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怎么哭了?”夏云惬吓了一跳,连忙取出手帕,想要递给他。
“……没事的,谢谢。”沈溪流伸手挡住自己的脸,深觉得有些狼狈,只要是关于祁厌的事情,他永远做不到理智,“只是有些太高兴了。”
高兴到想要现在就死掉,然后就不用面对接下来恢复记忆的祁厌的审判,让好不容易获得希望的他再次坠入地狱,这样实在是太让人痛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无法呼吸。
真的只是高兴吗?夏云惬轻轻将手帕放到他手肘旁边,没有看向沈溪流:“嗯,但要是祁厌看到,估计会生气。”
“怎么会呢。”祁厌永远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对您生气,沈溪流擦掉眼泪,他的情绪依然不稳定,“他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
“是啊,他的确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但如果看到亲近的人伤害自己的话,他会很生气的。”夏云惬很认真地对他说。
这一刻,对视上那双和祁厌非常相似的眼睛,沈溪流感觉自己好像彻底被夏云惬看透了一样。
他忍不住闪躲这样的目光。
夏云惬拿起手帕,帮他擦了擦脸颊处的泪痕:“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不用担心太多,祁厌一定很喜欢你,很关心你,所以才让我们注意你有没有出门,有没有吃早餐、午餐……”
祁厌的性格没那么热情,温柔也是有限的,他很少会对别人那么细心。
夏云惬知道,沈溪流在祁厌眼里的地位不一般,一定非常喜爱,所以才注意这么多细节。
沈溪流没必要惶恐,祁厌是有问题就说的人,等他弄明白以后,肯定会和沈溪流好好谈谈。
……
祁厌正要敲响翟医生的家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声音。
“你不用问了,事关病人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翟医生非常坚决地说着,“这是我的职业操守,不管你怎么威逼利诱,就算是把我绑架回来,我也绝对不会说的!”
随着最后一个字响起,大门被猛地拉开,挂掉电话的翟医生和门外刚举起手、准备敲门的祁厌面面相觑。
翟医生严肃的表情瞬间变得温和:“祁厌,你现在上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的,有事想要询问。”祁厌放下敲门的手,礼貌道,“真是不好意思,翟医生,这种时候来拜访你,打扰了,你这是要出门吗?”
他在酒店整理着前世今生的记忆,好不容易压下那一阵阵的头疼,梳理完记忆,已经下午六点左右。
“一件小事而已,不过既然你来了,还有事情要谈,就进来吧。”翟医生和气邀请他进来,他家里的环境布局得很温馨,给人一种亲切放松的氛围感。
祁厌接过他泡的咖啡:“谢谢,叨扰了。”
“无妨。”翟医生坐在桌子的对面,温和地望着他,“祁厌,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谈?”
祁厌喝了口咖啡,开门见山道:“是这样的,我想请问一下,您当年为何会突然搬到我家隔壁?根据我所知道的,您当时应该是在国外工作吧?”
翟医生作为国际知名的心理医生,长居国外,在国外知名大学任教,深入研究精神方面的教育,极其擅长治疗心理疾病,在这方面的心理学领域地位极其高,受人敬仰的他,不该突然回国,还搬到一个普通的小区里。
对上祁厌审视的目光,翟医生没有任何惊异,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平静:“嗯,确实,本来当时还有不少工作,不过受朋友之托,所以就回来了。”
他没有隐瞒,朋友希望他帮助两个特殊的小朋友看病,所以他就回来了。
“那我的记忆。”祁厌冷静地盯着他,“和你有关系吗?”
祁厌的记忆已经整理好,但在翟医生这方面,依然是缺少的,只有隐隐残留着少许迹象。不过他的声音却无比深刻地留在脑海里,伴随着记忆一起复苏,仿佛就是打开记忆的钥匙。
翟医生微笑道:“有时候,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只会带来折磨,小孩子无法承担痛苦而悲哀的人生。”
他没有正面回答。
祁厌垂着眼帘,小时候的自己确实无法承受那样的记忆,几乎成了折磨,花费一年时间,都没有让自己变得正常。
大量痛苦记忆的涌现,让本就没有自我意识被冲碎,小祁厌分不清楚自己是谁。不同的记忆碎片出现,让他以为自己是不同时期的自己,不断地质疑自己。
有时仿佛回到前世对不起妈妈时,拼命向她道歉;有时仿佛回到现在,疑惑妈妈为什么这么担心他;有时仿佛回到前世死前,把妈妈当幻觉,分不清楚现世,准备跳楼……
那时候,他和夏云惬的位置调换了,上辈子发疯的是夏云惬,这辈子发疯的是他。
“谢谢。”祁厌由衷地道谢。
如果这些前世记忆没有消失的话,他根本无法顺利成长到现在,在自我意识健全以后,再接收这些前世记忆。
翟医生摇了摇头:“你该感谢的人不是我。”
他只是收钱做事,真正厉害的人是敢安排这件事情,敢让他知道所谓的“重生”,也根本不在意透露出未来数十年会发生的事情。
“不,您也是我应该感谢的人。”祁厌当然知道还有人需要感谢,但翟医生也在其中。
他没有打扰对方很久,问明白事情以后就离开,踩着时间点,前往沈家。
“你来得挺是时候。”由管家带着进入书房,坐在办公桌后的长辈正在翻一本相册,没等祁厌说打扰了,就伸手让他过去,把相册递给他,“看看吧,少年时期的溪流,很漂亮吧?”
沈家主一脸笑眯眯地指着照片上的少年,留着及腰的墨色长发,戴着帽子和墨镜,身穿修身的黑色服装,手里拿着一台相机。墨镜遮挡住半张脸,清冽精致的脸颊显得柔和,苍白的肤色有点病态又矜贵,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冷酷又神秘,姿态透着优雅的中性风。
“……”
“怎么不说话了?”沈家主看着保持沉默的祁厌。
“……我见过‘她’。”祁厌叹了口气。他们的确见过,而且是在高中时候,曾经在景区遇到几次,但没有认出来。
他只以为是一个到处拍摄风景的女性omega,完全不知道那是沈溪流。对方意外拍下一张不错的照片,还拿过来给他们,用着专业拍摄的人说出来的话,说是感觉刚才他们和景色融合得很美,所以没忍住冒犯地拍摄下来。
现在想来,当时看似在拍摄风景的人,其实是在拍摄他吧。
“有点吓人,对吧?”沈家主点点头,让他坐下,“一想到过去的十几年里,有人在暗地里跟踪自己,挺可怕的,甚至一不小心就可能留下心理阴影。”
他尽量委婉地说着,不想用病娇、痴汉、变态之类的名词来形容自己的外甥。
祁厌:“……”
说实话,他很讨厌有人跟踪自己,从前世到现在都是这样,易鸿立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心理阴影,就连沈溪流后来的派人监视,也……间接导致了好友的死亡。
祁厌本该生气的,却在此刻选择了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岔开话题。
“请问,当年是您促使我们和家人提前团聚的吗?”
如果按照前世的历程,起码还得好几年才能相遇,以祁厌当时的状态,根本做不到联系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但翟医生的出现改变了他的情况,舅舅也因为工作而到来,顺理成章地促使他们的相遇,所有的一切都被人仔细安排过了。
“不,并不是我。”沈家主摇了摇头,很认真地对祁厌道,“是溪流做的。”
在祁厌的事情上,沈溪流喜欢亲力亲为,在沈家主让他冷静下来以后,便开始着手安排所有事情。
就算祁厌恨着他,想要他死,沈溪流也只想要还他一个新的人生。
第106章 现世 痛屋
在沈溪流的拜托下, 沈家主找到翟医生,让祁厌丢掉本就不想要的记忆,帮助夏云惬治疗;安排祁境生的到来, 让他和夏云惬、祁厌母子相遇;再处理易家,让易鸿立和宋意礼找不到祁厌他们, 给祁厌创造本该属于他的环境……
原本是想直接解决易家, 但或许是私心,又或许是想要让祁厌亲自报仇,所以没有做太多。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 易鸿立也没有表面那么好过就是了。
毕竟重生以后的沈溪流很擅长给人希望,又给人绝望,反反复复地在商场上戏弄过他数次。虽然算不得什么, 但勉强是沈溪流为数不多的乐子吧。
说完该说的话, 沈家主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祁厌:“其实我不希望你有太大的压力,这是溪流给你准备的礼物,但一直以来都不敢送给你,也知道你不会接受。”
祁厌打开文件一看,彻底僵硬在原地了。
“这房子,他特意安排人照顾, 希望和你幼时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文件里是关于夏家老宅的一切, 祁厌出生以后居住的地方, 充满他们一家的回忆, 可惜后来被易鸿立拍卖了。
前段时间, 他还陪夏云惬在附近转过一圈,只不过没有进去,毕竟老宅早已属于别人,以如今的物价, 还有买主的地位,他们根本买不回来。
结果没想到,沈溪流居然早就拿到手了,而且看文件里的拍摄照片,里面的布局与幼时的记忆如出一辙,就连大厅里摆放的古董家具都是按照记忆摆放,彻底还原过去的模样。
这让祁厌感到一阵愕然。
“我记得……那些古董,应该也早就被拍卖了……”照片里的很多古董,祁厌记得早就被拍卖掉了,但他现在却在老宅里看见了。
就连易鸿立还没被抓之前,他和顾燕行怀疑藏有证据的古董,都在其中。以沈溪流的性格,是不可能用造假的物品,所以只有可能是他一个个收集回来,试图将一切还原成祁厌记忆里的样子……
“嗯,溪流费了不少功夫,全部带回来了。”沈家主说。
听到这话,祁厌突然感觉到有些压力了,如果光靠他自己,大概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收集回来,也没想过要收集回来,却不料……
连他都没想过能做的事情,沈溪流全部都做了。
“他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祁厌伸手碰了碰额头,忍不住叹气。
真的没有必要,在这一次的人生里,沈溪流并不欠他。
“他想做,所以就做了。”沈家主习以为常,轻笑道,“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做这些事情,他只会觉得不安惶恐,多做一些,反而能够安慰自己。你别因为他做出这种蠢事,就给自己施加压力,溪流很自私的。”
沈家主看得很明白,沈溪流做出这么多事情,未尝没有想过借此来“逼迫”祁厌,毕竟沈溪流最了解祁厌的为人,知道这人吃软不吃硬,知道怎么让他多看自己一眼,多为自己停留。
这一世,他只要别再做错,他们一定不会再走到前世那种地步。不过想得透归想得透,理智与情感相悖,理智明白,情感却不听使唤,前世的结局依然是沈溪流的心理阴影,尤其是当祁厌没有在那个地点出现的时候。
沈家主就知道,只要沈溪流活着的一天,就难以从中走出,除非祁厌愿意拉他一把。
祁厌慢慢合上文件,沈溪流很自私吗?
他不觉得沈溪流自私,如果他真的自私,早就该像上一世那样肆意妄为,而不是在暗地里为他做这么多事情。
独自一人承担着记忆带来的痛苦,却始终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为他安排好一切,却把自己全新的人生变成一个笑话。
明明这一次,沈溪流什么错都没有,也什么都没有发生,反而因他的存在,自己得到了前世梦寐以求的人生。
……
“我们谈谈吧?”
缓慢的敲门声响起,祁厌先回家一趟,向妈妈询问了沈溪流的情况,才转过来敲门,结果敲了好几下都没有听见里面传出声音,索性用身上的备用钥匙打开门进去。
沈溪流在屋里,玄关的鞋子没有动过,和今天早上离开时一样。但这一次沈溪流并不在他经常待着的地方,而是在那间祁厌从未进过的房间,之前被祁厌笑称蓝胡子房间的地方。
大概是里面睡着了,祁厌敲了好几下门,又问了两句,沈溪流都没有给予回复。
这显得不太正常,毕竟祁厌知道沈溪流只要在的话,很快就能给予回复,但现在等了十几秒钟,沈溪流居然还没有回复,这就不太正常了。
“沈溪流,你在吗?”
祁厌担心他出事,又问了一句,依然没有回答,就干脆用沈溪流忘在外面的钥匙直接打开门,闯了进去。
外面的光线流泻进入昏暗的房间,隐隐能够看到有人躺在地上睡觉,他好像终于惊醒了。
“你怎么在这里睡觉?不冷吗?为什么连灯都没有打开?”祁厌拧紧眉头,现在已经进入冬天,虽然有空调,但直接躺在地上睡觉,对身体相当不好。
“等……等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祁厌伸手去摸索墙上的灯光开关,沈溪流吓一跳,他扯下头戴式耳机,从地上爬了起来,“祁厌,别开灯!”
“啪嗒!”
他说慢了一句,祁厌的手已经反射性按下开关,漆黑房间里的灯光啪嗒一下打开,白色明亮的灯光将整个房间照得清清楚楚,密密麻麻的熟悉照片映入眼帘!
照片的数量多得相当可怕,祁厌下意识看了过去,除了有些照片有些熟悉,却还有着偷拍视角,隐隐流露出房间主人扭曲的变态偷窥欲。
但凡换成正常人,一下子看见这么多自己被偷拍的照片,估计能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不过祁厌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就把目光落在跪坐在地上的沈溪流,扯下的头戴式耳机丢在一旁,神色慌张地望着他,好像很害怕引起他的反感。
“不冷吗?”但是祁厌并未对这个房间表现出一丝异样,问了沈溪流一句,就转身走出去。
这下子,沈溪流更加慌乱了,连忙爬起来,试图给他解释:“祁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真的很对不起!我只是想要用照片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是故意偷窥你,我只是害怕自己冲动到出现在你的面前,干扰你的人生,所以才做……”
“哗!”一条厚重的毛绒毯子盖在了沈溪流的身上,将他惊慌失措的解释给打断了,冰凉的身体被暖意包裹着,“我说,你不冷吗?只穿这么点衣服睡在地上,还连拖鞋都没有穿……”
祁厌皱紧眉头,蹲下身把拖鞋放到他脚边:“抬脚,好好穿着,着凉了很难受。”
“……”
沈溪流愣愣地听从他的话,把拖鞋穿上,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不生气吗?”
祁厌抬眼看着他恐慌的模样,沉默一瞬,说实话,他不太想要在沈溪流那张脸上看到这种陌生的、不该属于他的表情。
“为什么要生气?”祁厌站起身,很平静地说,“不就是痛屋吗?”
“别那么在意,我得感谢,最起码,你没把我的形象定制成抱枕、水杯、痛衣、手办、棉花娃娃之类的东西,天天拿在手上把玩。”
他表妹就是这样,对比起表妹对待喜欢的某些动漫角色,沈溪流不过是拍了一房间的照片,粘得多了一些而已。
沈溪流有些怔住了:“还……还能这样吗?”
听起来……好像挺不错的样子?
祁厌:“……”
“你别学我妹。”祁厌让沈溪流打住,别露出蠢蠢欲动的样子,拉着他坐到沙发上,“我今天上午把记忆整理清楚以后,就去找了很多人,所长和翟医生、沈舅舅我都找过了,原本还想找何笙医生,不过他人在c市,我只打了电话给他……”
祁厌有条不紊地给他说着自己今天的日程表,上午整理记忆,下午去找人,原本连江与青和顾燕行也打算见一面。结果电话打通的时候,两人正在机场,伴随着顾燕行的求救声,江与青笑呵呵地感谢他对象,终于把顾燕行绑架走了……
中途还有机场的警察来问话,但都被江与青以情趣打发离开。
祁厌把日常说完,一边泡了两杯茶,在沈溪流紧张的视线下,取出一副牌:“现在,我们玩个游戏吧,还记得游戏规则吗?”
他今天的日程表并不是随便安排,只有弄清楚沈溪流这么多年来,究竟做了哪些事情,他们才能好好地进行这一场真心话。从前世到今生,横跨在他们之间的问题,或许早就该彻底解决了。
祁厌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张关键的鬼牌,对着沈溪流晃了一晃:“这次稍微改改,赢家可以询问输家任何问题,输家必须如实说出,不得说谎隐瞒。”
这是他们之前在祁厌的易感期期间玩过的抽鬼牌游戏,面对着这样平静的祁厌,沈溪流感觉他始终紧绷的神经好像放松了,就连心情都平静下来。
“如果你赢了,无论是这辈子的事情,还是上辈子的事情,包括你当初喝醉酒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祁厌看着沈溪流逐渐放松的表情,认真道,“并不是什么太糟糕的坏事。”
或许,能让沈溪流不再那么痛苦。
“真的?”
沈溪流倏然睁大眼睛,紧紧盯着祁厌。上辈子他也曾问过祁厌,喝醉酒后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每次喝完酒,祁厌的态度都会产生微妙的变化,但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太多在意的事情了,前世遗留下的问题,让沈溪流日夜不得安心。
祁厌现在的态度,却让他忍不住升起一丝希冀。
第107章 现世 真心话
上次游戏是为了打发时间和了解彼此, 这次游戏简化很多,祁厌只拿了两张牌,鬼王和红心A, 毕竟不是真的想要玩游戏,只是一个给彼此解答的机会。
然而, 这一次沈溪流好像没有上次那样游刃有余, 第一把就抽错了牌。
“那我就直接问了。”祁厌盯着他手里的鬼牌,有些意外。
毕竟恢复记忆以后,他知道沈溪流在这些方面挺厉害的。不说前世在轮船上的经历, 和听其他人提起的事件,就连他们上一次玩游戏的时候,沈溪流也是游刃有余地赢了无数次以后, 才特意给他放水。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抽错的沈溪流, 看着手里的鬼牌,再一看祁厌逐渐认真的表情,心头蓦地一紧。
“这一次为什么派人监视我?”祁厌不喜欢绕弯子,打开手机相册,把之前祁戈给他发的照片调出来,直接放在沈溪流的眼前, “你应该知道的, 我很厌恶有任何人在背后跟踪监视我。”
祁厌的表情很认真, 语气也有些冷。前世的跟踪给祁厌留下太糟糕的印象, 让他始终无法忘怀, 那一次去问沈溪流的时候,对方的态度很冷淡,更是让祁厌感到一股无名火。
他其实知道当时对方做的理由,询问是没有必要的, 但是还是问出口,只是依然希望从沈溪流口中得到一个解释,或者稍微带点歉意也好……
而沈溪流也是一下子想起来这事,他紧攥着手,指甲嵌入手心,极力控制着慌张的情绪,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我当时只是担心易鸿立伤害你,才派人跟在你周围盯着,只负责你的安全!他们并没有偷拍你的照片,没有侵犯你的隐私,房间里的照片都是我自己拍的,不过当我们再次相遇以后,我就没有再偷拍了……”
因为没有必要了,祁厌就在他身边,不用终日看着那些照片度日。
“……这个理由,你能接受吗?”沈溪流害怕祁厌露出反感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他,“我以后不会再派任何人跟踪你了,易家名下的资产都已经被封,易鸿立和宋意礼、易扬都被抓了。”
易鸿立身上的案子很多,宋意礼涉嫌谋杀祁厌的外公外婆,易扬之前派人去学校,把祁厌要用的药物换成违禁品,或许关不久,但这一次沈溪流会派人盯得很久。
听完沈溪流的解释,祁厌想起当初他被易鸿立的保镖带走,沈溪流及时赶来救场的事情。
“可以接受。”祁厌点点头,“只要以后你不再派人跟踪就行。”
跟踪的人确实在易鸿立被抓不久后就消失了,原本祁厌对着生病的沈溪流问不出口,还想找徐哥他们帮忙,把人逮住,直接询问,但因为沈溪流早已撤走,导致他们抓了个空。
徐哥还问他,是不是被人跟踪的ptsd犯了。
听到这话,沈溪流总算松口气,后背隐隐发凉,但他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下一局,依然是祁厌赢。
沈溪流拿牌,尽管他想控制自己的心情,但和祁厌面对面的时候,总是失控的,祁厌一看他的表情,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抽到红心A。
“第二个问题。”祁厌摩挲着手里的红心A,“家里的仪器有问题对吧?一直以来,我看见的报告单都是错误的,是吧?”
他这个其实是两个问题,但祁厌不在意,沈溪流也不在意,毕竟核心依然是一个问题。
祁厌今天第一个去找的人是沈云殊,但沈云殊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反而笑眯眯地说:“想要得到答案,你起码得先告诉我一下,你们的秘密是什么吧?”
“拿这个来换怎么样?”沈云殊很有兴致。
但与他共事一段时间,祁厌挺了解他的恶劣程度,真要告诉沈云殊这件事情,接下来肯定就麻烦大了。
于是放弃在沈云殊那里得到答案,反正沈溪流才是关键。
“沈溪流,我不喜欢别人隐瞒我。”祁厌提醒他。
“……我不会再骗你了!”沈溪流没想到祁厌问自己的第二个问题,居然会是他的身体情况,眼底微微泛起水光。他起身去那间痛屋,把所有检查报告都拿出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骗你,只是想让你高兴一些。”
沈溪流是个很矛盾的人,他既想要逼迫祁厌和他在一起,又不想要逼迫他。仪器都被沈云殊动过手脚,没那么容易发现真相,沈溪流故意给祁厌造成了一个假象,他的身体因为祁厌的存在转好,但其实并没有。
反而因为情绪的波动太大,一直在恶化中。
“我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高兴!”祁厌有些低气压地打断他,“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人隐瞒我,你做这种事只会让我感到愤怒,你懂吗?”
“嗯。”看着他生气看报告的样子,沈溪流并没有感到害怕,心底的情绪反而有些好转。如果祁厌真的厌恶他,他的做法大概就和前世一样,什么都不在意,也不会放在心上。
“……”
祁厌瞥了他一眼,再看真正的检查报告单,真不知道沈溪流这种时候怎么笑得出来!
也不知道沈云殊怎么这么大胆地帮助沈溪流隐瞒,要不是他现在恢复记忆,或许还会继续蒙在鼓里,再过一两年恢复记忆的话,沈溪流正好可以走上他前世的道路。
“这样下去不行,等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研究所。”祁厌没有询问他的意见,就这样定下来。
沈溪流说:“好。”
祁厌看见他脸上浮现的笑容,不知道沈溪流有什么好高兴的。现在仔细想来,祁厌记得沈云殊曾经故意拿着一份很严重的病人病历在手里,还问他要不要看,估计那时候,沈云殊就是在提示他了。
只可惜当时的祁厌注意力全在沈溪流身上,并没有发现沈云殊的这个暗示。
“继续吧。”祁厌将牌拿在手上,沈溪流已经连输两回,但两局进行下来,他的情绪稳定许多,这一次总算能够冷静地观察祁厌的神情。
然而,什么都看不出来,祁厌并不在意输赢,目光甚至没有落在牌上,沈溪流却太过于在意,连输两局以后,更加在意。
即使现在冷静下来,沈溪流也有些摸不准,以至于连自己向来引以为豪的观察力都观察不出什么,感情控制理智的下场,大概就像他这样,变得糊涂,最后索性随便一抽。
好在这一次,他运气不错,抽到了红心A。
祁厌盯着手里的鬼牌,手指轻翻,落在沙发上,缓缓笑了起来,抬眸盯着神色难掩激动的沈溪流:“问吧,现在无论是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你。”
问题太多了。
比起祁厌,沈溪流心底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前世的问题,今生的问题,多到他不知道该从哪一个问题问起。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时候没有出现?”大脑几乎是不假思索,沈溪流没有思考地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连声音都带着一丝哽咽。
为什么你没有在那里出现?
你明明不是那么冷漠的人,为什么会丢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就算你不在意我,拥有记忆的你,也可以救我,再抓住这个机会,利用我!
沈溪流曾经能够想得到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祁厌恨他,希望他早死。
不用沈溪流说出是哪时候,祁厌就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他垂眸玩着手里的鬼牌,想了想:“这次没有必要出现在你的面前。”
“!”听到这话,沈溪流几乎浑身一僵。
就听祁厌平缓地继续说道:“本来就是孽缘,没有必要再重复一次。”如果可以,确实不希望再相遇,与其继续重复糟糕的人生,不如早早就断掉。
只是没想到那时候的沈溪流也重生了。
“那名交警,是我提醒他的。”虽然想要断掉这段孽缘,但是祁厌确实做不到无视沈溪流,或者说任何一条无辜的生命丧生于车流之中。
看见交警把沈溪流给拉回来以后,他才离开,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断掉关系,结果终究是被沈溪流强行续上了。
“所以你当初就在附近吗?”即使心里已经有答案,沈溪流还是迫不及待地问出口,紧张又期待地望着他。
与他对视,祁厌缓缓点头:“嗯,我看见你被交警拉回来以后,才离开的。”
听到这样的话,沈溪流心神一晃,原来祁厌从来没有彻底丢下他,从来没有漠视他的生命,他当初出现了!
一直以来的痛苦折磨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沈溪流感到无比的喜悦,心底的阴霾好似被扫荡一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游戏继续吧。”祁厌将牌整理好,交给他。
沈溪流连忙接过牌,解开心结后,他想要得到的答案越来越多,看祁厌的表情,再想想他的行事风格,说不定……说不定前世的很多事情,都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
“……”
修长的手指徘徊于两张纸牌上,祁厌有些沉默地瞥了一眼沈溪流的表情……太明显了。
几乎可以说是处处都是破绽。祁厌的手指放在红心A上,他就会下意识瞪大眼睛,手指放在鬼牌上,他的嘴角就会不自觉微微上扬……
这份姿态,完全与以前喜怒不形于色的沈溪流毫无关系。
祁厌索性一闭眼,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把鬼牌给挑了出来。
“还有什么问题?”祁厌道。
沈溪流好像有些察觉到了,但心底太多问题重叠着,他舔了舔干涩的嘴角,急切地问出口:“我想知道,你上辈子有没有喜欢过我?!”
太在意了,即使心底隐隐有了猜想。沈溪流仍然没有自信,他想要从祁厌的口中得知,他想要知道祁厌上辈子是否喜欢过自己,这份喜欢……又是不是比喜欢江与青更重、更多。
一想到前世的祁厌和江与青的关系,还有当初散步时,和祁厌的那段对话,沈溪流始终无法放下心。
——【难道这么多年就没有喜欢过的人吗?】
沈溪流本以为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改变了,这一次祁厌应该不会有喜欢的人了吧?
结果,事情依然还是那么糟糕。
——【有哦。】
——【有一个暗恋的对象。】
光是回忆起来,沈溪流就如鲠在喉,尤其是想到前世祁厌和江与青有个孩子,他的心脏就开始钝痛,满心不甘,就连呼吸都带着难言的苦涩。
好在这一世,顾燕行还活着,而江与青喜欢顾燕行,现在两人凑在一起,以祁厌的性格,他做不出对不起朋友的事情。
三个人一起长大,确实是挺完美的青梅竹马关系。
祁厌曾经在山上解释过,但沈溪流仍然对那句“有一个暗恋的对象”的话耿耿于怀,尤其是联想到前世二人的关系。
第108章 现世 解脱
“有。”
祁厌没想到沈溪流会问这个问题, 盯着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的表情,缓缓开口道:“我上辈子和这辈子都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真……真的吗?”沈溪流完全没想到会从祁厌嘴里听到这句话,差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害怕错过任何一丝希望, 就听见祁厌继续说道。
“前世, 我和江与青只是演戏。这件事情,我曾经在你喝醉酒后解释过一次,他的孩子也不是我的, 而是顾燕行的。”
前世有太多误会,祁厌早该解释,但他到死都没有告诉沈溪流。本以为他总有一日会知道, 但现在看来, 沈溪流也到死都不知道他和江与青没有任何关系。
“包括之前和你在河边说的那句话,算是假的吧。”说假也假,说真也真,毕竟在梦里梦见过太多回沈溪流,从青春期贯穿到现在,每次都在做不可描述的事情, 祁厌很难不对梦里的人产生一些情愫。
不过这样的话, 还是别说出口吧。
多少有点尴尬。
虽然祁厌现在知道是前世的记忆, 但以前以为自己在梦里对某个omega/沈溪流做了那些事情, 就挺不好描述。
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沈溪流整个人都被这样的信息给冲击到宕机了,连泪水掉下来了,都不想要闭上眼睛。
原来,他从前世到今生都嫉妒的人, 其实和祁厌没有任何关系。而且祁厌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只喜欢过自己一个人。这是沈溪流始终不敢想的事情,本以为自己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会活在嫉妒中,日夜被嫉妒蚕食着心脏,却不料,他根本没有嫉妒的必要。
“还有,有些事情,我前世曾经给你解释过……”祁厌伸手给他擦了擦眼泪,泪水透到指尖,让他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面时,沈溪流也在哭;还想起前世某次酒醉后,沈溪流跑到他家,质问他的那些事情,于是连带着前世的情书和那些假对象,都重新解释了一遍。
沈溪流认真听着祁厌的每一句话,越听越睁大眼睛,期待在眸底灼灼燃烧着,忍不住攥紧双手,指节泛白,他的表情是难以形容的喜悦和不可置信,就连雀跃的情绪都在心底肆意翻涌。
“原来,在喝醉酒后,还发生过这么多事情吗?”沈溪流低声喃喃,有些不敢相信祁厌居然会在他喝醉酒后,说出这么多真心话,而他却什么都记不得。
本想问祁厌为什么不在他清醒时说出来,但话刚到喉咙就被卡住了,祁厌刚才说了,是因为他问了,所以祁厌才说的。而且祁厌之所以会说,估计是拿准他记不住,才没有心理障碍地说出来。
酒后很容易说出真心话,祁厌喜欢坦率的人。
偏偏前世的他只有在喝醉酒后,不受自以为是的理智控制,才会说出心底的种种问题。
那么……他们前世有在醉酒后接吻过吗?
沈溪流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猜想这件事情,前世他喝醉酒过好几次,每一次都和祁厌在一起,而且第二天……
好多事情都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糟糕,祁厌愿意在他醉酒后解释问题,那么又是否在他醉酒后亲吻过他?
心底的问题越来越多,下一局继续进行。
沈溪流的不安在这两个问题之后,已经扫除得差不多,理智在逐渐上线。他没有必要这么紧张,没有必要害怕祁厌再次丢下他一个人。
当年“初遇”的误会解除,今早祁厌离开之后,也不忘让夏云惬来安慰他,回来以后,第一件事是找他、给他盖毯子、穿拖鞋,就连对他的那间房间也没有表现出反感,现在甚至愿意用游戏让他放松精神,给他解释过去的误会……
一切的征兆都在说明,祁厌并没有打算就这样结束这段关系。
安心下来了。
这一回,轮到祁厌拿牌,沈溪流观察着他的表情,祁厌确实不在乎输赢,也不在乎他抽到什么牌,但是多少会有一些细微的变化,而微表情是无法骗人。
刚才什么都观察不出来,安定下来后的沈溪流,却恢复了以往的判断力。
“第三个问题。”祁厌微微挑眉,看着对面恢复冷静的沈溪流,悠悠笑道,“问吧,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们前世接过吻吗?”沈溪流直接问出这个问题,或许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他就是很在意!
已经在意到这辈子都死死记着,毕竟喜欢的人从未亲吻过自己,尽管他们什么都做过,却没接过吻,说出去,都让人觉得可笑。
“吻过。”祁厌把鬼牌递给他,“你第一次喝醉酒后,我们就接过吻,所以我才以为你多少有那么点喜欢我。”
结果没想到,醒来以后的沈溪流一次机会都没给他,甚至在宴会上,故意说出那样的话,把祁厌刺激到吐出来。
“……”
刚雨过天晴的表情瞬间又被阴霾覆盖,一想起自己当时的作态,沈溪流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但凡那时候他别总是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说不定他们上辈子根本不会走到那一步。
沈溪流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对不起,祁厌,对不起,我欠你很多道歉。”虽然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但是他必须说。
“嗯。”祁厌点头,淡淡道,“我知道,我接受,我也早就原谅你了。”
有些事情,现在想起来,确实恍若隔世,真的隔了一世,所有的爱恨情仇好像都变淡了。
对于祁厌而言,只要身边的人都活着,他的身体也没事,那就没什么不可原谅,前世的仇恨,没必要带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一世。
“第二次接吻的话。”祁厌继续讲述,“是在你最后一次在我身边醉酒。”
那是祁厌被囚禁在那座小岛的时候,想要逃离,只能利用了喝醉酒后的沈溪流,醉酒状态的他相当听话,被他随便诓骗诱哄着去拿了钥匙。
【祁厌,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肯亲我?】
沈溪流从那时就很在意这件事情了,还小声地把自己的所有阴谋都给说了出来,的确与祁厌的怀疑相符合,试图用孩子来绑住祁厌。
清醒时刻的沈溪流不好对付,但那时候的沈溪流却很好对付,而且……多少有些让祁厌无法移开视线。
于是什么都做了好多遍。
现在想想,那时候其实挺疯狂的,不过好在现在不会再受到疾病的影响了。
祁厌想到翟医生的话,记忆整理清楚之后,祁厌最重视的问题是,他会不会伤害到身边人?
前世的病已经严重到精神方面,会不会带到这一世,毕竟他在记忆未曾恢复之前,做过很多恐怖的事情,无论是破坏家具,对表弟动手,乃至于之前记忆错乱时,对沈溪流说出那种话……
【不用担心,当时的你是受到记忆片段的影响,加上太久没有得到休息,导致精神衰弱,才会发生那种事情。】翟医生温和的安抚他,【只要现在整理好记忆,多注意休息,及时处理情绪,就不会严重化。】
祁厌先前会被记忆片段影响,有很大原因是记忆错乱造成精神方面的衰竭,心理敏感,身体疲惫,当记忆彻底恢复后,只要他的自我意识清晰,就不会再发生这些事情。
祁厌的回答,总是不拘泥于一两句,他会仔仔细细地将每一件事都说清楚,彻底解决沈溪流心底的疑惑。
一连三个问题下来,沈溪流都得到了最好的答案。
明明该高兴的,但是看着坐在对面的祁厌的脸,想到他前世所做的事情,沈溪流就有些笑不起来。
“祁厌,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
他总觉得,如果前世不是路已经断掉,祁厌说不定什么都能放得下。
当初在岛上的时候,祁厌本来可以做得更加绝情,却依然愿意为他留下,安抚他的精神。明明他才是把祁厌害到那种地步的凶手,合该成为祁厌最厌恶的人?
结果到头来,祁厌一人承担了所有,怕他知道腺体已经被破坏,甚至谎称自己结扎。就连最后生命的最后一刻,也选择原谅他,让他回家……
甚至到了这一世,也选择在小的时候叫人救他,现在也愿意开解他。
沈溪流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了。
祁厌,没有必要回答他任何问题。
他只要看见祁厌,心底就无比平静,因为他清晰地认知到,祁厌喜欢他……丝毫不亚于自己对祁厌的喜欢,所以祁厌才有耐心这么对待他。
比起自己扭曲病态的爱,祁厌更清楚怎么去爱一个人。
“总算到我的场合了。”祁厌精准地从沉默的沈溪流手里,抽出了红心A。
“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可能不那么美好。”祁厌摇了摇手里的红心A,提醒着沈溪流,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眸底多了一抹压抑之色。
或许不该问,但这是不能逃避的问题。
沈溪流盯着手里的鬼牌,又去看他的脸:“你问吧,不管问什么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
“嗯。”祁厌很喜欢沈溪流诚实的样子,笑着点点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观察着他的神态,好半晌,笑容渐渐淡去,他犹豫着低低地问道,“前世,你是怎么死的?亦或者说,你活到多少岁?”
沈溪流不像活到四五十岁的样子,他大概没有听他死前的嘱咐,从痛苦走出,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拘泥于过去,依然如那时偏执。
“……”
一听到这个问题,沈溪流的呼吸徒然一滞,就连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如果是放在过去,他已经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就为了让祁厌多心疼他,给自己增加挽留祁厌的筹码,让祁厌知道自己一旦失去他,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现在,沈溪流有些沉默了。
祁厌盯着他,等着答案,沈溪流却不敢说出来。
可是刚才已经答应过祁厌,不管问什么问题,他都会如实回答。
沈溪流有些干涩地开口,说得无比艰难:“对不起,我是……自……杀。”
对不起,明明答应你了,却没有好好活着。
但没办法啊,祁厌死了,他凭什么心安理得地继续活下去?沈溪流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合适的时间,才终于能够选择以死赎罪。
结果现在想来,那都是他自以为是的想法,祁厌根本不需要他以死赎罪。
所谓的以死赎罪,不过是对自己的慰藉和解脱罢了。
第109章 现世 结束
可是重来一次, 沈溪流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没办法,他在没有祁厌的世界活不下去。
而祁厌则相反,他更像个正常人, 无论与他纠缠到什么地步,都在想办法活下去, 即使被痛苦缠绕, 即使人生毁得一塌糊涂,也不会轻易结束生命。
“……游戏暂时中止吧。”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猜测,但真的知道沈溪流做出这种选择时, 祁厌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本来……是希望他好好活着的。
沈溪流看着祁厌站起身,拿着根本没碰过的茶杯,走进厨房, 无意识地将茶水倒掉, 重新慢吞吞地又泡了一杯。
“祁厌,你上辈子是怎么做到……在最后还来安慰我的?”沈溪流没有动弹,只是盯着他的背影。
沈溪流想过,如果祁厌早一些向他说出这些话,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只是一晃而过的想法,不敢细思。因为沈溪流知道, 如果祁厌在合同期间对他说出那番话, 只会得到自己的……羞辱。
沈溪流甚至能想得到自己会说什么话, 诧异、不屑、讽刺, 让祁厌别自以为是, 践踏他的自尊,不会以为可以借着合同,就能走入不属于自己的阶层吧?
他们之间有着阶级地位差,祁厌明知他的性格如此, 却依然想要对他告白,结果迎来那样的下场。
一个从不理智走到理智,一个从理智走到不理智。
“谁知道呢。”
祁厌只是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无论对沈溪流抱有什么情愫,到最后,在生命的面前,都算不得什么了。
最开始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沈溪流的性格,偏偏被爱意蒙蔽双眼,于是一头昏地开始追逐沈溪流,试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人。
就连后来的所做所为,也大多是没有理智的。
在明知沈溪流把他当替身的情况下,依然愿意和他进行契约,祁厌知道,自己多少还是……藏不住内心真正的想法。
一开始的他没有任何选择,就算沈溪流把他当替身,他又能如何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不可能违背合同,所以……只能接受吧?
无论他多怨恨那样的命运,最终只能接受,别试图去询问沈溪流,也别在自己心里,阴暗地与易扬比较,不可以暴露出丑态,太难看了!
反正……他本来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
人性太过于复杂,胆怯与自卑在内心疯狂滋生,祁厌不敢再表达任何爱意,在顾燕行的死亡真相下,他也没有资格再表达。
刚开始,一想到自己那时候居然差点向沈溪流告白,再想到他对自己的讽刺,祁厌内心交错的复杂情绪简直让他后悔到想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不想再面对现实。
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祁厌只能选择对沈溪流的漠视与伪装,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何尝不是对自己尊严的维护。
等后来,直面了顾燕行的死亡真相,直面了自己离死不远的消息,祁厌才从中走出,在生命的重量面前,尊严变得不算什么,他才有了选择的余地。
他是自愿再跳进沈溪流的坑里,心想着反正都要死了,就别顾虑这么多。既然沈溪流把他当替身,要利用他稳定假性标记,那起码稍微让沈溪流还一点债吧?
再后来,知道那些误会后,祁厌又何尝没有怨恨过命运和沈溪流,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一次次给他希望,又一次次让他深陷绝望,但再浓烈的情绪,最终都在沉默中消亡,祁厌的人生际遇与性格决定了他的选择。
他和沈溪流不一样,他没有资格掀盘重来。再继续下去,如果沈溪流知道他的病会怎么样?
祁厌也曾恶劣到想让沈溪流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沈溪流,甚至在岛上谎称自己结扎,也是不想让他知道真相。
沈溪流,他所喜欢过的人,在这个世上,他唯一爱过的人,不该活得这么狼狈,不该变成一个疯子。
而一个将死之人,没有资格再去眷恋这些,所以不如干脆利落地结束好了。
“咕嘟、咕嘟——”
水烧开了。
祁厌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是完好无损的右手。
虽然是完好无损,但前世的阴影并没有伴随着记忆沉睡,反而成为潜意识的本能,导致他这一世的调酒一次次失败。
大概是前世私底下尝试太多次,也失败太多次,已经深深刻在灵魂里,影响到这一世。
他们的命运始终纠缠在一起,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永远都解不开了。
“沈溪流。”祁厌关火,把茶壶取下来,回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沈溪流。
他想起这一世,他们在酒吧第一次的相遇。前世被打翻的莫吉托,从脸上滚落的冰冷液体,破碎的兰花玻璃杯子……
以及后来沈溪流拜托他,再给自己调一杯。但那时候他不想调,也早就调不出来,最成功的一次,也就是在游轮上,胡乱给江与青调制的果汁吧。
祁厌最开始是想要借着这杯酒,向沈溪流告白,表达心意。如同初恋般青涩的酒,沈溪流本就是他的初恋。
——麻烦给我的爱人来一杯Mojito。①
上一世,沈溪流不愿意喝,并且冷漠地泼到他脸上的酒,这一世确实全部喝了进去。
一开始祁厌以为沈溪流将酒倒掉了,但后来打扫卫生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垃圾桶,并没有倒进去的酒液与薄荷、冰块水。
“……”
祁厌想,如果当初顾燕行没有因他而死,自己没有被易鸿立下药,他没有知道小时候的那一次救人,却导致后续的种种,或许就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祁厌没那么善良,易扬毁了他的右手,后来他也还了回去,唯独对沈溪流做不了任何事情。
但凡换个人,祁厌绝对会寻找机会报复回去,他就是这样记仇的人。
他也没有那么理智,那时候的他无法不迁怒沈溪流,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也曾后悔过为什么要救沈溪流。
如果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救下沈溪流,就像这一世的交警。
那样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有易鸿立的算计,易鸿立也没有机会得到真相,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不会知道他和妈妈的存在,也不会为了赶来寻找他们,而被易鸿立动手脚,导致车祸身亡。就连他妈妈,后来也是因为易鸿立派人刺激,才最终选择那样的结局……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巧合,更多的是人心的算计。
他们无法彻底撇清这一切,祁厌和沈溪流之间横跨了太多人命,他不可能不恨他,偏偏又不可能……彻底放下他。
爱恨纠葛,到头来,弄得一团糟。
好在老天爷,愿意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在沈溪流的注视下,祁厌缓缓开口:“今夜过后,我们就不要再谈前世了。”
既然已经有了新的开始,那就不要再去回忆失败的那一世。
当心底的疑问解决以后,就别想了,他们都应该从前世的痛苦阴影走出来,也该用新的记忆与经历,去覆盖住那一切。
“好。”
沈溪流望着他,缓慢用力地点头。
前世不是没有察觉到祁厌后来也有可能喜欢他,毕竟他总是对自己表现得这么温柔,又那么有耐心,性格不同的人表现喜欢的方式不同。
祁厌不像他,更多的是从细节流露出点点滴滴,润物细无声,那更像一场无声的告白。
偏偏沈溪流一开始没有正视,后来不敢相信,毕竟他没有自信,祁厌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连自己的生命都失去了,还会喜欢他。
不喜欢他,恨他,厌恶他,或许对祁厌来说,才是解脱,继续喜欢,反而是一种折磨。
他们也有过美好的记忆,但只有那么一点。在痛苦的衬托下,沈溪流甚至不敢回想那时候的祁厌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与他相处。
本来忽视七夕后发生的事情,前面的相处好像还算平和。但沈溪流一想起那时候的祁厌,早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注射信息素摧毁剂,身体在被一点点破坏以后,心情便无法愉快。
那段还算美好的记忆就像是建立在祁厌血淋淋的尸体上,让沈溪流日夜不敢闭眼,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祁厌的身体从大楼坠落,碰撞到地面变得支离破碎,血液飞溅到脸上的触感……
……
庭审结束,外面下了很大的雨夹雪。
“意料之内的死刑,接下来的二审,大概也不会产生变动。”祁厌看着张衡一整理文件,这一世的易鸿立的罪行证据更多、更完整,就连沈家都难以运作,沈溪流也询问过要不要想办法,让易鸿立活下来?
就像是前世,活到最后,易鸿立被折磨到连自杀都做不到。
祁厌拒绝了,这一世没必要再做到这种地步,易鸿立早点死也挺好,宋意礼的罪行轻一些,不会被判死刑,但十年以上,没问题。
“是啊,我打得最顺利的一场官司。”张衡一推着眼镜,脸上带着笑容。他的奶奶是顾氏企业制售假药劣药案的受害者之一,从与祁厌、顾燕行相遇以后,就一直想办法,为自己的奶奶讨回公道。
祁厌笑笑,看向忧郁的顾燕行:“不过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回来。”江与青对顾燕行的执着,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哼,毕竟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继续在我面前摆大小姐的架子。以前能够在我面前任性,不都是仗着那么一点童年情谊,愿意听他的话,我要是来硬的,他一个omega算什么,真以为我喜欢……”
顾燕行冷笑一声,非常强硬地说着,但说到一半,背后突然一阵发凉。
站在他前方的祁厌和张衡一的目光越过他,望着他后背的方向,不断给他眼色示意。
“……”
“是吗?”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顾燕行浑身僵硬,像个机器人一样缓慢、迟钝地转头,对上江与青似笑非笑的脸,他甚至轻轻拍了拍掌。
“哇哦,真厉害呢。”
“看来我还真是任性,仗着一点童年情谊,天天欺负你,自以为是你喜欢我。”江与青笑笑,转身离开,“还真是对不起,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勉强你。”
他走得毫不犹豫,仿佛彻底放下了这段糟糕的感情。
顾燕行:“……”
“让你嘴臭吧。”张衡一摇了摇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这个方向才是通道口。
祁厌瞥了一眼僵硬在原地的顾燕行:“再不上去哄一哄,说不定以后真不把你当回事了。”
他也跟着张衡一离开,不多管闲事,沈溪流还在外面等着他。而且江与青要是真不想管顾燕行,就不会走那条很长的路,明显是给他机会追上去。
从大门离开,顾燕行还没跟上来,看来是去找人了,张衡一和祁厌说一声后,就先离开了。
外公外婆已经陪着夏女士上车,祁厌一眼看到沈溪流还打着伞在外面站着,他皱了下眉头,几步走过去:“怎么不上车?外面不冷吗?”
祁厌伸手摸了摸沈溪流的脸颊,又碰了一下他的手指,冰冰凉凉的。
沈溪流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温暖的掌心,笑道:“没事,我就是想要等你回来。”
“我只是离开一会儿。”祁厌接过伞,牵着他的手塞入兜里,上了另一辆车。幸好他今天让沈溪流穿了羽绒服,而不是只有风度没有温度的大衣,“不喜欢下雪天,就不要在外面等着,我不会随便离开你了。”
沈溪流不喜欢雪天的情绪,瞒不过祁厌,想想也知道。
前世,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就下了很大的雪。就连他死去的那天,祁厌也隐隐记得,天空飘落着白色的雪,有一片无比清晰的雪花落入眼中,融入其中,冰冷得像是前晚碰到的沈溪流的泪水,凉到心间……
风雪见证了他的死亡,死亡的疼痛没有维持很久,身体的防御机制就让他感觉不到疼痛,在意识彻底失去的时候,祁厌听见了一道凄厉的惨叫。
原本只以为是死前的幻听,现在想来,他好像糟糕地死在了沈溪流的眼前。
“别担心,别害怕,这一次我不会随便离开你了。”
车里的暖气很足,沈溪流坐在祁厌怀里,热烈的吻落在唇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好像已经感觉不到外面的风雪有多么冰冷,前世阴影带来的恐惧与寒冷,一点点地被驱逐。
“嗯,我知道的。”
他知道的,比起他灼热而浓烈又偏激到伤害祁厌、伤害自己的爱,祁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更加内敛,没那么张扬肆意。
祁厌的举动总是透着温柔与爱意,即使不像他这样激烈地表达出来,却也藏在祁厌的一举一动中。不爱一个人,是做不到这种地步,所以上一世,祁厌才愿意原谅他、救赎他。
这一世也不希望他深陷于前世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