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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璞瑄24层是主题套房, 双人床旁放置一张巨大浴缸,正对一整面落地玻璃窗。

沈宴宁扒拉了几下百叶窗,窗外淫雨不断, 劲风猛烈地摇晃着树木。

赵西和打量了一眼房间装修, 后背发凉的感觉更甚,一点点挪到门口,背抵着门把手轻轻转动。

“赵西和!”

“靠!”他连啐几声。

沈宴宁转过身, 手往上一抛, 朝他掷来个什么东西。他手忙脚乱接住, 发现是一枚车钥匙。

“这不是你刚刚从三哥那赢来的,给我干嘛?”

那场游戏之前, 他们还玩了□□。孟见清财大气粗,压上了一辆库里南,正好被她赢走了。

沈宴宁歪着脑袋,笑得灿烂,“送你了,就当是给你补的生日礼物。”

“靠!小爷我是缺你一份礼物的人吗?”赵西和觉得她这种行为已经深深伤害到了他的自尊,再说了孟见清送出去的东西,借他十个胆也不敢要。

他故意恶狠狠地凶她,“宁妹妹,你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沈宴宁扑哧一声, 笑了出来,“赵西和,你平常都是怎么追那些小姑娘的?”

她话题变得太快, 赵西和差点没接住, “我还需要去追人吗?我这张脸往那随便一站,人自个儿自己就拥上来了。”

他得意洋洋地昂着头。

这些话别人说出来可能会觉得对方自大, 但放在赵西和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宴宁双手抱膝坐在沙发上,自然地问:“那孟见清呢?他也和你们一样吗?”

讲到孟见清,赵西和就来劲了,举着三根手指神神秘秘地说:“三哥这个人有三个原则。”

“什么原则?”她下意识反问。

他朝她挤眉弄眼,故卖关子。

沈宴宁才不会急着往下跳,凉凉说道:“孟见清应该挺好奇我们在做什么吧?”

赵西和心中警铃大作。

接着就看到她眼神瞟了瞟,忽觉一阵阴风从身体里窜过。

“到时候他问起,我就说这酒店浴缸的水温挺舒服的。”

赵西和倒吸一口冷气,朝她竖起个大拇指,心里却忍不住骂道——这他妈简直天生一对。

沈宴宁挑挑唇,“说吧。”

赵西和一点没出卖好兄弟的愧疚,叼着烟兴高采烈地掰着手指说:“三哥这几个原则无非就是,一,不碰烟;二,不经商;三,不玩女人。”

前两个原因沈宴宁清楚。不抽烟是因为他天生闻不惯烟味,不涉商是为了避免因孟家为政而起地不必要冲突,至于最后一条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状似无意提起,“你之前不是还说他有很多个妹妹吗?”

赵西和嘿嘿一笑,把罪名推得一干二净,“我那不是刚回国不了解情况嘛。”

“那是为什么呢?”沈宴宁下巴靠在膝盖上,张了张嘴。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空调吹风口呼呼吹着冷气。

赵西和揿灭烟,好心给她科普,“现在上头查得紧,孟家在那个位置上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出事,老爷子这两年的位置坐的不太安稳。”

沈宴宁皱眉,不太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所以啊,孟家现在急需要一个强大的帮手来稳住自己在京城的位置。”

“懂了吗?”他问。

这句话她听明白了。

就好像古代世家联姻一样,通过婚姻使得两个家族捆绑在一起,从客观上说也算是建立了一种命运共同体。

至于为什么会放任她留在身边

沈宴宁偏头看向透明的窗,玻璃上倒映着她的面庞,垂落的雨把她的脸分割成数份,碎迹斑斑。

或许是因为她再怎么闹也掀不起风浪吧

凌晨一点,诺大的房间里,赵西和陪她玩着无聊的斗地主。连输四轮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叫嚣着要去找孟见清。

沈宴宁叫住他,努了努嘴,“你先帮我个忙。”

“什么忙?”

“帮我打个电话。”

隔壁的动静闹得不小,服侍生来续三次酒,每次都是面红耳赤。

孟见清喝完一瓶,有些醉了,听着一连串想入非非的笑声,默然地坐在沙发上,回忆着沈宴宁和赵西和齐齐走进房间的画面。

他不是没有后悔过,明知道那群人是什么性子,却还是不管不顾将她拉了进来。

从前对她是一时兴起,毕竟他早就过了十几岁时的少年冲动,那些因欲念生长出来的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

时至今日却不得不承认,那些他自己原以为漫不经心的体贴里,也曾留了几分真心。

只是终究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轻而易举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所以当赵西和的电话打来的时候,他踉踉跄跄地起身,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赵西和打完电话,立在门口,房门一响,立刻开门窜了出去。

这修罗场他是一刻也不想待。

沈宴宁蜷缩在沙发上,黑色长裙覆盖住她的双腿,静静地靠着窗边赏雨。

她比前段时间瘦了许多,来时身上套着的那件开衫已经脱下,背后裸露在外的肩胛骨凸起。

听说她已经拿到了心仪大学的offer,好在这段时间的辛劳不算白费。

孟见清轻轻阖上门,走到她身边。

一个阴影落下来,沈宴宁没动。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低头吻下来,从最初的轻啄,到后来抓着她的手不放,狠狠碾压。

沈宴宁被吻得意乱情迷,一边肩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头发散乱铺了一整个沙发。

过了好一会儿,孟见清从她唇上离开,两手撑在她脑袋两侧,居高临下看着她,讥笑,“不是玩得挺high?”

沈宴宁假装没听见这句话,扣着他的腰,眨巴两下眼睛,说:“赵西和和我说他每个月都要过一次生日。”

“所以呢?”孟见清挑起她一根肩带,拿在手里把玩。

“所以孟见清你承认吧——”她像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狡黠地笑着,“你就是吃醋了。”

孟见清摩挲着她胸前一块白肉,嘲弄说:“这回不说我轻贱你了?”

这个记仇的男人。

沈宴宁双臂交搂在他颈后,笑了笑,说:“我也没说错啊,你确实不能娶我,不是吗?”

这是第一次她这样开诚布公地将心里话摆到他面前。

那双盛着清风明月的眼睛里,仿佛藏了几把血淋淋的刀。

孟见清不怒反笑,问她:“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怎么做呢?

她皱着眉头,好像真的很努力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孟见清勾起唇,把人打横抱起扔进床里。随着床的一下弹跳,沈宴宁惊呼一声。

“那就做点实际的吧。”他覆身下压,扯松她两根肩带,绸布长裙一点点往下滑,将将盖住一对雪白。

“孟见清。”她轻轻地喊他名字,语气忽地放软,“我知道要让你做什么了?”

“做什么?”这种时候被打断,任谁都没好脾气,他惩罚似在她胸前啃咬一口。

沈宴宁推了推他,“你让我把接下去的话说完。”

孟见清居然没有生气,帮她提了提滑下的裙子,顺着她的意往旁边一倒,侧着身看她,“想说什么?”

沈宴宁平躺着,看着头顶暖黄色的灯,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孟见清,我好像是有点喜欢上你了。”

孟见清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裂开,甚至有点控制不住的慌乱。

她把头慢慢转过来,明眸澄净得如同山涧的溪泉,微微泛出湿润的光泽,“或许在很早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我承认我很庸俗,可换了谁碰到你这样的人,都很难不心动。”

沈宴宁的眼神从未这样认真,“我知道你不过就是拿我当消遣,也明白你的那些朋友看我就像在看笑话。”她叹一口气,“可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上你了。”

我就是喜欢上你了。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将人的一生牢牢困住了。

孟见清坐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外头燥热的雨和他心中的烦闷相互纠缠,齐齐浇在了这杯酒里。他放下酒杯,声音冷沉:“沈宴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

“既然知道,我就当你是酒喝多了,在说胡话。”

沈宴宁扯了条毛毯裹在身上,坐起来,“我没说胡话。我现在清醒得很,你如果是怕我以后胡搅蛮缠,你大可放心,这些话我也就只说这么一次。”

小姑娘对他一顿掏心掏肺情感输出,偏偏他还说不了几句回绝的话。

孟见清顿觉一阵憋屈,焦躁地揉乱她的头发,说:“行了,这话我也就听这一次。”

看吧,他还不至于陷在情爱里抽不出身,哪怕一开始是他先招惹的她。

沈宴宁并不觉得难过,将头发拨到身后,恬然一笑:“我知道了。”

然后她又说:“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嗯。”不知为何,她这副淡然乖巧的模样反而让孟见清更心慌,“什么时候走?”

“还没确定下来,估计得八月底了。”

八月底。

距离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三个月了。

他心中无端滑过一丝怅然若失,揽过她的肩,“想好毕业旅行去哪儿了吗?”

沈宴宁摇摇头,捧起他的脸,眼底浮起温和的笑意,“孟见清,我再陪你一阵吧。”

他陡然一惊,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下一秒,那双柔软的手像条鱼一样从他手心滑走。

沈宴宁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好困啊,我先睡了。”

他扑了个空,手愣在半空。

窗外雨停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第42章

京城的整个五月被一场夏雨包围。

沈宴宁在这场湿润闷热的大雨里完成了两篇专业论文的终稿。找林星签字那天, 是这个月唯一一个大晴天,艳阳高照。

她伏案而坐,笔尖快速地在纸上滑过, 恭喜她成功拿到了理想院校的offer。

沈宴宁自谦地笑笑:“没有您的面试指导, offer也不会这么快下来,还是要谢谢老师。”

林星说她过于自谦了,就算没有面试指导, 以她的履历成绩申请索大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对了, 见清知道你要出国留学的事吗?”她突然问起。

沈宴宁蓦地一愣。自从香港那次之后, 在林星面前她总是刻意地忽视掉有孟见清这个存在。

面对自己敬重的老师,她始终无法做到像面对其他人一样坦然地和他们谈起孟见清, 这源于骨子里剩下那点儿还没被社会打磨的清高,让她不愿丢了一个读书人的风骨。

“他知道的。”她轻轻地说。

林星眼中闪过片刻诧异,但也明白她的尴尬,遂将一式三份签过字的论文递回到她手中,不再多言。

从林星办公室出来,她直奔寝室。果然,在宿舍楼下看见了孟见清。

赵西和生日那晚,他们俩到最后真就盖床被子纯聊天聊了一个晚上,沈宴宁一直到迷迷糊糊睡着都没敢相信他会这么老实。

她慢慢放缓脚步,走过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 绕过他的肩露半个脑袋,俏皮地眨眨眼,“同学, 这是女生寝室哦。”

孟见清原本漠然的眉眼见到她后舒展了开来, 一把搂上她的腰,挑了两下眉, “那同学你有没有看见我女朋友,我在这里等她很久了。”

沈宴宁眼睛弯了弯,拖长调子,“那你女朋友是谁啊?说不定我还认识,可以帮你找到她。”

他嗤笑,“我女朋友爱吃醋的很,不喜欢男朋友拈花惹草。”

“你才爱吃醋呢。”沈宴宁挣脱出来,笑着往宿舍楼里跑。

孟见清两手抄兜,冲着她的背影漫不经心地喊:“记得找一下我女朋友。”

沈宴宁小跑进宿舍楼,一边上楼,一边捏了捏发酸的苹果肌。

楼梯口,同班同学严予喊她的名字。

她停下,转过身询问:“怎么了,严予?”

“门口那位是你男朋友吗?”她问。

沈宴宁抬头看见孟见清站在树荫下冲自己笑,她囫囵嗯了声,“严予,我还有事,先上去了。”

她一走,严予就和身畔的同伴对上一眼,讥讽道:“装什么清高。”

沈宴宁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上走。

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她不是没听到过。孟见清行事从来我行我素,也学不会刻意低调,或许是因为他一出生就在山顶,所以在一些人情世故上的钝感力尤为强烈。这也间接激起了这些尚未走出校门的学生的愤怒和不甘,尤其对象还是个品学兼优的优等生。

世上所有人都喜欢看一个完美无缺的人犯错误,只有这样才给了他们高高在上指点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和他们一样平庸。

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闲言碎语,除非让他成为你。

回寝室收拾完东西,沈宴宁便匆匆下楼了。

今晚她要在惠北西街留宿。

再次踏进这座院子,心境竟与从前截然不同。这座两进的四合院别墅依然古朴辉煌,门口路面上栽着一排西府海棠,沿着石板路往里走,卧着一个人工池塘,里面不知何时多了几株附庸风雅的睡莲。

沈宴宁行至一半,站在一棵枇杷树前,惊讶道:“它都长这么高了!”

当时孟见清种下时,她还嘲笑他买了棵假树苗一定活不长,如今看着它新枝绿叶冒出来,才慨叹生命之顽强。

孟见清走过来,笑说你瞧瞧,本来你明年就能吃上它结的果了。

沈宴宁故意岔开话题,说:“它又不是只结这一次果。”

他从背后拥上来,刻意低头,声线亲昵,“法国可吃不到这么甜的枇杷。”

“你怎么就确定它一定是甜的?”她的关注点总是很特别。

孟见清:“”

“那总不能是苦的。”

对话到此彻底进行不下去。

沈宴宁太懂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只是她向来擅长装傻,一会儿笑一会儿闹,避重就轻地回答他的话里有话。

可是她越回避,孟见清就越要问。谁都清楚,她这一走,他们之间大抵是到这就结束了。

晚上,她大汗淋漓地靠在孟见清臂弯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他却偏不让她得逞,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沈宴宁的脾性素来温顺,即便被人扰了梦乡,醒来时也不会有起床气,顶多蹙一下眉,然后再温声细语问一句:“怎么了?”

孟见清最爱她刚睡醒时的模样,像晨间迷了路的小鹿,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纯净得仿佛不似在人间待过。

他低头轻咬她的耳垂,潮热的气息落在后颈上,几乎要灼烧肌肤,“真要走?”

沈宴宁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却又装作未清醒的模样翻了个身,发出一个鼻音浓重的“嗯”。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孟见清作恶捏了捏她的鼻尖,发出很轻的一声笑:“没良心的。”然后抱着她沉沉睡去。

黑暗里,沈宴宁睁开双眼,窗外明月皎洁,溶溶月色映着鲜艳的山茶花,像个复古名伶。

晚饭时间孟见清接了个电话。那时她在客厅逗杳杳,看见他不耐烦地拿起手机,起身去了阳台。

能让他这么敷衍应答的,大概也只能是他的父亲。

这通电话的持续时间并不久。孟见清的态度从一开始的不耐,到最后只剩下冷漠,没等到对方发作,先挂了电话。

结束后,他让老唐订了两张去日本的机票。电话里,老唐问另外一张票是不是给沈宴宁的。

孟见清看了眼沙发上的人。沈宴宁手里拿了个逗猫棒晃来晃去,杳杳趴在她腿上,懒洋洋地伸出爪子抓闹。

他说:“不是。”

“是俞筱。”

沈宴宁听到他的脚步声,缓缓抬起头,莞尔一笑:“打完了?”

孟见清“嗯”一声,说:“明天要去一趟日本。”

“这么着急?”她眼睛微微张大。

他脸上表情略显烦躁,“早去早回。”

“你不问问我去日本做什么吗?”孟见清从她手里拎走杳杳。

杳杳抖了两下身体,不高兴地“喵”了一声。小猫正值换毛季,抱在怀里弄了一身的毛。沈宴宁掸了掸裤子上的猫毛,才说:“我问了你就说吗?”

他故弄玄虚,“也不一定?”

“那我还是不要问了。”

他挑眉,“你确定?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摇头,“不能百分百确保的事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孟见清闻言,怔了一下,细琢磨她这句话的其中含义。

他靠近一步,从她脸上扒下一根猫毛。

“阿宁,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她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一脸茫然:“没有啊。”

孟见清突然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调宠溺,“我大哥在东京那边需要点人手。”

这个解释其实他不需要说的。沈宴宁很清楚他此趟日本之行是为了什么,但她还是弯了弯眼角,温柔体贴:“那你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哦。”

孟见清自然应下一个“好”字,作为回馈,还特意允许她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邀请她的朋友作客,顺便陪她有个伴。

沈宴宁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演戏的天分。那天她像个天赋异禀的演员一样,演绎了一场完美无缺的恩爱戏码。将人物感情刻画到入木三分,甚至连表情都表演得惟妙惟肖,任谁看了都不得不称赞一句——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啊。

第二天,老唐早早地等在门口。

沈宴宁过去开门时,能明显看到他脸上有过片刻尴尬。

“姑娘,你这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吧?”

虽然一如之前的热情,但细听之下还是有区别的。那是一种极力想要掩饰的慌张。

沈宴宁礼貌地喊了声唐叔,“您先进来吧,他已经在洗漱了。”

老唐哦了两声。暑日艳阳,从门口到进屋的几步路里,他的衬衫已湿了一大片,一直进到屋里,冷气袭来才觉得舒爽了不少。

他问起沈宴宁的近况,“姑娘,前段时间怎么没见你啊?”

沈宴宁热了两块他带来的三明治,说:“之前一直在忙毕业论文的事。”

“这样啊。”老唐喝完了一杯水,若有所思,“你这六月份就要毕业了吧?”

她点点头。

“有想好是留在帝京还是回家发展?”

“我打算去法国继续深造。”

老唐愣了愣,咋舌道:“法国啊?怎么想到去这么远的地方,你父母舍得吗?”

沈宴宁看了眼窗外。花满枝头的山茶树竟然在一夜之间秃了个精光,甚至没有任何征兆地整朵整朵坠地,那满地的嫣红简直触目惊心,惨烈得让人心痛。

她收回视线,淡然一笑,说:“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第43章

六月初的时候, 华今回了一趟国。

她是回国来参加葬礼的,华夫人检查出了肝癌,从知晓病因到身故不到三个月。消息来得突然, 她赶回国时, 人已经火化了,只匆匆参加了一场葬礼。

沈宴宁唏嘘世事无常,生前多风光的人, 却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抔黄土。

就是华今也没想到, 和华夫人斗了十余年, 最后竟是以这样一个潦草结局收尾。想起葬礼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的生身父亲,她感慨原来这个男人也是会痛苦的。

只是不知道她的母亲离开时, 他有没有为她流过一滴泪。

惠北西街的茉莉熏了一整条街。

华今一身黑裙站在白墙绿瓦的院子里环视了一圈,红唇向上一勾,“孟见清这狗还挺会享受。”

沈宴宁喝着老唐刚叫人送来的西瓜汁,眉头一皱,纠正她的话,“他不是狗。”

华今轻嗤,“人都背着你去日本旅游了,还不狗?”

沈宴宁咬着塑料吸管,心想他走得挺光明正大。走的时候还特意和她说要去见个朋友,连哪天见面都告诉她了。

他这样坦诚, 她又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指望他为了自己对抗家族吧。

说难听点,她不过就是他兴起养的一只宠物, 能有什么资格去指手画脚他的人生。

华今说她自作自受。

她认。

谁年轻的时候没遇上过一个渣男, 没死磕过一个歪理,只不过总要允许人任性一回。

她和自己说, 就这一回。

这一回过后她就要学会长大了。

毕竟从别人手里递过来的枇杷远没有自己摘得甜。

华今买了当晚的机票回洛杉矶,帝京已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了。登机前,她给沈宴宁发来一条消息——

“宁宁,你比我狠多了。”

那个时候沈宴宁躺在院子的竹藤椅上看满天星辰,没心没肺地笑着回:“有吗?”

华今没看到她回的这条消息,只是随着飞机的起飞,慢慢闭上了眼。

她二十岁刚和梁宵一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听说他勾搭上了一个网红,第一次见面就阔手阔脚送了对方一辆车。消息传到她那,气得她连夜找人砸了那辆车,虽然这件事对梁宵一影响不大,至少她砸的那一刻是痛快的。

她以为所有女孩子遭遇劈腿都会是这样,只有沈宴宁温顺得像个任人捏扁搓圆的柿子。

她的表现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看不到她的悲与喜

沈宴宁从网上下单了两张竹藤椅,孟见清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就每天搬了藤椅出来在院子里看星星。

帝京天气不好,很少会看到星星,但她还是会不厌其烦地给远在日本的孟见清发一张当晚的星空照片。

照片发过去,常常石沉大海。他很忙,几乎没正儿八经回过消息。沈宴宁偶尔一个人在家里呆久了,也会猜想他这会儿在做什么,心血来潮会给他打个电话。

“你今天忙不忙?”她翻了个身,竹椅上冒出的软刺有些扎人。

“不忙。”孟见清看了眼她刚发来的星空照片,吐槽,“又没几颗星星,坐外面不闲蚊子多?”

她说:“多看几眼,以后就看不到了。”

电话里突然沉默了下来。

日本和中国隔了一个小时的时差,镰仓这会儿满天星辰,照得富士山都亮了亮。

二十分钟前,俞筱坐在对面和他科普星辰演化,她说她曾观测过太空中恒星爆炸的场面,那远比现在肉眼见到的要震撼。

他听的昏昏欲睡,心想这姑娘要是娶回家,往后他怕是要像科幻影片里一样,头上自动浮现“某某某研究体”几个大字。

他忽地出声,问:“今天几号了?”

“7号。”沈宴宁瞥了眼手机,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孟见清笑了一下,挪揄说:“就这么想我回去?”

“想啊。”她故意捏着嗓子拿腔作调,“我不像某人,美人在怀,成日潇洒。”

他为自己辩解,说我这可没有美人,“倒是家里养了个小没良心的,出差一周才打一个电话。”

沈宴宁哈哈两声,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换了个话题,再聊下去,他们又该吵架了。

她揪着头发无聊地和他搭话,问日本好不好玩。

他说不好玩,“你又不在。”

从前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沈宴宁还会脸红,如今再听,却奇怪地发现心里好似没了多大感觉。

对于这种变化,她很是欣慰,甚至还能轻飘飘地讥讽一句:“你也没叫我啊?”

“哈哈。”孟见清在那头笑了一会儿,刻意哄她,“下次带你来玩。”

沈宴宁并不买账,“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他说总有机会的。

“阿宁,你再等等我吧。”

*

沈宴宁没等到孟见清回来,却先等到了孟长沛。

论文答辩那天,外语学院的一号教学楼里挤满了学生。沈宴宁是他们这个专业第一个结束答辩的,走出教室时,陈澄率先冲上来,紧张地和她打听答辩组的情况。

沈宴宁接下来还有一场答辩,简单说了两句老师都很友善,让她不用太担心。

陈澄听了,松了一口气。顺便把刚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告诉她,“听说国关那边来了几位大佬。”

这两天是MFA遴选的笔试考试,京大为此加大了学生进出校的管控,尤其是国关院,门口停了一排礼宾车,沈宴宁进去时还被要求出示了学生证。

今年MFA的遴选安排明显要比往年严格得多了。她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答辩教室门口。

她这场的答辩被安排在了第三个,趁着还有时间又顺了一遍答辩稿,顺完正好听到老师喊她的名字。

这次的答辩除了答辩委员组的几位老师外,沈宴宁注意到后面一排软椅上坐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其中一个她在一年前的法国驻华大使践行会上见过。

那是孟见清的大哥,孟见川。

有时候她觉得那就是一种命。

一种结局早已注定好的宿命。

本科的答辩都相对容易些,老师不会太刁难学生。意外地沈宴宁拿到了今年的优秀论文奖,委员组的几位老师很欣赏她这篇论文,其中一位老师还问及有没有留校读研的想法。

沈宴宁摇头,说自己已经拿到了索大的offer。

那位老师面露可惜,只好恭贺她正式毕业。

“能拿到索大的录取说明你本身也很优秀。”一直未发言的孟见川突然抬起头,眼里挂着赞赏,“同学,我也祝你前程似锦。”

沈宴宁有些受宠若惊,她不确定孟见川知不知道她和孟见清的关系,只姑且当他是真的对自己赞许有加。

四年的大学生涯到此就算彻底结束了,沈宴宁回头再看这座矗立在绿荫间的教学楼,感慨万千。

岁月不老,老的永远是换下的这一波又一波人。

走道上踢踢踏踏,步履稳健的人从后面走上来,喊她的名字。

那是沈宴宁第一次见到孟长沛,彼时他留给她的第一印象是个温和的长辈。

“你就是沈宴宁,对吧?”他处之泰然地朝她笑笑,“你帮我问问孟见清,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家见见他这个老爹?”

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强逼他们分开,也没有对她冷嘲热讽,他只是淡然地说一句:“下个礼拜家里人给我过生日,你有空的话跟着孟见清一起来。”

沈宴宁心中其实一直有个疑惑。当年的孟长沛明明不喜欢她,却依然放任她留在孟见清身边。

后来她终于明白原因。那个时候她已经和孟见清分开许多年,对他的容貌甚至有些依稀模糊了,只不过是在偶然收到的一封跨洋邮件里将这段尘封的记忆重新提了起来。

孟长沛之所以对她的存在不闻不问,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很清楚无论孟见清在外面怎么乱来,最后留在家里的那一位必然是与之门当户对的,而沈宴宁构不成任何威胁。

当天晚上,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孟见清。

接到电话时,正是东京时间九点,他坐在成田机场的商务候机室里等待返京的航班,同行的还有俞筱。

这两年京城换下来不少人,孟长沛的位子不好做,俞家是后起之秀,又是一路跟着老爷子走上来,于孟家而言是不可忽视的存在。所以俞筱这次来日本参加天体物理的研讨会,老爷子亲自出面,钦点要他跟着一起去。

他向来不喜欢被人拿捏,催得紧了也是会烦的,只不过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地答应了下来。

沈宴宁将白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末了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父亲有什么爱好吗?他生日,总不好空着手去的。”

孟见清本来想说老头子这一趟邀请,葫芦里卖的未必是好药,叫她不用太在意。转念一想,又换了副说法,“他没什么爱好,平常就喜欢喝点酒。我酒柜里有一瓶黄酒,上好的古越龙山,你到时带去就行。”

夜色浓稠,今晚帝京没有星星,冰镇的酸梅汤解不了京城的暑气。

沈宴宁躲在凉爽的房间里,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走到酒柜前。扫了一圈,果真看到了他说的那瓶古越龙山。

“就带一瓶酒没关系吗?会不会太寒酸了?”

她还是太年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孟见清扫了眼暗沉沉的天,笑着说:“老头子又不差你这一瓶酒。”

她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说:“那我等你回来。”

孟见清挑了挑唇,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温柔,说:“好。”

俞筱坐在他对面,偶然间探到他眼底的柔情,心中惊讶。突然很好奇电话那头是个怎样的人,能让这双素来冷漠的眼睛流露出潋滟的琥珀色。

第44章

孟见清是接近凌晨才回的家, 那时沈宴宁已经睡着。

他没开灯,就这样摸着黑进去,看到床榻陷下去的那快, 心底忽然觉得踏实。探出手, 解开了她一边的肩带,低头吻她。沈宴宁陡然惊醒,发觉是他才安下心, 哑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黑暗里, 他携了一身热气, 埋首在她肩窝,“想不想我?”

沈宴宁被他弄得沁出一身湿汗, 推了推他,避重就轻地回答:“快去洗澡。”

“怎么,嫌我脏?”孟见清把手伸进她的睡裙里,黯着声威胁,干燥温热的手掌肆无忌惮地游走在她身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玫瑰味道。

沈宴宁皱眉,她所有的身体个护里没有一样是玫瑰味道,显然这味道不属于她。

他是和谁一起回来的,她心里一清二楚。

所以没办法做到像他那样毫不在意。

她竭力保持面上冷静,用力推开他,“我都洗好澡了, 你别弄得我一身汗。”

孟见清顺势跌在床沿,笑骂她没良心,“你知不知道这趟日本之行有多累?”像是为了配合这句话, 他象征性地捏了捏眉心。

沈宴宁的表情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可惜的是, 房间太暗,孟见清没看见。

她觉得这个人奇怪得很, 最该骂出这句话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她吗?

好在和他在一起久了,她也学会了无所谓。猫着半个身体挪到他身边,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嘻嘻说:“那给你一个奖励。”

黑暗里,孟见清嗤然一笑,毫无征兆地翻身把人压在身下,一只手按着她后脑勺,在她的唇上重重一印。

火热的情欲一触即发。

沈宴宁歪了歪头,再一次推开他,执著地说:“你先去洗个澡吧。”

情热一下子冷却下来。

孟见清松开她,吊儿郎当扯下身上那件衬衫,嘴角泛起一抹讥笑,“就你事多。”

沈宴宁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侧头看见他在床头柜上放下一个黑黢黢的东西。

她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发现是一串佛珠。区别于他先前戴的那串,这串珠子的质地明显不如之前那串,有几颗甚至隐隐开始褪色。

如果她没记错,这是她送给他的那一串。

他一直都戴着,自然也记得她为他许下的虔愿——她要他平安地活着,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也依然是。

孟见清洗澡很快,不到十分钟就洗完了,钻进被窝的一瞬间,沈宴宁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皂荚味。

他的手从她腰下钻过,紧紧将她圈在怀中,轻吻她的下巴,“还有味道吗?”

沈宴宁一怔,鼻尖发酸,眼泪差点控制不住。

他心里其实跟块明镜儿似的,什么都知道。

她背对着他,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摇了摇头,囫囵说:“没有了。”

她总告诫自己不要太当回事,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孟见清。

可这个温良的夜晚,他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他明明说得很没有诚意,可一遍又一遍,沈宴宁渐渐睡去的那一刻却释然了,心想:算了,就这样吧。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太平静。沈宴宁在一片郁热中惊醒,眼泪和汗水一并打湿半边枕头。孟见清常年处于浅眠状态,被吵醒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问:“怎么了啊?”

沈宴宁的喉咙仿佛被噩梦魇住,带着极重的哭腔,说:“孟见清,你以后少喝点酒吧。”

他揉搓着她的手,没心肝地笑:“怕我把家底喝没了还是怕我把你喝穷了?”

“不是,我怕你死。”她就这样把真心话说出来,泪水濡湿眼睫,连声音都不自觉颤抖,“我梦见有天你横死街头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么惨?”他拨弄着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完全不当回事。“我人缘这么差吗?死的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沈宴宁哭得稀里哗啦,说你能不能正经点。

“你和我说过自从车祸之后,你的身体就不太好。老唐每回送来的药你也不吃,又爱喝酒,喝得时候从来不顾及自己,孟见清,你这样真的会死的。”

她蒙在被子里,哭腔明显,“虽然你总是惹我生气,可我不想你死啊。”

孟见清仰躺在她身边,听着她低声的啜泣,嘴角玩世不恭的笑容一点点收住。

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放在心上。

沈宴宁是个例外。

这个例外让他彻底乱了神。

最后他像是妥协般叹了一口气,扯开被子,轻声向她承诺:“好,我答应你。”

从那之后,他真的很少喝酒了。老唐送来的药也会按时吃完,甚至开始破天荒地锻炼起来,即便那时沈宴宁已离开他多年。

*

芒种开铲,孟老爷子的生辰在耕种忙碌的节气。

生辰宴办在西郊老宅。孟家从政多年,老爷子多次对底下小辈耳提面命,一个生日而已不用大肆操办。孟见川和几个兄妹商量,最后干脆只叫了自家人拾掇起来,简单过个生日。

说来沈宴宁是这饭桌上唯一的外人。

孟家的人礼数极好,对于她的到来并没有多问。只有在吃饭的时候,孟见川的幺女,靠在她母亲身边,童言无忌地问:“妈妈,我是不是要叫这个姐姐小婶婶啊?”

孟见川的夫人出生书香世家,袭承了父母的饭碗,如今在大学里教书。听到小女儿的话,面上掩过一丝尴尬,觑了眼一旁的丈夫。

孟见川立马会意,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慈父般说:“梓梓这是想让你小叔讨个小婶婶回家了?”

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打秋风,天真地点点头。

孟见川顺势说下去,“瞧瞧,连小孩子都懂了。见清,你可得抓紧时间了。”

那时沈宴宁就坐在孟见清身边,端庄得仿佛一塑佛像,抿唇微笑看着席上众人。

孟见清夹了一道北方的特色菜,问她想不想尝尝。

她很明事理,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本分地当个透明人,于是摇了摇头。

他完全不在意孟见川的意有所指,将那块鲜嫩爽滑的鱼片放进她碗里,说:“尝尝看,和百月楼的有什么不一样?”

沈宴宁只好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说:“好。”

主位上的孟老爷子并未多言,喝了两口她带来的老黄酒,赞道她挑酒的眼光不错。

她看了眼孟见清,谦虚地低下头,说:“我不过就是投其所好而已。”

一顿饭结束,这个生日宴就算这么过去了。

沈宴宁进楼下客用卫生间时恰好听到有人在墙角耳语。

孟见川的夫人压低了声音问丈夫:“爸对见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刚刚梓梓这么问,我都快要吓死了。”

孟见川说:“能有什么态度,他定下的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今天把人请到家里来是怎么个意思?我看那姑娘还挺不错的,和见清也算是般配。”

“别尽想这些不可能的事。”孟见川一句话将妻子拉回现实,“现在不像当年了,很多事我们都身不由己。”

“唉,也是可惜了。”她继续说,“那既然不同意,干嘛非得把人叫进家里来,这不是摆明让人难堪。”

她当了半辈子老师,见不得好学生被人糟蹋,颇有些不认同孟老爷子的做法,头一个怪起丈夫,“你刚刚也是,当着这么多人让见清也下不来台。”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孟见川平白挨了顿骂,觉得委屈,“爸想让见清收收心,我不逼他一步能行吗?老爷子今天这步棋就是要让他们明白——”

“明白什么?”

停了半秒,他一字一顿说:“知,难,而,退。”

沈宴宁回到席上,发现孟见清不在,紧接着被老爷子喊去下棋。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们不会让她一直做个透明人的。

沈宴宁跟着他进了书房,檀木茶几上放着一个棋盘。老爷子问她会不会下棋。

她说:“孟见清教过我一点,但不太精通。”

闻言,老爷子抬头看她,发出一声笑:“你倒是不避讳提起他。”

沈宴宁抚平裙摆,执起一颗黑子,淡然地说:“今晚我们俩都双入双出了,再避讳未免有些过于掩耳盗铃了。”

“是个聪明人。”老爷子一颗白子先行落下,“那让我看看他这个师傅教得水平如何。”

沈宴宁并不擅长下棋,哪怕跟着孟见清学过几次,也依然看不懂规则。谁是行家从棋盘上一眼就能看出。

一局棋下完,她输得毫无悬念。

孟老爷子口吻嘲弄,说:“孟见清这两年果然是沉溺酒色中了,连棋艺都下降不少。他的棋是我亲自教的,如今教出的徒弟就这种水平。”

沈宴宁怎么会听不出他在指桑骂槐,扫了眼风卷残云的棋局,一脸平静:“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是我道行太浅,怪不得他。”

孟长沛似乎是来了兴趣,突然轻笑了一声,“听见川说你打算去法国留学了?”

沈宴宁猛地一怔,犹然忆起答辩那天孟见川给她的祝词。

所以孟见川其实一开始就认出了她,这个认知让沈宴宁感到一股从脚底凉到心尖的寒气。

“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你要知道,你所求的这些东西早就已经明码标价好了。”

如果刚才她还能理直气壮地堵上一嘴,那么孟长沛接下来的话足以让她这一身傲骨彻底粉碎。

“我不否认你和孟见清在一起确实是有点感情,但你仔细想想你们之间就真的有这么纯粹吗?我看未必,你心里其实有一杆秤,秤的一边是孟见清,另一边则是没有孟见清,而你今天能来这里就已经表明了你的秤偏向哪一方,不是吗?”

沈宴宁想说不是,想要反驳,可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来。

孟长沛说得没错。她心中的这杆秤早在最初认识孟见清的时候就做出了选择,她的人生注定无法与他同行。

孟长沛看着这个年轻人,也觉得遗憾,只是有些话他还是不得不说。

他拍了拍沈宴宁的肩膀,语重心长:“孩子,你要清楚。孟见清这个人他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他的温柔是陷阱,冷漠亦是。

至于要在陷阱外还是陷阱内,选择权全然在她手里。

第45章

那个六月, 京城浸在漫长的梅雨季里,沈宴宁开始和这座城里的人一一告别。

盛夏来临之际,赵西和在一场最盛的雨幕里去了伦敦, 月底叶幸和梁宵一飞去了墨尔本, 对外宣称是度蜜月,就连陈澄也因为公司搬迁即将离开这座从小生活的城市。

她和所有人都做了告别,只有孟见清, 好像被她刻意遗忘掉了。

六月底, 沈宴宁开始着手准备留学的相关事宜, 打包好了宿舍四年的所有行李,顺便出了一波二手, 把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寝室回归成最初的面貌,空荡的寝室一下子就变大了许多。

她掐着周末时间和陈澄宋黎一起吃了顿饭,地点选在宿舍。

这个提议是陈澄想出来的,说是为了怀念青春。

于是那顿饭,她们找宿管阿姨借了几张小桌拼在一起当饭桌,叫了外送pizza,炸鸡还有夏日标配的啤酒,人手一瓶,简单办了个离别宴。为了完成真正的大圆满,她们还给远在美国的华今打去视频电话。

那时是洛杉矶的早晨, 她刚彻夜熬完一篇大论文,睡得正香甜,铃声响起时差点砸了手机。

陈澄幸灾乐祸, 说真快乐呀, 我们再也不用写论文了。

华今冷笑,回敬她加班快乐。

到最后, 她俩也依然不对付。

可那又怎样呢,这场离别宴4611的所有人都在,即是分离又何尝不是一种团聚呢?

沈宴宁喝得迷迷茫茫,手机收到孟见清的一条消息,问她今晚回不回家。外面在下雨,如果她要回来,他就去接她。

不知道从哪天起,他开始称惠北西街那套房子为“家”,有时候沈宴宁也会糊涂那到底指的是他的“家”还是他们的“家”。

窗外的雨哗哗啦啦地下着,连成一串珠帘,滑过清晰的玻璃窗,所有景物变得模模糊糊。

一道响雷闪过,有人晃了晃,犹如大梦初醒。

沈宴宁想了想,现在大部分行李都被她寄回家了,只剩下一些零碎的东西还留在孟见清那儿。

她算了算日子,是时候该离开了。

一场三更雨落下,将叶叶声声是别离展现得淋漓尽致

山茶花一落地,惠北西街的茉莉仿似一夜盛开,浓郁的花香借着夏日清风从窗外肆意飘进来。

沈宴宁动了动鼻尖,继续低头整理。

孟见清坐在床上,看她把一件件衣服收进行李箱。

突然意识到,她要走了。

他提起毕业旅行,问她有没有想好去哪?沈宴宁摇头说不去了。八月底她就要启程前往巴黎了,所以打算回家陪蒋秀一段时间,至于这个暑假,她不能留在帝京了。

孟见清把玩着她堆在椅子上的某件裙子的裙带,漫不经心地说:“连一个星期都挤不出来吗?”

沈宴宁跪坐在行李箱前,静了几秒,慢慢转过身,无言看着他。

“这么看着我干嘛?”他故作轻松,安慰她说:“这次去不了就下次呗,又不是以后都不见面了。”

那语气轻佻得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她放他鸽子。

沈宴宁愣愣地定坐在那一会儿,忽地起身走到他面前,说:“毕业典礼可以邀请家属参加,我妈妈不方便过来——”

孟见清手撑着床沿,人微微往后倒,柔和的光全聚焦到他脸上。这个角度看下去,他的眼睛会格外温柔。

她长舒一口气,嘴唇翕动,“你来参加吧。”

*

地球围绕太阳自西向东转一圈回到原点,又是一个夏天,那是沈宴宁和孟见清的第一年。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很晒。学校在操场四周搭了观礼台,她穿着黑底粉边的学士服,作为优秀代表在主席台上致辞。孟见清就站在台下,整齐划一的学士服里,他戴着墨镜尤为明显,两手闲适地抄在兜里,站姿懒散,一点规矩也没有。

底下乌泱泱都是人,沈宴宁致辞结束后,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摄影师立马将这个镜头捕捉下。后来这张照片被投放到学校官网,一度成为京大的招生法宝。

无人知道的时光里,她曾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露在这个男人面前。

他是她自私冷漠的性格里,唯一卸下的温柔。

沈宴宁走下主席台,一眼找到人群里的孟见清,讶然道:“我以为你会找不到。”

孟见清的眼神掩在墨镜下,从鼻尖哼出一声嗤笑:“我没你想得那么蠢。”

沈宴宁早已习惯他的毒舌,捂嘴笑得灿烂。

她穿着宽大的学士服,学士帽上的穗子随着她的动作四处晃动,像她的青春一样肆意飞扬。她正处在最好的年纪,无疑也是漂亮的,连死板的学士服都灵动了起来。

孟见清透过墨镜看她,所有色彩在深色的镜片里一律变成了褐色,他却看到了她身上的五彩斑斓。黑色的长发,雪白的肌肤,红扑扑的俏脸她逐渐开始褪去当年的青涩,真正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

身后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有人摘下学士帽抛向上空,高喊:“毕业快乐”,也有人拉开一罐啤酒,在烈日当空下举杯庆贺:“祝我们——前程似锦。”

陈澄和宋黎穿着同样宽大的学士服,说说笑笑,上来拉着沈宴宁拍合照,相机交到孟见清手里,难得硬气一回,指使他,说:“孟老板,记得把我们拍好看一点哦,我要发微博的。”

那是2019年的夏天,结束了绵长的降雨,艳阳高照,天地澄澈,风里夹杂着一股股热浪,和蝉鸣聒噪,一起汇成了千丝万缕的蓝。

典礼一直持续到傍晚,中途有同学提前离场,沈宴宁笑着和他们挥手说再见。

陈澄和宋黎是最后一拨离开的。分别时,她们三个什么话也没说,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然后挥手,各奔东西。

无比庆幸,他们成就了彼此的夏季,也成为了彼此的夏季。

圆满的分别是没有遗憾的。

太阳已经落了,一片极美的明霞染红了天,鸦啼树梢,映出地上寂寥凄凉。

沈宴宁陪着孟见清走在校园林荫道。

他已经离开学校多年,如今走在她身边,竟然也会有种恍惚回到校园时代的错觉,于是好奇问起她的学生时代。

他们牵着手走到一片人工湖,沈宴宁趴在围栏上眺望对面那栋大楼,金标的外国语学院几个大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她说她的学生时代乏味极了。

“有多乏味?”他饶有兴趣。

她眼角向下弯了弯,回忆从前,说:“那个时候我一门心思想要越过故乡那片海,我想要去看看海那边的世界,我不甘心一辈子待在那座充满鱼腥味的小岛上。”

“我要走出去。”她目光炯炯。

孟见清仿佛从现在见到了从前的她。

这些年,她做得很好,一直都在往前走。

而今前路越来越明晰,沈宴宁暗自地想,孟见清,这一次我依然选择往前走。

夕阳跌坠,头顶的蓝调开始沉没,湖面水色淡淡,极浅的月光下人影和树影纠缠。

她抬起头,晚风吹过她眼中,掠起一片涟漪,柔光似星辰。她用一种很轻的语气说——“孟见清,我们就到这吧。”

孟见清像是没听到,注意力集中在某处,迟钝了一会儿,才慢慢转到她身上,“应该早点建的。”

他遗憾地说:“你看你这都毕业了。”

沈宴宁看着那栋因为她而大动干戈重启的灰扑扑的大楼,心中居然已掀不起任何波澜。

她只是收回视线,低低地说,再往前走我们就不顺路了。

孟见清本质上是个挺冷清的人,处事风格上自然也拿得起放得下。可这个寂静的黄昏,他站在一片昏暗里,茫然地问:“阿宁,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不顺路?”

沈宴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低下头,轻轻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紧握着自己的手指,温柔又残忍。

“孟见清,我要往前走了。”

她就这样平静地将这一段感情扼杀,没有丝毫留恋,像是预谋好地一样,安然地从他的世界里退去。

盛夏这场离别的晚风终究是吹到了他这里。孟见清看着她越走越快的背影,忍不住喊了喊她的名字:“沈宴宁——”

沈宴宁脚步一顿,不曾回头。

他就站在她身后,笑得散漫不羁,说:“你的毕业祝词我还没说呢。”

满园翠绿的树荫,白色的教学楼泛着陈旧的雨水痕迹,冬青树丛整齐,墙外是繁闹的街市,围墙里是唯一的清净之地。

她背对着他,听到他在一片静默中高喊:“我祝你——前路坦荡。”

沈宴宁面朝茫茫夜色,脊背挺直,僵硬地点点头,默然离开。

孟见清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恍然记起最开始,他给她的忠告——他叫她往前走,不要为了任何一个人将自己框死在一条路上。

那时他漫不经心丢出去的一句话,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一语成谶用到自己身上。

他将她教得很好,她果然没再回过一次头。

只是他想不明白,同样是这样一个暗沉沉的夜晚,那天她抿着唇固执地说:“是你要我等等你的。”

那么为什么,如今仅仅只是日历翻过一整本,她却说她要往前走了呢?

他明明让她再等等。

阿宁,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呢?

第4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