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恶’是本能,‘噬咬’是生存的唯一礼仪。
你心中执念所化的那点微光,对它们而言才是真正的毒药,是毁灭其固有秩序、倾覆其存在根基的猛烈火焰!”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穿透性的肃穆:“光,只是光。
能否照亮方向,能否引发生机,取决的是承载它的‘器’何时堪受其重。
他们……”他顿了顿,目光如穿越了无数星尘的阻隔,落在这方小世界的某个节点。
“包括你那些大梁城巷里的邻人,庙堂上辗转的官员…乃至此方天地的君王众生……还未准备好承受纯粹的光。”
“‘光’是‘道’的种子,然种子须落于相应资质的土壤。”
陈阳泥杯里的最后一点水汽,终于在这一片永恒的寂静中彻底散尽了,只剩下空无的杯。
青玉案几的冷意透过指尖。
那贯穿古今、映照兴衰的水汽长河虚影早已消散。
三重画卷也在冰冷的余韵里淡入虚空,仿佛从未被描绘过。
石台、玉几、泥杯,复归于原始的孤寂。
一道身影无声融入虚空的背景。
陈阳独坐。
指尖触着空杯残留的、几乎消弭于无的微温。
那杯盏边缘的微温似要散去,却又仿佛无声浸入指腹,化作心湖澄澈镜面上的一圈细微纹理。
如同冰雪覆盖的大明山道上那被独轮车轮压出又复被新雪填平的浅痕。
杯口一丝残留的水迹在玄石台永恒的静谧里无声收缩。
最终化为虚无。
虚空悬石之上,唯余青玉如镜。
陈阳指尖划过空杯内壁,那道水痕消失的轨迹在他神念中凝成一道蜿蜒的线,如同贯穿无数轮回的是非界限。
“你说光本无偏私,只看器皿能否承载。”
他抬眼望向虚空,声音里带着一种剖开混沌的锐利,“那世间的‘对’与‘错’,又算什么?是光透过不同器皿时,被折射出的不同颜色么?”
虚空中的光影微动,一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探究:“你想论哪一种对错?是盗跖之窃与孔丘之贤的分野?”
“还是蝼蚁偷生的本能与猛虎捕食的天性?”
“就说最寻常的。”
陈阳指尖在石台上轻叩,一幅画面在两人之间展开——
暴雨倾盆的夜晚,破庙屋檐下,一个饥肠辘辘的少年撬开了粮商的仓库,搬出半袋糙米分给蜷缩在角落的孤儿。
而粮商发现后,提着棍棒追打,却在巷口撞见少年将最后一把米塞进一个濒死老人的嘴里。
“少年偷粮,是错么?”陈阳问。
“律法规定,盗者当罚。”
一的声音平静。
“粮商守己之财,何错之有?少年救孤,是善;然以盗行之,便是错。”
“可若不盗,那些孩子天亮前就会饿死。”
陈阳的目光落在画面里少年被打肿的脸上,那双眼眸里没有悔意,只有一种近乎倔强的平静。
“粮商仓库里的米,足够全城饥民吃三个月,却任由其在角落发霉,只因为市价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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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守的己之’,本就是灾年囤积居奇赚来的血利,这又算什么对?”
一沉默片刻,画面随之变幻——
朝堂之上,新科状元力谏皇帝开仓放粮,言辞恳切,却被丞相斥为动摇国本。
丞相说:“国库粮仓,是为防北方蛮族突袭的战备,若今日为灾民开仓,他日敌军压境,难道让将士们空腹迎敌?”
“状元忧民,是对,丞相忧国,亦是对。”
一的声音响起。
“立场不同,对错自异,此乃大道运行中的平衡。”
“平衡?”
陈阳笑了。
“灾民死于饥寒,与将士死于无粮,都是死。可灾民的命,在丞相眼中是可以牺牲的小数,将士的命是必须保全的大数。”
“这所谓的对,不过是掌权者为自己的取舍找的注脚。若状元手握兵权,他口中的对,怕就是另一番说辞了。”
他的神念一动,画面再次流转:
战场之上,将军下令焚烧粮草,断绝敌军后路,却明知附近山谷里藏着数百避战的平民。
副将跪地哀求:“将军,火起之后,山谷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将军拔剑指天:“此战若败,身后千里沃土都将化为焦土,何止数百人?舍小保大,是为大义!”
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
“将军的‘大义’,是用无辜者的骨殖铺就的。”
陈阳的声音低沉。
“副将的仁心,在败亡的威胁前,成了妇人之仁。这对错,到底是由结果判定,还是由立场书写?”
一的身影在虚空中微微晃动,似有微光流转:世间万物,本就处在无数取舍之中。
“天道运行,如江河奔涌,难免会冲刷两岸,溺毙虫鱼。你不能因虫鱼之死,便说江河流动是错。”
“可江河流动本是自然,人却会为了奔涌,刻意掘开堤坝,让洪水只淹贫民区,不浸富贵乡。”
陈阳的目光如炬,“你所谓的‘对错自异’,说到底,是强者为自己的行为赋予对的意义,而弱者连定义错的资格都没有。
就像那宗祠里刻字的老儒,他记下的血证,在掌权者眼中,不过是刁民妄议,一把火就能烧得干干净净。”
他顿了顿,指尖再次抚过空杯。
“你说光无偏私,可这世间的对错,却像这杯子里的水痕,总被有权有势者先一步抹去,只留下他们想让后人看见的洁净。这难道也是大道的一部分?”
一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你看到的不公,是器的瑕疵,而非光的过错。就像铜镜蒙尘,照出的人影扭曲,你不能因此说铜镜的映照之能是错。”
“可谁来擦拭这面镜子?”陈阳追问。
“是那些被扭曲映照的人,还是那些享受扭曲的人?以前,有人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想擦镜子,却被视为乱贼。”
“而现在,镜子上的尘垢更厚了,却没人再敢伸手,因为你所谓的‘大道’,早已让他们相信,这蒙尘的镜子,本就该是这般模样。”
虚空中的光影剧烈波动起来,仿佛有无数声音在碰撞、湮灭。
一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宏大。
“陈阳,你执着于对错的分明,恰如凡人执着于永恒的虚妄。”
“这世间的对与错,本就是一枚铜钱的两面,缺了哪一面,铜钱都无法流通。你要做的,不是砸碎这枚铜钱,而是承认它的两面性,这才是真正的圆满。”
“我不要这样的圆满。”
陈阳站起身,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到了无数轮回里那些被“对错”二字碾压的灵魂。
“我见过太多人,为了别人口中的对,活成了自己厌恶的错。也见过太多人,用别人的错,铺就自己的对。这枚铜钱,早已被血锈浸透,我要做的,是重新熔铸它,哪怕熔铸的过程中,会烧伤自己的手。”
他的话音落下,整个虚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一的身影在光影中若隐若现,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没能明白……所谓的‘对’与‘错’,不过是众生在蒙昧中为自己找的路标。当有一天,众生不再需要路标,能直面大道本身时,这些便都不存在了。”
“或许吧。”陈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能看到那些路标上沾染的血迹,“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宁愿做那个在路标上刻下‘血痕’的人——至少让后来者知道,这条路,曾有人走得如此艰难。”
虚空中的光影渐渐平复,仿佛一场风暴悄然退去。
而关于对与错的论辩,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虽已沉入水底,却在陈阳的“圆满”之湖里,漾开了一圈圈永不消散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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