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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迪耸了耸肩,往后靠上椅背,“这你早就知道了。你想问我什么?”

布鲁斯从书桌对面凝视她,手指轻轻捏着书页。

“你……曾见过我?”停顿一拍后,他才又补充道:“在其他宇宙中?”

兰迪双眼一眨,目光从布鲁斯的脸,移向堆栈在桌面上的书。

从回到庄园的第一天起,兰迪就注意到,图书馆里的书大部份都不在书架上,而是随机凌乱的堆栈在桌上或地上。

当时她没多想,只以为阿尔弗雷德心血来潮,想大扫除,顺便重新编目;经过前一晚与阿尔弗雷德的谈话后,现在她知道,这是因为阿尔弗要求布鲁斯将图书馆中的所有书都看过一遍,看完了的才可以重新放回架上。

她的眼神再回到布鲁斯脸上,答:“是的,我见过。你是我此生中截至目前所认识的第三个布鲁斯韦恩。”

布鲁斯眉头快速一皱,“所以外头还有另外两个我。”

“实际上我想,不只两个。”兰迪告诉他,说话时改变坐姿,右手肘压在红丝绒椅子的扶手上,左手平放在桌面上,“在多元宇宙中,有些事物的存在总是不变,我们称其为宇宙常数。好比你。”

“那么你呢?”布鲁斯问,“如果不同的宇宙之间存在共通性,为何这个世界中没有一个原来的你?”

兰迪笑了下。

“因为我没那么重要,蜜糖,”她摇摇头,手指随意拨弄放在桌面上的笔,“只有足够重要的事物才会成为所有宇宙中的共通常数,宇宙需要它们存在跟发生,因为这些事物会影响许多人的命运。”

“至于其他大部份的事物呢?他们都是可替换的存在,就像我,太普通了,不必每个宇宙中都有一个。”她顿了顿,“因此,在这个情况中,我就是这个宇宙中唯一的我。”

布鲁斯再次皱起眉,欲言又止。

“所以我就有那么重要了。”他酸溜溜的说,“因为我是托马斯与马莎韦恩的儿子,现今地表上最有钱的孤儿,所有人都想从我这里分一杯羹。现在连宇宙都想要我家的钱,真是太棒了。”

──他错了。兰迪心想:布鲁斯韦恩之所以如此重要、必须成

为宇宙中的共通常数,是因为他的勇敢、才智、胆识和对正义的坚持。

这不只是关于蝙蝠侠,也是关于布鲁斯如何运用他近乎无尽的潜能,以及他如何照顾哥谭这座城市,更是关于布鲁斯如何建立家庭、延续这个家族,即使有时他因为压力对孩子太严厉了,可他仍可以成为一个慈爱又有趣的好父亲。

她没这么说。

相反地,兰迪仅回以一个冷淡的鼻音,藉此传达她无意继续这个话题。

布鲁斯瞥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看书。

隔了会儿后,他再次开口,小声地问:“你认识的其他布鲁斯韦恩,他们是否也都像我一样?成为孤儿?”

兰迪立刻警觉起来,有预感这个话题会走上危险的方向。

“我不必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她说。

布鲁斯深深吸了口气,“所以他们也是。”

兰迪不免注意到,布鲁斯的手逐渐握成拳。

“这也是常数吗?”布鲁斯继续质问,音量越来越高,“我父母的死在整个多元宇宙中原来是个该死的常数?这就是你不希望我回到过去改变这件事的原因?因为没人应该打破常数?你这个说法就像是在告诉我,最好接受命运的安排,别去反抗它。胡扯。去它的命运,我不吃这套。”

“我没那么说。”兰迪回,“你可以打破常数,然而代价是什么?”

“谁在乎呢!”布鲁斯大声喊,把书推到一边站起身,“我只想要我父母回来!”

“那么好吧。”兰迪告诉他,“首先你得弄通所有的理论,接着你得做出你自己的时间机器,这会需要非常多的钱,所以我想这至少得等到你成年后才会发生,因为你的钱都卡在信托中。”

“为什么你不能带我回去?”布鲁斯不满的问。

“我做不到这点。这趟旅行我只买了单人票。”

兰迪试图幽默自己,因为幽默就是她的应对机制。但布鲁斯却更生气了。

“那你总可以回到过去救我的父母。”他越过桌面,用手指着兰迪,“你明明可以这么做,你却没有去做。为什么?因为你根本不在乎,不是吗?”

“你所在乎的只有你的宇宙常数。拒绝出手相助,因为你担心你自己的未来会因此受影响,担心如此一来我们就不会结婚,你就不能分走我一半的财产。你宁可看着我在这里一日一日变得更加悲惨,却不愿意做任何事来真正帮助我,你怎么还有脸说爱我?”

兰迪差点就伸手给布鲁斯一巴掌。

她没有。她站起身,双手拍在桌面上,大声告诉布鲁斯:“因为我就是做不到!”

“很显然我不能控制这个见鬼的时间旅行,你这个白痴。我不能决定我要在一个地方停留多久,也不知道下一个时间点跟地点会落在哪,这难道不是很明显吗?就更不提旁边还有一个全世界最邪恶的超级反派,时不时把我召唤过去、想要我的命。”

“你认为我什么也不做是因为我担心这影响我的利益。超好笑。让我来告诉你这里真正会发生的是什么。即使你能回到过去拯救父母,已经发生的事仍是发生了,所有你做出的改变、它其实就是在创造新的平行宇宙。”

“以此为前提,你以为你改变了过去,但不,你只是进入新宇宙。在那里会有一个当地的你,而我真的不知道两个你同时存在会发生什么事,或许不会融合,但这一定会为那个宇宙带来影响,使它变得不稳定,不过我猜想你不会在乎。”

“与此同时,由于年轻的你做出不同的决定,由此产生分支,未来的你既不曾爱上我更不知道我的存在,自然也不会试着要救我,所以打从开始我就不会存在。我会成为一个会呼吸的悖论。我希望你知道宇宙总是容不下悖论,但再次,反正你也不在乎,不是吗。”

“那是什么意思?”布鲁斯插嘴,“为什么我不爱上你、你就会变成悖论?”

突然兰迪就觉得很累。她俯身摀住眼睛,一手撑在桌面上以支撑自己。

“你已经知道我是从其他宇宙来的,为什么你还要问?”

她声音颤抖,眼眶开始发热,“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因为我的世界毁灭了,本来我会死,然后一个十分古老的魔法决定,它要通过我重建世界,或重启,随你定义。”

“理论上我的性命只会延长到我完成任务的那一日,出乎意料的是我的命还挺硬,仍活着,这就带来了新问题,因为这个天才的古老魔法从未考虑过要是任务结束后人仍活下来了,它该怎么办。”

“我无处可去,只能在宇宙中独自漂流,活在自己创造的幻境中。直到你出现,带我离开。你以为要是你现在决定进入新宇宙,去过上你与父母同乐的生活,”

兰迪放下手,看着布鲁斯的双眼问:“我会发生什么事?”

布鲁斯脸色黯淡,勉强开口:“你会……回去你本来的地方?像是回归正轨?”

兰迪抹掉眼泪,讽刺地笑了。

“这里没什么正轨是我能回归的,布鲁斯,”她摇头,“你想选择你的父母,不想选择我深爱的那个我们共同创造的、共同拥有的未来,因为你从未见过它,不知道它有多美好,行吧,我理解。”

“但你指责我不愿意为你做这件事,就是我不爱你,指责我只想分走你一半的财产?”她咬了咬牙,“别对你根本不了解的事发表评论,小男孩。”

布鲁斯垮下肩,“我─我很抱歉。我并不是,”

“道歉不接受。”兰迪恶狠狠地打断他,“你还不如什么也别说,直接把我留在这个旧宇宙中慢慢消亡,那样至少我对你的最后回忆会美好一些。”

布鲁斯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

兰迪用衣袖抹掉眼泪,起身走出图书馆。

“这里只有一件事你说对了,那就是我不爱你,我爱的是未来的你,一个你也许永远不会成为的优秀男人,我们完美的适合彼此。”她扔下这句话,没有回头看布鲁斯的表情。

诚然,与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吵架并不光彩,离开前还非要留一句狠话,那也是挺不必要;但兰迪当下就是气不过。

说真的。这两周内她是做了什么,才配得上布鲁斯的指责与质疑?

如果布鲁斯这么说是因为看见她食衣住都用庄园的,那好,她马上搬出去。

“你不必这么做,兰迪小姐。”阿尔弗雷德试图缓颊,做和事佬,“既然您是布鲁斯少爷未来的夫人,我也承诺过在您停留的期间会提供招待,承诺就是承诺。请忽略布鲁斯少爷,有时他会表现得特别愚蠢。”

第207章 哥谭考文垂区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兰迪坐在冰箱旁,头往后仰,将一包冷冻杂菜放在眼睛上。流泪使她双眼又热又肿,现在她正在冰敷。

“我知道,阿尔弗。”她说,“我知道他说那些话不是为了伤害我。”

那些话是如此无知,布鲁斯可能甚至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他怎么可能知道?他连祖父悖论跟可共存性、命运悖论都还未弄明白,他只是想到就讲了。显然这个男孩的行为都基于非理性的愤怒跟冲动。

“我也知道我没必要跟他计较,他才不到十三岁,他懂什么?”

她知道,现在布鲁斯茫然无助,走不出父母双亡的痛苦,太早就得面对这个世界的险恶,那么当然布鲁斯会怀疑所有人接近他都是为了钱。

而她也曾经站在布鲁斯此时的立场上,对不论是布鲁斯还是家里的其他人说出一些当时她觉得自己挺有道理、事后想来应该让对方挺受伤的言语。

兰迪不是不明白。

“但他怎么能那么说?”她吸了下鼻子,“为了他的钱?他是白痴吗?”

阿尔弗雷德体贴递给她递纸巾。

“说得对。布鲁斯少爷不该评论一件他不明白的事。”他赞同道,“我希望这次教

训能使他学会这个最基本的重要的道理。”

兰迪用力擦掉鼻涕后说:“这太侮辱人了。给我再多钱都不值得我这一路以来的艰辛,何况求婚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怎么可能是为了钱。还不如说我是看上了他当时的脸跟身材,至少那是事实。”

这是真的。要不是布鲁斯长得实在太好看,又靠奇怪的行为引起她的注意力(拿着一根香蕉站在那,好怪),打从开始兰迪就不会接近这个蜜罐陷阱。

对于兰迪太真心的真心话,阿尔弗雷德并未发表任何评论。这男人是全世界最专业的管家,也只有他才有能耐养大那么难搞的布鲁斯。

“总之我暂时不想再看见布鲁斯的脸,”最后兰迪说,“太气人了。”

本来,看见伴侣变成一个还不认识自己的小孩,这就够叫人难以接受了;更不提这个小孩该死的难相处。

兰迪想念布鲁斯;那个她爱上的布鲁斯。

这个布鲁斯(仍)不是她的布鲁斯。

更叫人沮丧的是,这个布鲁斯似乎也不想成为她爱上的那个男人。

兰迪需要时间跟空间来调适心情。

见她心意已决,阿尔弗雷德也不再多言,叹了口气后告诉她,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都尽管开口,并主动提议要做她租屋的担保人。

这很贴心。

兰迪相信,要是这时她提出金钱需求,阿尔弗雷德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不论她提出的数字是大是小。

但她不需要。

兰迪知道她可以在哪里找到钱。哥谭是她家。

夜半。哥谭。考文垂区。一间糖果店。

兰迪头戴滑雪面具,上半身着深棕色皮夹克、下半身是贴身皮短裤和网袜长靴,背后背着一个空行李袋。

她悄悄潜入糖果店,迅速安静地击晕看守人,进入店后方的仓库,以手电筒照亮环境。

仓库里没有糖果,有的只是一箱又一箱成份不明的化学物质。

这绝对不是一间正派经营的糖果店仓库该有的样子。

实际上,这根本不是糖果铺,而是一个名为埃斯卡贝多集团的哥伦比亚嘿帮用来贩读的掩护。

兰迪哼了一声,很快在仓库角落找到她要的东西;他们的小金库。

不能说前几天兰迪费心研究目前哥谭地下世界的势力分布、就是为了这一刻,但她确实想过可能会有这种需求。

在所有哥谭近期新兴地下势力中,埃斯卡贝多集团规模不大,成长速度倒是挺快。

他们在考文垂区驻扎,于伯利恩区崛起,凭借一些新奇的混合物打入校园市场,这些混合物价格低廉,但没人知道的是其致死率也高得离谱,就是它造成哥谭将军医院近期接到大量来不及救治的病患、和哥谭大学内发生的一系列死亡事件。

埃斯卡贝多集团在哥谭大学内,以便宜的价格,向大学生兜售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五的新型混合物。

猜想是时候有人来做点什么了。

有猫女亲传的**,兰迪三两下就打开这个八零年代的小保险柜,将里头一迭迭的钞票搜刮装入行李袋中。

随后,她拿出带来的瓶装汽油,倒在地上,绕着那些易燃的混合物画一个圈。

兰迪离开仓库。

她坐在高楼屋顶上,从两条街外,欣赏这间假糖果店在熊熊大火中烧得精光。

忘了是谁曾告诉她,家里就杰森最喜欢烧东西跟搞爆破;兰迪现在想这可能是遗传。这种感觉真的很好。而且八零年代的小型犯罪组织实在太简单了,从闯入到金库到结束都好容易,几乎叫她感觉自己大材小用。

出于惯性,在烧掉那些‘假糖果’之前,兰迪仍留了一小包证据,以密封袋封好,连同她打印出的该集团的罪证、整理成一份完整的文件,其中包括混合物的制作者和配方,偷偷留在戈登的抽屉内。

她不抱任何期望。现在哥谭没有守护者,哥谭警局已经烂到根部去,兰迪怀疑就算戈登握有证据又能做什么。现在的戈登只是个小警探,影响力有限。

这也是她索性直接烧掉整间仓库的原因。

兰迪查过了,所有的货都集中摆放于此处,制作者跟集团首脑们也已经被她五花大绑锁在他们的另一个据点,就等着戈登上门去逮捕。

这些混账东西永远都不知道是什么击中了他们。

(答案:是一个愤怒的女人,她恰巧学过武术、会些戏法,刚跟年轻时期的老公大吵一架,不论是她的人还是她心中的怒火都无处可去。)

兰迪花了点时间,去隔壁宾州把钞票都找开换过,这样就没人能从钞票编码追查出线索,然后抽出一部份的钱,分装在最普通的白色信封中,将这些信封分别投入因混合物而死亡的那些学生家信箱里,姑且算是奠仪。

出于恶意的乐趣,做这些事时,兰迪全程都用上回她在贝拉演说当日使用的外貌,也就是往后人们相信‘暗影’真实样貌的那张脸。

对于那些不知实情的人,这应该会给他们带来永恒的困惑;而对于所有知道实情的人,兰迪光想象他们的反应就笑得停不下来。

这绝对会让一部份的人大惊失色,因为这明摆着是在挑衅布鲁斯,挑战蝙蝠侠的权威。对于那些既认识她也认识布鲁斯的人来说,很显然,她这么做是因为布鲁斯先惹毛她。

如果有人问起,那太好了,她就有机会开始宣传布鲁斯小时候是多可恶。

那一定会很好玩。

三天后,兰迪再次回到庄园找阿尔弗雷德。

“我想买一间房,是法拍,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她表明来意。

阿尔弗雷德看着兰迪,再看着她背的那一袋钱,再看着她。

“我是否该关心钱的来源?”这个英国男人以讽刺的音调问到。

兰迪眨了眨双眼,露出无辜的微笑。

“我去打工了。”她声称,“这些是我在派对上变戏法赚来的钱。你知道有钱人真的很疯狂吗?他们可以为罕见的魔术洒下大笔钞票。”

阿尔弗雷德朝她挑眉。

“那么我想前天晚上考文垂区某糖果店发生的暗夜大火,以及戈登警探有如神助地破获整个犯罪集团,这些都与您无关,对吧?兰迪小姐。”

兰迪双眼睁得又大又圆,“暗夜大火?什么?天啊,那可真是太吓人了。他们来不及扑灭吗?怎么这么可怜?”

阿尔弗雷德哼了一声,摇头,“我真不知您与布鲁斯少爷到底谁更可怕些。”

话虽如此,阿尔弗雷德仍帮着兰迪完成购屋程序。

通过一系列十分可疑的手续,兰迪成为阿尔弗雷德从英国来的远房侄女,二十岁,首购屋。

证件上的照片运用灯光技巧把她拍得很年轻。

天知道阿尔弗雷德是如何成功安排这些,或许是动用了他在MI6时期的人脉。

现在兰迪有自己的公寓了;就是她的那间公寓。

回到熟悉的空间,兰迪满心雀跃,开始采购,布置屋内,使其逐渐成为她记忆中的模样。

阿尔弗雷德平均一周来拜访一次。

“但你已经很忙了。”兰迪担忧地说,“我不想让你每周的待办事项又再多一件。”

阿尔弗雷德嗤之以鼻。

“胡说。现在你是我的远房侄女,再忙我都该来探望你。况且,你真的以为少了我的探望,当局还会继续相信你这个可疑的身份?”

“二十岁,没有高薪工作,没有父母支持,首购屋?”阿尔弗雷德指出,“真的吗?你的钱是从哪来的?别告诉我你赢了彩票。”

兰迪……无话可说。

“幸运的是,我为韦恩工作,资助侄女买一间房易如反掌。”阿尔弗雷德说,“现在过来,帮我把这些杂货放进你的冰箱。”

第208章 哥谭韦恩饭店这个难搞的孩子是谁……

在兰迪搬入公寓的一个月后,布鲁斯终于出现了。

门铃响起时,兰迪正准备出门工作。

通过阿尔弗雷德的引荐,她得到一份韦恩企业旗下饭店的前台工作。需要轮班,工资尚可,最大的好处是有一份正常的工作能使她更像个普通人,让她的身份能像奶粉溶于水中那般融入这个社会,不再引起怀疑,慢慢淡出当局的雷达;这里的当局包括而不限于阿曼达沃勒。

这份工作需要接待来自各方各国的旅客,先前陪布鲁斯环游世界旅行的经验在此处派上用场。

现在,除了母语、西语和联盟语言,但凡是兰迪有去过的国家,当地语言她或多或少都会些,足以应付一般的住房需求。她还会国际手语,在有旅客酒醉闹事时动作比大厅的安保还迅速,总是保护女同事,工作效率高,能力广受认可,很快就成为同事间最受欢迎和信任的新进人员。

她先从对准门外的监控画面看清楚门外的人是谁,才放心走过去打开门。

“早安,布鲁斯少爷。我能如何帮您?”兰迪干巴巴地问候道。

布鲁斯的脸皱了一下,不舒服地说:“请别用这种方式跟我讲话。”

顿了顿,又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兰迪俯视布鲁斯,眉毛一挑,“你有做什么让我不那么生气的事吗?”

布鲁斯哑口无言,垂下头,瞥见

她穿着铁灰色窄裙和丝袜。

“你要出门?去上班?”

“你认为呢?夏洛克。”

布鲁斯仰头看她,又低下头,咬着下唇、双手握拳、肩膀僵硬,肢体语言透露出紧张和焦虑。

“我,我是来,”他说。

兰迪抬手看表,“我不想催你,但我真的该去上班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布鲁斯脱口而出。

兰迪低头。布鲁斯抬头。他们在公寓玄关处进行了一场短暂而激烈的凝视比赛。

最终又是兰迪败阵下来。

她扶着额头长长一叹,说:“行吧。你在这等我,我去给我经理打电话。”

入职的第一天,有前辈告诉兰迪,这份工作对女性而言,最友善之处是公司宽容职员一周有两天可带孩子上班;兰迪从未想过她也有要用到这项福利的一天。

真奇怪。她的孩子不是都已经长大了吗?在未来好好地生活着?为什么她还会需要打电话给经理,告知对方她今天会带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去工作呢?

哦,对了,因为她回到比九零年代更糟的八零年代。在这个时期,她未来的丈夫仍是个情绪不稳定的未成年。

对着宇宙大声叹气。

三分钟的电话,经理许可了。问都不问细节。

这就是兰迪喜欢这份工作的其中一点,这位上司是个明理人,深谙别多管闲事的道理。天知道八零年代职场上的这些婴儿潮世代,他们真的很爱管闲事。

驱车前往饭店的路上布鲁斯异常沉默。他几乎沉入副驾驶座,肌肉生长速度跟不上骨架生长的速度使他身材又扁又细,可以被身上的黑西装淹没。

黑西装。

兰迪皱了皱眉,转动方向盘拐进巷子,绕去她小时候常光顾的二手店铺,空手进去,带着一套过大的连帽衫、牛仔裤和球鞋走出来,尺寸适合身高一米四的青少年。

“换上。”兰迪告诉布鲁斯,通过车窗把衣物塞进布鲁斯怀中。

“为什么我要──”

“你穿这身西装太老钱,太显眼了。”兰迪告诉他,一边伸手揉乱布鲁斯梳得服服贴贴的黑发,让头发自然垂落,“想让大家都注意到你吗?野生的布鲁斯韦恩出现了,快来捕捉他?”

布鲁斯恼怒地摇晃脑袋、甩开兰迪的手,张口又闭上,嫌恶地斜视怀中的那袋二手衣。

“不换上就没有一起去工作。”兰迪告诉他,“今天你的任务就是别让任何人察觉你是布鲁斯韦恩。”

布鲁斯纠结了会儿,最后他抱着纸袋,说:“你居然要我在车上换衣服。我要告诉阿尔。”

兰迪背过身去靠在车门旁帮忙望风,“放心,这是条安静的小巷,附近都没人,你身材扁平皮肤比纸还苍白,没人会有兴趣多看一眼的。”

通过二手衣的掩护,当兰迪对同事们介绍布鲁斯“只是亲戚的孩子,他家里有点事我得帮忙照顾一天”时,没人多看他一眼。

布鲁斯把脸埋在连帽衫的帽子下,双手插在兜里,浑身上下都写着叛逆跟不高兴。虽是黑发蓝眼、五官格外精致,他看起来仍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青少年,只是另一个脾气很差、每天都心情不好的哥谭街头小子。

毕竟布鲁斯韦恩自从那场惨剧后,已近五年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人们早都把‘孤儿韦恩’的脸忘得差不多。

兰迪打算把布鲁斯留在休息室内。

这时,经理进入。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经理问,动作示意布鲁斯。

兰迪确信,经理绝对多看了布鲁斯不只一眼。

“他是亲戚的小孩。”她坚称,揽着布鲁斯的肩,要布鲁斯跟经理打招呼。

布鲁斯恹恹地问好,态度敷衍又自我封闭,既无贵族气质也无优雅涵养,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韦恩。

兰迪怀疑这只是演的。

可能不是。这更像是布鲁斯已经进入拒绝社交模式。过去一小时内所经历的一切、已经消耗掉布鲁斯花一个月储存的所有正向精神能量,要是再继续逼他,他就要发脾气了。

经理的眼神在布鲁斯跟兰迪之间来回,最后给兰迪一个微妙的摇头。

兰迪面不改色,很有底气。既然现在文书上她与阿尔弗雷德是亲戚,那么她称布鲁斯为亲戚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对。

即使经理看穿了,他也什么都没说,摆了摆手要兰迪赶快上工。

兰迪一路忙到午后才有空再回到休息间。

她去员工餐厅买了两份午饭,带回休息室,发现布鲁斯像朵枯萎的花一样窝在角落的旧沙发上,右手手指关节被包扎起来,面色阴郁。

兰迪停在原地,心头一跳,“发生什么?”

经理走过来,告诉她:“他打了一名我们的退房房客。”

“我没有错。”布鲁斯闷声说。

兰迪看着布鲁斯,再看着经理。

她将午饭放在餐桌上,扶着桌子边缘、摀着脑门,低头长叹。

“天啊。”

“他活该。”布鲁斯还说。

“你先别说话。”兰迪指着布鲁斯并给了他一眼,接着转头望向经理,不无担忧地问:“房客在哪?我得去道歉。”

“什么?不!”布鲁斯大叫,从沙发上跳起,“我不要你去道歉!为什么是我们该道歉,这没道理!”

经理抬手做出安抚动作。

“你不必去道歉,我已经处理好了,”经理告

诉兰迪,“我提出一些优惠条件平息了这件事,因为,”

说着,经理斜了布鲁斯一眼,“我知道这个难搞的孩子是谁。”

立刻布鲁斯僵住了。

兰迪下意识环顾休息室,确定此时休息室内就只有他们三人。

“我很抱歉……”她对经理说。

“我明白。你不是刻意隐瞒,只是无意引起骚动。”经理点点头,“今天发生的这些事都不怪你,我能理解,我的妻子在庄园工作。”

“你的妻子?”布鲁斯问,“真的吗?是谁?”

“她负责照顾花园跟管理车库,我猜你不常见到她。”经理回答布鲁斯,再靠近兰迪、悄悄告诉她:“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工作内容让她有借口远离战区。”

兰迪尴尬地笑了下。看来布鲁斯的脾气在庄园的雇工之间恶名昭彰,连雇工的家人都有所耳闻。

最后经理对兰迪说:“我会给你一些时间来处理这里的事,”同时以手略略朝布鲁斯的方向比划,“并打给斯黛西。如果她愿意提早来上班,我就让你提早走。”

兰迪道谢,等经理离开休息室后,才走向沙发。

布鲁斯双手垂在身边,怒视墙角的尘埃。

“我讨厌当小孩。”他说,“当你只有十三岁,没人会认真听你讲话。”

兰迪猜想,这应该是针对先前她要他先别说话的评论。

“好吧,所以你打人了。”她说,屈膝蹲低后伸,手抬起布鲁斯受伤的右手掌,给伤口上治疗魔法,这完全是出于惯性。

“揍人感觉如何?是不是有点热血沸腾?”

布鲁斯怀疑地盯着她。

“想告诉我对方做了什么值得你的拳头吗?”兰迪又问。

“他骚扰帮忙换床单的女士。”布鲁斯咬牙切齿,“太恶心了。我想把那张跟猪一样的脸埋进地毯里。”

兰迪一时没忍住,笑出声。

“这很好笑?”布鲁斯偏过头,“你不骂我?”

兰迪耸了耸肩,觉得伤应该好得差不多,就停下治疗魔法。

“如果我在这件事上骂你,我就是个伪君子。再说,我知道你不会毫无理由出手打人。如果你在公开场合揍某个陌生人,那肯定是对方做了坏事,你想帮助受害者,想阻止坏事继续发生。”

布鲁斯皱起眉,收回手。

“你相信我?”

兰迪点头。她一直相信这点。

第209章 哥谭学院请你原谅我

“可是刚才你说要去道歉。”布鲁斯指出。

“因为我是员工。”兰迪答,站直后退一步,“要是经理没有认出你,我就得为这次事件带来的损失负责。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为此责怪你,你能理解这点吗?”

布鲁斯短暂地睁大双眼,旋即又低下头,皱眉怒视地毯。

“……所以我仍然做错了。”他咕哝道,很不高兴地对着地毯上洗不掉的污渍说:“我只是想保护。想帮忙。想做点好事。”

兰迪将手轻轻放在布鲁斯的肩上,“我明白。你的动机良好,愿意保护他人的心更是珍贵,这是我最喜欢你的其中一点。”

布鲁斯微微抬头,飞快瞥她一眼。

“可是我给你带来麻烦。”他皱着眉说。

“所以也许,下次我们在揍人前,先花个一秒钟寻找有没有比动手更明智的方法?”兰迪提议道。

布鲁斯歪过头,怀疑地看着她。

“如果你只是笨手笨脚,如果这只是一次意外,如果你只是讲一些惹人厌或愚蠢的的话、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没有真正造成流血伤害,那么对方虽生气也不能拿你如何,对吗?”兰迪说,微微一笑,“况且你只是个孩子。即使对方有意闹大,舆论仍会站在你这边。”

布鲁斯看着她,双眼比平时更圆、更亮,眼眶边缘逐渐泛红。

然后,他就崩溃了。

“为什么你还要帮我?”他问,声音开始哽咽,整个人垂头丧气,看起来真的好伤心,“我很抱歉。先前我不该那样指责你。我不是─我不是有意那么说。我并不想对任何事造成破坏,更不想以任何人的性命为代价,我只是,”

布鲁斯顿了顿,偏过头以手背抹去眼泪,“我只是想要我父母回来。”

兰迪抬起手,在空中僵住,临时转了个弯,落在布鲁斯肩上轻拍。

“我明白。我知道你无意造成伤害。”

“我真的很抱歉,”布鲁斯吸了吸鼻子,“对不起──”

突然,他对着兰迪的眼瞪大双眼,在短暂的尴尬后露出更绝望、更想死的表情。

“……尤莉?”他试探地唤道。

兰迪用最平淡的表情凝视布鲁斯,不以为然地扬起一边眉毛。

他绝对是不小心忘了她的名字。

没想到往后布鲁斯喊她喊了二三十年的亲密爱称起因竟是如此。因为他最初记错了她的名字。

到底当初她看上这男人哪一点?

(脸跟身材。你看上了他漂亮的脸跟他的好身材──后脑中,有一个响亮的声音提醒她。听着像是家里所有孩子的大合唱。)

“是啊行吧,你可以这么喊我。”兰迪叹道,“反正我也习惯了。”

至少布鲁斯有礼貌地表示出羞愧。

因着布鲁斯在走廊上出手揍人,那天兰迪从工作中早退。

听说此事的同事们都对兰迪深表同情,以为兰迪一定受了责罚,不然就是靠着平时累积下的小功劳将功抵罪。

“我敢打赌,像他那样的孩子,在校内一定与同学处不好。”其中一个同事对兰迪说,“那就是那天他明明该去上学,却被委托给你照顾的原因,不是吗?”

兰迪无话可说,只能尴尬一笑。

从那以后,布鲁斯对她的态度不能说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可也好上许多。当阿尔弗雷德决定邀请兰迪出席周日的家庭早餐时,布鲁斯没有抱怨,接受兰迪以家庭成员的身份坐在餐桌旁。

做为道歉,布鲁斯甚至准备了一份礼物。

在早餐开始前,他将一个香槟粉色、有金边的杯子推向兰迪。

“这个。给你。”布鲁斯说,目光左右飘忽。

兰迪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杯子。

阿尔弗雷德站在布鲁斯背后,清了清嗓提醒道:“布鲁斯少爷?”

立刻布鲁斯挺起背脊。

“这是我的道歉礼物。”布鲁斯一字一字地说道,“对不起,尤兰达,我在争吵中对你说出错误的评论和侮辱性的指责,我非常后悔,请你原谅我。”

兰迪对着窗外照进的日光举起杯子,看见香槟粉色的彩釉在阳光下折射出珍珠般的光芒。

从前她未曾仔细注意过,原来这个杯子的釉上得不太好,在转角处有不起眼的细小气泡残留痕迹,杯缘的金漆线条也不是十分整齐。

“布鲁斯,这是你手做的?”兰迪脱口而出。

眨眼间,布鲁斯脸色通红。

“这是……这个杯子是,”他结结巴巴地道,“意味着庄园欢迎你,你可以随时回来。这个杯子代表你在这里有一席之地。”

他没有回答兰迪的提问。

兰迪放下杯子,高兴地说:“我喜欢这个杯子。我原谅你。现在我宣布我们又和好了。”

布鲁斯松了一大口气,紧绷的嘴角转为浅浅的微笑。

阿尔弗雷德在布鲁斯身后满意地颔首,手势示意多莉可以开始上早餐。

事后,庄园的花园雇工,也就是兰迪目前工作岗位经理的妻子,通过经理偷偷告诉兰迪,布鲁斯为了做出最完美的杯子,去外头认认真真上了三周的烧窑课,为了调出兰迪会喜欢的颜色,拿着釉料问遍庄园内的每一位女性雇工,烧窑过程中失败无数次都打起精神再接再励。

更因如此,这三周来,布鲁斯脾气稳定多了,不再整天对周围的人都摆着一张臭脸,遇到刺激就发脾气,甚至在走廊上看见父母的画像仍挂在墙上也会默默地哭起来。

他情绪好转,庄园里雇工团队们的工作环境就好转,意味着经理老婆下班后的心情也好转,连带着经理家中的气氛也好转。

显然布鲁斯先前那一连串的事,庄园里的人基本都知道,签了保密合同所以没有真正外流。可想而知当他总算稳定下来时,大家都松一大口气……

“看在老天的份上,不管你到底对韦恩小子施了什么魔法,我拜托你,请继续。”经理对兰迪说。

“这不是我的功劳,是烧窑课怡情养性。”兰迪谦虚地说,心想她还真确实对布鲁斯施了点治疗魔法。

兰迪知道布鲁斯对她的信任感与日俱增。

她也知道,经过这一个月,现在经理比之前更能接受有时她得带布鲁斯上班。

但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会这么快就接到这种电话。

“您就是潘尼沃夫先生指定的联系人?”

校方人员打量兰迪,从她的脸,到她身上临时找来披上、以遮掩饭店前台制服的名牌风衣(这是她跟饭店附属精品店借来的,另一个职场人际关系好的优势),再低头核对自己手中收到的纸本资料,“尤兰达……女士?”

兰迪面无表情,微微颔首,“是我。布鲁斯在哪?”

校方人员挑了挑眉,不以为然地指向哥谭学院教学楼之间的其中一个广场,“自己看吧。”

兰迪快步走向广场中央。

在那儿,一群学生围着喷泉,彼此交头接耳、神情各异。

从人群之间的缝隙隐约可看见,喷泉旁,有两名金发学生被打倒在地,出拳的当然是布鲁斯,一名女同学站在后方,另一名应该是受害者的抱著书畏畏缩缩地试图开口,而非裔的教师正在努力制伏布鲁斯。

兰迪以响亮的高跟鞋声为自己在人群间开出一条路。

学生们以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其中有人小声问:“怎么这次来的不是他的管家?”

兰迪朝声音来源斜了眼。

对方心虚地缩到朋友身后。

她停在布鲁斯身前,平静地凝视仍在挣扎、想挣脱老师控制的布鲁斯。

发现来的人竟是兰迪,布鲁斯在惊讶中逐渐冷静下来。表情中可看出他一定很想问阿尔弗雷德呢?可旁边有那么多围观者,他只能忍住。

“谁做了什么?”兰迪问布鲁斯。

布鲁斯眨了眨双眼,似乎正在理解兰迪问话的逻辑。

“蠢脑袋孤儿男孩揍我们!”倒在地上流鼻血的的其中一个男孩大声喊,边指着布鲁斯,“他疯了!”

兰迪低头斜睨对方,“没人问你。”接着她转头问那位显而易见的受害者,“你还好吗?”

受害者吃惊地张大嘴,紧张地推了推眼镜,“我,我没事。”接着又说,“他们推我。布鲁斯只是,只是想帮我。”

原先在老师身后的那位红发女同学趁此时站出来,证实道:“这不是布鲁斯的错。是他们先动手。”

“胡说!”“我们没有!”地上的金发二人组重唱道。

“撒谎。”布鲁斯面露不屑,“我看见你们狩猎悉德尼。”

而后他目光转向兰迪,告诉她:“我阻止了他们。”

兰迪回以一个平淡的鼻音。想来也是如此。

“所有人回自己教室。”那位非裔教师警告在场的所有学生。待学生们逐渐散去后,他才低声告诉兰迪:“恐怕您得与我们走一道校长室。”

在兰迪身旁,布鲁斯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握拳。

哥谭学院的校长想开除布鲁斯。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三次卷入事端,”校长声称,“而他一周只来学校两天。这么高的频率,我们没有余力再应付更多家长的投诉。”

第210章 哥谭学院布鲁斯差点被开除的那次……

兰迪审视校长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想分析出对方是真的心力交瘁、忍无可忍,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必须得把韦恩大财神踢出去,还是只想找个借口勒索韦恩家捐更多款。

……或二者皆是?

“布鲁斯,你怎么想?”她转头问。

布鲁斯瘫坐在校长室门边的单人椅中,脸刚被上过药,鼻血擦干净了,嘴唇仍有点肿,稍后得去牙科检查一次牙齿有无断裂的迹象。

单以一场一对二的不公平打斗而言,只要布鲁斯流的血比对方加总起来少,这就几乎可说是种胜利──几乎。

布鲁斯的目光在兰迪与校长之间来回,表情由阴郁、愤怒转为中立的空白。

校长皱起眉,问兰迪:“你要让他自己决定?”

“有何不可?”兰迪耸肩,“他是当事人,不论我是否要参照他的意见,我都该先问问他有什么想法……除非校长您有其他话想说。”

校长瞇起双眼打量兰迪,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的桌面上,似乎正打算发表些不讨人喜欢的高见。

“我想我可以转学。”布鲁斯抢在那之前先开口。时机抓得恰好。

兰迪先回头看了眼布鲁斯,再转回身看着校长,像个情境喜剧中、天真活泼的金卷发女主角那样拍了拍手。

“多么巧合!看来我们的想法都不谋而合了。既然哥谭学院不再欢迎我们,布鲁斯也找到更令他满意的学习环境,那我们就这么办吧。”她顿了顿,“我该去哪办转学手续?”

“我怀疑布鲁斯的监护人会同意此事。”校长说。面无表情。

“别担心,他会的。”兰迪哈哈笑着做了个少开玩笑了的手势,“实际上,不久前我跟他的监护人才刚讨论过这件事。我的看法是,哥谭学院未必是最优质的求学环境。这个世界很大,得出去看看,您说对吗?”

“我不会回应您关于本学院环境的评论,”校长说,在办公桌后缓缓站起身,“转学手续需要监护人亲自签章,您不是监护人,我恐怕您无权在此事上做主。”

“哦,真的别担心,完整的手续我们可以日后再来办妥。”兰迪微笑,“但有一点挺好玩的是,依照您在我们今天这次会面最初时所言,今天我们被喊到校长室里来,是因为您已经准备好要开除布鲁斯了。那么这与我们转学又有何区别呢?为何您要拦阻?”

“你真以为外头还有其他学院愿意接收像布鲁斯这样的孩子?他顽劣又暴力,不服管教。”校长嘲讽道。

“他聪明、有正义感,是你们这所寄宿制的私立学院师资阵容太差,处理不了能力出众的学生。”兰迪反击,“身为消费者,我难道还不能质疑你们学院提供的教育服务质量?我们学费是白缴的?捐款都白捐的?”

“我们处理过许多能力出众的学生……”校长说。

兰迪无视他,又道:“坦白讲,校长,我对今日的局面很失望,比你们更失望,因为当年我们家决定要安排布鲁斯进入你们学院时,可是期待能看见更好的教育成果。”

“……你会惊讶我们的师资阵容是如此优秀……”校长的声音盖不过兰迪。

“叫人惋惜的是,你所谓优秀的师资阵容处理不了布鲁斯。”兰迪的语速越来越快,态度也变得咄咄逼人,“这是寄宿制。布鲁斯待在这里的时间几乎与他待在家里的时间一样多。难道你们不该自己反省下、为什么布鲁斯会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成一个脾气暴躁的人?”

“你们教不好,没事。我确信外头总能找到更有办法的人来完成你们无法完成的任务。只要您在布鲁斯的转学文件上签名同意。”

校长盯着兰迪。

兰迪直盯回去。

“我不必陪你玩这个游戏。”校长说,指着门口,“离开我的办公室。”

兰迪抬起下颔,不以为然地说:“那么我想这意味着您暂时不打算开除布鲁斯了?”

一分钟后,兰迪带着布鲁斯走出校长办公室。

往停车场的路上,他们维持尴尬的沉默。兰迪走前方,布鲁斯在她斜后方。

直到回到车上,布鲁斯才说:“刚才那太酷了。”

兰迪从后视镜瞥了布鲁斯一眼,不予置评。

酷吗?她猜阿尔弗雷德不会这么想。

依照阿尔弗雷德的指示,她该做的事应该是带着布鲁斯为闯下的祸道歉,卑躬屈膝地请求校长原谅以让布鲁斯继续留在学院内。

但兰迪不是阿尔弗。她不会因为布鲁斯一再犯事,就同意校长的勒索,用一次又一次的捐款来平息风波。

韦恩家的钱不该是这么用的。

托马斯与马莎韦恩死去后留给布鲁斯的钱不该是这么用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关于尊严和礼仪,是关于韦恩家的荣誉。

兰迪也有骄傲。身为曾经和未来的韦恩夫人,她绝不允许有人趁火打劫,看韦恩家没大人、布鲁斯的监护人是他的管家而非另一个更有头有脸的哥谭菁英,就瞧不起韦恩的名字。

她就是无法容忍这点。

尽管,不幸的是,此时她也没有更好的身份立场能与对方辩论,也不能讲道理,因为布鲁斯就是打人了、他们根本没道理可讲,只能瞎走‘有钱是大爷’的横蛮路线,赌校长还想收到韦恩家期末的那次固定捐款。

要是哥谭学院不是个寄宿制私校,她就没这条路可走了。

实在太丢人。怪不得阿尔弗雷德气得都不想让布鲁斯去学校。刚才她的怒火已经烧到鼻梁那么高。

兰迪边

想着回家后该如何向阿尔弗雷德交代,边小心翼翼地脱下风衣,检查奶油色的布料是否仍干净如新,心烦意乱的同时脑海中自然闪过‘跟老公拿卡结掉这件风衣不就没这么多事了’的想法。

旋即她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过惯了被成年布鲁斯宠爱的日子,根本没想过有天她的生活会落入一个尴尬的处境。

后座的小布鲁斯仍在努力,试图讲点什么来缓和兰迪的怒气,“你怎么有办法做到让校长说不出话来?我从未见过阿尔弗雷德……”

兰迪本想忍住不发怒。

她没忍住。“你觉得这很酷?想知道我是如何做到?很简单,因为我在生气的当下用了脑袋而不是我的拳头。”

布鲁斯猛地闭上嘴。

兰迪瞪了布鲁斯一眼,勉强控制住脾气。

“现在先别跟我讲话。我要专心开车。”

最终兰迪没有直接带布鲁斯回庄园,而是先绕去罗宾逊公园附近的冰激淋店。

兰迪结账,带着布鲁斯,两人在公园周边找了张椅子坐下,一人一支冰。

布鲁斯凝视手里的冰,小声问:“为什么带我来吃冰?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兰迪并未回答。

她是在生气,但不只是生布鲁斯的气。她气自己的处境,气布鲁斯的不明智和鲁莽,气哥谭学院里的其他孩子嘲笑布鲁斯是“孤儿男孩,失去理智”,气学院校长看布鲁斯失去父母、韦恩家失去支柱就予取予求。

她气韦恩家处于弱势,自己却不能真正为此做点什么。

兰迪气的事可太多了。

她甚至有点气阿尔弗雷德之前同意学院长的勒索。

直到两人都吃完冰后,兰迪才说:“我不想对你大吼大叫。你是我的男友和丈夫,布鲁斯,养育你跟教育你不该是我的责任。”

布鲁斯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兰迪反复折迭手中的餐巾纸,凝视上头冰融化留下的粉色痕迹。

“不是只有你不满意目前的处境,我也是。”她说。

布鲁斯继续沉默。

“在校长室时,你说你想转学,那句话是真心或临时起意?”兰迪问。

布鲁斯没有回答。

兰迪放弃追问。“反正你不论如何迟早得转学。”

“为什么?”终于,布鲁斯开口了。

兰迪看了他一眼,叹:“你是真的看不出事情有多严重,不是吗?”

布鲁斯一脸茫然。

兰迪不得不费心解释。

“校长说要开除你,那不只是威胁勒索,布鲁斯,那也事实。刚才他已经暗示得很清楚,你在校内引起风波的频率太高,其他家长对此不满,这些事传出去,会影响他们明年甚至是往后数年的招生。”

“这不是继续捐款就能解决的,布鲁斯,这是关于他们的校誉。不论今天我们捐不捐款,早晚他都会开除你。”

布鲁斯缓慢地眨了眨眼。

兰迪可以看出,布鲁斯的大脑中有齿轮在飞快转动。

“所以你才提出转学……”他似乎逐渐明白过来。

“因为比起你被开除,这在纪录上会更好看。”兰迪说。

本来捐款就不是长久之计。过往每一次韦恩家的捐款,都像是阿尔弗雷德通过课金在为布鲁斯的学院生活续命。

毕竟哥谭的学校就这几间。如果剩下的学校都不愿意收布鲁斯,他们就得往隔壁宾州、纽约州找其他学校,到时候距离更远,布鲁斯出了事阿尔弗雷德就更来不及赶往学校。

但是,再怎么课金续命,也有达到极限的一天。韦恩家捐的款抵不上哥谭学院从1863年开始建立起的宝贵校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