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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戌时三刻,天已然黑透了。祁幼安吃饱喝足,提……

戌时三刻,天已然黑透了。

祁幼安吃饱喝足,提了盏灯笼,便去赵文娴所在的下人房。

她蓦然敲门,把里面的赵文娴吓了一跳,开门看到是她,却笑的那叫一个发自肺腑谄媚无比,“祁小姐来了?可是宋大夫已经有了解毒之法?”

祁幼安可不想给她的神医媳妇儿抹黑,轻挑眉峰道:“那是自然,药方就在*我手上,至于给不给你,就要等你见过大将军之后了。”

“是是是,祁大将军可是现在就要见我?”

赵文娴终究是敢怒不敢言,‘无耻’两个字在嘴边打个转儿,又给咽了回去。

祁幼安也权当看不见她的不满,嗯了声抬脚便走。

赵文娴理了理衣衫,故作姿态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书房,便有人客客气气地迎接赵文娴进去,祁幼安也想跟着,被拦了下来,“大将军吩咐过,您把贵客带到便可回去。”

“……”

次日一大早,祁朝燕便派人过来取药方,从那人口中,祁幼安还得知赵文娴昨夜便从下人房换到了客房,她那些仆从也一并放了。

“祁朝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祁幼安皱着眉头,不情不愿把药方给了出去,若非方印在怀,便是祁朝燕本人来了也不好使。

“解药早晚也是要给她的,安安你就别计较了。”

宋泽兰伸手抚了抚她的胸口,又给她夹了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在她离开将军府之前,你也尽量别出现在她面前。”

“为何?媳妇儿你莫不是怕我揍她?”

祁幼安顿觉媳妇儿夹的包子不香了,谴责的眼神看的宋泽兰好笑不已,嗔怪道:“安安,我是为你好,赵小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若仗着背后有大将军撑腰言语奚落你,你能忍着不动手吗?到时候大将军罚你……”

不等宋泽兰说完,祁幼安就反应过来了,“媳妇儿,你不是说赵文娴只是自负,并不是很蠢吗?”

明面上来说,她是祁朝燕的亲女儿,赵文娴焉敢挑衅到她头上?

“是啊,”宋泽兰莞尔,“赵小姐只是有一点儿蠢。”

她小小的玩笑话,成功哄得祁幼安开心不已,“都听媳妇儿的,那些阉人的耐心应该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届时,就跟朝廷撕破脸了,谁还买她赵驸马的面子?

宋泽兰微微点头,她担心到时候城中混乱,“安安,过两天我想去把娘接过来……”

祁幼安早就想把人接过来了,“媳妇儿我跟你一起,咱吃完饭就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儿。”

“……不用跟大将军说一声吗?”

宋泽兰有些犹豫,架不住祁幼安一锤定音,“不用!”

不过临出门前,宋泽兰觉得还是应该打声招呼,便去了芳兰院一趟。

宁芳的回答倒是与祁幼安如出一辙,祁朝燕不常在府里,不会理会她。

宋泽兰这才放心下来,跟祁幼安一块儿去了医馆。

宋母多日不曾见到自己的女儿,这才打心底里意识到了自家女儿嫁人与不嫁人的区别,却也只能接受,将诸多不舍压在心头。

医馆虽未开门,但她几乎每日都在外面转转,做衣裳纳鞋底,偶尔也与邻居婶子们唠唠家常。

故而祁幼安她们刚到,还未下马车,宋母就迎了上来。

祁幼安刚掀开车帘,就看到她笑容慈祥地等着她们,忙跳下车扶着宋泽兰下来,“媳妇儿,娘在等着我们呢。”

宋母笑着应是,“兰儿你慢些。”

宋泽兰亦是想念她娘,下了马车就一直挽着她娘的手嘘寒问暖。

祁幼安让六子守着马车,便也屁颠屁颠跟在后面进了医馆。

医馆已经有多日不曾接待病人,但仍旧干净得一尘不染,这都是宋母的功劳。

她手脚勤快闲不住,在后院坐了一会儿便松开宋泽兰的手,要去给她们烧水沏茶。

祁幼安忙挡在她前面,“我去我去。”

“这怎么使得?”宋母不肯,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幼安歇着就好,我来。”

“你俩都别争了,”宋泽兰哑然失笑,“娘,我和幼安过来就是想接您去将军府住一段时间……”

宋泽兰话还没说完,宋母就忙打断了她,“还是不了,兰儿你若是想娘了就过来看看,娘娘一个人住这里挺好,还能帮你看着医馆。”

前段时间祁幼安过来让她去将军府住,她也是不肯。

祁幼安也不知该如何劝她,索性便说道:“娘,你还是跟我们走吧,我母亲惹了仇家,你一个人住这里不安全!”

“啊?大将军惹了仇家?”宋母一愣,气愤极了,“大将军守着边疆一心为国为民,南蛮不敢入侵全是大将军的功劳,哪个不开眼的竟然要害大将军?一定要把他抓起来游街示众……”

这下轮到祁幼安傻眼了,她着实没想到丈母娘这么袒护祁朝燕,咳嗽了声,支支吾吾说道:“反正就是惹到仇家了,还……还是大将军让我们来接您过去住呢。”

宋母看起来有些意动了,宋泽兰便也不好拆穿,附和着点了点头,“对,娘你收拾收拾跟我们过去吧。”

祁幼安趁机指着院子里刨食儿的鸡鸭说道:“娘,你也不必操心它们,我让人日日过来投喂,保证不会把它们饿瘦了。”

“那……那好吧。”

宋母经不住她们劝,犹犹豫豫还是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祁幼安朝宋泽兰递了个得意的眼神,“媳妇儿,我厉害不?”

宋泽兰回头看了眼她娘的房间,见她娘正忙着整理衣物,便面带笑意伸手探向了祁幼安的腰间,“好生厉害呢,不过安安你最好祈祷别被拆穿了,莫连累了我。”

祁幼安瞬间笑不出来了,连忙抓住她的手求饶道:“宋姐姐你放心,回去我就跟娘亲串口供,就……就说是祁朝燕告诉她的,是她安排我们来接娘的。娘肯定不敢求证到祁朝燕那里,而且祁朝燕忙着部署那些事,不会再府里待很久。”

宋泽兰这才松了手,转而去整理她的领口,温婉清丽的眉间萦绕笑意,“那便谢谢安安了。”

“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谢的?”

祁幼安也偷偷摸摸看了她丈母娘一眼,然后飞快在宋泽兰脸颊处落下一吻,“我娶了宋姐姐,难道不应该替宋姐姐孝敬咱娘吗?”

话虽如此,但能做到的少之又少,像祁幼安这般真真切切对她好,对她娘好,令她如何不动容?

宋泽兰的心尖儿温软的一塌糊涂,结果就是半推半就被祁幼安拉去大堂了。

宋母收拾好东西出来的时候,小两口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想到方才隐隐约约听到的声音,她颇有些害臊,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出声道:“兰儿,幼安,我收拾好了,准备走吧。”

声音传到大堂里的屏风后面,祁幼安还没急呢,她媳妇儿就立马推开了她,“安安,你先过去帮娘把东西放到马车上,我一会儿再过去。”

“好。”

祁幼安正要走,又被她拉了回来,宋泽兰眉眼难掩羞意,替她擦了擦唇瓣上的口脂,“算了,一起过去吧。”

她身上沾染着清冽的薄荷花香,祁幼安亦是带着她的信香,无论如何掩饰,总是瞒不过她娘眼睛的……

祁幼安后知后觉,心虚地咳了咳,“……情难自禁,娘年轻过,肯定也会理解的,对吧媳妇儿?”

“不知道!”

宋泽兰忍着没踩她的脚,理了理衣衫,便丢下她走了。

祁幼安连忙追上去,走到后院的时候又越过她,直奔宋母而去,“娘,包裹给我,我帮你放到马车上。”

几件衣裳还有些洗漱用品,并不是很重,宋母便笑呵呵递给了她,“那就麻烦幼安了。”

“不麻烦不麻烦。”

祁幼安将包裹从宋母肩头取下,抱在怀里一溜烟跑了。

宋泽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撇下了,“……”

迎着她娘了然的目光,宋大夫心里蓦然一慌,下意识就开口了,“娘……”

她娘却不似她想象的那般说教,促狭的笑着点了点头,“这边民风开放,娘懂……”

娘俩出来锁好院门,祁幼安将她们一一扶上马车,三人坐稳后,六子便赶着马车徐徐前进。

府里,宁芳安排厨房做菜,又亲自盯着丫鬟们收拾房间,该准备的事情一样不落后,便估摸着时间来到府门口等着。

宋母一下马车,她就满脸带笑迎上去,热情的都令宋母招架不住了。

她们走在前面,祁幼安跟她媳妇儿并肩走在后面,几次试探着想要牵宋泽兰的手,都被她躲了过去,“……”

宋泽兰目不斜视,时刻提醒着自己须得好好晾一晾这个混蛋,免得某人无法无天……

第102章 一行人来到芳兰院,宁芳让祁幼安先把包裹放在房间。

……

一行人来到芳兰院,宁芳让祁幼安先把包裹放在房间。

她给宋母安排的房间就在芳兰院中,祁幼安跟着带路的丫鬟过去,不由感叹她娘亲这次安排的倒是合她心意。

上次安排在她隔壁,可把她郁闷死了。

祁幼安把包裹放在床上,又细细检查各处,确保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后便关上门出来。

被安排照顾宋母的四五个丫鬟都是宁芳院子里的,祁幼安眼熟她们,她们在祁幼安面前也不露怯。

一个个都见过祁幼安在夫人蹂躏下可怜求饶的惨样儿,纷纷打趣祁幼安像个监工嬷嬷,过了夫人的眼,还得过她这一关。

祁幼安也不恼,叮嘱她们要用心侍奉宋母,务必让自家丈母娘住得舒心。

之后,祁幼安便回去找媳妇儿。

主屋里,宁芳陪宋母闲聊,宋泽兰也在下首坐着,温柔娴静,祁幼安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一进屋,目光就落在她身上了。

她尚未察觉,宁芳就发现了,对着她娘道:“你瞧瞧我家幼安这眼神,满屋子人她就只看得到兰儿。”

娘俩顺着宁芳的话,齐齐看向祁幼安,祁幼安脸腾的就红了,“别……别听娘亲胡说,我才刚进来。”

宁芳说这话也是想让亲家知晓两人感情好,见宋母满意点头,她便也见好就收放过祁幼安,招呼着宋母品尝刚做的糕点。

糕点是赵大娘做的,宋泽兰爱吃,她便也跟着回到了将军府。

祁幼安有模学样,挨着她媳妇儿坐下,捻起一块温软香甜的栗子糕递给宋泽兰,她眉眼带笑,纵使宋泽兰打算冷落她,看着她的眼睛也没办法拒绝。

宋泽兰接过糕点,小口抿着,祁幼安又给她倒了茶水,略带苦涩的茶水可以适时冲淡糕点的甜腻。

众人稍稍垫垫肚子,便到了午饭时间。

各类菜品上齐,她们刚坐下准备用饭,祁朝燕就不请自来了。

看到她的一瞬,除了宋母有些受宠若惊的起身打招呼,其他人脸上可都看不见喜色。

宁芳皱了皱眉,很快将不悦掩下,笑着起身迎过去,“原来将军在府上,是妾身的不是,竟忘了请将军过来用膳。”

祁幼安与宋泽兰双双行礼,直至今日,祁朝燕终于有了一家之主的体面。

她点点头,由着宁芳带她入座,坐下后便朝宋母微微颔首,“本将忙于军务,方才听闻宋夫人来到府上便赶了过来,多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宋母客气的很,也愈加拘谨,但她的欢喜也是不作假的。

女儿高嫁,大将军虽位高权重,却也给了她应有的尊重和礼遇,无不说明对方也是看重自家女儿的。

如此,她也是放心了。

寡言如祁朝燕,并没有与宋母过多寒暄,便道:“开饭吧。”

祁幼安也是巴不得她吃完饭赶紧走,别吓到自家媳妇儿和丈母娘,暗道了声祁朝燕今个儿还算懂事儿。

用过饭,祁朝燕便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叫上祁幼安跟她一起去书房。

一路上祁幼安都在猜测,是不是赵文娴告状了。

没想到到了书房,祁朝燕将一偏皱巴巴的小纸递给她,“不出意外,他们明天就该来了,你可有准备妥当?”

小小的纸片上写了几行字,非常紧凑潦草,但祁幼安仔细看还是能看懂的,上面写着狗皇帝的亲信太监王忠在驿站大骂祁朝燕不识抬举,要亲自带人来将军府拿人。

祁幼安默默看完,将纸片放在蜡烛上方,看着它一点点儿燃烧化为灰烬。

“没什么好准备的,我会让席景盛带着士兵伪装成百姓伺机愤然暴起,至于普通百姓,还是让他们远远围观不要靠近。过后,你再找些说书人声情并茂宣扬出去,一定要天下人都知道狗皇帝昏庸无道,咱们才造反的。”

祁幼安顿了顿,又说道:“别的就看你了,我就只能做这么多了。”

“嗯,一切皆会按先前计划行事,”祁朝燕点点头,冷然淡漠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丝毫紧绷感。

母女俩终是除正事外无话可说,祁朝燕过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他们进城之前我会派人通知你。”

“好……”

到了夜里,祁幼安却睡不着,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亢奋还是焦虑,反正就是酝酿不出睡意。

她不敢翻来覆去惊扰枕边人,便一直盯着床顶。

后半夜宋泽兰迷迷糊糊醒了一次,发现她还没睡,不由担心地坐起来,“安安,怎么还没睡?可是有心事?”

祁幼安也不好瞒她,即便瞒了,她明天一样会知道,何必呢。

便让她躺下继续睡,“没什么事,就是明天那些阉人就上门了,有些激动,睡不着。”

“这么快?”宋泽兰有些惊讶,“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下午那会儿祁朝燕把消息告诉我,我就立马安排下去了,媳妇儿你就放心吧。”

祁幼安说着,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笑道:“快睡吧。”

宋泽兰顺从的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睡姿,一手轻轻抚在她胸口,“安安,你莫不是紧张?”

“……知我者,莫若吾妻也,”祁幼安苦笑着覆上她的手背,“媳妇儿,我不太会演戏,怕明日那场戏演砸了。”

让她上阵杀敌,她二话不说就冲了。

演戏,还真是为难一个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耿直将军了。

“安安,你便是因此夜不能寐吗?”

宋泽兰莞尔,也没了睡意,她思索了会儿,说道:“安安,不若明日还是由我上轿……”

不等她话音落,祁幼安便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许!你是我的媳妇儿,才不准你跟任何人扯上关系。”

“唔……”宋泽兰始料未及,回过神儿便无奈点头,祁幼安这才放开她,“我想开了,杀人我都做的出来,还怕演戏不成?”

宋泽兰再一次领教了她的醋劲儿,默默将自己的想法咽回去,“那便睡吧。”

祁幼安深深吸了口气,又呼出去,“睡吧。”

室内静默了约有一刻钟,想通了的祁幼安终于有了睡意,与周公的棋盘都摆好了。

却被怀里人扯动衣袖唤醒了,宋泽兰温柔和煦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无可奈何的笑意,“安安,我也紧张的睡不着了。”

“啊?”

祁幼安迷迷糊糊抱紧她,“媳妇儿,你紧张什么?明日不让你露面,你在屋里陪娘喝喝茶聊聊天,不然在府里逛逛也行。”

“造反啊……”

宋泽兰喟然长叹,忽觉对不起世代行医清清白白的祖宗们,“不然你说服大将军别造反了,你嫁给五皇女,生下的孩子继承皇位也是一样……”

“媳妇儿你说什么?”祁幼安从昏昏沉沉中清醒,眼神威胁盯着她,“宋姐姐,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你好好说话。”

这两天天空放晴,晚上倒是有月光了,不过照进屋内却是分外朦胧。

宋泽兰并不能看清她的脸,但她猜祁幼安的脸必定黑透了,唇边的笑意不知不觉加深,“我说,后悔上你的贼船了。”

其实,是不后悔的,她上一世便知晓祁朝燕造反的决心很强烈,这一世若是想远离是非,便不会同祁幼安成亲,更何况如今还与祁幼安结契了呢。

祁幼安听着她的笑意,知晓她在逗自己,还是忍不住好气,“晚了,嫁给我的是你,以后给我生孩子的还是你,若是失败,你也在我九族之中。”

说罢,祁幼安又恶劣的笑了,“宋大夫,你可真命苦……”

第103章 驿站距离佑宁城不过四十里地,若是清晨出发,最慢中午也该到了……

驿站距离佑宁城不过四十里地,若是清晨出发,最慢中午也该到了。

却是临近傍晚,守卫才在城楼上看到他们的身影,一路快马将消息传到将军府。

众将等待已久,这一刻终于来了,他们当中有些脾气急躁的已经沉不住气,嚷嚷着要出去。

祁朝燕不愧是坐拥二十万大军的大将军,下属在耳边吵闹着,她冷漠肃穆的脸上却未有任何变化,端坐在上首纹丝不动,只目光平静注视着下面的报信之人,“去通知少将军吧。”

那报信之人应了声是,恭恭敬敬退出去,又在下人的带领下一路小跑来到芳兰院。

芳兰院里,祁幼安正笑眯眯给媳妇儿剥瓜子,听到消息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来了啊,我还以为过了正午他们没有出现就是不来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怂死你算了!”宁芳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把手中瓜子往桌上一丢,拍拍手站了起来,“走,老娘跟你一块儿。”

她根本不给祁幼安拒绝的机会,转过头又对宋泽兰和颜悦色道:“兰儿,你陪你娘说说话,我跟幼安去去就回。”

计划中,是没有宁芳参与的。

“不不不,娘亲你别去……”

祁幼安连忙摆手,宋泽兰也欲言又止,宁芳却不再看她们,自顾自又对一脸不解担忧的宋母道:“亲家,失陪一下,你和兰儿多日未见,想必也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宋母迟疑了下,“夫人有事便去忙吧,这里有兰儿就好。”

宁芳笑着点了点头,拽着祁幼安胳膊便将她出屋子,“祁幼安你不孝顺啊,有热闹看,居然不叫上你娘。”

祁幼安扶额,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种热闹有什么好凑上去的?而且……我还是当事人。”

“这你就不懂了,只要是热闹,老娘都愿意凑上去瞧瞧。”

看着她娘亲笑的没心没肺,祁幼安便忍不住低声抱怨,“像个猴子一样被围观,有什么好高兴的?”

“谁像猴子?”

宁芳抬手便冲她胳膊上呼了一巴掌,一点儿不带客气的。

“我我我……”

说话间,祁朝燕便迎面走了过来,看着宁芳眉头紧皱,“夫人,你不是不答应吗?怎么又过来了?”

“什么?

祁幼安茫然,看向她娘,“祁朝燕什么意思?”

宁芳没吭声,祁朝燕却在她们面前停下脚步,“我让你娘与将士们一起出面哭拦,你娘说她丢不起这人。”

祁幼安顿时明白了,无视宁芳那想要刀人的目光,一脸感动地抱住了她娘,“娘亲,我就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疼我……”

宁芳那杀气腾腾的目光本是看向祁朝燕的,被她突然一个熊抱打断施法,不由气笑了,“祁幼安,你把嘴巴闭上,别逼我扇你。”

“娘亲……”

祁幼安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悻悻松了手。

祁朝燕的目光在妻女身上流连片刻,转过身边走边道:“既然都准备好了,那便出去吧。”

府门外,两旁跪满了乌泱泱的将士,中间红毯铺设,透着莫名的喜气。

祁幼安颇有些一言难尽看了眼祁朝燕,祁朝燕恍若不觉,目光直直注视着远处缓缓而来的马车队伍。

祁幼安又把目光转向她娘,宁芳抬袖擦着擦眼角不存在的泪痕,俨然是已经开始演上了。

她见状,也肃敛神情,静等着王忠的到来。

王忠身为皇帝的亲信太监,身边无数人巴结,不过他自身察言观色能力也不差,不然绝无可能在伴君如伴虎的皇帝身边有一席之地。

他在驿站里大发雷霆怒骂祁朝燕,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

下了马车,来到祁朝燕跟前,那皱巴巴的老脸笑容却极尽谄媚,腰也弯得不能再弯了。

他先是给祁朝燕问安,然后一双透着精明奸诈的目光搜寻一圈,垮下脸为难道:“大将军您也不能让奴才难做啊,圣上那里还等着老奴回去复命呢。”

祁朝燕沉着脸点头,“幼安,跟公公去吧,母亲便不送你了。”

她话音一落,王忠顿显迷茫,却还没来得询问祁朝燕这是什么意思,就被宁芳的哭声吸引了。

约莫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正抱着唇红齿白英姿飒爽的乾元少女哭的梨花带雨。

他脸上笑容凝了凝,阴阳怪气说道:“祁大将军这是何意?莫不是戏耍咱家?”

祁朝燕缓和语气十分谦卑地拱了拱手,“公公多虑了,乃是贱内舍不得小女,本将军这便令贱内离开。”

“原来是夫人和府中小姐……”

王忠正说着,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儿,祁大将军庶子身死,不是只剩下一个未分化的女儿了吗?

眼下这乾元女子是……?

他眼中俱是震惊与不可置信,‘欺君’二字已到嘴边,下一刻却又将自己的猜测推翻了。

五殿下绝无可能娶一个乾元为妻,眼下这乾元不应是将军府的小姐,可也不是那颇有名望的宋家小医圣啊,那位可是东启出了名的坤泽大夫……

王忠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恰好又瞥见拿着各种农具的男女老少三三两两走近看热闹,便计上心头道:“祁大将军,这天色已是不早,再往回赶也已是来不及,劳烦将军留我等住宿一晚,咱入府再细谈此事?”

不等祁朝燕应声,便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祁朝燕你要逼死我吗?”

宁芳从丫鬟仆妇手下奋力挣脱,冲上来便抱住了祁朝燕大腿,“妻主,幼安是您唯一的孩子啊,您怎能忍心看着她入宫为妃,她是乾元君啊,您这般羞辱一个乾元君,您还不如亲手杀了她……”

祁幼安朝人群中的席景盛使了个眼色,便作漠然姿态走上红毯,她脚踏上去的一瞬,武将们便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大将军三思啊……”

也有些人跪到了祁幼安跟前,“少将军万万不可啊……”

一群扮作百姓的人也义愤填膺,大骂当今皇帝是个好色昏君,抢夺乾元君入宫为妃,也不怕寒了戍边将军们的心。

整个场面乱作一团,祁朝燕被宁芳抱着大腿摇晃,只得弯下腰安抚,一副自顾不暇的样子。

王忠气得脸都要绿了,指着一众武将,又指着窃窃私语的布衣百姓,颤抖着手指,声音阴柔尖锐,“你们……你们这些刁民,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骂圣上是昏君,一个个脑袋不想要了?”

他带来的那伙人手握刀柄,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动手。

原因无他,无论是那些手持铁锄的百姓,还是身着铠甲腰配长剑的武将,都不是好惹的。

尤其是他们正情绪上头,万一发生冲突,他们人多势众,自己这一方定然是要吃亏的。

王忠话音落下,却迟迟不见自己人动手,他还是第一次受此轻视受此侮辱,脸色已经不能用难堪来形容了。

他捂着胸口,一副要被气晕过去的样子。

身边两个小太监连忙搀扶着他,顺便冲宫卫们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那些刁民抓起来啊!藐视皇威,当诛九族!”

首领见状,咬咬牙拔出了刀,与此同时,宁芳也将跪地武将腰间的长剑拔了起来,“祁朝燕,你要逼死我儿,便先杀了我!”

她说着便要把剑往脖颈上横,可是吓坏了一众人,饶是深知演戏,祁朝燕也神色骤变,“夫人,你快把剑放下,我……我答应你就是……”

宁芳不会武,手里拿着武器着实吓人,祁幼安也担心她伤到自己,连忙伸手去夺,却也不敢使蛮力。

两人拉扯之间,席景盛举起手中铁楸,振臂一呼:“乡亲们,如果没有大将军威慑南蛮,我们这些人早就死在蛮人的铁蹄之下了。做人要有良心,大将军举家戍边保我等平安,如今大将军有难,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人群中有人率先冲了出去,“冲啊,保护少将军,杀了奸贼……”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之间,离王忠最近的一个络腮胡将军直起腰身,抽出腰间佩剑干脆利索斩下了王忠的头颅。

寒光一闪,鲜血四溅,祁幼安迅速转身将她娘护在怀里,“娘亲,别看……”

宁芳的剑几乎是与王忠的头颅同一瞬掉在地上,当啷一声,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的身子也不由一抖,颤声说道:“老娘……才不怕。”

祁朝燕似堪堪回过神,对着杀王忠的将军怒斥道:“刘翼,你大胆!”

那叫刘翼的大将似被震怒的祁朝燕吓了一跳,缩了缩肩膀,很快又梗着脖子道:“属下没错,大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百姓’跟宫卫打成一团,太监们四处逃窜,武将们则纷纷为刘翼求情,“大将军!反了吧,昏君无义,便休怪我等无情……”

祁朝燕一脸沉痛,似被逼狠了,终于点头,在她点头的那一瞬,武将们纷纷起身,手握长剑与宫卫们展开厮杀。

不过,说是单方面的屠杀也不为过,他们对上身经百战的武将们,毫无还手之力。

趁着混乱,祁幼安拥着她娘亲回府,踏进门槛的时候,宁芳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幼安,这事成了?”

“成了,”祁幼安神色如常,眸里带着些许关切,“娘亲,有祁朝燕在,你别担心了,回去好好休息,等忙完了我跟媳妇儿说一声,让她给你开些安神药。”

“幼安你看不起为娘?”宁芳回过味儿来,不淡定了,“我不喝,你少管闲事……”

宋泽兰过来的时候恰巧看到她的婆母一把推开祁幼安,愣了片刻,“娘,安安,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祁幼安瞧见她过来,眼睛一亮,“媳妇儿你来的正好,娘亲交给你了,那啥……娘亲吓住了,你帮我给娘亲弄点安神药,我怕她夜里做噩梦。”

宁芳尴尬笑着,“别听幼安胡说八道,她才是那个怂货。”

宋泽兰微微颔首,上前搀扶她,祁幼安见状,便道:“辛苦媳妇儿,我先去忙了。”

“去吧,小心些。”

宋泽兰回以笑颜,浅淡温柔,注视着她重新走出府门。

惨叫声,刀剑碰撞声交织一片,即便没有亲眼看到,单凭想象,也能猜出战况是何等的激烈了。

王忠带了五百号人,其中百人乃是精挑细选的宫中禁军,虽不如身经百战的武将们,却也比普通士卒强上三分。

双方打的不可开交,祁幼安目光巡视全场,发现东南角处十几个宫卫护着一名小太监奋力突围妄图逃跑,当即提剑冲了过去。

祁朝燕看了眼,便收回视线,目光肃然览尽整个小战场,也顺势将宫卫们的势力猜个七七八八。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王忠带来的人已经全都倒下,鲜血染红了门前的青石台阶,早已习惯了的众人没有丝毫畏惧,一个个兴高采烈,犹如打了胜仗一般。

祁幼安眉间倒无多少喜色,在众人清扫尸体时,便悄然进了府。

她先派人去芳兰院报信,而后便匆匆回平安院沐浴更衣,洗去一身血腥味儿。

等她从浴室里出来,宋泽兰已经回来了,在梳妆镜前向她招手,“过来安安,我帮你擦头发。”

祁幼安乐意至极,屁颠屁颠跑过去乖乖坐下,“媳妇儿,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说收拾好便去找你呢。”

“没什么事便回来了,”宋泽兰唇角微扬,浅笑着又说道:“娘确实受了惊吓,医馆里有我先前准备的安神香,效果绝佳,待会儿我便去医馆将它取来。”

门外尚在清理血迹,必定惨不忍睹,虽说她比婆母胆子大些,但亦是怵的,若能避开,自是最好不过了。

“咱俩一块儿吧,从后门走。”祁幼安看穿了她的心思,嘿嘿一笑,又说道:“宋姐姐,想回去住吗?想回去的话待会儿便带你回去。”

她说罢,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宋泽兰瞬间会意,脸不由一热,强烈的回家念头促使她忍着羞意,慢慢俯身在祁幼安脸颊落下一吻,“安安,娘那里你去说可好?”

祁幼安眉眼带笑,痛快答应,“好,一切包在我身上。”

约莫小半个时辰,祁幼安收拾妥当,牵着她媳妇儿的手来到芳兰院。

宁芳捧着茶杯,出神地饮着,祁幼安拉住宋泽兰在她身边坐下,“娘亲,我们打算回去住,你要是怕了,咱一块儿走,今夜就走。”

“回去住?”

宁芳顿时提起了精神,却又在认怂和嘴犟之中摇摆不定,摩挲着杯沿半晌,啪的放下,人也站了起来,“走,只是突然回去,屋子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出来,就委屈亲家跟我同住了。”

宋母连忙道:“哪里哪里,我怎会觉得委屈?只要夫人不觉麻烦就好了。”

宁芳连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之前的精神劲儿,连连摇头,“不麻烦不麻烦,我们这就收拾收拾回去吧。”

祁幼安不动声色紧了紧宋泽兰的手,笑道:“娘亲,你们慢慢收拾,我和媳妇儿先去医馆取安神香,有了它,您晚上就能睡个好觉了。”

“……”

宁芳眼神威胁,凉凉瞥了她一眼,便径自走进内室。

宋母恍然大悟,她方才还在疑惑为什么偌大的府邸整理不出一间屋子呢,原来如此……

她呵呵笑了起来,随即又压低声音关切道:“幼安,你娘怎么了?”

祁幼安还没来得及回答呢,里面便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警告之意明显,她听话地闭上嘴,讪讪笑了笑,“娘,你快回去收拾东西吧,时候不早了。”

宋母见此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应了声好,便取下脖子里挂着的钥匙,递给宋泽兰,“你们快去吧,路上小心些。”

“嗯……”

宋泽兰接在手中,还能感受到钥匙上传来的温度。

她微微颔首,牵着祁幼安走出芳兰院,“安安,我*已经多日不曾去医馆了,明日我想开门。”

这是之前就说好的,祁幼安断然不会反对,“好啊,前阵子下了那么久的雨,是不是该翻晒药材了?”

“嗯,有些药材需要,比如陈皮……”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来到马厩,祁幼安将埋头干饭的黑鹭拉出来,扶着宋泽兰上马,自己随后也翻身上去,将人揽在怀里,直奔后门而去。

夜幕已然降临,凉风飒飒,宋泽兰依偎在她怀里,感受着拂面的风,仰望着天空渐渐升起的繁星,心情说不出的惬意自由。

祁幼安虽看不见她唇边漾起的微笑,但明显察觉到了她的放松,心道这些天可把人儿憋坏了……

到了医馆,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

不过对宋泽兰来说,并无影响,她对自己的医馆很熟悉,很快便拿到了安神香和一套趁手的银针。

两人并未多作停留,锁上门之后,便慢悠悠赶往城南。

许是她们太慢了,到家的时候宁芳已经在饭桌上等着她们了。

桌上皆是清淡的小菜清粥,非常合宋母和宋泽兰的胃口。

四人用过晚饭,又在庭院里活动了一会儿才回房歇息。

次日,祁幼安又是天蒙蒙亮就醒了,她刚把自己的手从宋泽兰腰间拿开,宋泽兰便醒了,揉着惺忪睡眼问道:“安安,几时了?”

“……”

祁幼安自觉动作很轻,没想到还是把她吵醒了,压低的声音带着自责,“差不多是寅正四刻,还早呢,媳妇儿你继续睡吧,我动作慢些不吵你了。”

“不睡了,我要去明小姐那里帮她排出体内余毒,往后调理身子……便有劳袅袅了。”

秋日的清晨颇有些寒意,宋泽兰刚撑起身子坐起来,便不禁瑟缩了下,祁幼安忙用被子将她裹住,“乖,别动,我把衣裳给你拿过来。”

宋泽兰耳尖微红,拥着暖意融融的被子轻轻嗯了声,看起来分外柔顺可爱。

祁幼安眼眸弯弯,下床前忍不住亲了她一口,宋泽兰没有闪躲,脸颊也悄悄红了。

她倒是不惧冷,一身单薄中衣先去桌前点亮蜡烛,找到宋泽兰今日要穿的衣衫放在床边,才慢悠悠去穿自己的衣裳。

宋泽兰将自己的衣衫放在被窝暖了一会儿才去穿,这个时候祁幼安已经在庭院里练武了。

赵雪生不在,她一人也不觉枯燥乏味,一直练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收起长枪结束今日的晨练。

回到房里,梨儿告诉她少夫人去了明小姐那里还未回来,她便匆匆洗漱,也追了过去。

刚来到明韶华的住处,她便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隐隐还听到了她媳妇儿的声音。

她轻轻扣了扣敞开的房门,“我能进去吗?”

里面安静一瞬,便传来了裘袅袅似笑非笑的声音,“又找来了?我就没见过这么黏人的乾元君,她怎么没把自己挂你腰上?”

宋泽兰刚落下最后一针,微微舒了口气,才不紧不慢说道:“许是唤我回去用膳。”

裘袅袅本想揶揄她,闻言心头生出了深深的挫败感,“好吧,宋大夫你是正经人。”

宋泽兰不置可否,浅笑道:“明小姐这里也差不多了。”

她说罢,去一旁的盥盘里洗了洗手,边用毛巾擦着边唤祁幼安进来。

祁幼安在外面还有些担心,进来忙上下打量着她,“媳妇儿你没事吧?我怎么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因为你狗鼻子呗,”裘袅袅没好气的说道。

祁幼安还从她声音里听到了几分怨念,微蹙眉头看向她,“……我惹你了?”

宋泽兰为了给明韶华解毒,忙碌了一早上,她才不会说自己在宋泽兰这里吃瘪了,撇了撇嘴,指了指床上被扎成刺猬的明韶华,“没有,我心疼明姐姐。”

明韶华双眸紧闭,十分痛苦,说不出反驳的话,不过依她的性子,即便能开口,也不会拆穿自己的小夫人。

祁幼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了惨兮兮的明少庄主,唇角不自觉勾起,她忙又压了下去,“咳,确实挺可怜的,不过袅袅你也别担心,我媳妇儿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昨夜宋泽兰回来便告知她二人今早等着自己过来,那银针便是为明韶华准备的。

故而祁幼安知道的,裘袅袅也只比她晚了小半个时辰而已,自是不担心的。

她只是冲祁幼安翻了个白眼,“混蛋,你少幸灾乐祸,两个月前,你比明姐姐还惨呢,那个谁……你们东启那个皇女,都穿着孝衣上门了哈哈。”

祁幼安笑不出来了,“如果我说她不是上门吊唁我你信吗?”

“说实话,我不信……”

裘袅袅话音未落,忽然瞧见床上的明韶华身子向前一倾,噗的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顿时顾不得跟祁幼安贫嘴了,快步上前扶住她,“明姐姐,你还好吗?”

明韶华轻轻嗯了声,睁开眼看着她,“袅袅,别担心,我没事。”

她并非说谎,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由内到外迎来久违的轻松,尤其是在这一口毒血吐出后,整个人好像脱去了长久背负在身上压得她难以喘息的笨重躯壳,也好似回到了年少时精力充沛焕发生机的时候。

她眸光温润如玉,点缀着细碎的喜悦。

裘袅袅也开心,用手帕细细擦着她嘴角的血迹,看起来是少见的温柔。

祁幼安从含情脉脉相对的两人身上移开视线,走出去唤下人进来打扫沾染污血的地面。

宋泽兰则来到桌前坐下,悠然自得斟了两杯花茶,自己捧起一杯小口品着,待祁幼安进来,便将另一杯推给她,“安安,坐下等我一会儿。”

“媳妇儿,你怎么知道我口渴了?”

祁幼安捧着手中,低头嗅了嗅扑鼻的清淡花香,而后便一饮而尽。

宋泽兰抿唇一笑,笑容里透着不易察觉的促狭,抬起拿起茶壶又给她倒了一杯,“刚知道的。”

媳妇儿的从容雅致祁幼安深知自己学不来,却也不觉羞臊,管它什么茶,在她看来能解渴才是好的。

她端起茶杯又是一饮而尽,然后才嘿嘿笑着举起空杯伸到宋泽兰面前,“媳妇儿,再来一杯。”

“好。”

宋泽兰依言又给她倒了一杯,想了想,把茶壶也放到了她跟前,“安安,你慢慢喝,我喝完手里这杯就该给明小姐取针了。”

取下银针,也就是意味着折磨明韶华多年的毒祛除干净了。

裘袅袅听了这话,比在场所有人都高兴。她已经等不及,欣喜地催促,“宋大夫,你快些喝……或者先给明姐姐拔针也行啊,茶凉了我再帮你泡……”

“蠢,”不等宋泽兰开口,祁幼安就嫌弃道:“这都不懂?现在拔了,说不得明天她还得被我媳妇儿扎成刺猬呢。”

正在兴头上的裘袅袅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自顾自用殷切的眼神注视着宋泽兰。

宋泽兰微微摇头,“再等一会儿。”

裘袅袅可以把祁幼安的话当放屁,却不敢不听她,一瞬就泄气了,“哦,好吧。”

“袅袅,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前面艰难痛苦已经度过,眼下便算不得什么了。”

宋泽兰抿了口茶,神色沉静,她见过太多比明韶华还要凄惨痛苦数倍的病人,深知自己作为大夫,可以心怀悲悯,但绝不能一时心软,心软是行医大忌,有些时候,反而会害了病人。

下人将地面收拾干净退出去,宋泽兰同时也饮下最后一口茶,将杯子放下,站起身朝着明韶华走去。

“媳妇儿,要帮忙吗?”

祁幼安忙不迭跟上,裘袅袅紧随其后,宋泽兰微微摇头,“安安,你出去吧,袅袅留下就行。”

“……”

祁幼安默默走出内室,又走到外面的院子里,一会儿仰头看天,一会儿蹲在角落里欺负蚂蚁,百般无聊,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人出来。

她并不上前,眼神幽怨望着宋泽兰走近自己。

宋泽兰眉间稍有疲意,笑容却依旧温雅淡然,“安安,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祁幼安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挑了挑眉,颇有兴师问罪的意味,“媳妇儿,这就是你说的等一会儿?”

“拔完针又聊了一会儿,”宋泽兰神色略带歉意,牵着她边走边压低声音道:“因为明小姐和袅袅今日便要走……”

她话音未落,察觉到祁幼安要转身回去,忙将祁幼安的手攥紧了些,“安安,你别过去了,明小姐她不喜与朝廷中人交往,应当不希望见到你。”

祁幼安怔住了,眸里的受伤和不可置信让宋泽兰心疼又无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事实就是如此,“这些天与袅袅她们相处融洽,不止娘,我亦是喜欢袅袅的性子,便觉既是友人,出手救人也是应当的,明小姐却执意把诊金药费,连同这些日子住在府上的开销也一并折合银票给我。袅袅说来日我们两家有了孩子要互相告知,兴许可结为亲家,我应了,明小姐亦是婉言拒绝……”

一句不喜欠人情,一句江湖人与朝廷中人并非一路人不宜深交,明韶华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即便愚笨之人,也该明白了,聪慧如宋泽兰,断然不希望自己捧在心尖儿上的人傻乎乎去明韶华那里自讨没趣儿,即便她知晓明韶华明面儿上不会有任何失礼之处。

祁幼安大大咧咧惯了,她心里确实难受,但也有自己的骄傲,很快就恢复笑容,“不错不错,明少庄主可比赵文娴那个乱攀关系不付诊金药费的混蛋强太多了。”

宋泽兰闻言舒了口气,嗯了声,“安安可以猜猜银票放在我哪只衣袖,猜对了分你一半。”

两人本是并肩前行,祁幼安听了她的话眼睛一亮,立马就松了她的手,来到正前方细细观察。

宋泽兰莞尔,绕过她继续走,“你动脑筋猜就是了,莫耽误我回去用饭,待会儿还要去医馆呢。”

兴许是她的衣袖宽大,也兴许是单张大额银票过于轻薄,祁幼安只凭眼睛观察不出来,索性三两步追上去,一脸坏笑去拉扯她的衣袖,“宋姐姐,我猜不出来,你让我摸摸……”

面对她这般无赖行径,宋泽兰自然不肯轻易就范,她们一路避着下人,嘻嘻闹闹来到芳兰院。

宋母向来早起,与她同睡一榻的宁芳自也没能赖床,早在她们之前就已经坐在餐桌旁等着了。

看到她们进来,便撑起精神笑着招手示意宋泽兰来自己身边坐,“兰儿饿坏了吧?幼安说你一大早就去忙了,让我安排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给你补补。”

宋泽兰知晓身边人贴心,却从未想过会如此贴心,心下暖意融融,依次向宁芳和她娘行了礼后才说道:“我今日打算去医馆,便赶早先去了明小姐那里,未曾料到明小姐急于离开,相识一场,多说了会儿耽搁些时间,这才来迟,还请娘莫怪。”

她说着,又行一礼,却是刚弯下腰,就被祁幼安拦住了,“媳妇儿,你救人是做好事,娘亲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再说,我也迟到了。”

宁芳已经多次说过自己并不在意这些虚礼,见宋泽兰依旧这般生分,颇为无奈点点头,“开饭吧。””

她说罢,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放在宋母碗里,“亲家母也饿了吧?尝尝饭菜可合胃口?”

未曾入口,宋母便已连连点头,“甚是美味,府里厨娘厨艺很好……”

她二人聊起来,注意力便不在祁幼安她们身上了。

祁幼安朝宋泽兰挤了挤眼睛,拉着她在自家娘亲身边坐下,自己又挨着她坐下,默不作声给她夹菜盛粥。

当然,祁幼安也惦记着自家娘亲,约莫着媳妇儿心中羞赧淡去了,便开口问宁芳,“娘亲,你昨夜休息的可好?”

宁芳正在同宋母边吃边聊,被她冷不丁问起,想也没想便道:“不好,没睡够,起太早了……”

正说着,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儿,讪讪笑了起来,“不……不是娘贪睡,娘的意思是兰儿给的安神香效果太好了。”

祁幼安差点儿乐出声,被她媳妇儿及时踩住脚才克制住,绷着脸格外正经地点头,“当然,也不看看是出自谁手?”

安神香所需材料并非稀有,制香方法也很常见,只不过耗费时间罢了。

宋泽兰深知自己所制的香也没那么过人之处,微微扶额,却也不能揭露她的婆婆本就贪睡,“确实是安神香的缘故,不过安神香对身体有益无害,娘您可以放心使用。”

宁芳含含糊糊应了声好,又道食不言寝不语,催促着众人专心用饭。

吃过饭,祁幼安陪宋泽兰去了医馆,宋母也要回去,被宁芳拦了下来,宁芳亦是借着祁朝燕的名义,说是大将军特意交待,要留她在府里多住几日。

这法子屡试不爽,宋母犹豫一会儿就答应了。

医馆虽然许久不曾打理,但看起来依旧很干净,打开门阳光照进去的一瞬,整个大堂说不出的宁静敞亮,淡淡的清苦气息拂面,习惯了药香的祁幼安鼻尖微动,竟有些沉醉其中。

宋泽兰在她后面进来,将敞开的两扇大门虚虚掩上。

忽然变暗的屋子令祁幼安回神儿,有些不解,“媳妇儿?”

“我想先清扫一遍,”宋泽兰对上她的目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浅浅一笑,“我这么久都没有开门,今日应当不会有人来。”

祁幼安觉得也是,佑宁城偏僻又穷,百姓们手里没几个钱儿,能省则省,大多数时候身子不舒服就上山采些简单药草,实在治不了才会找大夫。

她很早就发现她媳妇儿挺清闲的,来看病的大都是从青城过来的,百里之遥,估摸着最少也要三五日才会知晓大夫回来了。

当然,这都怪她,她自然不会说出来,轻咳了声,“有道理,我这就去打水。”

宋泽兰轻轻嗯了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温柔缱绻的眉眼弯弯,“安安,你在心虚什么?”

祁幼安不说,咳嗽的更厉害了。

大堂比后院容易打扫多了,只需用抹布擦一擦桌椅板凳和柜子上面薄薄的浮尘即可。

后院却要清理鸡鸭粪便和笼子,祁幼安舍不得让媳妇儿动手帮忙,自己忙活了许久才收拾干净,累的够呛。

她却不肯坐下喘口气,确认鸡鸭不会从笼子里出来捣乱后,就又帮着宋泽兰晾晒药材。

宋泽兰把需要晾晒的药材挑出来放在笸萝里,她便抱着笸萝去后院晾晒,来来回回跑了不知多少趟。

一切忙完,已经正午了。

祁幼安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准备与宋泽兰一道回家,却是刚从凳子上坐起来,就听到远处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她眉头不由皱起,“……该不会是祁朝燕找我吧?”

“看看就知道了,”宋泽兰伸手轻轻抚弄她皱起的眉头,莞尔轻笑,“怎么,大将军找你便令你如此不开心么。”

“媳妇儿,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祁幼安顿时委屈了,可怜兮兮望着她,“她找我能有什么好事?”

昨日之事只是个开始,往后会有数不清的危险困境,身为祁朝燕的女儿,祁幼安自是深陷其中。

宋泽兰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便摸了摸她的头,眸光愈加柔和,“安安,我会一直陪着你。”

在她专注温柔的凝视之下,祁幼安心跳加速,有种想吻她的冲动,也确实做了,只是没得逞。

宋泽兰察觉她的眼神变化,先一步伸手抵住她凑过来的脑袋,语气轻柔拒绝之意却不容置喙,“安安……”

祁幼安蔫儿了,耸拉着脑袋嗯了声,“知道了。”

两人来到门口,就见不远处赵雪生骑着马飞奔而来。

宋泽兰侧眸看了眼祁幼安,颇有种给死刑犯丢斩立决的意思,“确实是找你的。”

“……”

祁幼安的哀怨写在脸上,以至于赵雪生来到她面前,第一句不是传达大将军的指令而是对她的关切,“幼安,你怎么了?”

宋泽兰生怕祁幼安说些不该说的,不等她开口就道:“安安没事,不用管她,雪生你是有什么事吗?”

赵雪生狐疑地看着祁幼安,祁幼安对她点头,她才说道:“押送南蛮王的队伍已被截获,大将军说两日后会在军中举行祭旗仪式,让你明日随她一同前往军营。”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委婉开口:“幼安,大将军说军中不准出现坤泽君,违令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祁幼安撇了撇嘴,“还有吗?”

赵雪生见她没有生气,松了口气,“没有没有,幼安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祁幼安挥挥手,她登时翻身上马,不多时便不见了踪迹。

“媳妇儿,我们也回去吧?”

祁幼安看向宋泽兰,宋泽兰对上她的视线,笑容有些浅淡,“安安,我想去见见大将军……”

不等她说完,祁幼安便一脸坚决打断她,“不,你不想,媳妇儿,我知道你想干嘛,我不答应,你就安安心心留在家里守着你的医馆等我回来就好,我想你了就派人送信给你,你也可以派人送信给我,收到你的信我一高兴,说不定还能多杀几个蛮人呢。”

宋泽兰微微叹了口气,心头依旧萦绕着惆怅,她不再看着祁幼安,目光幽幽望向远方,“安安,我如何安心?南蛮一旦知晓我们东启陷入内乱,定然会想尽办法踏过平崖山,若是他们倾巢而出,你手上只有两万兵马,抵抗他们必定十分吃力。让我跟着去……最起码我心里好受些,将士们若是受伤我也帮得上忙。”

她说着又收回目光,一脸正色看着祁幼安,“安安,我不会给你添乱,就当军营里多了个军医,大将军会同意的,我自己去跟她说。”

“媳妇儿,你真是太聪慧了,两万人马确实守不住,所以我也没打算死守。”

祁幼安勾了勾唇角,又说道:“不过我有信心拦下南蛮铁骑,宋姐姐你就别担心我了,把医馆发扬光大才是你要做的正经事。可别等我回来挨个向人打听宋大夫,全城没一个知晓的。然后我又说那你们知道祁家小将军的夫人吗?她就是宋大夫,然后大家恍然大悟:哦哦,她呀,她那个医馆经常闭门谢客连人影都寻不到,大家伙儿谁还记得她是个大夫……”

她声情并茂,夸张的语气搭配着活灵活现的肢体动作,宋泽兰心情轻松不少,又气又好笑,抬手轻轻锤了锤她的胸口,“好了,你且说说你的计划,若能令我放心,我便不去了,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祁幼安坏笑着抓住她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乖乖把门锁上回家,路上我细细讲给你听。”

“好……”

眼下这个点儿,并不繁华的街道上路人寥寥无几,小摊儿商贩们也在准备收摊打烊。

祁幼安便肆无忌惮牵着她媳妇儿的手穿梭在回家的长道上,她嗅着空气中各家飘来的饭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舍、落寞、羡慕、愧疚和遗憾……

面对她的媳妇儿,却未吐露半分,面上依旧是少年人不知愁滋味的春风得意,眼角眉梢俱是喜悦,“媳妇儿,我决定主动出击,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先狠狠打南蛮一个措手不及挫其锐气,然后……”

她挑了挑眉,坏笑道:“继续主动挑事打,三天一波小偷袭,五天大干一场,届时勃特勒即便知道祁朝燕率军攻打京都,也会怀疑她留下大部分兵马,不然我绝不会如此嚣张。”

说起来容易,到了战场上谈何容易,想要骗过蛮人,其中艰难可想而知,蛮人虽蠢笨,却凶残异常,若是输多赢少,不仅会暴露自身兵力不足,还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处境。

所以与蛮人交锋的每一场仗,她只能赢不能输,且要尽可能的减少士兵伤亡。

这也意味着,她又要一马当先深入险境……宋泽兰更担心了,眉头轻蹙半晌也没有说话。

祁幼安静静等了一会儿,停下步子认真道:“媳妇儿,你真的无须担心我,我有分寸,若是当真拦不住,我会向祁朝燕求援,祁朝燕有能力派兵增援的。”

宋泽兰眉目舒缓了些,“当真?”

“当真!”祁幼安斩钉截铁,又压低声音道:“媳妇儿,我和祁朝燕先前商议过,暂不急于称帝,就沿着贯穿南北的遂塘运河稳扎稳打,那些个城镇皆是富饶之地,有些地方甚至繁荣堪比京都,把它们牢牢攥在手中便有源源不断的钱财供给我们二十万大军作战,也等于攥住了昏君的命脉。”

她顿了顿,又说道:“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我们都有必胜的把握。”

这下,宋泽兰终于被说服了,“好,我等你回来……”

两人回到府里,直接去宁芳那里用午饭,期间,祁幼安将自己明日要去军营一事告诉了她宁芳和宋母。

宋母满脸担忧,既心疼细皮嫩肉的祁幼安要去军中吃苦,又心疼自己女儿往后只能一个人孤单等待,都没了心思用饭,一个劲儿追问祁幼安何时回来。

倒是宁芳,似乎已经习惯,只说让祁幼安放心去,她会帮祁幼安照顾好媳妇儿。

用过饭,她便安排人去给祁幼安收拾行李准备干粮,祁幼安则与宋泽兰又去了医馆。

祭旗结束后,祁幼安就要独自带兵奔赴平崖山,何时归家她自己也说不准,反正明日之后,是见不到她了。

离别的不舍和伤感萦绕在两人之间,宋泽兰再不解风情,也不会在这最后的相处时间里还要兢兢业业守着没人的医馆。

她连正门都没有打开,直接带祁幼安绕到了后门,边开门边说道:“安安,我去准备些你以后可能用得上的药,你将早上晾晒的药材收起来,忙完我们就回去。明日你就要走了,娘她心里肯定不好受,你回去多陪陪她。”

宋泽兰只字不提自己的不舍,祁幼安却是心知肚明,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进门后便一把抱住了宋泽兰,“宋姐姐对不起,我对不起娘亲,更对不起你,为人子女我未尽孝道,娶你的时候许诺待你好,却不能陪在你身边……”

“安安,别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们,”宋泽兰微微摇头,压抑着泛酸的眼眶笑了笑,“反而是我,很自豪有这般英勇无畏顶天立地的妻主,边疆百姓的安危,就拜托小将军了。”

祁幼安没有再说话,她也没有回头,任由祁幼安抱着自己。

过了许久,祁幼安平复下来,慢慢松开了她的腰肢,像往常一样笑嘻嘻道:“去吧媳妇儿,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宋泽兰轻轻嗯了声,帮她挽起袖子就离开了。

祁幼安也开始认真干活,不多时就将所有笸萝搬到了大堂。

药材还需再晾晒几日,不过宋泽兰担心鼠蚁啃食,不敢让它们就这么在笸萝里过夜,便又悉数收回百子柜里。

忙完这一切,她们便收工回家,到了家里,祁幼安去找宁芳,宋泽兰善解人意,不想打扰她们娘俩独处,便没有跟着过去。

她让人送来笔墨纸砚,一个人在房间里安静写着所带药品的用途用量,每一种注释都详细明了,即便是不懂医术的人,看过一眼后也知道该如何服用。

写完之后,她又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将纸张平铺在桌案上,等待着墨迹自然晾干。

她自己则去一旁清洗手上不小心沾染的墨汁,却是刚将双手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笑意不自觉在唇边漾起,“安安?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祁幼安神色哀怨,幽幽叹了口气,“娘亲把我赶回来了,说我矫情……”

“啊?”宋泽兰很意外,惊讶不解写在脸上,“娘她……说你矫情?”

“对,”祁幼安看着她,愈加哀怨了,“媳妇儿你骗我,娘亲可没有舍不得我,她让我有多远滚多远,手指头都要戳我脑门上了。”

“……”

宋泽兰被她谴责的小眼神儿看的莫名心虚,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默默拿起帕子擦手。

不过,她心里倒是琢磨起了此事,她觉得很不对劲儿。

婆婆可是安安的亲娘,娘俩感情又极好,她既然知晓安安明日就要奔赴凶险万分的战场,应该有很多话要叮嘱安安才是……

祁幼安将她皱眉沉思的模样尽收眼底,不忍再逗她,三两步来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笨蛋媳妇儿,别想了,娘亲是想让我多陪陪你。”

“……这的确很像娘的风格,”宋泽兰恍然大悟,继而有些哭笑不得叹了口气,她松开祁幼安的手,“安安你还是去娘那里吧,我这里不……”

她话未说完,祁幼安就变了脸,压低眉眼威胁道:“媳妇儿,你确定?”

宋泽兰被她阴恻恻的声音吓了一跳,当即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婆婆既是一番好意,又没有明说,自己贸然把安安推回去,怕是娘俩都要因此尴尬了。

她脸色微红,默不作声依偎在了祁幼安怀里,这还是外柔内刚倔强内敛的宋大夫第一次放下身段试图用撒娇蒙混过关。

落在祁幼安眼中,分外可爱,也撩拨的她心头痒痒的,假装出来的严肃如论如何也绷不住了,她抬手轻抚着怀中人的发梢,笑的像只偷腥的狐狸。

然而这份享受并未持续太久,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突然被推开,出现的人把祁幼安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她忙不迭松开了怀里人,冲着门口结结巴巴说道:“娘……娘您怎么过来了?”

宋母向丫鬟打听过,特意挑了个祁幼安不在的时候,猝不及防看到她,整个人愣在当场。

宋泽兰虽是背对着门,但祁幼安的反应也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也有些惊慌羞赧,抿着唇角转过身唤了声娘。

宋母听到她的声音,这才回过神,看着二人尴尬又无措地笑了下,“娘有些无聊,想让你陪娘走走,不过既然幼安已经回来那便罢了。幼安明日就要走了,陪幼安比较重要。”

祁幼安连连摇头,一边给宋泽兰使眼色,示意她快陪自家丈母娘出去。

好脾气的宋泽兰都要被她一副急着送瘟神的模样气笑了,想也没想便说道:“我瞧安安也没什么事,不如一起吧。”

祁幼安万万没想到媳妇儿也把她拖下水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可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艰难扯笑,“好……好啊,我瞧咱院里的菊花开的不错,可以去看看。”

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宋母去赏花,宋母却比她们还要不自在,心不在焉地从金灿灿的菊花丛中转了两圈,便道走累了要宋泽兰送她回房休息。

祁幼安只是大大咧咧惯了,并非是个傻子,她看得出她的丈母娘有意避她,便没有跟过去。

朵朵盛放的菊花在风中傲然,花瓣不及牡丹雍容华贵,却也朴素淡然别具一格。

宋泽兰喜好花草,尤其偏爱菊花,祁幼安却不是个雅致的惜花之人,独自无聊便摘了一朵在手中蹂|躏,玩够了便将一片片娇嫩细长的花瓣揪下,边揪边嘴里念叨着:为什么媳妇儿还不回来……

她过于专心致志,连宋泽兰到了跟前都没有发现。

宋泽兰颇为惋惜,但花既已离了枝头,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在一旁静静听着祁幼安碎碎念,看着她把一朵好端端的菊花薅得光秃秃,唯剩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而祁幼安这个罪魁祸首没有丝毫悔过之心,把惨不忍睹的残枝丢在地上,就准备去祸害下一朵。

却是刚伸出手,脑袋就被轻轻拍了下,她本能抬眼看去,顿时神色讪讪,“媳……媳妇儿……”

“安安,你莫不是讨打?”宋泽兰眸光柔和似水,隐隐泛着笑意,“不许再摧残我的花了。”

阖府上下皆知少夫人喜静,闲暇之余不是捧着医书消磨时间便是侍弄府里花草,眼下这满园盛放的秋菊,花匠功不可没,宋泽兰亦是有一半功劳的。

她这么说,并无不妥之处。,

祁幼安也清楚知晓自己不占理,哪敢多说什么,垂着眸子轻咳了声,“知道了媳妇儿。”

宋泽兰好笑地嗯了声,拉过她的手用帕子细细擦了擦,“回去吗?我将那些药的用途用量写在了纸上,只是薄纸易损易失,我建议安安背诵下来。”

“背书?”

祁幼安已经点头了,听到后面的话却又如临大敌连忙摇头,“不回不回,屋里太闷了,我在外面透透气,你帮我把纸放包裹里,日后得空了我一定默记心中,绝不辜负媳妇儿的心意。”

她打的什么鬼主意宋泽兰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也不恼,唇边含笑看着地上的碎花瓣,“不听我的?那便赔我的花。”

“媳妇儿你这不是刁难我吗?”祁幼安顿时垮了脸,“我又不神仙,你把我杀了我也不能让它起死回生啊。”

宋泽兰微微挑眉,笑的甚是愉悦,“杀你作何?把我写的东西记下来就好,晚间我要考问的。”

“什……什么?还要考查?”

眼看着蒙混过关这条路行不通,祁幼安两眼一黑,差点儿咬了自己舌头,“媳妇儿,你真是太狠了,一点儿活路不给留。”

宋泽兰浅笑不语,牵着她的手带她回了房。

桌案上的纸张墨迹已晾干,娟秀漂亮的小字隐隐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墨香,祁幼安大致扫了眼,约莫百十来字,便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坐下背诵。

宋泽兰则沏了壶花茶,在她身边坐下,一派悠闲惬意地品着。

祁幼安本就不大情愿,看不见她怡然自得还好,看见了那心情可想而知,怨气蹭蹭往上冒。

她*媳妇儿这么会气人,绝对是故意的!

等将宣纸上的内容记下,祁幼安心里那股子怨念已经压不住,她看宋泽兰的眼神越来越危险。

都成亲这么久了,宋泽兰自然知道她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心下一瞬慌乱,手中精致的青花瓷盏微微一抖,些许清亮的茶汤便洒了出来。

祁幼安垂眸瞥了眼,没忍住坏笑起来,“宋姐姐,你怕了?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呢?”

羞意已然爬上眼角眉梢,宋大夫却出乎意料地没有闪躲视线,直直迎上她的眼睛,“有甚怕的?倒是安安你,可有信心应对我的考问?”

“……”

祁幼安从她平淡的语气里隐隐听出了几分挑衅,似是在故意添柴加火……这很不符合她媳妇儿含蓄内敛的性子,但再不行动她就妄为乾元君了。

不过电光石火之间,祁幼安夺下她媳妇儿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便起身一脚踢开碍事的椅子,风风火火抱起人儿冲向内室,“自是有的,不过媳妇儿你当真要考查我吗?”

夕阳西下,淡金色的余晖洒落窗前,距离夜幕尚有一段距离。

宋泽兰羞得厉害,掩耳盗铃般将整张脸藏在她颈间,“要的……”

祁幼安着实没想到她能这么执着,闻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连带着她一块儿摔出去,堪稳住身形,便笑了,“媳妇儿,你可有听过玩火自焚?”

宋泽兰从她的笑声里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怨念,勾着她脖颈的手僵了僵,但到底是没服软,“安安,你忒多话,莫不是不行?”

“不行?媳妇儿你居然说我不行!”

祁幼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夜夜求饶的人儿还好意思说自己不行?

这可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她冷冷笑起来,也不再废话,三两步来到床榻边,便将宋泽兰丢上去,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

身下的被褥十分柔软,但宋泽兰还是感觉到了些许痛意。

她心底隐隐生出了几分后悔,在祁幼安放下帷帐饿狼似的扑向自己的时候,默默往靠墙的里侧躲了躲,但一张床拢共也才那么点儿地方,如何逃得了疾风骤雨般的摧残?

从黄昏到深夜,可怜的坤泽君被折腾的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却倔强地不肯开口求饶,最后抵不住疲倦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祁幼安也没好到哪里去,手臂酸沉地几乎抬不起来,她见宋泽兰睡了,罕见的松了口气。

屋内浓郁的信香渐渐平息下来,祁幼安自顾自躺下休息了一会儿,便抱着宋泽兰去沐浴。

许是真把人累惨了,从浴室里回来,宋泽兰也没有醒,不过因着身子清爽,她微微蹙起的柳眉倒是舒展开来,面容清丽,美好的犹如画中安静祥和的美人图。

祁幼安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心中充斥着不舍,良久,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后,才抱着她沉沉睡去。

次日,天稍稍放亮,祁朝燕便带着百十来号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们出现在了府门外。

管家将他们迎进来安置在院内,厨房则紧锣密鼓地准备早膳招待他们。

府里忙的热火朝天,宁芳也早早起床盯着下人做事。

祁朝燕是在马厩里找到她的,看着她忙忙碌碌指使着下人把准备好的干粮和衣物往黑鹭背上放,心里便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当初,自己每每奉旨出征,她也是这般为自己操劳的……

太阳刚刚冒头,马厩这边的光线还是很昏暗,祁朝燕在旁边静静瞧着,一声不吭。

宁芳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发现鬼似的伫立在角落里的她,着实吓了一跳,脾气暴躁的她回过神儿来,却出奇的没有生气,“不去大堂用饭,你来这里做什么?”

祁朝燕冷峻的眉眼有些许缓和,“我来看看你,前天可是吓到你了?”

“不劳烦大将军关心,”宁芳扯了扯嘴角,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她低头理着衣袖,没有再看祁朝燕一眼,“幼安初出茅庐,你让她挑起那么重的担子,放心吗?”

“无须担心,我自有分寸。”

祁朝燕似乎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离开了。

在她身后,宁芳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嗤笑了声,而后没有任何眷恋的抬脚走向相反的方向。

祁朝燕去外院用饭,她则来到内院,在祁幼安她们的寝室外停下脚步,问梨儿道:“大小姐起床了吗?”

梨儿脸颊一瞬泛红,忙不迭摇头,支支吾吾说道:“还没有,昨夜大小姐和少夫人很晚才歇息……”

不等她说完,宁芳脸上已经露出肉眼可见的喜悦,压低声音道:“众人都在前院用饭了,梨儿你悄悄进去把大小姐喊起来,莫吵醒少夫人。”

当家主母已经发话了,梨儿岂敢不从?她万般抗拒,还是乖乖走进了内室,蹑手蹑脚来到床边唤了声大小姐。

换作往日,祁幼安早就神清气爽地起床练武了,而眼下,她听到梨儿的声音,艰难睁开双眼,迷瞪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该准备一番出发了。

怀里人睡得很香,呼吸清浅,祁幼安目光贪恋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许久才放开她,小心翼翼下了床。

厚重的帷帐再度落下,祁幼安冲着梨儿嘘了下,示意她先出去,然后便来到衣架处抱起自己的衣裳跟着去了外面。

宁芳也已在外室的软榻上坐着等候了,娘俩十分默契,都没有开口说话。

但宁芳看祁幼安的眼神那叫一个耐人寻味,祁幼安脸都红了,闷不做声穿好衣裳,又穿上独属于祁家军的赤红铠甲。

人靠衣装马靠鞍,她穿上这威风凛凛的护身铠甲,整个人气势大变,英姿飒爽的眉眼间隐隐透凌厉肃杀,面容也不再显得那么青涩。

宁芳恍恍惚惚,从她身上看到了几分祁朝燕年轻时的影子,不禁叹了口气,“娘拦不住娘也认了,不过这条路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就别让人看笑话,别辱没了你们祁家祖辈威名,祁朝燕让你守着平崖山,你就是死也得把蛮人抵挡在外,若是蛮人入关践踏黎民百姓,你跟祁朝燕就是遗臭万年的罪人,便是老娘,也不会认你这个女儿!”

祁幼安默默听着训导,直到她说完了,才上前给她一个拥抱,郑重开口:“娘亲,我知晓的,我一定会守住平崖山,莫说放任蛮人的一兵一卒,便连他们的一只蚊子都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越过边境。”

刀子嘴豆腐心的宁芳从来都不是煽情之人,她抬手在祁幼安脑袋上拍了下,没好气的说道:“好了,别贫嘴了,收拾好了就赶快去前院用饭,祁朝燕可没那个耐心等你。当然,你要是皮痒了,就当老娘什么也没说。”

祁幼安知道自己今日起晚了,闻言也有些慌乱,“娘亲,那我走了,我媳妇儿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第104章 前院一片喧闹,放眼望去,乌泱泱坐满了身着赤红战甲的……

前院一片喧闹,放眼望去,乌泱泱坐满了身着赤红战甲的祁家军。

这些人都是生面孔,祁幼安不认识他们,故而也不好意思跟他们同桌用餐,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厨房随意拿些吃食填肚子,肩膀便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下。

她回头一看,赫然是祁朝燕那张冷漠寡淡的脸,不禁挑眉,“干嘛?”

祁幼安的语气称不上好,不过祁朝燕看起来并不在意,神色如常地说了句,“没什么,你娘没有给你开小灶吗?”

“开什么小灶?”

祁幼安听着心里不大舒服,故作不解,随即又不满道:“祁大将军你能不能有点儿觉悟?别老想着开小灶,将士们为你卖命,你就不想着跟我们同甘共苦么。”

此言一出,祁朝燕脸瞬间就黑了,转身就朝偏厅走去,祁幼安才不管她气成什么样子,连忙跟上。

到了偏厅,偌大的八仙桌上清粥小菜包子馒头一应俱全,还冒着热气,分外诱人。

祁幼安嗅着食物的香气,空落落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这是她家,她也不跟祁朝燕客气,自顾自坐下,拿起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就狼吞虎咽吃起来,噎得不行的时候再喝一口热粥缓缓。

坐在她对面的祁朝燕时不时就能瞧见她被烫得龇牙咧嘴,皱着眉头几欲发作,却终是忍了下来,“祁幼安,你急什么?天黑前赶到军营即可。”

祁幼安是饿的,昨夜可把她累的够呛,不过她不会告诉祁朝燕,只依言放慢了用饭速度。

祁朝燕见她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吃过饭,祁朝燕去整顿队伍准备出发,祁幼安则去马厩里牵黑鹭,黑鹭被宁芳派人喂的饱饱的,祁幼安拍了拍它的脑袋,它便顺从地跟着祁幼安向外走去。

刚走出马厩,祁幼安还没来得及翻身上马,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安安……”

循着声音望过去,便见她媳妇儿正迎面走来,鬓边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眉眼却透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宋泽兰呼吸略显急促,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凝望着祁幼安,温柔的声音不自觉沾染了三分无奈,“还好赶上了,你都要走了,竟也不叫我起来送送你……”

祁幼安愣了愣,眼底溢出欢喜,下一刻她便丢下黑鹭朝宋泽兰冲过去,不由分说将人儿抱在了怀里,“宋姐姐,我好舍不得你啊,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比起自己,宋泽兰更忧心她的安危,“安安,你也莫让我担心,万事小心,三思而行,切莫意气用事,知道吗?”

祁幼安重重嗯了声,才松开她,然后下一瞬又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媳妇儿我送你回房,时辰还早,你再休息一会儿。”

宋泽兰知道时间紧迫,能够跟祁幼安说上两句话便足矣了,她从祁幼安怀里挣脱,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安安,我无事,想必大将军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送你过去吧。”

四目相对,祁幼安被她眉眼间的固执打败,默默叹了口气,“早知道昨晚就不那么折腾你了。”

宋泽兰被她直白的话羞得脸颊发热,抿了抿唇才低道:“都说了我无事,又非纸糊的身子,不过走几步路送送你能有什么事?我还不至于娇气到这种地步。”

“是是是,宋姐姐才不娇气,昨晚累得我胳膊都抬不起了也没能让宋姐姐服软……”

祁幼安一脸坏笑,却是话未说完就被她媳妇儿眼含羞恼瞪了回去,她倒也能屈能伸,在意识到自己把媳妇儿羞过头了之后立马伏低做小,可怜巴巴地拽着宋泽兰衣袖轻晃,“对不起媳妇儿,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以后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哪怕宋泽兰心知肚明她是装出来的乖巧,还是心软了,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这次便算了,以后再笑话我,绝不轻饶。”

触感微凉的手落在脸上很是舒服,只是祁幼安来不及细细感受,那手便离开了,心里不由的一阵失落,“媳妇儿……”

宋泽兰却好似没发现她的不开心,低眉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她下意识追了两步,突然又想起黑鹭,回头一瞧,竟看到这厮不声不响回了马厩,还很无耻地抢别的马儿的吃食。

那硕大的脑袋深深埋在马槽里,都快把正主儿的脑袋挤了出去。

“……还真是吃货,也不怕撑死!”

祁幼安暗骂了声,连忙跑过去拉它,奈何这厮满脑子只想着吃,费力好大力气才把它拉出马厩。

可它倒好,祁幼安还没跟它生气呢,它倒是跟祁幼安置上气了,死活不愿意走,还转过头用屁股面对着祁幼安,长长的尾巴也甩来甩去,怎么看都像是不耐烦了。

眼看着媳妇儿都走远了,祁幼安实在没耐心哄它,抬手在它圆鼓鼓的肚子上拍了拍,“黑鹭,你走不走?不走我可就抽你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地的一瞬,黑鹭就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摆出一副温驯良善姿态。

祁幼安嗤笑了声,牵着它便匆匆去追自己媳妇儿。

可惜宋泽兰并未刻意等她,到前院的时候,她才把人儿追上。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手牵手并肩穿过满地狼藉却空无一人的院子,便来到了府门外。

祁朝燕已经整顿好队伍准备出发了,看到祁幼安出来,淡漠的目光一瞥而过,又落在宋泽兰身上。

她动了动唇,却似不知该说什么,便微微颔首示意。

宋泽兰深深施了一礼,便对祁幼安浅浅笑道:“安安,去吧,到了那里,若有什么短缺遗漏,就传信给我,我让小满和云若给你送去。”

祁幼安压抑着浓浓的不舍,嗯了声,“媳妇儿,你回去吧。”

“好……”

只是宋泽兰答应了,却没转身,祁幼安也没有上马,两人彼此凝望,目光好似绞着,痴缠着,分不开。

过了一会儿,祁朝燕许是受不了她二人腻腻歪歪,声音低沉地喊了声出发,便扬起马鞭,率先冲了出去。

紧接着,她带的百十来号人也策马跟在后面,掀起尘土飞扬。

祁幼安无法忽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宋泽兰也恐祁朝燕过后责罚她,强撑笑朝她挥了挥手,“去吧安安,我在家中等你。”

“好……”

祁幼安不得不走了,最后再看了宋泽兰一眼,便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出了城,祁幼安就看到了牵着马在路边等候的赵雪生,她并不意外,赵雪生急于成长起来去承平侯府为生身娘亲讨回公道,怎会不抓住这次机会历练自己?

这几个月赵雪生的努力她看在眼里,当即便招了招手,“跟上。”

赵雪生没有事先同祁幼安商议,原本有些惴惴不安,听到她的话眼睛瞬间就亮了,手也因激动颤抖不止,连着几次才成功跃上马背,紧紧跟着祁幼安。

耳边冷风呼啸,刮得脸生疼,赵雪生的眼睛却分外明亮,她想跟祁幼安说话,奈何刚张嘴,风就灌了进去。

直到停下休息的时候,她才跟祁幼安说上话,“幼安,谢谢你不嫌弃我,我……我知道我很弱,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打不过……”

顺着她的视线,祁幼安看到了一众正在树下啃干粮的祁家军,挑了挑眉,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赵雪生却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可我昨晚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很强的,也是从无数次的战场厮杀中走出来才有的今日。我若贪生怕死躲在你身后,便永远是个累赘,所以……”

她没有再说下去,也无须再说下去,祁幼安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点了点头,从包裹里翻出一块牛肉干递给她,“吃吧,吃完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祁……大将军喜好急行军,你又是初次骑马赶路,不休息一会儿后面怕是受不住。”

赵雪生已经在马背上颠簸了几个时辰,手上和大腿都磨出了水泡,听她这么说,脸不由地一白,忙接过肉干大口吞咽起来。

祁幼安也拿起一块狼吞虎咽,吃完又喝了些水便开始闭目养神,

结果却是不出她所料,刚闭上眼没一会儿队伍就再度出发了。

哪怕赵雪生看起来容貌昳丽好似坤泽君,她也是个实打实的乾元君,祁幼安才不会怜惜她,给她递了个鼓励的眼神便上马不管她了。

祁幼安相信她不会半途而废,她也没教祁幼安失望,虽然一直在后面,却始终没有掉队。

经过一整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在日暮时抵达营寨。

瞭望台上的士兵早已向同伴报信,一片欢呼吆喝声中,他们跟着祁朝燕畅通无阻进入了弥漫着酒肉香气的营寨里。

祁朝燕将马交给前来迎接的席景盛,便回了营帐休息,祁幼安也带着赵雪生来到自己的营帐。

“咱们不会在这里住太久,你便跟我一个帐篷吧,等去了平崖山,我再给你单独安排住处。”

赵雪生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她的安排正合赵雪生的心意,当即便将自己带的行李放在简易的桌子上,“幼安,我听你的。”

祁幼安也把带的东西放在旁边,“晚会儿应该有篝火晚会,雪生你如果不想去的话我让人把吃食送进来。”

“好。”

赵雪生很是乖顺地点头,祁幼安瞧她神色有些疲惫,便让她去床上躺一会儿,顺手又翻出媳妇儿准备的伤药,一脸心疼地递给她,“你嫂子准备的伤药,上药好的快,我先出去了。”

祁幼安在军营里溜达一圈,又给去黑鹭和赵雪生的马喂了些干草,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来到篝火旁准备享受晚宴。

她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耐不住席景盛眼尖,她刚坐下就提着两坛酒来到她面前,“小将军,喝点儿?”

祁幼安不自觉想起上次喝醉的时候,便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办……她忍不住想她的宋姐姐了。

席景盛了然一笑,在她对面坐下,将其中一坛酒放在她跟前的地面上,而后便自顾自喝起酒来。

浓烈的酒香飘出来,祁幼安也打开酒坛猛喝了一大口,辛辣入喉,她心头的苦闷不减反增。

上一世她好歹和宋泽兰相处了近两年才从军,这一世可倒好,成亲是成亲了,小半年不到就要分居两地了。

她恨呐!悔不该救了梅清栎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才惹出这么多事端。

席景盛见她一会儿伤心失落,一会儿眼含杀意,不禁看了眼大将军,低声说道:“小将军,您别怪大将军,大将军也是出自好心,再过二三个月就要入冬了,一旦天寒地冻大雪封山,我们的日子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何苦让少夫人一个娇滴滴的坤泽君跟着我们受罪?”

祁朝燕会这么好心?不过是怕自己带头坏了军中规矩罢了。

祁幼安懒得搭理他,这货对祁朝燕倒是忠心耿耿,完全不想想谁的媳妇儿谁心疼,自己才是那个不想让媳妇儿吃苦想方设法阻拦的人!

“咳咳,不过大将军做的也确实有些过分,听说您刚成亲就被派去平崖山支援刘成业,回来后没多久又受了重伤卧病在床,伤才痊愈没两天又被派去平崖山,哦对了,您定亲后又来军中历练了两个月,可谓是与少夫人聚少离多……”

席景盛一边说着,一边掰着指头算账,结果越算越觉祁幼安可怜,索性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所以,只是有些过分吗?”

祁幼安朝他举了举酒坛,明知故问道。

席景盛可没傻到在小主子面前说主子的坏话,讪然一笑,同样举起坛子跟她碰了碰,“小将军,您就饶了属下吧,属下什么都不知道,您若是不开心,属下便陪你喝到不醉不归,您心里若还是不痛快……”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祁朝燕,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属下人微言轻,也爱莫能助。”

祁幼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恰好看到张吉匆匆来到祁朝燕身后附耳低语,嘀咕的什么她听不见,也不感兴趣。

只是不等她移开目光,祁朝燕忽而抬眸看向了她,而后缓缓点头。

张吉则像是得到了许可,又匆匆离开了。

“……”

祁幼安感到了深深的莫名其妙,她眉头皱起,总觉得应该与她有关,却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祁朝燕便恍若无事般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身为军中最高统帅,围坐在祁朝燕身边的皆是与她私交极深的元老级别将领,无论资历还是年龄,都算是祁幼安的长辈了。

可祁幼安与他们并不熟悉,连人都没认全乎,担心闹出乌龙的她心中自是万分抵触,却不能拒绝。

三军面前,她若拒绝,祁大将军的面子往哪儿搁?

祁大将军若失了颜面,弄不好当场就要给她扣个罪名打板子了。

丢人且不说,军棍打在身上,那滋味,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

祁幼安仅思索了片刻,就丢下酒坛站了起来,“席兄,待会儿鹿肉熟了你让人给雪生送些,她不过来。”

“不过来?”席景盛只惊讶了一瞬,却也没有多问:“好。”

肥美鲜嫩的鹿肉已经在火堆上烤的滋滋冒油了,颜色金黄香气扑鼻,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开吃了。

祁幼安依依不舍地瞥开眼,便顶着无数或友善或探究的目光走到祁朝燕跟前,拱手行了一礼,“大将军,您找我?”

祁朝燕眸色淡淡扫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训斥道:“不成器的东西,过来见见你的各位叔伯姑母,躲在角落里成何体统?”

她话音一落,便有旁边伺候的小兵倒上满满一大碗酒递给祁幼安。

满座人除了祁朝燕,反应过来之后都呼呼啦啦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喊着使不得,受不起,推拒着不让祁幼安给他们敬酒,更有甚者,踹了端酒的小兵一脚,让人家赶紧滚。

但祁朝燕是摆明了态度,祁幼安也知晓她是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露露脸,故而心中抵触面儿上还是谦顺地举起酒碗,依次为他们斟酒敬酒。

军中人喝酒那叫一个豪迈,他们才看不上三两口就见底的酒杯,用的都是巴掌大小的碗,祁幼安一碗接一碗的喝,等将所有人敬过一遍,已经有些醉了。

烈酒在胃里翻江倒海,刺激的她颇为难受,她轻蹙着眉,白皙的脸颊也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离她近些的一位女将瞧见她脚步有些虚浮,便扶着她来到祁朝燕身边坐下,饱经风霜摧残的脸上满是笑意的打趣道:‘依我看,咱们少主的酒量还得再练练啊,’

这位乾元君看起来约莫五十出头,比祁朝燕年长许多,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周围的喧闹都盖不不住她的声音。

满座人几乎都听到了她的话,纷纷附和着。

祁幼安也是因为上一世边关苦寒才学会了喝酒暖暖身子,酒量确实不大行,这人当面指出来差点儿没把她羞臊死。

可不等她张嘴反驳,祁朝燕便淡淡瞥了她一眼,“醉了?南蛮王要见你。”

“南蛮王?”祁幼安大脑迟钝了片刻,便忍不住低声咒骂,“这个畜生想干什么?死到临头了屁事儿还这么多!”

祁朝燕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倒是那位女将哈哈大笑起来,“那厮不甘心啊,听说小主子要过来,就跟疯了一样吵着要出去跟您生死决斗,烙铁都没能堵住他那张臭嘴。”

听她这么说,祁幼安瞬间就明白了,南蛮王出了名的凶狠好斗荒淫残暴,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就这么败在自己手里,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难受,他确实会不甘心,可那又如何?

一个以折磨人为乐烹煮人肉的变态,且还是隔着血海深仇的阶下囚,自己凭什么要如他的意?

祁幼安揉着眉心,没好气道:“不见,他也配?再吵把舌头拔了就是。”

那女将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有些惊讶,随即便又理解道:“小主子说的对,依我看,这厮怕是还没看清自己的处境,以为咱们是朝廷那群为了和谈好吃好喝供着他的那些酒囊饭袋呢。”

说着,她看向祁朝燕,“不若末将现在就去拔了这厮的舌头?再喊老何去给他止血,凭老何的医术,怎么着也能让他活到祭旗那一天。”

祁朝燕自顾自倒了一碗酒慢饮,并不急于表态。

约莫安静了几息,有人忽而开口道:“末将觉得不妥,那厮喧嚷着说小主子若不答应跟他决斗,就是怕了他,是懦夫,我等可都咽不下去这口气。小主子若是在三军面前将他打到心服口服,既能煞煞他的威风,还能提升我军士气,何乐而不为?”

祁幼安虽然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南蛮王那个死变态明显是激将法,轻易应下,这些人会不会觉得她这人易怒易燥没什么脑子?

她正思索着,那人却似已等不及,转而朝祁朝燕拱手道:“大将军,您觉得呢?”

祁朝燕神色没什么变化,也没说好与不好,只目光扫过一桌人,而后落在祁幼安脸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区区小事,幼安你自己拿主意吧。”

“……”

祁幼安算是明白了,这顿饭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吃的,再看那说话之人的眼睛,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却已经心虚到了不敢与她对视的地步。

片刻思忖,她忽而有了主意,笑着起身给那人倒酒,边倒边说道:“叔啊,侄女我觉得您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前些日子我捉赵文娴的时候不小心牵扯到了旧伤,大夫叮嘱过我不可轻易动武,今日饮酒身子便已有些不舒服,不若叔你今晚先帮侄女出出气,等过两日我身体好些了咱俩切磋切磋。”

说着,她轻咳了声,嘿嘿一笑,“想必赢了叔,南蛮王也会心服口服吧?”

“噗……”

众人听出她言外之意,哄堂大笑起来,那人涨红了脸,眼睛瞪得圆圆的,气呼呼盯着祁幼安半晌,才憋屈地说道:“贤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林庆岂有不答应之理?”

祁幼安假装看不见他那吃瘪的摸样,忍笑举杯敬了敬他,“那就谢谢林叔了。”

林庆恼怒地哼了声,却在下一刻,脸上又露出憨厚和善的笑容,喟然长叹道:“老子是真没想到,你母亲一个连玩笑都开不得的人,怎么养出了你这样滑头的女儿?真是稀奇稀奇。”

说罢,他端起酒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握着腰间挎刀雄赳赳气昂昂地站了起来,“贤侄等着,林叔这就给你出气去!”

还不等他离开座位,祁朝燕便冷不丁开口叫住他,“不急,张吉已经去带人了。”

林庆愣了愣,一屁股又坐了回去,“行啊,咱先喝着,劳烦贤侄再给林叔我倒一杯……”

不等他话音落下,便有看好戏的人开口了,“啧啧,马尿喝多了吧?分不清大小王……”

“姓林的就是蹬鼻子上脸,打一顿就老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嘹亮的大嗓门儿快要将祁幼安淹没,索性祁幼安也不再替林庆说话,默默给他倒了一碗酒后便安静吃着小兵们送上来的烤肉和下酒菜。

热乎乎的食物下肚,她渐渐感觉胃里舒服了许多,只是刚吃了个七分饱,张吉便带着南蛮王来了。

南蛮王双手双脚皆戴着沉重的枷锁,却没有一点儿身为阶下囚的自觉,一路上都在挑衅辱骂张吉。

张吉这人出了名的脾气好,也被气得几次将闪着寒光的大刀架在他脖子上,可终归顾忌着祭旗仪式,没有当场杀了他。

这反倒让他误以为是东启人不敢杀他,愈加的嚣张,到了士兵们腾出的宽阔场地,便高呼着祁朝燕的大名,扬言让她放了自己,不然就杀了她的女儿,屠尽整个佑宁城。

众人都恨不得一拥而上打死他,林庆更是咬牙切齿,蹭地就站了起来,“这个王八羔子!要不是留着他的性命祭旗,老子今晚非宰了他!”

“无妨,”祁朝燕不愧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军,她冷峻淡漠的眉眼间看不出丝毫怒意,语气更是平静地可怕,“林庆,你坐下吧,让祁幼安随我过去瞧瞧。”

祁朝燕出了名的治军严明说一不二,她让林庆坐下,林庆心里那叫一万个不愿意,却也连个屁都不敢放。

旁边人伸手拉了拉他,他便也顺势坐了回去。

祁幼安不由地鄙视了他一眼,然后起身快步去追祁朝燕,“你真要我跟这个死变态动手吗?人本来就是我抓的,他们爱信信,不信拉倒,战场上能证明我的机会多着呢,我不想在这里跟他打。”

环顾四周,是无数落在她们母女身上的灼灼目光,祁幼安的眉头蹙了蹙,又继续说道:“一个手下败将罢了,又不让我杀了他,打赢了没什么成就感且不说,还有这么多人围观,我与那街头耍猴卖艺的有何区别?”

祁朝燕脚步未停,只微不可闻地点了下头,“有空多去校场转转,你该知道,如今走到这种地步,我不需要一个只知冲锋陷阵的先锋官女儿。”

她语气平淡,与往常无异。

祁幼安却被气得不轻,祁朝燕是从哪儿看出她是个莽夫的?

上一世,她可是军中有名的常胜将军,数次带着百人小队在敌人的老巢里杀进杀出……若是不用脑子,早死千百回了。

当即,她也不跟祁朝燕客气,冷冷讥讽道:“先锋官也是魏如虎那个小老头费心教出来的,你教我什么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不劳而获,哪有这样的好事?我还想要个乖女儿呢,昨晚腰差点儿都累断了。”

祁家枪法名满天下,身为祁家人的她,却连枪法都是跟魏如虎学的,祁朝燕什么都没教她,凭什么嫌弃她?

想来祁朝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儿,脚步微顿,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是复杂,各种情绪交织眼底。

祁幼安以为她又要教训自己了,她却是什么也没说,一反常态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昏黄的火光映衬着她无甚表情的侧脸,祁幼安也不指望她意识到自己的错,便将注意力落在了疯狗般咆哮怒吼的南蛮王身上。

这位满脸横肉凶相毕露的死变态不知是蠢还是太嚣张了,发现自己在看他,反而舔了舔嘴唇,露出嗜血怪异的笑,怎么看都像是凶穷极恶的悍匪。

祁幼安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人也能当上一国之主,蛮人国王的门槛未免也太低了些……

她这般想着,眼神里不免浮出鄙视,只是她自己不曾察觉,那南蛮王却看得清清楚楚,瞬间就被刺*激到了。

那肥胖的脸变得扭曲狰狞,挣扎着便要扑向她,“狗崽子,老子杀了你,杀了你……”

这厮确实一身蛮力,被激怒之后三五个人都按不住他,眼看着快要让他挣脱,张吉连忙拔出刀拦在他前面,厉声威胁:“快!快退回去!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他额头上却是直冒冷汗,生怕南蛮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伤了祁幼安。

可南蛮王浑然不惧,迎着锋利的刀刃,恶狠狠地盯着他,像是在看已经被完完全全击溃却还要虚张声势强自撑着的猎物,“你杀啊,有种你就杀了本王,废物就是废物,本王借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

张吉脸色涨红,握刀的手也微微颤抖,南蛮王不怕死的步步紧逼,他别无他法,只能步步后退。

在人高马大的蛮人跟前,张吉的身形便显得渺小许多,气势也似输了半截。

眼看着再退一步,就退到了两位主子身前,围观的将士们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挥舞着拳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杀了南蛮王,杀了南蛮王……”

任何有血性的将士们都接受不了这等耻辱,张吉自也不例外,可他这人顾忌的实在太多了,艰难抉择之际,身后有人低声唤了句张叔,然后他的两肩便搭上一双手,顺着那力道,他便被扶到了一边,“小将军……”

“张叔,你去歇着,剩下的交给我吧。”

祁幼安朝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便伸手取他的刀,张吉却不肯撒手,压低声音欲言又止地道:“小将军莫冲动,这厮……将军说过这厮还要留着性命……”

祁朝燕的性子没有人不清楚,军中无母女,违抗她的命令,便是祁幼安也要受罚,他担心祁幼安一时冲动杀了南蛮王,故而隐晦提醒。

祁幼安无所谓地笑了笑,她不怕挨罚,也没想杀了南蛮王这个祭品,只是不等她解释,南蛮王便甩开身上挂着的两个士兵,饿虎扑食般朝着她扑了过来。

呼啸的冷风从身后袭来,祁幼安看到了张吉骤缩的瞳孔和瞳孔中那直冲她脑袋而来的拳头,那拳头迅猛无比,又是出其不意的偷袭,所有人都以为她躲不过去了。

却是惊呼未来得及脱口,便看到祁幼安在千钧一发之际偏头躲过,那拳头几乎是擦着脸面的,在他们看来已是险之又险,祁幼安身为当事人,更是体会到了与死神交汇的刺激。

那一记犹如铁锤的重拳若是砸在后脑勺上,她媳妇儿非得守寡不可。

不过,怕死就不是她祁幼安了。

她非但没有惧意,反倒被激起一股强烈的战意,不等南蛮王再次出招,便转身飞踢一脚,直将南蛮王踢到了五米开外,砸落在地上扬起丈高的尘土。

南蛮王个头虽大,身形却异常灵敏,眨眼间便又爬起来朝祁幼安奔来,犹如一头陷入癫狂的野兽。

若是寻常人,这么一摔,最起码要缓和一会儿才能爬起来。

见他这么快起来,祁幼安在心里暗骂了声不愧是皮糙肉厚的蛮人,便活动了下手腕,直接迎了上去。

在魁梧高大的南蛮王面前,她的身形显得很单薄,但上品乾元君体内蕴含的力量却堪称恐怖。

哪怕手中没有武器,她也把南蛮王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一拳一脚落在南蛮王身上,几乎每一次都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将士们看的热血沸腾,一开始还为祁幼安捏了一把汗,到了后面,已经有些同情浑身是血鼻青脸肿的南蛮王了。

可南蛮王也是个犟种,死活不肯认输,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爬起来继续朝祁幼安发起攻击,到了最后,已经跟人肉沙包没什么两样了。

他不肯认输,祁幼安却也不能真把他打死,再一次把他打倒之后,瞧着他久久没有爬起来,便上前一脚踩着他胸口,“还不服?是因为笃定我不敢打死你吗?”

祁幼安这一脚也是用了七分力气的,南蛮王本就满嘴是血,当即又喷出一大口,好一会儿才牙齿漏风地说道:“狗……狗崽子,有种你杀了本王……”

“你才狗崽子,你全家都狗崽子!”

祁幼安收回脚,又一把拎起他破碎不堪的衣领,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祁朝燕跟前,“大将军不是要瞧瞧他吗?您好生瞧着,我回去换身衣裳。”

祁朝燕扫了眼她沾满污血的袖口,微微点头,“待会儿我让何军医给你送些药。”

说到这个,祁幼安的嘴角可就翘起来了,眉眼之间难掩炫耀,“不用,我媳妇儿已经给我准备了,要不要分你点儿?”

不等祁朝燕开口,她便又感叹道:“哎,有媳妇儿就是好。”

祁朝燕肉眼可见的黑了脸,半晌才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不必。”

“不要正好,这是我媳妇儿亲手准备的,我也不舍得分给你。”

祁幼安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颇有种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洒脱低调。

人群中,席景盛看到她要离开,忙不迭揣上烤好的鹿肉和烈酒朝她追去,“小将军,等等我……”

奈何周围实在太嘈杂了,欢呼声连成一片,祁幼安压根没听到,临近僻静的住处时才发现身后有人跟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让她不由地警惕起来。

她正准备寻找机会甩开身后之人,便听到身后人气喘吁吁地叫她,“小将军,您倒是等等属下啊,走那么快属下追不上。”

“……”

祁幼安闻声回头,便看到一副欲哭无泪模样的席景盛,他两条胳膊间各夹了一条鹿腿,两手也没空着,一手提了一坛酒,小跑起来跟鸭子似的,别扭又滑稽。

她没忍住笑,“我说,你也太贪心了吧。”

席景盛尴尬地笑了笑,“我怕不够吃,咱三个人呢,而且你跟南蛮王打那么久,想必消耗不少体力。”

祁幼安没想到他是怕自己饿着,有些感动,伸手接过两条鹿腿,“谢谢了。”

“小将军客气了,”席景盛抖了抖肩膀,顿觉轻松不少,三两步追上前面的她,“小将军你没受伤吧?怎么这么早就要回去?”

祁幼安微微摇头,示意他看自己的袖口和裤脚,“受不了,我想换身衣裳。”

“换衣裳?”

席景盛一愣,显然有些意外,祁幼安衣服上沾染的脏污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

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他一两个月不洗澡不换衣都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还在死人堆里啃干粮,面前断肢残体堆积如山,还有令人反胃的腐烂血腥气味直往鼻子里窜,无数次想吐,他都忍了下来。

不过随即又想到祁幼安只上过一次战场,便不觉稀奇了。

他俊朗的眉间浮出笑意,委婉说道:“小将军不妨尝试忍耐一番?日后我们上了战场没日没夜的厮杀,恐是没有时间梳洗,您总不能等到战事结束再吃东西吧?那可能会饿上好一段时间了。”

上一世西北战事更为频繁,祁幼安虽只参军五年,打的仗却也不比席景盛少,战场上的艰辛她自然清楚,也切身经历过。

对于席景盛的劝说,她微微点头,“席兄你放心吧,我知晓的,不过是眼下有享受舒适的条件,我不想委屈了自己。”

“原来如此……”

很快,两人便来到帐篷之中,祁幼安摸黑点上蜡烛,昏黄的烛光落在赵雪生脸上,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嗅到了一股诱人的肉香,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好香啊。”

“我跟席兄带了烤鹿肉回来,还热乎着,快起来吃……”

祁幼安话音还未落,赵雪生便是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然下一刻她像是意识回拢,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脸色微红迟迟没有下床的意思。

“……”

祁幼安用小刀把鹿肉分割好,见她还没有下床,不禁挑了挑眉,“怎么还不下来?莫不是要我找人抬你下来?”

“不……不用……”

赵雪生这才扭扭捏捏来到矮几旁坐下,席景盛笑着给她倒了一碗酒,“雪生妹子,你也别太拘谨了,前段时间咱们不是还在将军府共事吗?还一起喝过酒,都是老熟人了。”

祁幼安赞同地点头,见赵雪生放松了些,便道:“雪生,你俩先吃着,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好。”

赵雪生性子向来温顺内敛,并没有多问,只是在看到她离开时带上了一个包裹,脸色便瞬间变得煞白,眸里的好奇也悉数消失,化作令人一眼就能看透的忐忑不安。

“雪生……”席景盛看她只呆呆拿着鹿肉不知道往嘴里送,不由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赵雪生摇了摇头,味同嚼蜡咬着手中鹿肉,失魂落魄的摸样让席景盛很难相信她没事,蹙着眉头打量她半晌,也将方才发生的事儿在脑海里过一遍,顿时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雪生妹子,你该不会是觉得小将军抛下你独自走了吧?”

理智告诉赵雪生,若是祁幼安有心抛下她,一开始就不会让她跟过来了,可看着那被带走的包裹,她却不能不多想……

她久久没有出声,席景盛耐心等了会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长叹道:“雪生妹子啊,你实在是想多了,我还在这里呢,小将军总不能把我也丢下吧?”

经他这么一说,赵雪生犹如醍醐灌顶,眼神当即便有了神采,抿着唇瓣犹犹豫豫问他:“那你知道这么晚了幼安出去干嘛吗?”

席景盛点点头,“知道,小将军跟南蛮王动手脏了衣衫,估摸着换好衣裳就过来了。”

“啊?”赵雪生一愣,瞬间担心起来,“那幼安有没有受伤?方才我好像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又不太确定……”

“应当没有,我全程看着呢,南蛮王不是小将军的对手。”

席景盛想了想,索性将今晚发生的事儿全部告诉了她,眉间尽是喜色,“小将军身手不凡,行事也谦逊低调,想必今晚过后,那些老家伙儿们不会再心存质疑了……”

第105章 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从天边倾泻而下,穿过林影婆娑,碎作了满……

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从天边倾泻而下,穿过林影婆娑,碎作了满地捡不起的银霜。

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别有一番寂静无声的美感。

祁幼安走出帐篷,向巡逻的士兵打听到附近水源的位置,便独自一人走出了营地。

风声飒飒,携裹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她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拂面的风吹散残存的酒意,压在心底的思念才渐渐开始被勾起,翻涌着,泛滥成灾。

她的心空落落的……

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枯枝断裂声,才将她从寂寥沉闷的情绪里拉扯出来。

此处距离军营不足半里地,隔上小半个时辰就会有巡逻的士兵经过,按理说,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故而祁幼安很意外,但也很确定自己被人跟踪了。

她来不及多想,神色一凛,迅速转身向后面看去,只见一道人影闪过,转瞬没入旁边的草木丛中,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月光如雪,但终究是在夜里,祁幼安并没有看清黑影的脸,只依着那高挑纤细的身形推断,对方极有可能是个乾元女子。

一身黑衣,却未蒙面,手上也无寒光利刃……祁幼安皱着眉头将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快速在脑海里过一遍,心底便已经有了几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