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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那个孩子流掉的时候,他疼不疼啊?”

“疼不疼啊?”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沈宴宁眼睛酸胀,发现自己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从她醒来就没有人提过半句孩子的事,所有人都觉得只要不提她就不在意。

可不是这样的,她在乎,比任何一个人都在乎。

第26章

时间一晃步入了十一月,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风乍起,枯叶落了一地,透出了几分秋后的凉意。

这个学期的课程基本都已经结课了, 也就意味着大学的四年生活也开始正式进入了倒计时。站在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 好像所有人心中都涌动着无尽的心绪和迷茫。

未来的路在哪里?又将走向何方?这些问题反复在脑海中回荡,既小心期待着与生活摩拳擦掌,又对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恋恋不忘。

狭窄的四人寝室里能聊出一部长长的青春电影。

尤其是深夜。

“你们都睡了吗?”陈澄从床帘里探出一个脑袋。

沈宴宁揿灭手机屏幕, 回她:“还没。”

“其他两位呢?”

“没。”

“咋了?”

她那儿窸窸窣窣一顿动弹, 突然拉开床帘, 欢呼:“我们寝室的深夜情感电台栏目终于人齐了一次。”

被点名的华今在一片黑暗中呵笑一声:“你放心,我要住的时间还长呢。”

她说完, 剩下几人沉寂了好久。

那晚天台后,华今拉黑了梁宵一的所有联系方式,从原先的住所搬了出来,预备与过去彻彻底底断绝。

陈澄小心试探:“你和那位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你还能指望他来找我求和?还是要我继续不计前嫌看着他和我逢场作戏?”华今轻笑着,好似一脸不在乎。

陈澄皱眉,医院那次是她第一次见到梁宵一,从前总觉得长得好看的人,品性应当也不错。可看了华今的遭遇,才知道老人那句人不可貌相的真理,于是故作老成地安慰她:“唉你也别太难过, 为这种人难过最不值得了。咱们年轻貌美,大好时光可不能浪费在一个人身上,你说对吧?”

“谁说不是呢。”

她的声音像烟一般散开, 轻盈而飘渺, 仿佛被夜色吞噬,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沈宴宁躺在硬邦邦的床上, 听着她们的对话,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慌张。

真的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放掉吗?

“哎宁宁,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啊?”

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她这边。

一直没说话的宋黎突然出声,“老林不是想让你去法国留学吗?你怎么说?”

沈宴宁看着上一秒林星刚刚发来催她快点填完留学申请表的消息,翻了个身,有些烦躁,说:“还在考虑。”

宋黎点头:“那你得抓紧时间了,我听肖晓说报名马上就截止了。”

沈宴宁:“嗯。”

“哎呀这种事肯定是要好好考虑的,毕竟要去那么久。”陈澄趴在铁栏杆上,笑嘻嘻地说:“不过你要真去了,你和孟见清怎么办?他不会要追到法国去吧?”

沈宴宁哭笑不得,孟见清什么时候在她们心里留下了这么个深情的印象,反问说:“他看起来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陈澄是个恋爱小白,唯一的恋爱史还处在高中那个纯情的年纪,撇撇嘴,“虽然他看起来不太正经,但我觉得他应该挺喜欢你的。”

她很想问问要怎么样去衡量这种喜欢?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叫喜欢还是时刻不安地守着一段没有未来的关系叫喜欢?

经济学里有句话叫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

她想,她是时候该长大了。

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离填写留学申请表的截止日期不到一周时,林星突然把她叫去了办公室。

外语学院的宿舍楼向南延伸有一条狭窄的林荫道,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摇曳着金黄的叶子,将秋天的暖阳分割成一道道光斑。这条路是通往教学楼的必经之路,每天清晨和傍晚,在路上匆匆走过时总能听到几句陌生的言语。

沈宴宁在小道的尽头右转,穿过B区的教学楼就到了教师办公室。一路上她的步伐沉重而缓慢,心知肚明林星这一趟让她过去是为了什么。

林星是外语学院的院长,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大学四年里,作为她的得意门生,沈宴宁没少往这里走。

她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

她进去时林星还在打电话,边说边朝客用沙发那指了指,示意她先坐。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办公室,给整个空间带来了几分宁静与温暖。林星的办公室不像刻板印象里的领导办公室那样严肃规整,她的办公桌上常年放着各式各样的花卉,有好几次沈宴宁过来时都发现桌上每日的花是不同的。除此之外,电脑旁边的日历上也贴满了和历届学生的合照,每个人的笑容在照片中都异常绚烂。

这个电话并不久,她打完后过来和沈宴宁寒暄:“毕业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已经到正文部分了。”

林星惊讶了一下:“可以啊,到时候先发我一部分看看,我有空帮你改一改。”

“好,谢谢林老师。”

她表示这是她本该做的,继而又问起:“哎你的留学申请表填的怎么样了?”

沈宴宁迟疑了几秒,从包里拿出那张申请表交给她,“已经填好了。”

林星接过,扫了一眼,说:“之前看你一直都没交,以为你还在犹豫,所以就自作主张给你妈妈打了电话。”

“嗯,她和我说过了。”沈宴宁抿抿唇,解释了一直没交的原因,“之前是考虑到我走之后就剩她一个人在家里孤单,但这次回家也聊了一下,她还是挺支持的,觉得不应该放弃。”

“正好我也想趁这个机会出去锻炼一下,错过了就没机会了。”她补充说。

“你能这么想就好。”林星点头赞同,“这次我也和学校讨论过,可以帮你们全额免掉学费。这样一来,你们过去留学,经济压力不会那么大。所以啊,好好念”

师生俩又扯着其他事聊了一会儿。

那几天的天气特别好,帝京没有刮风,蓝天白云,看不到一点雾霾。

沈宴宁刚回来不久,坐在宿舍的黄色椅子上歇息,定定看着窗外的树,眼神开始失焦。

寝室里只有陈澄在,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她回过神来,眨眨眼睛,说:“没什么。”

“哎你刚去林星那是交申请表吗?”陈澄拿了条裙子在试衣镜前比了比,没太关注她的神情。

沈宴宁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埋头闷嗯了一声。

安静了几秒。

“你待会儿要出去吗?”她问。

陈澄的桌上衣服堆成了一座山。

“是啊,我晚上有一个外景拍摄。”它扭着脑袋转过来,手里提了两条裙子,“你帮我看看穿哪条好看?”

沈宴宁不理解她竟然有勇气在帝京十一月的晚上穿短裙。

“哎呀没办法嘛,拍摄有衣着要求。”她又在镜子前比了比,最后选了条看起来能保暖的丝绒裙。

沈宴宁趴在桌上看她的换装小游戏,感叹自媒体博主光鲜亮丽背后的不容易。

陈澄把最后一根假睫毛贴上,满意地照了照自己的妆容,然后托着腮转过头和她说:“谁叫我喜欢呢,自己喜欢的东西再苦再累也要受着。”

谁叫我喜欢呢,自己喜欢的东西再苦再累也要受着。

沈宴宁蠕蠕唇,忍不住问:“没结果也不后悔吗?”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陈澄觉得理所当然:“我现在遇到的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不都会成为我往后人生里的一个经历吗?再说了,人生就是被各种经历堆砌起来的,如果次次都在乎结果那还有什么意义。”

沈宴宁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眼睛里真的能迸发出一些震撼人心的东西。

临走前,陈澄问她今晚是不是还去孟见清那。

她摇摇头,“我写一会儿论文。”

陈澄倒吸一口凉气,冲她竖了个大拇指,“宁宁,你真的是太卷了。”

沈宴宁苦笑,真不是她想卷,只是孟见清太忙了。佛学院的课他很早就不来上了,她很困惑他最后是怎么拿到毕业证的。

不仅孟见清忙,就连以前三天两头要在朋友圈发动态的赵西和也很久没有动静了。倒是席政偶尔会发个消息过来请教她几个法语问题,除此之外,她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的平静。

那个盛而大的梦仿佛留在了热烈的盛夏里

11月22号是孟见清的生日。沈宴宁提前一周就开始思考要送一份怎样的礼物,觉得他这样身份的人应该什么也不缺。思来想去,最后咬咬牙,投其所好去网上订购了一瓶高价酒。

为了映衬生日,她还特地去西点店定制了一个生日蛋糕。

22号那天,沈宴宁推掉了所有的事,精心化了妆,甚至难得的喷了点香水,以最隆重的面貌前往惠北西街。

去的路上,车窗半开,带着凉意的秋风拂过面颊,像余情未了的恋人轻轻的呢喃。

她没告诉孟见清要过来,期待着能给他一个惊喜。

外来车开不进惠北西街的住宅区,司机在街口把她放下。

沈宴宁提着精致的蛋糕往里走,站在86号的门口,莫名有点紧张。按着之前孟见清给她的密码一一输入,最后一个数字输完,大门滴滴两声打开,院子里的景色一览无余。

隔壁邻居家的三角梅艳丽得探出几支到墙外,点缀了满院褪了色的苍绿,入眼是白墙粉花添新意,绿水迢迢惹人怜。

她矜持地走在那条已经走过很多遍的鹅软石小路上,却蓦地停下脚步,笑容凝滞在嘴角。

第27章

沈宴宁常常在想如果那天她没有自作主张去孟见清的住所, 没有打扮得那么隆重,没有那么期待给他一个惊喜,该有多好。

她原以为像孟见清这种人应该不屑于去办生日会这种俗套的事, 但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并不了解他。

二楼的露天阳台上聚集了不少人, 五色彩带在空中飞扬,啤酒香槟洒的到处都是,楼上的气氛热火朝天。孟见清脸上带着墨镜, 和梁宵一靠在汉白玉栏杆上, 手懒懒地搭在上面, 漫步经心地笑。酒杯在他们手中,红色的液体在阳光下呈现一种别样的红。

梁宵一笑:“听说你搅黄了老爷子给你安排的相亲宴, 怎么着,是真打算把那位领回家?”

孟见清冷眸睇他:“没结果的事再提就没意思了。”

他背对着站在楼上,隔着那么大声的音乐,沈宴宁却还是听见了,一字一句那么清晰地印入耳朵里。她是能够在delf考试里听力拿高分的学生,可那天站在格格不入的院子里,生平第一次痛恨起这个能力。

其实只要孟见清一转头就能看到楼下的她,但他没有,他只是用他惯常冷漠的语气说:“我知道什么样的人该进孟家。”

午后的阳光温暖如诗,轻抚着每一个角落, 沈宴宁却感觉仿佛隔绝在外,无法融入这拂煦的阳光之中,像一片风中摇曳的孤叶, 找不到归宿。

有些东西, 她不是不懂。只不过和孟见清在一起久了,她也是会选择装聋作哑的, 以为只要没人提起,一辈子就会很长。

所以到此刻,她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就是一个巨大的幻觉。事实上,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段关系的结果导向。

沈宴宁没有上楼,原路返回。如来时一样,悄然地过来,悄然地离开。

无人知晓,秋日的午后,有人曾踩碎一地落叶。

席政受邀来参加孟见清的生日会。

他们俩人的私交并不多,唯二的两次还都是由赵西和牵的头,所以这次收到邀请还觉得疑惑。

车子进入惠北西街时,恰好与沈宴宁擦肩而过,他下意识踩了踩刹车,看见后视镜里的人上了辆的士离开。

开放式的露天宴会,席政端了杯酒敬宴会主角,例行说了几句祝福后朝周围看了一圈,问:“今天沈小姐不在吗?”

孟见清神色如常:“她在忙。”

“这样吗?”席政皱了皱眉,表情纳闷:“我刚刚好像在门口看到她了——”

“你看错了。”

孟见清似乎很不喜欢和他多说沈宴宁的事,打断他的话,“席先生,我敬你。”

席政一愣,反应过来后提起酒杯和他碰了碰,不失尴尬地笑笑:“生日快乐。”

“多谢。”口吻冷淡

沈宴宁回到学校,盯着那瓶花了她半年奖学金的酒,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下了个同城快送的单,接着又给孟见清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她声音平静地问他在不在家,“我给你同城快送了一些东西,你如果在家记得签收。”

孟见清那头背景音很嘈杂,把手机往耳边贴近了些,含笑调戏她:“阿宁也学会送礼这一套了?”

沈宴宁沉默着,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和平常无样,忽而说:“生日快乐,孟见清。”

对面似乎安静了几秒,紧接着就听到他突然笑起来,“看来我们阿宁也不是没良心的。”

这通电话持续得并不是很久,交代完主要事后沈宴宁就借口挂了。

到了晚上,孟见清发来一张照片,是她精心挑选过的pingus红酒和蛋糕,配文是希望下次她能够亲自送来。

沈宴宁扫了眼消息,挑了个合适的表情包回复。

就算是把话挑明了,她对他也依然是事事有回应。

沈宴宁从洗澡间出来正好碰上隔壁西语系的学委抱着水洗蓝的脸盆,见到她,猝然一愣。

“哎宁宁,你在这啊?”

沈宴宁停下,眼神询问:“怎么了吗?恬恬。”

唐恬说:“噢没什么事,就是楼下有人找你,我刚去你们寝室你不在。”

“有人找我?”沈宴宁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她补充说:“她说她叫叶幸,心理系的。我看她那样子好像还挺着急的,你下去看看吧。”

叶幸?

沈宴宁心中存疑,点头说:“好,我马上就下去。谢谢你啊,恬恬。”

“没事儿。”

宿舍楼下,叶幸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焦急地等待着,眼神充满了不安。

“叶幸。”

沈宴宁下楼小跑过去,问:“你找我?”

叶幸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救星,激动地拉着她的手,说:“宁宁,华今在寝室吗?”

沈宴宁摇头,“她这几天回家了。你找她有事?”

“我”叶幸犹犹豫豫,表情似乎包裹许多难言的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内心矛盾交织。

沈宴宁并不催促她,静静地等着。

短暂的沉默后,她重重吐出一口气,眼睛看着地面,指节无意识收紧,微颤的睫毛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我家里人好像知道她怀孕的事了。”

沈宴宁猛地一震,心中却是凉了一片。

梁宵一是什么作风,叶家包括叶幸在内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只要不出格,这场以维护彼此家族利益的联姻依然有效。

但今天叶幸和她的这一番说辞,显然不是特意过来摆明她的身份,那也只能说明这场完美的联姻开始出现威胁了。

而能成为这个威胁的人只能是华今。

沈宴宁压下心头的丝丝异样,折返回寝室。走到一半,收到一条陈澄发来的消息,一条新闻链接。

如果放在以前她一定不会在意,但偏偏文章标题醒目刺眼——“高校学子插足他人婚姻”,一时间这则新闻被转发上万次。内容虽并未提及涉事人姓名,但互联网时代,每个人都是透明的,已经有人扒出了华今的身份信息,更有甚者开始抨击起京大的教学素养。

信息传播之快,沈宴宁都没来得及回复陈澄的消息,班级群里已经炸开来了,随之炸开的还有她们四人的寝室群,每一条都@了华今,却条条沉入大海,杳无音讯。

那段时间,华今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在群里出现过。

*

“啪——”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耳光,华今的脸上顿时出现清晰的指印,唇边也泛起点点鲜红。

“孽女!”和巴掌一同落下的还有她生身父亲那句不问缘由的斥骂。

她微微扬起嘴角,笑声中带着一丝讽刺和冷嘲,“我是孽女,那生我的你又算什么?”

华父闻言,“腾”地一下站起来,脸色发青,下一个巴掌即将落在她脸上。

“行了——”

一直没说话的华母硬生生打断,厉声道:“你打死她有用吗?现在该想的是补救办法。”

她皱着眉,语气甚至称的上是冷漠,“小李刚刚打来电话,我们华氏银行的股价已经下跌了不少。”

华父面露慌张,火气冲冲骂了句“晦气”,焦躁地往外走,“我先去和老肖他们打个电话。”

他一走,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下来。华今冷着眼看完这场闹剧,转身上楼。

“站住。”

她微微一顿,继续往前走。

“我还真是小瞧你了,竟然勾搭上了梁家的人。”

华母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你妈当年要是有你一半的本事就不至于死在那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最后连女儿都要给别人来养,喊别人一句妈。”

华今拢在袖中的手指握紧,慢慢地转过身,眼神冷漠得如冰霜,从牙缝里冷冰冰蹦出几个字,“华太太,请您注意用词。”

华母不屑地笑出声,当着华父的面她还收敛些,如今他不在,她也没必要再顾及着夫妻情分,话说得越来越难听,“你和你那个早死的妈还真是天生的母女,老的勾搭完了,换小的勾搭,简直一个比一个厉害。”

这些话像是打在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对华今毫无作用,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冷淡的表情像一面无情的墙壁,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华母也并不在意,从丈夫有外遇起,从她无法生育起,这些年承受过的冷嘲热讽她都已经熬下来了,还会怕一个小丫头吗。养了人这么多年,她知道华今的软肋在哪,那么现在该换她捏碎别人的骨头了。

她例行公事般通知:“接下来你不用去学校了,我会安排你去美国上学,从今往后没有特别的事,你也就没有必要回国了。”

“你凭什么替我做主!”华今寒声质问。

“凭我是你的监护人。”华母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华今,做人要讲良心。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如今华家因为你出事,你难道还有脸继续在这个家待下去吗?”

华今笑了,兜了这么久的圈子,就是为了把她赶出去,这个局原来早就做好了,就等着她往下跳。

她就说叶家就算再气也不会直接放出她的信息,梁宵一也不会允许这些信息流出。

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华太太,该不该夸你一句好定力啊?

谋划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她抬头看这个圈禁了她二十年的金丝笼,忽而想起在岭南乡下病死的阿妈,突然觉得一切都很可笑。

阿妈阿妈,你当年费尽心思把我送进这里,有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吗?

建国路被被称为是“民国建筑博物馆”,两侧栽植着繁茂的梧桐树,沿路是澄黄的金色和近百幢风格迥异的民国建筑,从西式洋房到官邸府衙,每一座里都藏了外人不曾知晓的故事。

屋里气氛僵持不下,叶梁两家话事人分别坐在主位两侧,表情严肃,弄的跟三堂会审一样。

梁宵一摸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在家里抽什么烟!”梁家这一辈的话事人重重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茶水洒了几滴出来。

叶幸怕殃及池鱼,坐在沙发最远的地方,瑟瑟不敢出声。

青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好半晌,梁宵一才磕了烟,起身扫了一圈,目光沉沉,犹如寒冰刺骨。

“我说过别碰她。”

第28章

十二月, 两场小雪过后,草色覆上一片忧郁的苍黄,金瓦红墙下的京城被风雪长久地管治, 勾勒出一幅冷色调的凛冽画卷。

明媚的春天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沈宴宁对帝京冬天的感知似乎永远停留在了这个十二月。

寒冷, 阴湿。

结课之后,宿舍里只剩下了她。陈澄因为拍摄需要,在校外租了个单身公寓, 搬离那天整整理出了七个行李箱, 最后一个搬下楼的时候, 她喘着气放下豪言壮志:“等我成名了,我一定要给我们宿舍楼安个电梯。”

沈宴宁和宋黎倚靠冰凉的墙, 相视一笑,纷纷喊她陈老板。

在一声声陈老板里迷失的陈澄把行李交给搬家公司后,提议去吃火锅,她请客。

那几天帝京天天雨夹雪,潮湿的空气里抛下几颗冰渣子,脸被砸得生疼,冷风滋啦啦地灌进袖口。

这个冬天大家都不太好受。

京大旁边新开了一个小型商场,很多餐厅都人员爆满,陈澄托人好不容易能预定到一间包厢。

外头凄雨潇潇,沈宴宁夹了一串肥牛, 听她讲一些公司里的谈资——

“品牌部的Joyce真的很讨厌,每次选品都是最次的,购买效果不好又怪到我头上。拜托, 谁叫她每次选的品都这么烂!”

亦或是又有, “那个化妆师也是,我都和他说了无数遍, 我眼睛本来就大,还一个劲的让我戴最大号的美瞳,次次把我拍的跟个鬼一样!”

——“真的烦死!”

她边吐槽公司同事边往嘴里送了一口肉。

宋黎问她既然理念不合,为什么不换一家。

那次酒吧事件就能看出其实这家公司并不可靠。

陈澄咬一口撒尿牛丸,汁水爆出,烫得在嘴边扇风,说:“你以为我不想啊!那我不得要考虑违约金的事,总不能让我爸妈一把年纪还要替我还债。”

大家好像都在逐渐失去年少时的冲动,做决定前总要认真盘出数十种结果。一想到辛劳的父母,想到自己尚不知名的前途,似乎这点委屈也算不了什么。

忍着忍着,日子也总会过顺的。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那天她们喝了不少酒,从大一入学开始聊,话题从一个人转到另一个人。火锅上端飘渺消散的烟就好像她们那些逝去的无法捕捉的年华,就连沈宴宁都感叹了一句:“时间过得真快啊。”

大学四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明明毕业季是在六月,可她总觉得属于她们4611的校园时代在今晚就要结束了。

但她常常会想起华今。

那条登榜热搜的新闻在爆出不到三个小时后就全网下架,与此同时京大官网也发出公告称消息并不属实,作为高校典范和学子们欣欣向往的院校,其学生素养不存在任何违背社会公序良俗的行为。

公告一出,媒体风向纷纷倒戈,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唯独没有人提起华今,大家好像都默契地在同一时间将她遗忘。

陈澄喝多了,趴在桌上呜咽,“不完整,4611少了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华今的下落,她果然如一阵风一样,彻底消失在了她们的生活中。

沈宴宁起身去找服侍生要一块毛巾替她擦脸。折返时,看见宋黎站在门口。

她喝不了酒,一罐青啤就能让她倒下,和她本人酷飒的性格一点都不符。沈宴宁停下来和她搭话:“怎么出来了?陈澄又在闹了?”

宋黎摇头说没有,“她睡着了。”

沈宴宁松了口气,喊她进去。

她却没动,自顾自说起来,“我爸妈打算让我去考公。”

沈宴宁诧异,想象不出她板正坐在办公室里,对着一张张枯燥的表格,一点点消磨掉所有艺术热情的样子,那无异于将她杀死。

“那乐队呢?”宋黎在学校里组了一支乐队,她曾去看过几次现场表演,爆发感很强犹如涌动的生命力,很燃很炸。

她自嘲:“解散呗。大家都要吃饭,总不能一辈子靠着家里。”

沈宴宁下意识张口,想说那多可惜啊。可是恰如她说的那样,大家都要吃饭,都要为生计考虑,谁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时随地做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我们终究要学会长大。

“考公也很好,至少考上了就很厉害。”她转而说。

宋黎笑,问她宁海怎么样。

宁海是沈宴宁的出生地,一个偏僻的海岛,没有年轻人会愿意留在那里。

可她却说:“那我考去宁海好不好?”

餐厅走廊的灯光明明灭灭,推餐车的服侍生路过,沈宴宁侧身让了让,弯起眼睛,说:“好啊。”

“那说定了,到时候你记得来找我啊。”

离开餐厅的时候,沈宴宁和宋黎合力把喝得烂醉如泥的陈澄托上车。

宋黎站在半开的车门前说:“她住的地方离学校挺远的,反正我顺路,我送她过去就行了。”

沈宴宁没再坚持,和她互道晚安。

“宁宁”宋黎突然搭上她的手。

沈宴宁抬头,和她的目光相撞,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欲言又止,看到了迷茫彷徨,在一个个晦涩不清的神情里,忽而就明白了她那句未说完的话。

远处的十字路口跳了绿灯,宋黎颓然地松开手,嘱咐她回去的路上小心。

车子在冷雾覆着的夜色里越行越远。沈宴宁走在萧瑟的北风中,不自觉抚上自己冰凉的腕骨,忽然有点想哭。

同寝四年,她和宋黎的交集其实并不多,多数时间都是由陈澄凑起来的。即便如此,三人行中她们两个通常也只起到一个背景板的作用,偶尔交流几句学业上的事。她的性格里冷漠疏离占了大部分,所以常常自觉过滤掉身边人的情绪,这使得她的交际缘少之又少,甚至不太在意朋友的逐渐疏远。

正是因为这种骨子里带来的冷漠让她在触碰到宋黎眼里的落寞时,心尖一颤。

沉默寡言的人注定只学会望洋兴叹。

*

整个十二月,沈宴宁在寒冬冷雨里送走一个又一个人,她已经习惯独自面对分别。

圣诞前夕,有一天晚上孟见清来电,问她在干嘛。

寝室里的暖气坏了,沈宴宁接他电话时躺在床上瑟瑟发抖,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捂被子。”

他笑说南方人果然不抗冻。

她拥在被窝里,手脚冰凉,在心里痛骂他何不食肉糜。

阳台的门窗关不紧实,冻人的风无情地从各个缝隙里钻进来。沈宴宁觉得这样下去她就算不被气死也要被冻死了,于是说:“寝室里的暖气坏了。”

很快孟见清就在电话里说:“你收拾收拾,我来接你。”

他勾了把车钥匙起身。

前段时间赵西和名下的酒店接二连三出问题,忙了有一阵子,今天好不容易凑出时间喊了朋友出来玩,见状,立马推开怀里的女人,问:“三哥,这么晚还出去?”

“嗯。”孟见清套了件外套,神色平平,“接个冻死鬼回家。”

沈宴宁从床上爬起来,快速穿好衣服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又觉得太冷,决定下楼走走,动起来总比干坐着要暖和,于是围了块厚厚的围巾,全副武装出了门。

下楼时她顺便问了宿管阿姨暖气什么时候能修好,阿姨面露难色,给不出一个准话。

夜色渐深,乌云遮月,沈宴宁坐在橙黄色的塑料椅子上,望着门外的细雪发呆。一抬眼,有人自雪中款款走来。

孟见清穿了件墨色大衣与茫茫夜色融为一体,一路走来肩头落下不少雪,晶晶莹莹,整个画面如同被刻意放慢,像被渲染过的电影。走到一半,他却停下,冲沈宴宁招招手:“冻傻了?”

因为衣服穿得多,沈宴宁跑过去的动作很笨拙,戴着毛绒手套的手拍拍他肩膀的雪,说:“你怎么不带把伞呀?”

孟见清被她逗笑,故意把冰凉的手贴到她脸上,明知故问:“凉不凉?”

沈宴宁嘶一声,往后一躲,地板由于雪水被打湿,她在后仰时险些摔倒。

孟见清及时拉住她,把人拥在怀中朗声大笑。漆黑的眼眸,明亮而清澈,虽是自命风流,却也坦诚无忧。

沈宴宁伸出双手揽在他的脖子上,痴痴地跟着他笑。这一刻,她不想去想那些糟心的事,不管怎样,至少现在这个人是属于她的。

她整个人像是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凑近闻到一股很浓的酒味,讶异问:“你喝酒了?”

“一点儿。”

这味道闻着可不像是一点。沈宴宁琢磨着估计得有大半瓶,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猜测他应该是从某个局上过来。

他这个人喝酒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她都有些后悔生日送他一瓶酒了。孟见清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掰着她的脸兴师问罪:“生日礼物为什么不亲自送过来?”

怎么回答呢?总不能回答说是听到你和朋友说我们没结果,才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这不是上赶着惹他生气嘛!

沈宴宁插科打诨,眨眨眼说:“我那天在赶论文呀。”

孟见清呵一声,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阿宁,学坏了啊。”

她但笑不语,乖巧地蹭蹭他的下巴,乌亮的眼眸里笑意渐浓。

孟见清一口气噎得说不出话,干吃瘪,不曾想有一天会被个小姑娘拿捏住了。

“哎同学你还上不上楼了,我要关寝了。”宿管阿姨拉开窗户小半条缝,声音在静谧的雪夜里划出一道口子,嚷嚷着朝他们喊,“小伙子,要亲热赶紧回家,瞧把小姑娘冻得!”

沈宴宁脸皮薄,她一番话说完眼睛耳朵已经开始烫了起来,哪还管冻不冻的,催促着孟见清赶紧走。

他却不紧不慢地回应阿姨的话,“好嘞阿姨,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说完便拉着她往外跑。

沈宴宁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带跑了,凌厉的风刮在耳边,脚下碎冰沙沙作响。她挺佩服自己,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想着他喝酒不能开车的事,大声询问:“你叫代驾了吗?”

孟见清停下来,丝毫没有一点剧烈运动过后的狼狈,光风霁月地看着她笑,“沈宴宁,你是被冻傻了吗?”

沈宴宁:“?”

直到坐进车里看到老唐,沈宴宁才悟过来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昏暗车厢里,孟见清拉过她的一双手,非常嫌弃地摘下她那双兔耳朵的手套,然后盖上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是暖和的,包裹住她冻得没知觉的手,渐渐地能感觉到指尖在回温。

前面老唐启动车子,搓搓手,心情很好地吆喝一句:“回家喽!”

雪好像停了。沈宴宁的手被孟见清牢牢攥着,揉搓得通红,但四肢百骸似乎都暖了起来。

第29章

冬至, 太阳直射南回归线,一年之中白昼最短,日影最长的一日。

沈宴宁在孟见清的住处呆了三天, 这三天里什么事也没干成, 净跟着他逗猫玩鸟,下棋垂钓,提早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

老唐来送冬至饺时, 他俩正坐在院子里那方软榻上下棋。

晴美的冬日, 阳光暖煦, 山茶花含苞待放,肥懒的猫趴在主人的脚边呼呼打盹儿。

看见这一幕, 老唐经不住眼眶红了红。

说是下棋,其实都是孟见清在动子,沈宴宁对象棋还算了解,至于围棋完全一窍不通,云里雾里看他一通布局后,彻底放弃了要学会这门棋艺课的念头,暗暗叹气,“怎么就这么笨呢?明明很简单啊”

“是挺笨的。”孟见清扔了棋子,往后一仰,瞧着她, 不客气地回应。

清晨的气温低下,他穿的单薄靠在椅子里,凉凉扫过来一眼, 仿佛蒙上了一层不透明的膜。

或许是因为太习惯这个世界了, 所以他常常表现出对任何事物都不惊奇的样子,但沈宴宁偏爱这个时候的他, 爱他骨子里的凉薄自私,也爱他身体里流浪的魂灵。

她抓了把院子里的雪,揉成一个团,往他身上砸去,趁着他没发作前迅速钻进屋里。

寒冬的雪松松散散,砸过去立马炸开了花。孟见清被砸了个措手不及,黑色衬衫上赫然留下一片深色水迹。抬头,看见始作俑者坐在厨房的岛台边,手里捧着饺子碗,无辜地冲他笑。

他扯了扯嘴角,还真是——

欠收拾。

老唐这次来除了送饺子,主要还是送药。

帝京的冬天太冷,孟见清的腿疾如果不早早护疗起来是很难扛过这严寒下的疼痛的。但是他这个人天生傲慢,不屑于做这些事,就算疼死也不会说出来,也只有老唐年年入冬之后按时过来督促他做理疗。

所谓的理疗其实也就是中药热敷,虽然不能长久地治疗他天一冷就腿疼的毛病,但至少能缓解一二。

沈宴宁见到过他腿上的疤,很长,从髌骨一直到小腿肚。除了腿上,背上也看到过不少类似的疤,大大小小,但都没有小腿上那条来得长。

她时常在想,到底是多大的车祸才能伤成这样。

老唐处理完最后的药渣,把提前准备好的药包放进医用箱里,特地嘱咐他下周别完了。

孟见清活动了几下腿,问:“票买好了吗?”

“买好了,按你说的两张。”老唐还是奇怪,今年明明已经去过一次加拿大了,怎么还要去一趟,还专门挑在了年底。

孟见清转了一圈没找到沈宴宁,推开门,果然看到她在院子里弯着腰,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干什么呢?”

“给树保暖啊。”沈宴宁拿着塑料薄膜在那棵枇杷树上厚厚地盖了一层,“气温这么低,不保暖的话,几场雪下去这树就冻死了。”

本来就细矮的树苗被她用塑料膜一压,树冠塌下去不少,摇摇晃晃,看着风一吹就能倒。

她盖完树,又去盖花。没多久,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是“塑料蘑菇”。

孟见清其实想告诉她,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到了冬天会有专门的人打理,从暖棚到移植一个不落,只不过看她大费周章地忙一圈,也不愿扫她面子,笑笑说:“差不多了,剩下的找人来弄吧。”

言罢,沈宴宁拍了拍手,随他一起进屋。

老唐已经走了,屋子里飘着一股很浓的中药味。

刚刚敷药的时候,沈宴宁怕他觉得不自在,才自觉留他和老唐在屋里,一个人跑去院子里盖塑料膜的。这会儿进来,感觉身上回温不少。

孟见清拉她去卫生间洗手,抱着她的胳膊伸在水龙头下,温热的水淋下来,沈宴宁觉得自己的十个手指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洗完,孟见清抬手去拿她头顶上方的毛巾,这样一来,他的前胸只能紧贴着她的后背。沈宴宁的脸滚烫,双手双脚不知该往哪放。

替她擦干手,孟见清问:“想不想去看极光?”

沈宴宁没细想,脱口而出:“想啊。”

落地温哥华那天,是当地平安夜,辗转两个小时后才到达此行的目的地,黄刀镇。

这个位于北极圈附近的小镇,是加拿大人迹罕至的西北地区唯一一个热闹的地方。

夜晚的黄刀小镇昏暗深沉。沈宴宁从下飞机到酒店,一路上都是懵懵的,她不知道孟见清是用了什么办法在这么短时间里办好她的签证,但当蓝绿色的光芒透过酒店落地窗时,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孟见清,那是极光吗!”她突然惊喜地跑向窗边,指给他看,“这也太震撼了!”

这会儿的极光其实并不明显,但足以让沈宴宁这个第一次见极光的人为之惊叹。

孟见清坐在床边,看她那个激动的傻样,突然觉得飞机上那十几个小时的罪也没白受。

窗外一片漆黑,远处天际那末绿色正在一点点消失。他对极光没兴趣,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人。

毫不客气地一把扯过她大衣上的腰带,轻轻松松就把人抱到了腿上。

然后唇就这么覆了上去。

屋外夜色苍凉,大奴湖湖风肆虐。屋内光照如白昼,暖气把整个屋子烘得像个暖炉。

孟见清的唇很冰,吻上来的一刻,沈宴宁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他用一只手用力地扣着她的脑袋,从一开始的吮吸到慢慢撬开她的嘴,一点点探入。

沈宴宁没被这样吻过,不给她一丝喘气的机会,从身体到内心完完全全被他占据。这个吻算不上温柔,甚至是有点粗鲁,她被迫仰起头承受,细长的脖颈裸露在灯光之下,白得令人发疯。

这个姿势非但没有帮她带来一丝缓解,反而给了他可机之趁。

孟见清下巴绕过她的肩,低头在颈上吮吻。白皙的皮肤下,隐约能看到青色的筋和跳动的血脉,仿佛只要轻轻一咬,就能将它咬断。他吻的力度逐渐变缓,唇却依然紧紧贴在她的皮肤上,动作柔缓像是在安抚。

在这种事上,沈宴宁注定经验不足。她闭着眼,慌乱中紧张地抓着他的衣服,直到感觉身上一凉,才猛地睁开眼,在一片氤氲中喊他的名字:“孟见清”

那声音中带着轻微的娇嗔,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害臊。尤其是配上她那双湿润的眼眶和凌乱的衣服,更加显得好像干了什么事似的。

孟见清勾起她的下巴,手指在她饱满欲滴的唇上色情地一抹,含笑在她耳边说:“还站得起来吗?”

沈宴宁的脸蹭一下红了起来。

门铃忽然作响。

她像是如临大敌,惊慌失措地从他身上下来,期间因为重心不稳,差点和地板来了个面对面拥抱。孟见清扶稳她,一边笑一边没心没肺说别急,又没人看见。

这时,门铃又响了一次。

沈宴宁气鼓鼓瞪他一眼,含着胸跑进卫生间。

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按着门铃。

床上的人不为所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耐烦地起身去开门。

开门并未见到人,孟见清皱眉,视线下移,看见三个只到他小腿的熊孩子站在门口,盯着他看。

那三个小鬼,金发碧眼,明显一副外国人面孔。在酒店出现,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是这的住户,现在站在他门口,估计是找不到自家房间了。

可孟见清不是个热于助人的性格,他几乎想都没想,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Excuse me,Sir.”

房门被即将被关上的一刹那,其中一个小男孩突然出声,“Please, I need your help.”

说完他朝孟见清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剩下两个孩子也跟着做了一遍,稚声稚气喊:“Please”

孟见清关门的手一顿,眉头高高蹙起,那表情显而易见地不爽。

忽的,他蹲下身,视线与他们平齐,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冷冰冰地说:“听着小鬼,要找妈妈就去楼下找前台工作人员,我没空管你们!”

那三个孩子大约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了,互相看了看彼此,脸上流露出了既疑惑又犹豫的表情。

他的耐心已经被全部耗尽。

沈宴宁整理完衣服出来,在屋里没看到他,走到门口才见他蹲在地上,面前排排站着三个外国小孩。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违和。

她迟疑地走过去。

“But sir,”打头的男孩应该是这三个里年纪最长的,奶乎乎的脸鼓起来,勇敢往前踏了一步,说,“We just want candy, today is Christmas Eve.”

然后伸出一双小手,掌心向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另外两个小鬼简直就是他的复刻版,他怎么做他们就怎么跟,显然在他们眼里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

孟见清的脸色铁青,这就是为什么他至今讨厌小孩的原因,甚至无年龄差别,长年持续性保持讨厌。

沈宴宁觉得她再不过去,这个人下一秒怕是要吓哭他们。好在酒店给每个房间都备了糖,她顺手从糖果篮里抓了一把分给了几个孩子。

三个小鬼拿到糖果后开心地在原地跳起来。大约是觉得比起刚才的叔叔,这个姐姐看起来实在是太友善了,于是一起挤上来抱了抱沈宴宁,才转身跑回去。

“等等。”孟见清突然叫住他们。

小孩们疑惑地转过身,看着他,警惕地握紧手里的糖果,生怕被他抢走。

孟见清慢悠悠朝他们伸出一只手勾勾,“I also want a candy.”

“Why?”小鬼把糖果当宝贝得护着。

“Because,”他顿了顿,看向沈宴宁,轻勾了下嘴角,“She is also a child in my sight.”

沈宴宁愣愣地戳在那儿。

那几个小孩虽然不懂,只是觉得这个姐姐很好,于是每人乖乖拿出了一粒糖果。

孟见清道了谢,把那三粒糖放到她手里,带着点宠溺的口吻说:“小阿宁,平安夜快乐。”

沈宴宁摊开掌心,三颗糖果三种颜色,红的,橙的,蓝的。

她无声笑出来——还真把她当小孩了。

第30章

隔天一早, 因为时差问题孟见清早早就醒来了。这些年来他的睡眠质量变得很差,常常睡到半夜就突然醒来,反反复复, 一直都没有好转。阳光已经透出一点熹微, 远处的群山覆盖着皑皑白雪,山巅的积雪抹上一片霞光。

沈宴宁还在熟睡。

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很细, 绸缎般的黑色长发遮住了耳朵和脸颊轮廓, 半张脸红扑扑的, 看上去尤为乖巧。

孟见清靠坐在床头,撩起她一缕长发从指间穿过, 恍然她也才21岁,还很年轻呐

可是房间里真的太安静了

除了墙上那只复古钟表,时针和分针像两个迈入耄耋之年的老人,滴答滴答缓慢地走过一个又一个世纪。

他低下头,咬她的耳朵。身边的人也只是嘤咛几句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双眼依然紧闭。

孟见清呵笑一声,觉得自己平常或许是对她太好了,于是伸进被窝里,恶劣地在她臀部轻轻一拍。

清脆的声音回响在整间房, 那对朽迈的指针似乎都滞缓了一秒。

沈宴宁蓦地惊醒过来,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看到他, 满脸羞愤又气恼, 天生不会巧言令色的性子,迫使这会儿只能红着脸喊他的名字:“孟见清”

没有任何一点威慑力, 反而让人更加想捉弄她。

孟见清也确实这么做了,捏着她一半臀肉,顺手揩了把油,表情下流的样子,让沈宴宁都有些难堪。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从床上弹起来,愤红着一张脸,拥着被子跪坐在床角,无声控诉他干的好事。

既有点儿幽怨,又有点儿可爱。

孟见清施施然朝她招招手。

沈宴宁被他弄怕了,抱着被子像个视死如归的士兵,倔强地摇头,严丝合缝地守好那半分地。

孟见清都被她逗笑了,觉得自己大概率是有点喜欢上她了。见她不动,长手一捞,把人勾进怀里,理所当然地调戏她,“生气了?”

他还问?!

是觉得她还不够丢人吗?

沈宴宁低垂着头,默默感受着后背传来的阵阵暖意,竟然觉得有点儿委屈。

被人像小孩一样打在那个地方实在是太丢人了。

可孟见清像个没事人一样,从背后抱着她,指着窗外的景色,问她好不好看。

雪霁初晴,苍穹层云逐渐散去,低而沉的天空开始透亮起来。雪山之上,铺着层层白雪,万道光芒自云端倾斜而下,从山巅一点点没入山脉,群山之间,玫瑰金与雪白融为一体,耀眼夺目。

这场酣畅淋漓的日照金山是属于大自然的馈赠。

自然之美常常让人恍惚沉溺。

现实之外,孟见清靠在她肩头,手里把玩着她的头发,三千青丝化作绕指柔。

目光温柔缱绻得令人心神一颤,“阿宁,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圆满呢?”

窗外是波澜壮丽的雪照金山,窗内是彼此相拥的他们。

这样算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沈宴宁弓着背,眼眶莫名红了红。良久,轻轻点了下头,沉默寡言的人终究是向命运低了头。

可是孟见清,倘若你看到她氲红的眼睛会不会后悔这么问?

黄刀镇靠近北极圈,冬令时分日长大大缩短,下午不到四点太阳就下山了。这里没有太多高楼,仅仅两万口人的小镇在这个原始的,不经雕琢的自然圈里生活劳作。

孟见清不是个会做规划的人,此趟黄刀镇之行也不过是心血来潮。这样一来,显得这趟旅行更加随意。

两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北极小镇上漫无目的地沿街前行,身边不时经过各种肤色的面孔,偶尔会有游客上来询问他们某个地点的方向。

虽然很奇怪,不管在哪个地方旅游,外国游客好像都能在人群里精准找到一张极具东方特色的脸前来问路,然后在一声声礼貌得体的歉意中失望离开。

在他们眼里,中国人似乎成了无处不在,无事不晓的存在。

这个理论至今都没有专家解开。

当孟见清在遇到第三个游客前来问路时,终于不耐烦了,冷着脸回了句:“我看起来长得很像本地人吗?”

在那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姐姐印象里,大抵还是觉得所有中国人都是热情好客的,所以在接触到他那个冷淡扫过来的眼神时,明显愣了一秒,紧接着面露愧色,在一句句“Im so sorry”中速速离开了。

这一幕让后面再想上来问路的游客彻底望而却步了。

倒是沈宴宁作为当事人之一,抱着胳膊远远站在一边作壁上观,咯咯地笑个没完。

孟见清把她揽进怀,双目眯起来,话里有话:“你很高兴啊?”

她撇撇嘴,故意卖乖,“我当然高兴啊!你看看一路走来有多少人来找你问路了,你说她们会不会特别羡慕我?”

这话他算是听明白了,挑着眉说:“吃醋啊?”

“没有!”

“你明明就有。”他非常肯定地说。

“我我真的没有。”

越否认越解释不清,最后她干脆承认:“是,我就是吃醋了。”

好像只有听到她亲口承认他才会消停,得逞似地笑起来,像个胜利的士兵一样在雪地里摇旗呐喊。

那种喜悦是会传染的,路过的人纷纷随着他一起笑起来,更有甚者在雪地里又蹦又跳,溅起的雪花在空气里飞扬,阳光透过,像一朵朵金色的小花,明明是冷色调的环境却感受到了暖冬的氛围。

孟见清被人群拥在中间,他没有加入他们,他的性格能这样在茫茫人海里待一会儿已是奇迹。

可沈宴宁喜欢看他身上落满烟火气的样子,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他们之间隔得没有那么远。

只要伸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到对方,只要再努力一点就能在人群里相拥,那时所有人都会祝福他们。

下午三点,整个镇子开始暗下来,乌云散了又散,天空中开始飘落雪花,狂烈的北风肆虐而上,夹道上不管是游客还是本地人全都埋着头,在风雪里艰难行走。

沈宴宁走在这场冰雪中,手脚和脸颊都冰凉,直到此刻,她才开始真正感受到北极圈上凛冽的严冬。

晚饭是随便walk-in进入的一家餐厅,当天是圣诞节,餐厅的节日氛围很浓,暖黄色的灯光,背景音乐放着坂本龙一的经典曲目《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餐厅是个家庭小作坊,整体面积不大,统共也就安了四五张餐桌。店主是个头发苍白的法国人,应该是曾在中国旅居过,会说几句地道的中文。整个装修风格上也掺杂了不少中国元素,入门右手边贴了一幅巨大的中国地图,上面拿图钉标注了每个他去过的地方。

听到沈宴宁是学法语的,还特意赠送了一份法式洛林咸派,并欢迎他们前往法国游玩,那是个很浪漫的国度。

“尤其是情侣,我所认识的每一对情侣去过那里后都过着幸福美满的人生。”

这必然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了。沈宴宁自然是不会相信,礼貌笑笑算是回应。

店主明显看出她的敷衍,立马换上严肃的表情,非常郑重地说:“小姐,请您相信我,上帝会怜爱每个受过苦难的人。”

他是个深受天主教影响的信徒,出于这种信仰,对天主无比信赖,乃至虔诚。

沈宴宁是个无神论者,但从学法语的第一堂课起,老师就教导过他们要尊重文化多样性,秉持着这个原则,她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忽而听到对面发出一声笑。她看过去,孟见清饮一口酒,整个人陷在昏暗的光调里,淡然冷漠的像个局外人。

沈宴宁拿刀叉的手都一紧,以为他要对她冷嘲热讽了。

孟见清只是切一小块鹿肉塞到她嘴里,看着她木然地张开嘴,再合上,然后慢慢咽下去,最后他再拿起餐布替她轻轻拭去嘴角的酱汁。

“等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们也去一次,好不好?”

“去哪儿?”她张张嘴。

他抬眼看过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有光彩流过,勾住她的心魄,“他不是说去过的人回来过得都不错吗?”

他话已经说得够委婉了,弦外之音需要沈宴宁自己去琢磨。

她呆笨地咬一口鹿肉,厚重的酒味在舌尖炸开。她原以为自己会吃不惯这种非常见动物肉的味道,可当软嫩多汁的肉质吸收红酒的深沉香气时,她发现她还是喜欢吃的。

离开餐厅的时候,店主的妻子,那位非常优雅的法国太太用法语和沈宴宁说:“我觉得那位先生一定非常爱你。”

“为什么?”

“你看。”她涂着红色指甲的手指朝不远处虚虚一指。

沈宴宁看过去,雪地里孟见清一袭黑衣,那么厚重的加拿大大鹅穿在身上也依旧是清清瘦瘦的一条,风雪吹得他脸颊通红,厚着脸皮和一个小女孩拿糖果换了一支玫瑰。

太阳已经完全坠落,天边的极光初显端倪。浅绿色的光幕如同一条曲卷的丝绸,闪烁着不同的光彩,宛如一片波澜壮阔的海洋,不断涌动着生命的力量。

极光的照耀下,山川,湖泊,森林,此刻都披上了华丽的霓裳。所有赶路的人都停了下来,眺望着北面的天空,出声惊呼。

在深邃的极光之下,孟见清背对着这一幅绝美的夜色图景,手里举着一朵红玫瑰,独自踩着洁白的雪地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沈宴宁看得都有些呆了。

时间仿佛被凝固在一片雪白之中,而他是这层单色里唯一的色彩。