐和妇人,你让她出来做事,反而会令其觉得自己被迫害了。

但,若让赵芫放着这么大的一个识字的群体劳动力不管,也是不行的。不提解放性别或解放人类的深奥理念,单单从最需要的、最务实的角度来看,男人女人对社会的贡献是相等的,将一部分优秀的女性规束在后院里的举措,和豪绅地主们为私利隐匿佃农人口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在这件事上的豪绅地主的身份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们。

这样的行为,对国家、对个人有什么好处?除了满足一些私心,实际作用完全逆向。

或许,人性就是如此,没有生存压力的群体,总喜欢搞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彰显与众不同的阶级身份。

她看向李清照身后的几人,笑道:“诸位知道闺阁小姐们最喜欢读什么书吗?”

几个年轻学子有些紧张,还有些羞涩的样子,说:“知晓的,书店里才子佳人的小说销量多年来长盛不衰。”

“虽然写作的是我们这样的书生,但其实看的人,多是女子。”说到这,几人仿佛更加难以启齿了,期期艾艾的,“官家,这些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文章,怎么能公然登报呢?”

刊登的作者,恐怕会被文人士子们的唾沫给淹死吧。

就在他们满心纠结的时候,赵官家忽然表情一变,冷冷地道:“朕召你们入宫来,不是想听你们如何推脱差事的。”

刚刚还温和可亲的官家,猛然变脸,顿时将几人吓得魂不守舍,差点腿软瘫坐下去,其中一人擦拭额头冒出来的冷汗,率先投降,“官家吩咐,不敢不从,学生回去就开写新的小说。”

另外几人见他投的这么快,便也连连点头。

“嗯,日后这版报纸就叫它文学报好了。”

“朕对文学报的标准只有一个,内容虽是小说,核心却必须包含积极奋斗、不畏强权、独立和成长的思想理念的传播。”

几个学生还没来得及为‘文学报’这么大的名字感到惊疑,就听到了官家后面说的这句话。

原本的慌乱和茫然当下渐渐消失,有种‘原来如此’、‘果然如此’的安心感受,他们心中的当今官家,怎么会任性地做荒唐事,一瞬间,空荡荡的脑海里仿佛猛地蹦出了无数强烈的灵光,官家要办的“文学报”,真的只单独为闺阁妇人排解无聊吗?不,官家所为绝对大有深意在!

连李清照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她试探地问:“官家,您希望闺阁小姐和妇人们…独立出来?”

在场的学子们诧异极了,李院士怎的看出这么个奇怪的点?官家话语中的独立,指的是空间上的独立吗?怎么可能,妇人们能往哪里去呢,总不能与贫苦农妇一样出门打工或者务农吧。

赵芫:“今日既然召你们来此,便不拐弯抹角了,”言下之意,要说心里话了,而能听到皇帝的心里话,你们应该明白自己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与托付、即将进步为她赵官家的心腹人才吧。

这个时候,知情识趣的人,就应当懂得‘领导所向,即吾等刀剑所指’了。不论官家接下来说的内容究竟如何惊天动地,他们都要彻彻底底地肝脑涂地地完美执行。

赵芫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几人的表现,而在揭开锅盖之前,她到底是叠了层甲,道:“朕午夜梦回时,总要思考,金人究竟是拿什么战胜的我们。我们学说鼎盛,富有四海,天下诸国无不向往中国,为什么会落得二圣北狩、半壁江山生灵涂炭的地步?”

为什么?

几人焦急地望着赵官家,官家是如何认为的?

吊起几人的胃口,她才道:“朕以为,因为我们强的地方很强大,弱的地方却更薄弱了。就像损坏的水桶,里面能装多少水,关键不在于水桶的最高边缘在哪里,而在于破损的漏洞高度在哪里。”

“现在国朝中存在的薄弱之处,最显著的地方就在于人心越来越拘束,人心的拘束显现出的表象,正是女子越来越被要求规术在一方小小的后院闺房当中。”赵芫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满脸沉重悲痛、恨铁不成钢之色,令倾听的众人不禁同样心情沉重起来,“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就像天地、日月、昼夜、寒暑,当大地却越来越贫瘠,生灵和植物便无法生存。月亮不再升起,历法和时间便无法分辨。夜晚不再黑暗,人们便失去了睡眠和休憩。寒暑没有了温度区别,时令的植物便会消亡。古往今来,国家兴盛的标准,一直与人口的多寡挂钩。”

“诸位知道如今我国朝的百姓人数有多少吗?”赵芫问他们。

李清照拱手道:“国朝如今人口数量约莫有万万之数了。”

“没错,”赵芫点头,“可万万之数里头,有多少是真正的劳动力?按照近些年的学说著作所主张的思想,占据着万万之数一半数量的女子,都应该守在方寸的屋檐下,即便如同李院士你一样有学识的女子,也没有可以施展能力的地方。”

赵官家手掌重重地拍在书案上,“天地无地,日月无月,昼夜无夜,寒暑无暑,此举与杀我半数子民有何区别?”

“所以朕一定要遏制此种歪斜风气!诸位写小说时,务必以此为基础思想纲领出发,让观看的人潜移默化的感受到、明悟到朕的理念!”

“目的是让被隐藏起来的大宋人口,重新站到明面上,该干活的干活,该研发的研发,该读书的读书,该练武的练武,都给朕动起来!”

“诸位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那几名青年学子早已呆滞地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地望着义愤填膺状态的官家。

赵芫冷下脸,又问他们听明白没。

几人立正,连忙应是。

昊天上帝在上,官家的理论实在太惊人了。

他们学了这么多年的儒道之说,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合乎逻辑,但却绝对离经叛道的学说。竟是将男子和女子的作用画了等号。

不过……官家都当上了官家,这番话于是就显得很有公信力了。

这些年来的大拿们发表的学说,多数严格划分了男女之间的差别,本意在表达男女从思想到躯体上存在本质不同,那么男子做的事,女子一定做不到,女子做的事,男子一定做不到。可是官家她……她不仅做到了男子能做的事,而且做的比旁人更好。这岂不是说明,现在国朝流行的学说存在着巨大的缺陷和错误。

嘶!!!

官家要做的事,不单单是写小说激励闺阁妇女,而是要挑战国朝的正统学说吗?

难道新一轮的新旧学说之争,要再次掀起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几人脑海里的念头便呼啦啦飞驰而过,可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处在边缘地带的小说家,官家提出的理念中伤的又不是小说家。

“官家圣明!”当即有人率先拜服,称赞道,“阴阳调和之道才是古今学说之基本,如今却仿佛二者隐匿其一,国家又怎么能不衰弱呢。学生今日回去,便着手创作新的小说!必定要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明白阴阳失调的可怕后果!”

几个写小说的士子怀着激昂的心情回去码字去了,李清照却留了下来,与进行了一场彻夜长谈。而后,怀着沉重又松快的心情回到中科院,着笔开始写策论。

班昭著书《女戒》,长孙皇后著书《女则》,为后世女子在社会中的角色和定位奠定了基调。那么随着时间推移,和社会发展,这个定位一定不能够变化吗?变化了,会怎么样?国家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想到官家义愤填膺地说出“此举与杀我半数子民有何区别?”的愤愤之言,李清照不由轻轻地笑起来。

新的理念无论如何发展,难道会比‘二圣北狩,山河破碎’的结果更差劲吗?

一个月后,新一期的报纸发售,购买报纸的人皆新奇地发现,报纸的品类又增加了,新的报纸名叫‘文学报’,刊登的居然是一些才子佳人的小说故事。

已经买到手的人家,后悔却是来不及了,只能将就着看一看,这一看又发现个问题,报纸上刊登的小说居然只写了开篇,刚刚阅读到关键情节时就戛然而止?

这跟说话只说一半,吃饺子没馅料有甚么区别!买了文学报的人们深感自己受到了欺骗……

第114章 声讨狂言

内城的相府府邸。

赵多福倚在榻上,美滋滋地阅读着新一期的文学报,这是文学报出的第三期。比起军事和农业、经济等报纸,需要大量的事实和数据做基础,文学报的内容则完全来自于虚构的故事,文章创作过程更快更量大,所以别的报一个月只出一期,文学报却分了上下两期。

她很喜欢其中的一期故事,讲的是一位叫做珍娘的千金小姐抛绣球招赘,阴差阳错抛给了个穷秀才的爱情故事。第三期,正说到珍娘和穷秀才互相袒露心声,更进一步了解了对方的为人。几乎可以预见,这一定是一对欢喜冤家,马上会谈一场酸甜苦辣混杂的恋爱,最终以甜蜜蜜的完美结局结束。赵多福表示,她就爱看这款的。

甜甜的爱情,谁能抵挡?

很快看完了整期的报纸,赵多福意犹未尽,“太短了,如果能一次性刊登整篇故事就好了。”

她身旁的贴身侍女打趣她:“整个文学报都是官家专门为您开办的,您不如进宫去求官家,改一改小说家故事只登一半的习惯。”

赵多福摇着团扇,摇摇头,失望地说:“上个月我就进宫去提了此事,官家说为了多刊登好故事,只能这样均分版面,如果把版面只给一个小说家使用,那他就不会有上进心,故事也就好看不起来了。”

“这倒也是,须有竞争,才会用心琢磨每个字。”侍女恍然大悟,“官家想得可真周到啊。”

可这样,阅读报纸的人,便总会觉得看不够,每个月等待报纸出版,等的焦急万分,赵多福现在每天都数着日子,想着珍娘的作者写到哪个部分了,够不够刊登的字数。

“官家新办了个文学报,我瞧着就是胡来啊。”

宰执李纲的府邸上,今日来了不少客人,围坐在客厅里谈话。

“那些都是小事,刊登一些三教九流的小说罢了。我看最该重视的,是李清照呈给官家的策论。”工部尚书颜岐说道。

徽猷阁待制孟忠厚说:“她的那些阴阳之说,净是些歪理,我看易安居士的名声也不过是虚名,过去大家都太高看了她,给了不合理的赞誉,使其骄傲自满,才会有今天的妄言。”

“李相公,你评评她提出的理论,是不是歪门邪道,明明阴阳之说,正是指男女各司其职,男主外,女主内。她倒好,说什么女子藏于内院,如同乌云蔽月,大地沦陷,会使得阴阳失调,男子独木难以支撑国家的繁荣昌盛,渐渐弊端显现,就会衰败?!”

“大家伙听听,这是什么话!什么个意思!她难道以为近几年国朝对金的战事失利,是因为女子养在深闺而没有抛头露面的缘故吗!她想让女子出去干嘛?以色相击退金人不成?!”

直秘阁王圭:“我看,李院士想的,恐怖不单单是什么阴阳调和,而是投机取消,意欲借此机会掌握更大的权利。毕竟当今官家本为帝姬,李院士此举显然在投官家所好。巧舌如簧,谋取地位和权利。”

“对!我们不能允许这样的人,带着歪斜学说,弄脏了大宋的官场啊。李相公,您是宰执,是官家最信赖的人,您得管!”

在座的人,包括三省六部各个级别岗位的文官,都是在本部门能够独当一面的领导。李清照的策论,真的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李纲在上首听着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指责李清照,眉头简直快打起结来,“李院士的话没什么问题,我管什么?”

“您得压下去啊!”门下侍郎吕好问高声说道,“您和张相公一起面见官家,劝一劝她,不能借着年少轻狂胡来。当年前朝武氏之祸,差点毁灭了一个王朝…”

李纲打断了他,“李唐没灭在武氏手里,反而灭在了姓李的皇族手中!”

“那也是因为武氏窃国,埋下了祸端吧。”吕好问没好气地嘀咕。“总归有些联系的。”

“难道,就这么听之任之不成?”

一双双眼睛盯着他李纲,都等着他表明最终的确定的态度。

“官家已经提拔过李院士和梁指挥使,官家的心意诸位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李纲干脆揣起袖子,将事情敞开说清楚,“《尚书》中说,‘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官家这是尚古啊,有据可依。我认为没有毛病。有才能的人,就该任用,而不是浪费掉。”

经制使傅亮挪了挪坐在椅子里的屁股,期期艾艾,“可古人说的贤才是指男子…”

“哦,《尚书》里头提过贤才要专门从男子当中寻找吗?”李纲回了他一句。

“这……”傅亮卡壳住,怎么连李相公也被李清照的歪们邪说带歪了。

李纲岂并非赞同了李清照的理念,只是他看的清楚,这件事不单单是李清照一个人的想法。女帝上位,迟早会提拔若干有才能的女子为官,又不是没有过先例。

当今官家独断朝纲,兵权在手。没必要因为这样的事,和官家站到对立面。起码从李唐武氏的先例来看,任用女子为官,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危害不了国朝的安全。

而且,当今官家她姓赵啊,和武氏篡权存在根本上的区别。

反正等待下一任赵官家上任,自然而然会慢慢的扳正回来。

国朝去年才经历过二圣北狩,李纲看的很开,最坏的事情莫过于二圣北狩了。说句刻薄的话,李唐的女子再开放,也没导致国家‘二圣北狩’啊。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这么说来,两位宰执不打算管李院士的狂言了?”有人不死心,还是问到底。

“国朝如今最重要的是要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诸位与其纠结李院士的狂言,不如多花心思在解决财政问题上面。官家显然要大力发展骑兵部队,上个月给在燕云的岳飞和韩世忠部拨了上百万贯的军费,用以改善边军的饮食、修缮甲胄武器等。百万铜钱,投入到燕云,连个水花都溅不出来,听说岳飞还在向官家要经费,百万钱远远不够。”李纲沉声说道,“缺口再不补上,谁都不知道官家还会想什么法子。”

此话一出,如同石破天惊,李纲虽然说的隐晦,可众人都心知肚明,官家几次填补财政的缺口,可全是用人血来填上的,江宁府的贪官被尽数斩立决,家产充公,解决了登基时面临的紧急困境。等到官家御驾亲征,又杀光了西北边军的刘光世部和西北铸钱监的五品以上官员,家产充公,补上了因为打仗烧出来的财政窟窿。

现在李相公说,官家又又又缺钱了,而且是大大的缺钱,让众人如何不心慌意乱?当官的,能坐在宰执家里议事的,谁敢说自己身上一点污点都不存在。

与此相比,李清照的狂言果然算不得大事的。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门下侍郎吕好问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轻声问道:“官家在各地设立了官行,还将能人张俊调过来全权负责经商一事,应该不会再…再砍头抄家了吧?”

也有人愤愤然:“岳飞、韩世忠、吴玠、吴璘那些个丘八,只知道打仗打仗打仗,根本不在乎国家安定与否!在座的谁看到军费花在军工上了?谁都没看到钱究竟去了哪里。依我看,他们就是一群佞臣!一**贼!”

有人转向户部尚书,问道:“如今财政究竟到了什么地步?难道真的无法维持了吗?”

户部尚书没想到话题居然会转到这个方向,猝不及防,又不得不谨慎回应,在场众人情绪明显不太妙,他只得画一画饼了:“金人南侵后,国库差不多消耗一空,确实很艰难。但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现今国家和平,百姓安定,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生息,多多开源,很快就能恢复到从前。”

李纲提起财政问题,也不是来打击人心的,而是给所有人提个醒,国家现在的主要问题还在于安全问题上,走错路坏了官家的大事,到时候被拉去填坑也不是不可能。

李相公家中的这场小会议的内容,很快就呈到了赵芫的案头上。

一群朝廷大员义愤填膺地跑到宰执家里会面,皇城司的人可不是吃干饭的,万一是想商议造反呢?对吧。

赵构比他们还义愤填膺,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官家,您信任李相公和张相公,可是他们俩现在大权在握,已经敢在家中设立‘小朝会’了,日后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臣请详细调查今日参与会面的大臣!”

仔细翻看完众人的对话,将密折扔回桌案上,她斜斜看着赵构,“查完全给办了?”

全办了,朝廷可就成了空壳。赵构也就是习惯性地请示一下而已,此时挠挠鼻尖,讪笑道,“也可以查而不办嘛,以后想办再说。臣是看不惯他们对官家您抱有怨言。”

赵老九经营皇城司经营出职业病来了,看谁都想办掉。赵芫干脆换了方向问,“你忙着查办何矯他们,有结果了吗。”要是因为官员们对政策有异议有不满就把人办掉,而一味顺从的官员却可以保全身家,那和昏君有什么分别,国家迟早完蛋。

“已经初具眉目,很多在各部不起眼的官员向太上皇投诚,和何矯等人亢壑一气,他们有意图颠覆朝廷的嫌疑。”赵构眨眨眼,他还是有脑子的,知道把自己摘出去,“如今记录在册的京官人数,已经达到七十六人。”

赵芫思索片刻,道:“其中五品以上的有几人?”

赵构:“有二十三人。”

“三品以上有几人?”

赵构小心翼翼地说:“有两人。”

三品,那就是赵官家赵芫身边的大员了。

他以为赵芫会出离愤怒,毕竟赵芫才是当今的官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自己的左膀右臂居然要反自己,如果是他赵构今日坐在这个位子上,那不用说,全都拉进皇城司里大型伺候,都砍了!

但现实里,赵官家只是很浅地冷笑了声,非常淡定地说:“朕有些迫不及待等着瞧他们打算用什么反朕了。”

面对赵官家的笑脸,赵构默默地缩了下脖子,然后庆幸地想,幸好自己站十娘这边,突然很有安全感呢

第115章 文人战争

【一国之本在于人,一家之本在于人。

何为人哉?】

新一期的报纸头版头条上,巨大的标题占据了所有读者的视线。

“这文章题目为何如此之大?是否印刷错误?”拿到报纸的书生询问书店老板。

老板摸着胡子,满脸古怪:“何止题目过大,你瞧它的下面。”

书生刚刚只注意到巨大无比的标题,闻言,再细心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道:“题目下怎是空的?”

不止他一人,买到新一期报纸的其他百姓亦惊诧地大呼小叫。

只见那天引人瞩目的又粗又黑的标题下放,空出了一块版面,旁的位置却依旧印刷的满满当当。

“果然印刷有误!”人群里有人大呼。

“老板,这文章只有题目,没有内容怎么行?快快向印刷厂讨要这部分内容。”

“正是正是,如果不然我可要退货了。”

刚刚还看热闹的老板顿时正襟危坐,连忙安抚乱糟糟的人群,“诸位稍安勿躁,今早送报来的中科院学生是看过报纸的,没有什么异议。”

中科院负责报纸的编辑印刷,既然中科院的学生都没有异议,说明报纸内容没有错漏。

那么,一道醒目题目横在上头是个什么意思?

方才第一个出言的书生眼神一变,他想到了。

是考题!

朝廷的官员通过报纸头条,向天下学子士人出了一道立意极其宏大的政论题!。

“这李清照又想做什么?”

坐在家中还未上朝的官员们也看到了这道【何为人哉】的题目,有的不屑一顾,有的则陷入沉思。

在官本位的士大夫眼里,这道题立意就有问题,就是的完完全全的病句。

马车在路上哒哒哒慢悠悠地朝皇城行驶着,车内,御史中丞与礼部尚书分坐两侧,礼部尚书摸摸花白的胡须,沉吟,“一国之本在于人,看来咱们不去找她的麻烦,她却是破釜沉舟定要与我等作对到底。”

往日这位老尚书平和温吞的沧桑眼眸此时倏然射出了精光,“一国之本确在于人,然‘人’非‘人’也。所指的国之本是一国君主,是文武百官,是天下的读书人。

自古以来,但凡强盛的国家,礼乐完备,礼乐崩坏则国家衰亡。位置的尊卑与主次,是礼乐的核心。”

而他一眼就看出李清照此题的问题所在,未曾基于尊卑主次出题,反而有探寻一个国家当中,究竟谁主谁次的意味在。

“呵,她这是自掘坟墓啊。”王时雍笑了,“官家不会任由李清照动摇国本。”

在他看来,当今官家赵芫实非女子也,权欲甚至超过男子。别看官家整日将北地百姓放在嘴边,历朝历代将百姓时刻挂在嘴上的集权君王难道少了吗?

不过都是为了稳定巩固王朝之统治罢了。

“不如让事情闹大,为了江山社稷,我相信官家必定会出手对付这位由她自己一首提拔起来的院士。”二人相视而笑。。

今日朝会上,礼部提出劝学一事,专门送了一套《资治通鉴》到赵芫的书房。《资治通鉴》无疑一部出类拔萃的好书,成书于神宗年间,一经问世,文人学子无不追捧。成为了读书人必读之书。

赵芫读过,而今,礼部重新将它摆到了朝堂上,真的只为了劝学?

翻开来,内容首页,便是‘臣司马光曰:臣知天子的指责中最重要的是维护礼教,礼教中最重要的是区分地位,区分地位中最重要的事匡正名分。什么是礼教?就是法纪。什么是区分地位?就是君臣有别。什么是名分?就是公、候、卿、大夫等官爵。’

‘四海之广,亿民治众,都受制于天子一人。尽管是才能超群、智慧绝伦的人,也不能不在天子足下为他奔走服务,这难道不是以礼作为礼记超纲的作用吗。’

‘所以,天子统率三公,三公督率诸侯国君,诸侯国君节制卿、大夫等官员,卿、大夫官员有通知士人与百姓。权贵支配贱民,贱民服从权贵……’

不得不说这本书能被历代帝王大力推荐,实应感谢司马光的口才,瞧他在撰写史书的第一段就先将天授皇权捧了起来,皇权若想维护自己的统制,就得认同礼教的规矩。

朱娘在一旁打扇,见官家陷入沉思,不由好奇礼部送来的书是出了什么纰漏不成?

一个晃眼和赵芫对视了眼,她连忙转过目光,假作没窥伺官家。

赵芫笑了声,“朱娘你来看司马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被官家点破了,朱娘只好红着脸颊,羞赫上前来倚在椅子旁边认真看去。作为当今官家身边第一大押班,朱娘自然是读过书的,而且很聪慧。

“官家,司马相公是说只要人人都守规矩,国家就能长久兴盛呢。”朱娘眨眨眼,讨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