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觉得到探子回报,哪里坐得住,赶紧也连夜调兵。
双方在边境剑拔弩张,大眼瞪小眼,就差擦枪走火。
“韩相公!韩相公人呢?”张觉跑到府衙上去寻人,发现已经人去屋空,不由大惊失色,抓着院子里的护卫着急询问。
“韩相公他出去体察民情了啊。”护卫满脸奇怪,这事不早就传出去了吗。
张觉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哪知道韩离素居然来真的,难道不是说说而已,骗金人罢了。现在金军都陈兵在外面了啊!真的一点都不怕他们打过来?
会谈变会战,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但现在韩离素人不在府衙,他也没法,只能更加壮大声势,调兵与金军对峙,心里已经做好再打一仗的准备。
此时此刻,韩离素正在州县里微服私访,有意吊着金人谈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在郭孝友治下的燕云如今怎么样。燕云十六州在辽国治下超过了一百年,两代人的时间。韩离素怀疑现在的燕云汉人,还认不认中原为祖宗是个大大的疑问。
只不过这样的疑问,在州县里转了几圈后,便无奈按下了,原来官家当年宣抚燕云时就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将大部分离散的土地房屋地契都分给了原本贫穷的百姓。在此政令之下,燕云的百姓对赵官家的拥护,恐怕比中原腹地的百姓还要强烈。
因为他们现在所获得的一切都是赵官家给予的,一旦赵官家失利,燕云的百姓们就会担心会不会失去现有的财产土地,进而极尽所能拥趸大宋官家的地位。在这样的风气下,根本不会发生民心离散的事,燕云十六州会成为大宋对金国的最坚固的一道屏障。
看到了想看的东西,韩离素仿佛终于想起正事来,启程打道回府。此时距离他离开檀州已过去数日的时间。但他依旧吩咐车队不必着急,慢慢行走即可。
时立爱正是在此期间前来拜访这位负责宋金会谈的中枢大员。
听闻有豪绅前来拜访,韩离素叫停车队,优哉游哉的将人请到茶肆里,接见了这位名叫时立爱的文士。
“你是涿州时氏的人?”身着暗紫色公服的年轻相公坐在位子上,神情淡然地喝着茶水,语气不急不缓,没有惊讶也没有疑惑。
时立爱来时本胸有成竹,却在见到韩离素后,心境猛然沉了下,但他依旧稳住心神,沉稳道:“正是时氏,草民做过前辽官员,此番前来也是为了燕地的百姓。”
“当今官家年少,恐多有意气用事,所以您这样的心腹大臣对金国的态度也很强硬。但草民斗胆想为燕地的百姓安危请一次命,请韩相公顾及燕地百姓得之不易的和平,万万不要激怒金人,再启战火。”
“听闻时氏在乡里名声极盛,百姓们都称赞你们仁善,今日见到你,确实很好。”韩离素放下茶盏,拿出手绢擦干净手指,摸了下上面绣的墨竹,思绪飞出去一瞬想起在京中的赵多福,然后在时立爱张口准备自谦时,说道:“前燕京副留守时立爱,本官对你印象颇深,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时立爱皱眉,这位韩相公不接他的话,反而谈到了自己曾经的身份,有什么用意吗?他垂下眼睛,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草民当时为了燕山府的百姓性命,做出了投降之举,世人都鄙夷我,大人您想必也是如此了。”
“你今天来,又是为了燕地百姓的性命。”韩离素看着他,淡淡地说,“如此不顾个人名节,深明大义之人,又是燕地百年望族世家出身,今天本官见了你这一面,回去本应向官家推举你入朝做官。”
心中的隐秘被点破,垂着眼皮的时立爱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这名年轻的大员。
面前的年轻大员神情无比平淡,完全没有发掘到可用之才的欣赏喜悦,他的目光更像在看个无关紧要的人发表无关紧要的言论,平淡地说道:“可惜,你时立爱得不到这个殊荣。当今官家最恨降金之人,本官不会为你去触官家的霉头。”
此言一出,时立爱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涿州的官员对时氏的态度冷漠。他作为燕京前副留守闲赋两年,都没得到启用,这种不正常的情况,他早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此时的时立爱还不知道,当年的武德帝姬下的命令是时氏之人永不录用。所以他恍然了一瞬后,就努力恢复了平常心,拱手道:“不论是否入朝为官,作为燕地之人,我也有为同乡请命的职责。韩相公,金人残暴不讲礼德,汉人的谋略他们领悟不到,反而会被激怒,冲动之下很可能来攻打燕地,您应该早日前往谈判,定下和议之书。”
“那又怎么样呢?”
时立爱愣住,什么怎么样。
“金人被激怒,冲动之下来攻打我们,那又怎么样呢”韩离素浅笑,眼神却冷冰冰的,时立爱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前来燕地谈判的官员居然是此种态度!?居然丝毫不在意金人会不会再次出兵攻打大宋!
难道大宋的官员,一点都不害怕残暴悍勇的女真人吗?
“金西路军十五万人灭于西北,东路军七万人溃败而逃,这样的金军愤怒了冲动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再来送死一批罢了。对于时立爱不敢置信的眼神,韩离素只觉得索然无味极了。
这种人胆小如鼠,目光短视,只能治事,不能治国。
战事紧张时,这种人在哪地当领导,哪地就丝滑投降敌人。断脊之犬的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朝廷大员的车队远去许久,时立爱依旧站在原地发愣,冥冥之中,时立爱有种残酷的预感,时氏,恐将因自己曾经做出的判断而消亡。
他当初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大宋腐朽不堪,即使得到了燕京也会很快失去。燕地的主人迟早都是女真人。
唯有一点,他错判了。
大宋的武德帝姬。
可这也不怪他啊。
在当时的国际环境和大宋的国情里,任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预料到一个没长大的帝姬,会将局势变成如今这般。
第107章 大宋军事报
在时立爱乃至张觉眼中,韩离素的行为可以称之为狂妄了,张觉甚至思忖这位韩相公根本不了解金人的凶残程度,所以才在大事上过于轻佻。
这些日子,他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警惕金军忽然进攻边境。然而,直到韩离素回到檀州城来,金军的陈兵边境依旧是陈兵边境,没有演化成大举进攻。
当韩相公吩咐他放出自己已经回归的消息后,金人那边居然耐心的再次派人来催促会谈之事。
张觉才恍然,必须达成和谈的不是大宋,而是金国。
这回,韩相公终于不再嫌弃天气不够晴朗,敲定了会面时间。
完颜兀术从一开始的暴跳如雷,已经转变成了阴霾深沉的状态,甚至在当见到这个戏耍了自己几次的宋国官员,也能心平气和地露出笑脸,“韩大人,耽搁了这么久,想必贵国的陛下都快等不及了,咱们赶快商讨出个章程来吧。”
“我大金一向以和为贵,讲究信誉德行,当初是宋国先撕毁盟约接纳辽将张觉,才引发两国战争。战争打到今日,我们两国都没有得到利益,百姓流离失所。我国陛下心系天下百姓,特派本太子来协商停战之事,不知贵国的意向如何。”
完颜兀术完全在睁眼说瞎话,而且脸不红气不乱,演技出神入化,仿佛他金国当真才是那个迫不得已的,忧国忧民的,占据大义的一方。
听到自己的名讳被钉在‘战争诱发者’的位置上,大宋这边的张觉脸色瞬间漆黑,“四太子不要颠倒黑白!分明是你们在燕地屠戮百姓在先!”
“三家奴姓的东西,不配与本太子说话。”完颜兀术做出蔑视的表情,刺激得张觉差点脑充血,刚想挽袖子骂回去,被旁边文质彬彬的韩相公按住肩膀,韩离素缓缓地说道:“女真人起于微末之时,我大宋便向你们伸出了援手。那时候,你们还是契丹人的奴才,占领的土地只有东北苦寒的一片地方,可大宋不嫌弃你们,反而与你们结为兄弟之盟。双方谈好大宋不会与辽国联手,而站在女真人这边应对辽国。”
“我大宋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收复失地,燕云十六州。”
“而如今又是什么情形?金军不止还霸占着燕云十六州里的奉圣州、云内州,甚至前不久还有东西两支大军在我国境内肆虐。这就是四太子口中的以和为贵、信誉德行?”
概括一下韩离素这段话的意思就很简单:我大宋对你这么好,你还反咬一口,我们才是完美受害者!你女真人颠倒黑白真不要脸!
完颜兀术冷笑,“所谓联盟,可有国书作证?”哼,当初赵佶以‘国主’来羞辱金国皇帝,不屑于与金国签订正式联盟国书,现在来翻旧账,他可不认。
“本太子只记得在攻打燕云时,我国与贵国皇帝商议出的结果是,燕云十六州谁打下来就是谁的!”
“后来我大金将其中两府十二州交给你们管理,你们非凡不感恩戴德,反而收留叛将张觉,拒不交出他。我大金被迫出兵攻宋,这个责任在你们宋人身上。”
事实上,双方都知道,燕云是赵佶用钱赎买回来的。但双方都不提这茬。张觉的视线不自觉地转到身旁的韩相公身上,祈祷韩相公再给他驳回去,千万别哑火了啊。
谁知韩相公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原本文质彬彬的美青年,怒发冲冠站起来狠拍桌案,“你们的被迫出兵,就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从金国境内一路抢掠至我大宋东京城,将两位官家和宗室们挟持至金国做牵羊礼!”
“既然如此,咱们不必坐在这里谈判!我大宋现在也要被迫出兵,救回被你们掳走的皇室和官员百姓们!”
说完,他不等完颜兀术等人回应,立刻拂袖而走,根本没给金国众人说话的机会,仿佛他来此的目的就是宣告这一句来的。
“韩相公!咱们这就走了?”张觉连忙跟上,他有些犹疑,“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马上写奏疏,将韩世忠和岳飞调过来。”韩离素说。
张觉顿时老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不要多想,现在才将他们调来是本官一早计划好的。”韩离素看了他的脸色一眼,思忖张觉在燕地的用途还很大,于是耐心解释道,“金人常胜,即便此次战争失利,战场却仍旧位于我大宋境内。谈判之时必定以强者姿态为主,我初时消耗了他们的势气,但也激起了他们的怒气。这时候谈判,是不可能顺利达成官家的目标的。”
“金人如今最怕的是什么?”
“是…韩世忠和岳飞?”张觉吸了口气,问道。
韩离素叹息,“非也。金人现在最怕的是继续打败仗。”
这和害怕韩世忠、岳飞有什么区别?张觉疑惑不解,在他看来,韩离素现在调动韩世忠和岳飞过来,就是因为他们俩对金作战常胜,威慑力比他张觉强得多。
韩离素笑而不语。金国的问题已经不是害怕某一两个敌军将领,而是他们害怕任何一场败仗,就算没有韩世忠岳飞在,他们也不可能对张觉镇守的檀州边境出手。
因为一旦出兵,带来的后果,就是在点燃大宋新一轮的怒火。到时候,别说韩世忠和岳飞,没有了西北牵制的众多西北军都能调动起来。金国在檀州必败无疑。
到时候,无敌的女真常胜军,恐怕就要变成怨军2.0版本了。
现在将韩世忠和岳飞调来,正好将金人早就被压下的心理底线,继续向下压迫。
别看完颜兀术现在开口调子起得这么高,实际上的底线还不知在哪呢。就让他慢慢地探索出对方的底线位置在什么地方吧。韩离素笑而不语。
这头韩世忠和岳飞刚被嘉奖完,将各自的家人都迁到了东京城的将军府里。韩世忠孤家寡人一个,只有亲亲娘子梁红玉在,岳飞确是母亲兄弟尚在,弟弟岳翻在燕云也得到了不少战功。但是岳飞回到东京城后,还是令他离军进入中央科学院读书去了。
官家重视科学院,从科学院的布置也能看出来,日后大宋各方面的人才肯定也得从这里选拔出来。岳飞觉得,他一个能打仗就去打仗,弟弟在打仗上的才能不如自己,去学习如何为官家治理天下更好。便是学成后,只当一方小吏,也算是为国尽忠,不负家训不负官家。
安排好家中的事务,两人立刻马不停蹄赶回燕云去,只不过两人心中明白,他们此去是打不上仗的。
官家私底下召见他们,已经说的明白,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大宋要开始休养生息,岳家军、韩家军、吴家军、种家军、杨家军等建制部队,都要重新训练和配备新的装备。
至于重新训练和配装做什么?当然是为了打回去!一雪前耻!
赵官家暑假回来这些日子一点没闲着,拉着诸位爱将和中枢大员们,编写了一部《大宋国难》,原原本本地将几年来大宋在军事上、政策上做出的所有错误决定一一记录成册,并且附录诸位文臣武将的评论意见。
每项政策目的是什么,执行者是谁,如何执行,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什么。其中哪里出了差错,该如何改正。全部详细地书于纸上。
同时,‘大宋军事报’、‘大宋农报’、‘大宋商报’等报社纷纷在东京科学院成立,之前被筛选进入科学院的学子们此时就派上了用途。
各科的报纸都由科学院的院士和学生们负责编排和出版,首先对外打出名气的就是‘大宋军事报’,因为赵官家亲自牵头编纂的人生第一部著作《大宋国难》就藉于军事报开始连载!
第一期报纸,首页印上大大的大宋国难的书名,然后署名:赵芫!
一开始,这份八月军事报月刊报印刷出来后,先在东京城中发售,负责卖报的科学院学生背着报纸给各家有识之士送卖,结果购买的人寥寥无几。豪绅和官员们的门房一见是穷学生来卖什么报纸,听着就是垃圾书,根本不予理睬的。
后来研究经济的学生出了个点子,先在城中各个繁华的地点,派说书先生进行宣传,重点要夸大‘国难’和‘官家人生第一本著作’两个卖点。
一开始出去兜售报纸的学生不明所以:“我觉得官家这本书的名字起的不好,国难二字不吉利,说出去,恐怕没人敢买报纸。”
经济学的学生瑶瑶手指,歪嘴邪笑,“不不不,国难二字要大大的喊出来!”
后来果然应了经济学学生的话,初时说书先生们大声朗诵宣和年政治腐败政策错误时,底下人还茫然无措,不知该不该听,等说书先生活灵活现将政策错误导致宋军十万被辽军几千打得屁滚尿流时,底下听的人已经不知不觉怒发冲冠起来。
处在这个时局当中,没有具体的史料记录呈现,普通人很难分辨时局当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的,他们只看得到结果,而不知源头和过程。
现在朝廷居然创立月刊报纸,详尽地报道国家如今正在发生的大事,还有顶级文臣武将对各大事件进行剖析解读,这种新奇的开放的方式所引领起来的追捧风潮是难以想象的。
东京城的百姓和文人士子们的声浪如同沸腾一般,街头巷尾都在互相打听军事报是到底什么东西,又该去哪里购买。
原本堆积的报纸顿时被抢购一空,有财力的人家,还预定了未来半年的所有报纸,每个月出版后会有学生专门送到各家门前。
当大家购买了大宋军事报后,就发现,报纸的末尾写着‘大宋农事报’、“大宋商报”等联名,说明还有其他报纸!顿时有好奇之人,又复购了农事报、商报。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上面竟然图文并茂刊登了科学研的研究进度,以及大宋各地的粮食物价,以及各地出现的灾害、如何防御治理灾害的政策发布。商业上,各地的官方赋税政策,以及执行情况,出现的贪官污吏治理情况等等。
“这,这岂不是人在家中坐,尽知天下事?”几份报纸都购买了的学子看完只觉得耳目一新,仿佛自己的精神触角通过报纸上的文字触及了大宋全国各地一般,忍不住惊叹不已。
而购买了报纸的商人们,则一会儿惊喜,一会儿哀叹,朝廷搞出的这个报纸记载了各地的物价,给他们这些商人经商提供了极大的帮助,比如了解了隔壁州城的某样商品的物价,他可以指定商战计划。这是好处。但反过来说,朝廷将物价无差别发表给全民观看,也就导致他们这些商人不能随意调控商品价格了,糊弄不了老百姓了啊,又是个大大的坏处。
几大报纸当中只有农事报销量差,因为种地的农民很少拿的出钱每月购买报纸,而且没读过书的农民也看不懂这东西。不过赵芫对此早有计策,各地的贫困学子,可以用为本村人宣将农事报,来换取免费的军事报。同时各州县的天气官、农事官必须负责宣将农事报,每次宣讲都要将听讲人的户籍身份、时间、地点一一记录清楚,并每月有朝廷派出的皇城司使者抽查。
农事报的推行难度在预料之中,而军事报和商报则在意料中的火爆,一时间竟是东京纸贵起来,直接带动了印刷产业的大爆发。
一时间有不少商人想趁着这股东风也办几个报纸出来,尤其是军事方面,请了不少代笔照着大宋军事报模仿,胡乱编写时局战事,其中不乏夸大现实、扭曲政策和官员将领人格的故事。尤其编造了不少将领一路打仗一路收美少女生孩子的故事,还有什么金国将领拜倒在我大宋官家美貌下的故事,极尽编造扭曲以吸引人来购买。
也有很多居心不良者,暗中假托在民间小报发表胡编乱造的故事,实际传达反女皇帝、反对金战事、反新政的等等不敢明着说出口的主张。
赵芫一直关注着报纸的发展,这些民间报纸出版后,都有人负责购买送到她的案前来。每个新型产业的诞生,初始时必然乱象四起,这是正常的现象,赵芫很快根据这些问题,结合了后世的经验,制定下报刊新闻行业的规定。
其实大宋律法里本身就具备相关的规则,哪些书能出,哪些书不能出,内容十分严格。但报纸这东西,像书又不是书,更类似与书和‘账册’的结合体。所谓‘账册’是对现实记录的一笔账。
为了这事,几位相公假期里被赵官家逮着连开好几天的会议,终于定下报纸新规。新闻报纸必须由官方出版,民众可以对官方各大报纸进行投稿。民间报社只能进行翻版转印、以及对官方新闻发表的具体时事进行研究讨论。
在后世看来,这肯定是很严苛的规定,但在此时,它却新潮得不行。
坐在家里的文人们,笔都挥出了残影,各种投稿,疯狂投稿。把自己对时局、政事的见解一溜烟地写个百八十篇策论,投稿到中央科学院去,一旦登报,那简直不得了!往小了说,能在士人当中扬名,往大了说,一不小心就有伯乐推举自己入朝做官好不好!
而且由于军事报上的头条一直是赵官家的《大宋国难》,后面投稿的人基本都没离开如何强兵救国这个基调。一时间,文人士子转而钻研兵法的不知凡几。
报纸这事是赵官家和几位宰执们在暑假期间搞出来的,都没带其他人玩,导致中枢的官员们对此颇有怨言。
暑假结束后,上朝的第一件事,言官们就跳出来指责官家行事鲁莽,国家大事怎么能传出去,还允许民众议论!
第108章 朝会议录
“百姓多愚昧,官家实不应该将国家大事全都披露出去,若被有心人利用起来,传播扭曲的谣言,煽动造反心理,朝廷该如何应对?若为此事派兵镇压,实属白白耗费国力。”
“是啊官家,现在国家正处于艰难的时候,一切都应当以力求稳妥为上。将军事报这样的东西放到民间,太容易引起动乱了。”
出来谏言的多是御史,等他们发表完反对意见后,大殿内的诸人便趁机暗暗观望上首的官家的神色,就见赵芫极为淡然地撑着脸颊,耐心听完,温和地说:“诸位*所言,朕亦思索过。但仔细想想,百姓之所以被蒙蔽、被煽动,一定是朝廷的官员工作没做到位啊。读书少,不代表蠢,各地的官吏若将政策都讲清楚讲明白给当地的子民们听,子民们遇到困惑时,耐心为其解惑,自然可以杜绝有心之人的煽动挑拨。”
这?这也太过了!赵官家的话音一落,底下人心顿时浮动,有殿中御史站出来,语气硬邦邦地说道:“百姓万万之多,困惑万万之多。朝廷官员怎可日日关切每个人的状况?若如此,恐怕人人都不必处理国事,必须整日为愚昧的百姓开蒙去了!”
赵芫脸上的温和收敛,认真问道:“百姓如果日日吃饱穿暖,有田种,有书读,还会有万万个困惑吗?”
“读书人自然困惑的少,不容易被蒙蔽。臣所言指的是没有书读的大部分农人。”御史觉得官家说的和他所言根本不是同一个群体,为此还沉声谏言道,“官家从出生开始就锦衣玉食,竟不知天下不识字的人才是多数。”
他这么一说,御史们的眼睛全都亮起来。
读书烧钱!种地的人,一家子能供一个人读书便已经万幸,官家难不成以为笔墨纸砚和路边芦苇一样便宜吗。真是何不食肉糜啊!谏言!必须谏言!
然而还不等跃跃欲试的言官们窜出来,上首的官家忽然抚掌笑起来,笑的灿烂极了:“你说对!天下百姓当中,不识字者众,而有识者寡,所以百姓这个群体容易被欺骗,煽动。”
众人一愣,御史的思维还没转过来,就听见一声沉重的拍击响声,赵官家握手成拳砸在龙椅扶手上,“看来问题出在哪,诸位心里早就清楚明白啊,朕还以为相公们这么多年一直看不清!大多百姓不仅不识字,而且没有正确的消息渠道来源。耳朵里只能听见繁杂的不知真假的传言、谣言!自然会被有心之人牵着走、推着走!”
“朝廷录用数量庞大的官吏,却连个信息渠道都做不好!年年政策宣讲都下不到基层乡里。难道都是死人坐在衙门里不成!”
“官家……”出来‘义正言辞’的那名殿中御史此时脸色苍白,似想辩解什么,又被赵芫打断,“明知百姓民智蒙昧,为何不谏言增建学堂、降低笔墨纸砚生产成本,以开民智?明知百姓容易被有心人的谣传蛊惑,为何不谏言朝廷亲自建设完善的新闻对话体系?为何诸位相公坐于庙堂之上,什么都不愿意做!难道是怕从根源解决了问题,以后丢了饭碗不成?”
站出来的御史此时肠子都悔青了,涕泪横流,“臣断没有如此想法,臣也是为百姓安定着想。”
赵官家的话可说横向扫射了一大片,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作为宰执,并且也参与了军事报的编撰的李纲暗叹一声,出列拱手道:“官家,若说相公们放着问题不解决,可就冤枉了大家。开民智之事难度极高,多年来朝廷一直在各地乡镇增办官学,在不断努力改善当中。我大宋每年读书的学子人数都在攀升,可见假以时日,民智大开将不成问题。”
“正是,太上皇当政时,蔡相公经手的增设学堂之事,便大有进益。”见宰执说话了,尚书左丞宇文虚中亦拱手出来打圆场,顺便拍了个龙屁,“倒是官家所说的百姓缺少正确的信息渠道,确实是底下小吏疏忽。由朝廷统筹定期发售新闻报纸之法,倒真令人眼前一亮,官家果然英明!”
大佬发话了,刚刚还在哭泣的殿中御史于是捂着脸默默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安静观看大佬发挥。
被拍到龙屁的赵芫微微挑眉,“既然如此,报纸的发行就继续下去。”赵官家拍板,这回没人敢唱反调。
“臣还有一事。”确实刚刚拍龙屁的宇文虚中,身着紫色公服的中年文士瘦削的尚且风度翩翩的脸上神情淡然,一心为公的超然模样,“臣听闻,报纸的发行前后所有流程都由中央科学院的学生们负责,不知是否为真?”
赵芫深深看了宇文虚中一眼,“是,报纸的制作发行朕一早就定下了规矩。”
“学生始终是学生,并未官吏,将报纸交给一群学生全权负责恐有不妥。”宇文虚中垂着眼睛,依旧摆着那副表情,“臣建议,将此事收归朝廷,交由六部接手。官吏们经过科举取士,行事比之学生更周全,而且官员受到朝廷监督,也更令人放心。”
对对对!某些官员们眼睛顿时亮起来,官家你把舆论这么重要的东西,全都交给中央科学院那群学生们做,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必须收回来,交到六部手中!还有写时事策论这种事,明明是他们言官的本职工作,把军事报交到谏院这里就很好,纸砚生产的厂商、报纸的出版发售一条龙,都拿来吧你!
眼看着,原本安定下来的人心再次浮动,御史中的徐斯朗眨巴眼睛,和上首端坐的年少的官家不耐的目光稍稍对视了下,顿时接收到赵官家的眼神讯息,立即出列,大义凛然地说道:“宇文相公所言差矣!未曾入朝为官不一定是缺点,反而没有官职在身的科学院学生们精力更充沛,赤子之心拳拳,能全心全意制作每一期的报刊。若交给官员们负责,恐怕没有哪位相公能亲历亲为吧!不过是交给小吏办事,小吏是否尽心,相公们却不知道。”
“胡说!”宇文虚中没想到有人竟敢跳出来指责当官的不如学堂里的学生,一直超然的表情瞬间变化,斜眼看向说话的人,是个不知名的小御史,他冷声道,“若无丰沛的精力,如何处理国家大事。若无赤子之心,如何为官家分忧,为百姓请命。若轻易就被小吏蒙蔽,如何能站在这庙堂之上。难道朝堂上的诸公,在你的眼里,都是蝇营狗苟、酒囊饭袋之辈?”
徐斯朗本意是学生群体有特定的优势,但到了宇文虚中的口中,便一下子变成了论官吏与学子孰高孰低的问题。这简直是将他架到了火上烤,一不小心就会得罪整个官僚集团。
“小臣冤枉啊!”败下阵来的徐斯朗连忙喊冤。
赵芫忽然敲了下椅子扶手,垂眸看着众人,眼眸中情绪冷淡,“行了,此事暂且搁置。”
“官家!”宇文虚中还要再劝,被赵芫冷冷的眼神逼退。
赵芫:“朕既然已经定下了规矩,就先这么着。出了问题再改动不迟。”
“是。”赵官家已经这么说了,宇文虚中便垂手退下。
后续几日倒是平安无事,只不过,科学院那边在购买原材料的时候意外出了纰漏,学生负责收购的新一批墨水被以次充好,毁了不少报纸的案子。
于是又有人弹劾,认定有人在其中中饱私囊。学生里鱼龙混杂,不受监管,理应将报纸的制作发行权利收归六部。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私下里赵芫召见了好几回几位意见坚定要收回报纸的相公,但人就是抓着不放,满嘴的家国大义,毫无破绽。
尤其是尚书左丞宇文虚中为首的一群六部文官,你要说他们影响力多大倒也没有,赵官家才是最终拍板的幕后BOOS。但总不能不许他们在朝会上说话,这群人回回上朝都要提这件事,满口仁义道德、家国责任,引经据典劝说赵芫将报纸的制作发行权利收到六部当中。
赵芫的耳朵都要被他们磨出茧子来了,惹得她火大!这群老油条,真是一点油水都不肯放过!
又是一次麻烦的朝会,回到后殿的赵芫忍不住练了半天长|枪,出了身汗才歇息。
得想个法子,治一治这些老头。
赵构现在察言观色的本事极好,看出来赵芫厌烦这群和她对着干的资深老臣,于是主动跑来说,可以用皇城司去调查这些人私底下有没有僭越违规之行为,这些官员好色贪酒,肯定有把柄!到时候就以此来威胁他们!”
赵芫对他翻了个白眼,“他们在这件事的明面上有做错什么吗?”
“这倒没有,总是讲大道理,”赵构不明所以的摇摇头。
“若因为观点不同,就去监视官员私底下的生活,还以此威胁他们,以后还有人敢对皇帝提出谏言吗?”
“啊?不可以吗?”赵构挠挠头,他现在负责皇城司的事务,干的就是特务工作,根本不觉得监视官员私生活属于不合适不合理的行为。
赵芫摸着下巴,思索,“利用私生活来胁迫人,是小人行径啊。那公众行为,便没毛病了吧。”
什么公众行为?官员们出去喝花酒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啊。赵构很想问清楚,但被赵芫给撵了回去。
今日批阅完奏折后,赵官家一反常态没有练武,也没有去科学院关注报纸的事,而是带着内侍在花园里逛起了花园。正值盛夏,蝉鸣声不断,御花园里偶尔可以看到小内侍拿着网兜在网夏蝉。
现在宫里没了娘娘,新官家又不是个好享受的,内侍们闲的快出屁来,见官家好不容易出来逛花园,赶忙就跑到前面来表现。
“朱娘,如今你管着内侍监,可遇到过什么难事?”赵芫似乎起了聊天的兴致,问起跟在身边侍奉的朱娘。
朱娘向来安静,她觉得官家也喜欢她安安静静的,很少主动提出什么话题,但官家想和她聊天,她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的,“宫中如今没有多少主子,内侍们很清闲。只是有些清闲过了头,偶尔有人拌嘴、滋事。都按照宫规处置了。”
“哦,那得找点事做才行。”
朱娘仔细瞧了瞧走在前方的官家的侧脸,总觉得官家的语气里透着雀跃?
新一日的朝会,满殿的青蓝朱紫的官员们分别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偶有低声交谈,但等到内侍传声‘官家驾到’时,便一瞬安静下来,端正仪容向角门望去。
然而与往常大不一样的是,除了大押班朱娘和殿前司都指挥使吴俞,这回赵官家身边好多了十七八名内侍打扮的年轻男女。
一进入大殿,那些跟在官家身后的内侍们就分散到大殿周围,等候差遣。
官家忽然转性了?过去从不讲究排场,现在突然讲究大发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官员们暗自交换眼神,打定主意下班后要打听打听消息。
朝会正常进行,一如既往,没什么分别。
一下朝,那十多名内侍就呼啦啦的跟随赵官家离开,看得不少人连连摇头。官家这转性转的也太夸张了,可千万别移了性情,回头得写本奏疏劝说一番。
他们哪知道,这群内侍回到后宫,就立刻各自坐到桌案前埋头奋笔疾书。把官员们有关于创立报纸以及报纸相关法律法规设定是否合理的争论全都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某年某月某日在朝堂上,某某提出的论点如何,谁符合他的论点,谁反驳他的论点,他们提出论点时的态度神情如何,全都详细记录下。
朱娘将负责内侍押班们默写下来的东西整理呈送到赵芫面前来,翻动着这些‘会议记录’,她满意地点点头,“每三人负责记录一队列的官员言谈举止,保证了内容的真实有效性,看来这个办法可行。”
随着时间推移,朝廷中对报纸一事的争论愈发激烈,有人谏言,亦有人反驳。其中多是赵官家亲自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有人想破坏官家的计划,接机揽权夺利,他们于是自发的联合起来对抗。一时间,竟将其他的政事都搁置下去了。赵芫也不提醒他们,劳神在在地任由众人争论。
负责记录的内侍省押班们一开始只以为记录这东西只是件很小的事,不值一提,但当他们连续记录十天半个月后,竟惊恐地发现,如此将所有记录归纳整理,观看者居然能从中窥伺出许多隐藏的的信息来。
朱娘将新整理出的朝会记录放到赵芫的案上,纠结了半天,忍不住轻声对正在看折子的官家说:“官家,咱们记录官员的一言一行,若传出去了,恐怕会引起相公们的非议。”
“这有什么,朕又没派人夜窝房梁偷听他们的私房话。”赵芫嘿嘿一笑,放下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打开今天的朝会记录来,“哦,叔夜相公悄悄打了五回哈欠,看来今天依然很无聊啊。殿中御史王时雍谏言‘严防科学院学生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尚书左丞相宇文虚中、中书侍郎陈过庭前后站出来力挺这个谏言啊。”
“朕记得上回,好似也是这个王时雍先站出来提出‘将筛选稿件权利收归六部’,而后宇文相公和陈相公就站出来了啊?”说着,她对朱娘抬了下手指,“将上回的朝会记录拿来,朕对比着看。”
朱娘的额头微微冒出汗珠来,垂头去将官家要的记录取来,摊开摆在桌子上。这些官员们哦,都有自己的行事习惯的节奏,一次两次的还看不出看来。同样的节奏和联络在纸上重复的次数多了,连她们这些内侍都能窥见一二。真叫人不安啊,天知道她们真没想给中枢相公们打小报告的!
这日,宇文虚中又拜访张叔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阐明报纸是否收归六部的利弊所在,希望能将这位极受官家信任的副相拉拢到他这边来,和他一起谏言收回报纸之事。
原本张叔夜的态度一向油盐不进,任他如何磨嘴皮子,也不愿意表态,妥妥的一个滑不留手的难缠的老油条。但今日却一改常态,稍稍松了口风,但仍旧不愿意当中表态,只说可以随他一同私下进言。
那还等什么!宇文虚中生怕这个老油条反悔,拉着人立刻入宫觐见官家!
第109章 罢黜尚书
宇文虚中见到年少的官家时,她正在读书,念到“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炎炎之火,灭期近矣。”时,似有感触,邀请到来的两位中枢相公坐下一起品鉴。
“朕素日读书,时常会遇到不解的部分,两位相公来的巧。朕想听一听你们的看法,”年少的官家叹了口气,道,“天道之数究竟是什么?是人,还是事,亦或一家、一国?”
宇文虚中觐见的目的虽是为了报纸一事,但他不会蠢笨到这个时候硬生生转换话题,于是顺着官家的意思,认真解说道:“臣以为,万物皆有其道,万物皆需顺应天道。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意思是不论人事物都有其定数,一人、一家、一国,达到极致之时,就会面临反向的衰落。火焰燃烧至最盛的时候,面临的则是慢慢熄灭的局面。”能在宋朝做到中枢重臣的位置,文学素养和嘴炮的能力,绝对能在众人当中脱颖而出。说着,他又引申了前朝杨贵妃与其族人的事迹,“本为佞臣外戚,做到了权倾朝野、满朝党羽,御下而蔽上,皇帝浑然不觉之时,便已经到达了杨氏一族的胜极时刻。其才能、智慧,皆不足以支撑,所以很快就衰败陨落。”
赵芫边听便点头,“此为人之道,那么国之道呢?”
“国之道亦有定数,前朝盛极之时,天下归心,但人力物力有用尽之时,没有求存思变的谋划,最终就会一步步走向衰落。”
“何为求存思变?”赵芫问他。
宇文虚中做出思考的模样,片刻后道:“臣认为,求存,乃保存住可用的人才。思变,乃顺应时局做出政策的变动,以维持好的局势或使局势更进一步。”说完宇文虚中暗中自得了一番,觉得自己今天的见解很是高明。他的目光左右移动了一下,见到有起居舍人在一旁记录,更是忍不住嘴角上翘。这番见地,留存青史不在话下啊。
不过他还没有忘记今日来的目的,于是拱手正要提起报纸之事,却见赵芫站起身形,说道:
“宇文相公所言极是,想来我大宋如今正是由盛转衰的关键时刻,如果不作出改变,就会如炎炎之火、灭期近矣!所以朕是一定要坚持报纸的发行之法,不可再如前人一样,事事皆靠三省六部。朕要求存思变,探索出一条新的道路来!”
等等?咋回事?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宇文虚中大惊,连忙道:“官家虽要求存思变,却不可任性而为啊!需知求存在前,思变在后,应当先遵从前人之法,在此法上稍作变动。若一味大刀阔斧改变,原先留存的优势也会不复存在的!”
赵芫微微眯眼,这个老顽固,在暗示自己若坚持变革,他们这些老臣就会反她吗。
不过,反又怎么样。本来还任用他们,就只是一时的过度而已。
“叔夜相公怎么看?”赵芫笑着将目光转到了旁边的张叔夜身上,她对二人的称呼,一个叫宇文相公,一个叫叔夜相公,亲疏可见一斑。然而宇文虚中身处其中却浑然不觉,也目光炯炯,期待地望向‘自己人’。
就见原本被宇文虚中‘说服’的张叔夜沉吟一声,“臣与宇文相公今日前来,正是要劝官家将报纸的制作和发行收归六部。”
宇文虚中顿时得意,在一旁微微眯起眼睛摸胡子,“不止臣与叔夜相公,朝中众人,皆有此意。希望官家能兼听百官之言,而非被佞幸的无底线支持蒙蔽双目。”言下之意我们这些反对你的人,都是忠言逆耳,那些无条件支持您的政策的人,都是溜须拍马的小人。赵芫如果想当明君,就该听他的话,把报纸全权交到六部手中。
然而他还没得意完,张叔夜就皱眉道:“但宇文相公的求存思变之论更有道理,国家确实到了兴衰存亡的截点,必须求存思变,在政策的执行和处理上一味如同过去一般,恐怕就没有机会自救了。将新兴的报纸交给科学院的学子们办理,确实是件了不得的变革,如今瞧着效果甚好,所以臣觉得,还是不要归流于六部的好。”
“官家!臣并非此意!”宇文虚中连忙拱手狡辩,瞪眼看向张叔夜,“你怎能临时变卦?”说着他抬头道,“臣与张叔夜今日就是来联名请奏,将报纸诸事收归朝廷,这里有百官联名奏疏。”宇文虚中一边道,一边从怀里取出奏疏呈到赵官家的面前。
赵芫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她已经很给这老头面子了,可对方把她给出的脸面当场甩了回来。这样的下属,该怎么处置?
“哦?百官联名?朕倒要瞧瞧有多少人和宇文相公私下通过气。”年少的官家冷笑着扔开手里装样子的书,翻开奏折,一目十行,所谓联名果然凑够了百人之数,看来老头子为了压住她这个官家,真真掏出了老底来。只是不止其中有多少真正属于其党羽,又有多少是被其道貌岸然的说辞蒙蔽了的。
“宇文相公在朝中的名望如此之大,朕现在是不是该立刻听从你的指示,今日你说要把报纸收归六部,就收归六部,他日你说岳飞韩世忠造反,朕就要砍了他们?”
宇文虚中一愣,完全没料到,官家在看到联名奏疏之后,竟然是如此反应,这…这是在怀疑他欺君啊!
就算他此举确实是在威逼赵芫,也不可能承认,只做出一副低眉顺耳的恭敬模样,“臣绝不敢欺君,只是将诸位相公的心意一同呈上来罢了。”
不得不说,与后世的元蒙、满清政权相比,汉人的政权体系下,君臣之间的地位是相对平等的,臣子面对君王时,不会时刻担心说错一句话就被砍掉脑袋。汉人政权当中,臣子不是君王的奴才,而是君王的臂膀。
在这个大背景下,皇帝很难以心意惩戒臣子,最多是疏远或降级或罢黜。唯有以军功上位的少数皇帝,在生杀大权上,更为肆意。如赵匡胤,如还没出生的朱元璋。
赵芫按下奏疏,微微挑起眉梢,宇文虚中有恃无恐,是以为她绝不会为了联名奏疏一事,将他如何。确实,单单一本联名奏疏,不足以为罪名。但她手里的东西,加上这本奏疏,就可以追究结党营私、威胁天子的罪名。
在宋朝,结党营私要治罪是不够的,不能服众的。因为结党营私不代表会威胁皇权,也可能是和蔡京之流一样,与皇帝一起营私的。而且宋朝历代都有结党行为,大家都默认了党派之分。
但威胁皇帝,这点,在任何朝代都足以论罪。
“把朝会议事记录取来,给两位相公看看。”她干脆踹起手,老神在在地靠坐在椅子上,淡定地看着朱娘将几本记录册子呈给两人。
起初,两人只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官家竟然令人记录了每一场朝会议事的细节,这比起居郎记录的还要详细啊。
慢慢的,张叔夜的神情逐渐了然,露出会心的笑容。而宇文虚中翻阅第二本时,额头渐渐深处汗珠来。无他,太清晰了!他在朝中所说的每一句话的目的,朝中何人迎合、何人反对,诸公谁赞成谁,谁交好谁,谁听从谁,都太清晰了!
结合他递上联名奏疏后,官家脱口而出的质问,官家这是已确认他试图掌控朝堂、胁迫君王啊!
“宇文相公糊涂啊!”张叔夜在一旁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臣,臣……”宇文虚中慌忙拱手想要自辩,却一时想不出理由,竟是当场冷汗淋漓地呆站住。
“胆敢结党胁迫天子,为私欲所用,宇文相公你这样的官员,朕实在不敢留下。”
一听赵芫有驱逐他的打算,宇文虚中瞪大眼,忙厚着脸皮地说:“臣只是关心则乱,一心为国朝,才行差踏错。有官家提点,臣今日方才如梦初醒。多谢官家点醒了臣,臣回去就立刻闭门思过反省。”以退为进,希望赵芫能轻拿轻放他这一回。
但赵芫偏偏不会轻饶,否则其他人看到皇帝不会惩戒这样的行为,以后效仿者就会源源不断。她平静地继续说道:“宇文虚中,结党聚众欲挟天子,罪不可轻恕,罢黜尚书左丞之职,编管于庐州。”
将宇文虚中一撸到低后,他的党羽,赵芫一个都没放过,全部连降三级,而空出来的位置,由赵芫的人顶上去。
中枢上百人的职位变动,可以说动静绝对足够恐怖。在官员、士子、百姓当中,足以被列入‘某年之大案’记录。甚至人们可以想象得到,这一笔在史书上,会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笔。
原本精神奕奕的宇文相公,一夜之间颓唐如普通老人,在官员们送行时,他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说悔不当初。送行的众人不禁感同身受一般露出悲伤的神色。
这样的画面被传开后,旁人是如何看待的,赵芫不知道,她只知道宇文虚中肯定不是在为自己的罪名悔恨,恐怕是悔恨做的不够完美,被她赵芫抓住了小辫子吧。
看多了官场上的权利角逐,她已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抱着天真的想法,以为官员会为做错事而忏悔。错,与不错,不存在于官员的心中,官场上,只有目的达成、与未达成两个选项。
目的若未达成,那么下一回行事就更谨慎便是。
如果一个官员的立场的思维角度忽然转变,那么必定不是因为他想通了某个道理,而是因为他的利益角度改变了。
这一点,在好官和坏官当中都适用,只不过好官眼里的利益与普罗大众一致,而坏官眼里的利益与他个人获利一致。
伴随着宇文虚中的下台,当今官家手中有本‘会议记录’的事也随之传播开来,黄潜善等更早之前就曾经串通一气想搞事情的官员顿时冷汗淋漓,生怕自己的行为被记录在册。
那可是大把柄,瞧当今如何处置宇文虚中的,如何借此排除朝中异己的吧。他们甚至阴暗地想,现在官家还用得上他们,所以按兵不动,一旦哪天利益相悖了,会不会像无情罢黜宇文虚中一样罢黜他们。
如果被赵芫听到这些心声,她肯定要抚掌赞叹,预测的真准啊!这些左右摇摆不定,总想着为私利钻营而不顾大局的人,以后有机会肯定要换下去。只不过想找到顶替的人,也需要一定的机遇和时间。
一时间,朝廷上下,氛围和谐无比。朝会议事时,大家都端出一副大公无私的神态,没有互相递眼神,也没有互相言语掩护、支援,倒是一派清风明朗之景象。
赵芫:好好好!朕的耳朵舒坦多了!
报纸审办发行交由科学院全权负责一事,确定无疑,没有人再多加置喙。当然,是没有人敢置喙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跳过这条,关注起了新议题。
“官家,太上皇的圣驾已抵达开封了。”李纲一直在盯着和谈的事,太上皇被送归的行程,他是第一个知晓的,此时出列,语气平稳地说道,“官家应当率领百官前去迎回太上皇,以全官家与太上皇的父女之情。”
简单翻译下,官家,又到了要向天下人表演您是个大孝女的时候啦!
对此,赵芫没什么异议,让李纲负责安排接驾的事宜去。反正,她早就得到消息,便宜爹赵佶现在屎尿都得别人帮忙,废的彻彻底底。
由于摔断了脊椎骨,路上不能颠簸,还需要时刻精心疗养,快马加鞭一个月的路程,硬是走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文武百官兴奋至极地跟在赵官家身后前去迎接太上皇的圣驾。
当太上皇的马车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许多官员忍不住哭泣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太好了,终于将太上皇帝从金国救回来了啊。上天没有摒弃大宋啊!”
天知道,两个皇帝被掳走,对他们来说,打击有多么沉重。只要皇帝还在金国一日,大家就不能抬头挺胸地做人。现在太上皇回来了,另一个也就有机会再迎回来,真是太太太感人了!
然而,就当所有人翘首殷切望向圣驾,希望太上皇出来走两步,露个脸时……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众人:???
太上皇圣驾随行的人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挪到近前,小声对当今官家赵芫说:“太上皇陛下,请您上前听训。”
赵芫轻咳两声,然后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圣驾前,情深意切地大喊:“父亲!女儿不负众望,终于把您从金人魔爪中救回来了!”说着感动地不停擦眼睛,“您不在的日子,朕在兴仁府登基为帝,举兵北伐,惩治贪官污吏,无一日敢懈怠。幸而诸公皆鼎力相助,现在国朝已经重归繁华景象,百姓安居乐业,外敌不敢来犯。这都是父皇您对我的教导,所达成的好的结果啊!”
“呜呜呜!”听到当今十来岁的官家的真诚自白,官员们哭泣的声浪更大了些,多么感人肺腑的父女亲情啊!不哭不是人!
躺在马车里的赵佶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圆,气愤无比。他把十娘叫到近前来,本打算当众将其怒斥一番,逼迫她把皇位还给儿子赵构。
结果这个逆女,上来就大喊大叫她登基后的这样那样的功绩,这让他原本准备好的台词根本没法现在说出口了!否则他岂不是太卸磨杀驴、昏庸无道了吗!
可恶啊!看来只能回宫后,徐徐图之。
思及此,赵佶强忍下怒火,沉声对车外喊道:“朕已经回来了,诸公都不必再惶恐不安。”
“十娘,你虽做出了一点点成绩,但不足的地方更多!待回到宫中后,朕有许多话要交代给你!哼!”
刚刚还在感动哭泣的百官声音略微减小,疑惑地和身边的人互相对视,怎么回事,太上皇没接上哏啊。而且说话很不客气的样子。和大家预想当中的,父慈女孝的场面完全不一样呢。
站在车旁的,一身紫色公服的梅执礼,露出不冷不热的微笑,对面前的年少官家道:“请官家随行于车后,送太上皇陛下回宫吧。”
赵芫淡淡的:“大胆,你一介宦官,怎能着紫衣。来人,将此人身上的外衣扒掉。”
吴俞一个箭步上前按住梅执礼,大押班朱娘配合摘掉其帽子。
“住手!本官乃户部侍郎梅执礼!你怎能当众羞辱本官!”梅执礼原本一脸的阴阳怪气彻底消失不见,转而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惊慌失措地捂住胸口,不让两人脱他的衣服。
他大喊大叫着向不远处昔日的同僚们求助,然而众人只是皱眉拱手站在原地,并无一*人有动作。他又向这个新官家辩解自己不是太监。
赵芫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吴俞直接朝人肚子上捣了一拳,并向赵官家道:“官家,我大宋户部侍郎均着红色公服,此人自称户部侍郎却身穿紫色公服,恐怕他穿的并非大宋官服,而是金国的官服!”
“臣请拿下此人,交由皇城司审问!”原本规规矩矩站在官员前面半步的康王猛然跳出来,兴奋地提议道
第110章 两国使者
赵官家回了他个‘准’字。于是赵构登时双目放光,好像极光射线一样将梅执礼上上下下前后左右都扫描了一遍,然后看到了躲在他身后的另外两人,“这二人与他穿一样的公服,臣请一并带走审问!”
车内的赵佶似乎被口水呛到了,一边咳嗽一边发出模糊不清的叫喊声:“他们是朕提拔的中枢大臣!”
“准。”赵芫摆摆手。不管旁边几人忽然爆出的呼喊声狡辩声以及太上皇不知道胡乱呼喊的什么声音,而是上前一步,跳上了马车,猛地伸手掀开了车帘子。
嘎?!
赵佶的叫喊声仿佛公鸭被掐住嗓子眼,瞬间停歇,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瞪着被掀开的车帘。
他现在四肢无法动弹,口水满脸的模样,被公之于众了!
掀开车帘的少女和车内的中年男人对视着,片刻后,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捂嘴惊诧叫道:“父皇,您怎么躺着呢?”
“父皇,您的四肢怎么不能动弹?是不是金人虐待了您?!”
哗啦!
文武百官顿时站不住了,纷纷冲到近前来,焦急地伸着脖子往车里看。
不得了了!太上皇被金贼打算了手脚,变成了残废!
呔!我大宋与金贼不共戴天!当即就有感性的官员大喊出声:“官家,金人欺我!决不可议和!”
官员们义愤填膺,恨不能立刻文职转武官,上去和女真人扯头花!实在太羞耻了!简直比杀掉太上皇还要羞辱人!
原本有议和倾向的官员夹在其中,涨红着脸,小声附和起来。金人太过分了吧,要么就干脆干掉太上皇,要么就别怂送回来,将人折腾成废物才送还回来,像什么话?
被当众曝光自己已成了残废的赵佶,气的浑身颤抖,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动一动身体,却只有脑袋上下挪动,白嫩嫩的脸皮充血赤红,但他这翻歇斯底里的努力却更加导致口水不受控制地喷出嘴巴,呛得他死去活来。
“逆女!逆女!朕要废黜你……”
赵佶含含糊糊的怒骂声传出马车,传进了文武百官耳朵里,然而,基本没什么人在意,义愤填膺的照旧义愤填膺,发表着对金国行径的痛恨之情。
你说太上皇刚刚叫嚣要废掉新帝?哦,那又怎么样呢?咱们还是继续来讨论金国的罪行吧!必须报复!必须为可怜的太上皇报仇啊官家!
主要是,太上皇只剩张嘴能活动,他说要废掉皇帝?还是假装听不见吧。
威胁了半天,发现十娘就那般坐在马车前,歪头看表演似的,外面也没有哪个官员迎合他说话,赵佶不免更心慌。
“九郎!九郎何在!快来为父这里!”
赵佶乱叫起来。
赵构从刚才就背负双手,昂着下巴指挥皇城使们把梅执礼、何矯三人押解下去,听到太上皇点了他的名字,脑袋一转,立刻垂下双臂,微微向前倾斜身体,对着坐在车头的赵芫眨眼:官家,我应该听见还是没听见啊?
“既然已接到父亲的仪驾,看到您安好,朕就放心了。至于您瘫痪的问题,朕会拨派名医为您诊疗,一定将您治好。”当着大家的面,赵芫很是表现了下孝顺的姿态,然后对旁边等候指示的康王颔首,“父亲思念你,你就来照顾他吧,公务先放到一边,什么都比不上父亲的心情重要。”
闻言,赵构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当即承诺道:“官家放一百个心,臣一定替您好生照料太上皇!”
赵官家带着百官回去商议具体如何报复金国去了。这头,赵佶看到笑的十分灿烂的赵九郎,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欣慰,他想抬手拉住康王的手说话,但努力了半天,只能艰辛地抬起脑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好九儿,说:“九郎,皇位不能传给女人。你听朕的话,与朕联手,朕会帮你夺回属于你的皇位。”
“父亲,官家乃天子,我为臣子,这已经是定局啦。”赵九郎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她没有资格成为天子!朕不承认,她就不配!”赵佶怒极吼道。
父亲果然有不臣之心啊,赵构心里的小九九快速转圈,作为官家面前最得意的干将,他得帮官家解决问题。
若是将老父亲的危机都解决了,日后,自己在官家面前的地位肯定更加超然,更加稳定!
想到这里,赵构对赵佶露出非常具有迷惑性的微笑,深情地说:“儿子一定配合父亲,您可以将您的谋划和同谋、哦不,下属们都告诉我知道,由我来为您办理一应事务。”
赵佶满意极了,如此听话乖巧的赵构,就是他所需要的傀儡皇帝。
至于女儿?女儿连傀儡都不配当,哼。
回头他就派九郎以太上皇的名义召集老臣们,一起商讨废黜新帝,扶持九郎登基的计划。
“梅执礼、何矯他们都是朕从金国带回来的左膀右臂,九郎你一定要把他们解救出来。他们三人日后,都是你手底下可以信重的国之重臣。”
马车里的太上皇喋喋不休地吩咐着,赵构不断乖巧地应声,并招招手命令车夫继续驾车,回宫。
车夫战战兢兢地驾车,耳朵被迫听闻着太上皇对当今的诸多批判贬损,以及各种篡权夺位的伟大计划,眼睛时不时悄悄瞥着身边的双手揣在袖子里满脸古怪笑容的康王殿下,车夫害怕极了。太上皇真可怕啊,康王殿下也很可怕啊。
有皇城使跟上来,赵构就坐在马车前,毫不避讳地吩咐道:“你回皇城司去调集一队人马过来,护送太上皇入宫。日后负责太上皇护卫的安危。”
眉眼间透出阴损之色的心腹微微一愣,然后高声应是。打马就先行窜了出去。
护送、护卫太上皇,怎么可能用得上皇城司的使者。皇城司的人,干的都是脏活。习惯于行走于黑暗中的心腹立刻听出康王的话外之音:太上皇,就是皇城司使者新的任务目标。
车内的赵构不止亲亲九郎早就成了白切黑的特务头子,而且自诩为当今手中之刃,绝对的保皇派。听到儿子额外派一队人马回宫保护自己,他感动的不行,于是更加斩钉截铁地保证一定要扶持他赵构上位。
赵构:对不住了老爹,你这份功劳太大了,我必须拿下!
太上皇迎回来了,了却了朝廷一半的心事,于是礼部重新操办起了几个月前停滞下来的圜丘祭天典礼。
朝会上,大臣们的目光聚焦在了两国谈判的问题上,前线频繁传回韩离素调动军队的情报,不知情的官员很难不产生疑虑,咱们这和谈,到底和还是不和?张牙舞爪的,瞧着又要打起来的样子。
但看三省的相公们淡定的模样,他们只得压下疑虑,持续探讨议和后的对金政策。
“金国初立,各行各业还没有完全形成自己的规则,虽有辽国的底子在。但女真人的主奴制度,极大地破坏了原辽国的原生地方制度。可以趁此混乱的时机,掌控一部分金国的脉门所在。”李纲上疏陈述道。
赵芫也有这个打算,“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打仗消耗的不止是金国的人力物力,也极大消耗了我朝的人力财富。如果没有到达不得不出兵攻城的程度,朕也更希望能从谋略角度去制服敌人。”
“善也。”李纲欣慰地赞成,并提出了通过文化和经济两个方面,来针对金国的提议,“金国文化初立,茹毛饮血,只要将我朝优秀的传统传递过去,很快就能达到极大的效果。”
优秀的传统是指什么?底下有官员询问。
“衣、食、住、行。”赵芫替李纲回答了此问题。
赵官家从龙椅中站起来,在众人目光中慢慢转了一圈,指了指身上低调精美的公服和头戴的幞头,“此华服,”指指龙椅和大殿的装饰,“此精美之器物,”指指旁边打捧着点心和茶壶的,画着珍珠妆头戴花冠的侍女,“此美食。”
“朕年幼时出使金国首都,比之东京城,可谓寒酸至极。”她定定地说,“将这些令人赏心悦目的,供人嬉戏沉迷的,传递给金国的上层。让他们不再饮毛茹血,让他们沉浸在美梦里,失去血性和斗志。如此,便是一桩极大的功绩。”
阿这……虽然官家说的有道理,但是这些东西都属于大宋,令人沉迷失去斗志什么的,仿佛在暗讽什么一样。诸公暗中擦了下额头尴尬的汗珠。
今日她的目的不是按着大家反省有没有沉迷物欲,并未深究这个话题,而是继续道:“除了文化上进行传播,掌控金国上下的人心。经济上,亦应当注意与金国建立通商的渠道,金国盛产北珠,我们的就高价购买它。金国盛产牛羊,我们就高价收购牛肉羊肉、牛毛羊毛。此法可使人心甘情愿地专心淘珠,专心饲养牛羊。”
户部尚书许翰沉吟着发出疑问:“可若是长此以往,丰盈了金国的国库,而缩减了我朝的财政,岂不成了资敌养寇之举?”
“呵呵,我朝也应该将商品售卖给金国啊。”张叔夜接话,笑着说,“譬如诸公喜爱的绿茶、精美的瓷器、苏绣、蜀绣,江南的白玉糯米,数不胜数。我朝支付出去的,远远不及能从金国身上赚回来的。”
大宋全民经商,不是说着玩的。张叔夜稍微一提,众人脑海中顿时就冒出了一堆经营的点子,双目锃亮!对啊,论做生意,金人就是弟中弟!
想到,之前官家提出要进行走私给国库赚钱的事,哎,难道官家早就策划好了一切?有的人想起了赵芫曾经力排众议要进行的计划,若非完颜宗望突然将战场推进到黄河以南,官家御驾亲征,否则这事估计早就安排上了。
远在西北宁州的张俊,本在自怨自艾,错失了在官家面前表现的机会,被官家忘在脑后。却不想,这一日,忽然接到来自朝廷的调令,叫他去中枢述职,面见官家。
原本在府衙颓废数钱的张俊登时跳起半米高,风风火火简单收拾行囊,快马加鞭当日就冲向了东京方向。
到了东京,他先找了家客栈睡了半日,而后洗漱整理头发胡须,换上准备好的崭新公服,再三确认自己的外形无比英俊武威,才施施然入宫觐见去了。
这头大宋君臣铆足了劲儿,准备在经济文化上大干一场,那头,高丽和西夏两国的使者已经上路。
因为金国崛起,并搞了个二圣北狩,让周边的小国一度以为宋要完蛋,所以赵芫登基后,他们连使者都没有派过来。往年,但凡逢年过节,几个国家都会派人前来祝贺。宋金之战后,则转变成,小国们向金国派遣使者,金人过节,他们都会前往祝贺。
西夏使者李善庆抵达东京城时,惊诧地四处打量,只见坊间商贩叫卖,行人接踵,竟是繁华不减。他顺着长须,对身边的马夫奇怪地说:“我听闻当初金人攻入东京城,将城中金银财宝、贵族富商全都掳掠北上了。但是今日再见,好像金人之暴行,并未产生影响一般。”
车夫亦从西夏来,早已被东京城里举世罕见的繁华迷得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连连点头称是。
两人架着马车行走在青石砖大道上,左看右看,时常停下来观望新奇的场面,这时,前方忽然传来叫好声。李善庆连忙让车夫将马车驾驶过去。到了近前,就见这里围坐了男女老少许多宋人,中间几个学生打扮的青年人举着印瞒字迹的宣纸高声朗诵着什么。
他仔细听来,发现他们正在大肆议论的,竟然是前段时间的西北战事,而且视角很奇怪……好像执笔者就是指挥战争的将领一样。字里行间仿佛亲眼见到金人如何肆虐,执笔者又是如何计谋巧灭金人的有生力量。
听着听着,李善庆忍不住跳下马车,坐到人群当中,谦卑地问询身前的人,“兄台,你们读的是什么文章?”
他前面的男人转过头来,是个修剪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手里珍惜地捧着一卷报纸,高傲地抬起下巴,“你是外地来的吧,这叫大宋军事报纸!上面的文章是大将军吴玠所投的稿子,乃是西北战役的第一手剖析!”
“不知哪里能买到大宋军事报纸?”李善庆一听吴玠的名号,顿时打起精神,在西北的那几个将领,可都是西夏朝重点关注的人物。
小胡子男连忙将报纸揣好,然后古怪地打量他,说道:“你是哪里人?来东京城做什么?口音有点重啊。”
李善庆嘴角抽了抽,心说你口音也不轻啊,大舌头!
既然被此人防备了,他干脆告别此人,钻进人群中,去找其他人攀谈。半晌后,终于从其中一个百姓手里,高价收购到了一份军事报,李善庆欣喜的小心翼翼捧着,回到马车上观看。
看完后,李善庆不禁感慨,这真是好东西啊,可以详细了解到大宋如今军事上的情况。而且在看到关于西北战事方面文章,他格外专注,企图从中找到有关于西夏的文字,以此推测大宋君臣对待他们国家的态度。
他不知道,刚刚的小胡子中年男人,不久前才做过和他一样的举动。
小胡子男听完百姓们热热闹闹的军事报研讨大会,心满意足地回到驿站里,“我要将这些情报都记录下来,回到高丽向大王禀告啊。”
然后小胡子男便和一路闲逛过来的李善庆眼对上了眼,二人不约而同仰头看向驿站的牌匾,又不约而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重新打量对面的人,同时在心中发出蔑视的声音:原来是西夏/高丽的使臣!
两人露出相似的微笑,点头致意,然后拢手昂首挺胸踏入驿站大门。
哼!西夏/高丽使臣居然也在这,真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啊!
李善庆觉得,自家在大宋赵官家御驾亲征完颜宗望时,提供过帮助,还做了五千匹战马的大生意。这时候,两国修好,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高丽呢?听闻像狗一样逢年过节向金国献媚!没骨头的贱人,他西夏不懈与之为伍!
而这头高丽使者则认为,西夏人当真两面三刀,不可与之交往。毕竟,金国攻打宋国的时候,他们高丽可没在战场上出力帮忙,反而听说西夏和金国达成过同盟。现在却舔着脸派使者来修好,真是好生不要脸!
两人相看两生厌,皆在背后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